幣完電話後,袁茹茹一臉疲累的倒入沙發里。
「怎麼了?」袁母坐到她身邊,撫一撫她的額頭。
「出版社說我的畫稿有一部分不太好,要求我修改。」她嘆了一口氣。
「以前他們不是都很滿意,你畫出來他們就用的?」袁母疑惑的說。
「是我這一次沒盡力,有些圖的確要修改一下。」她像小貓一樣的在媽媽微微福泰的身子上撒嬌。「媽,你好溫暖哦,我想爸爸一定也喜歡抱你的感覺。」她閉上眼,咧唇笑道。
「這孩子,你說的什麼話?不害羞!」袁母臉紅的拍了她一下。「對了,你的工作沒問題吧?如果太累的話,就跟出版社推掉工作,不要太勉強。你爸爸他雖然只是個小主管,但是領的薪水還夠我們一家三口吃飯,絕對養得起你。」
袁茹茹緊緊抱住袁母。「媽,謝謝你。你放心啦,畫稿只是有一些小毛病而已,修一修就好了。」
「有什麼事,記得跟爸媽商量。」袁母拍拍她的手。
袁茹茹回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點點頭後站起來。「嗯。媽,我出去走走,馬上就回來。」
「早點回來。」袁母對著女兒走出門的背影叮嚀。
「嗯。」袁茹茹穿上外套,拉開門走出去。
袁母坐在沙發上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拿起話筒撥了一串數字。
「喂,孩子的爸,我想把茹茹送去媽媽那里,你覺得怎麼樣?廢話,當然是我媽!你媽早就上天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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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茹茹走出大門的一剎那,異常緊張,深怕紀康揚又會躲在哪個角落等著堵她。
沒想到,她戰戰兢兢的走過紀家大門時,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
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失落感卻也矛盾地一擁而上。
她仰頭望向紀家圍牆後的屋子,忍不住猜測他是不是在家?他正在做什麼?
「我在干麼?難道在等他突然沖出來,然後喊聲SURPRISE?」她自嘲的甩甩頭後向巷口走去。
走出巷口後,先是看著路口發了一陣呆,然後將雙手插進外套里,茫茫然的四處晃著。
幾近于無意識的,她不斷地走、不斷地走,從社區這一頭走到另一頭,又從社區外圍繞到了運動場。
在運動場上,她沿著PU跑道緩緩的走,走到他曾枕在她大腿午憩的大樹底下。
她出神的望著前方草地好久、好久,直到一聲呼叫將她喚醒。
「袁姊姊。」女孩清亮的嗓音,和紀康揚習慣字尾微揚的口音如出一轍,讓她的心神怔動了一下。
袁茹茹慢慢轉身,看見紀康盼站在她身後不遠處,雙眼不馴的微睨著她,渾身微微散發出不友善的氣息。
袁茹茹心中明白了幾分,暗自嘆了一口氣。
「有什麼事嗎?」她維持著和善的口吻問道。
「我……」紀康盼猶豫了一下,接著只見她插起腰,深深吸一口氣,然後裝出強悍的氣勢對她宣告——
「我希望你離我哥哥揚遠一點,揚是屬于我的!」
袁茹茹感到一陣啼笑皆非。
這是戀兄情結嗎?也難怪,紀康揚俊帥斯文的溫柔魅力,早就征服社區里所有跳土風舞的女性同胞們。被情竇初開的妹妹崇拜、迷戀,也就不那麼讓人訝異了。
「有什麼好笑的?揚本來就是只屬于我一個人的,因為他的命是我救的!當年我爸媽為了救揚,才決定生下我。是我在六歲的時候捐骨髓給哥哥,哥哥他才能活下來的。反倒是你,你曾經害揚差點死掉,憑什麼有臉站在揚的面前?」紀康盼看出她眼底的笑意,忍不住脹紅了臉大聲叫道。
「你說什麼?」袁茹茹有些錯愕。
「哼,你什麼都不知道,對不對?」紀康盼的眼神像是在看殺人犯般,充滿無比的憎惡。
「你是說十五年前我害你哥摔傷的意外?」她有不好的預感,于是力持鎮定的開口。
她害紀康揚差點死掉?那年他們兩個雙雙受傷送醫後,她留在醫院觀察腦震蕩,紀康揚則在不久後被送到另一家醫院,之後就消失不再回來過。
袁茹茹越是回想當時的狀況,心跳越是加快。
「你知不知道揚患有血癌?血癌患者受傷的話,是很可怕的事,那一次從滑梯上摔下來,害他幾乎喪命。媽媽說,是你拉著揚去溜滑梯的,你應該為你當年的莽撞感到愧疚!」
紀康盼說的每字每句像針錐一次次的刺在袁茹茹的心上。
她越听臉色越蒼白,身體越來越冰冷,冷到整個神智都麻木。
「我……我不知道……」她一直搖頭,大眼蓄滿慌亂的淚水,哽咽破碎的呢喃從唇邊逸出。
「你以為你一句不知道,就可以逃避一切的過錯?你以為裝出天真的表情,就可以卸下一切責任嗎?」紀康盼尖刻的話,鋒利如刀古,狠狠割開她的胸口。
「我……我沒有……」
紀康盼一步步的逼上前,袁茹茹則不斷後退,直到背後踫上了樹,再也無路可逃。
「你有!如果你沒有強拉哥哥去溜滑梯的話,會發生意外嗎?你知不知道,那時醫生差點就要把哥哥的一條腿和一只手給截肢了。如果不是哥哥運氣好的話,他現在還能完完整整的站在你面前嗎?」
你以為你說一句不知道,就可以把所有傷害抹掉嗎?你以為你說一句抱歉,死去的人就能復生嗎?就是你這張裝無辜的臉,騙了所有的人!我姊姊的死,全都是你害的!
當年學姊的弟弟在告別式上,當著所有的人狠狠痛罵她的話,和紀康盼的聲音交疊在一起,令她分不清記憶和現實。
她永遠也忘不了整個靈堂里的人全對她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情形,那一道道憎惡和鄙視的眼神幾乎讓她崩潰。
她好像一直都在傷害別人。
她以為,學姊的死是她犯的最大錯誤,原來,連紀康揚也是……
她從來都沒有傷人的心。然而,無可挽回的傷害造成以後,她總是後知後覺,最後一個才知道。
「不要說了……不要說了……」她抓著胸口的衣棠,哭著跌坐在樹底下,又惶又駭的緊緊縮起身子。
袁茹茹抱頭痛哭的模樣,讓紀康盼微微嚇到。
「不說就代表沒這件事嗎?我警告你,你離我哥哥遠一點,不準再去纏他!否則我……我……」雖然她的言詞依然嚴厲,口氣卻不自覺地軟化下來。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袁茹茹像是失了神,不斷地哭泣道歉。只是不知道她道歉的對象是紀康盼、是紀康揚,還是死去的學姊……
紀康盼見她不對勁的反應,終于住了口,緊張起來。
「喂……袁姊姊……你……你不要反應那麼大好不好?我、我只是說說,你干麼哭成這樣啊?」她心虛的左顧右盼,再看看哭得像個淚人兒的袁茹茹,完全的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
紀康盼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小女生,還不會安慰人。更何況,現在這個狀況還是被她挑起的。
「袁姊姊……不要哭了啦……好啦、好啦,我跟你道歉嘛——」
不管她好說歹說,袁茹茹像是沒听到,仍然是哭得很厲害。
完了、完了,哥哥要是知道她把袁姊姊逼哭,哥哥一定會罵死她的。紀康盼也蹲在袁茹茹身邊,後悔萬分的抓頭。
正當一籌莫展之際,她竟然看見哥哥從運動場的另一頭走過來。
紀康盼仿佛見到救星,迅速從地上跳起來,朝紀康揚沖過去。
「哥哥——哥哥——」她邊跑邊努力揮手。
紀康揚挑眉看著她跑到他身邊後,兩手撐著膝不斷的喘氣。
「你只有在闖禍的時候才會叫我哥哥。」他語帶笑意的說。「你該不會欺負什麼小朋友了吧?」
「哥哥……那、那個……袁姊姊她……」紀康盼被他八分準的調侃嚇到,口舌開始結結巴巴。
「茹茹?你看到她了?我剛剛去過袁家,袁伯母說她出來了,我正要找她。」紀康揚雙眼一亮,微微驚喜于妹妹跟他的心有靈犀。
「她在那邊……」紀康盼轉頭向身後一指,接著聲音突然逸去。
她張口結舌的看著原先蹲坐在樹底下的嬌小人兒,突然身子一偏,像個無骨布女圭女圭似的,軟倒在草地上靜止不動。
紀康揚也看見了,而且很快的認出了她。
「茹茹?」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心神俱裂、渾身冰冷,想也沒想便拔腿向她奔去。
「哥……」紀康盼也面色發白的跟在後頭跑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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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診所的病房里,充斥著刺鼻的藥水和嚴肅凝重的氣息,中間夾雜一個小女生細細的啜泣聲。
病床上,袁茹茹安穩的沉睡著,要不是額上的潮濕,一點也看不出曾經激動崩潰的痕跡。
醫院的白牆藥味原本是紀康揚最討厭、最恐懼的,可是,病床上那個因為藥物的作用而深眠的人兒,奪去他所有的注意力。
他只能惦著她、望著她,所有他感到排斥不快的事物,都已不在眼里。
「對不起,盼盼太過任性魯莽,惹了這種禍,我代她向你們道歉。」紀康揚壓低嗓音,道歉的語音低低柔柔的飄蕩在空氣中。
「袁伯父、袁伯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惹袁姊姊哭得這麼厲害的。」紀康盼也跟著道歉。
「不是故意,為什麼還這麼做?」紀康揚臉色嚴肅的責備她。
「我只是因為看不慣她完全不知道害你受過什麼苦,卻可以對你笑得那麼愉快,所以覺得很不平衡。我只想幫你出口氣而已嘛。」紀康盼低頭囁嚅道。
「盼盼,無心的傷害可以諒解,但是刻意的傷害,怎麼也無法原諒。打完人再說對不起,這有道理嗎?」他嚴厲的瞪視,嚇得紀康盼又哭起來。
「康揚,沒關系。茹茹的狀況我們也很清楚,是她太脆弱了,經不起打擊。」袁父疲憊的回答,和坐在病床旁的袁母交互握住彼此的手。
紀康揚嘆了一口氣,知道現在這個場跋不對,不再繼續責備。
「茹茹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反應?」紀康揚憐惜的端詳袁茹茹的眼角,那兒似乎還掛著一滴淚。
袁父看了袁母一眼,見到袁母猶豫了一下後輕微點頭,袁父才對紀康揚說︰「我們到外面去,讓茹茹的媽媽先陪著她。」
紀康揚點點頭,帶著妹妹跟隨在袁父身後走出病房。紀康揚從口袋掏出錢,不著痕跡的將紀康盼打發到外面去買些飲料。
「康揚,十五年前,我記得你身體不好,你那時候是什麼情況?」走廊上只剩他們兩人時,袁父首先發問。
紀康揚沉吟了一會兒,才決定誠實說出。「我得的是骨髓性白血病。」
「白血病?」
「就是所謂的血癌。」紀康揚說得輕描淡寫,袁父卻倒抽一口氣。
「難怪盼盼那麼沖動。我為我女兒對你造成的傷害,同你道歉。」袁父搖頭又搖頭。
「都那麼多年過去了。而且,我到美國第七年後,接受了我妹妹捐給我的骨髓,從那之後,到現在身體一直都很健康正常。」紀康揚笑道。
「你的病治好了?」袁父小心翼翼的問道。
紀康揚想了一下,才笑笑說︰「可以這麼說。」
「那就好。」袁父放心的吐了一口氣。
「茹茹呢?我想知道,她為什麼打擊那麼大?是因為她過去那位‘學姊’所引起的嗎?我想知道她以前曾經發生了什麼事。」
「只能說那孩子太重感情了。」袁父嘆了一聲。「茹茹以前和她學姊曾經同時喜歡上一位男孩,而那位男孩好像拒絕了她的學姊,選擇茹茹,最後那個學姊當著茹茹的面跳樓自殺。事情發生後,茹茹就變得極端敏感而退縮,她的開朗和自信完全消失,只要有人展露出一了點追求的舉動,她就會變得異常緊張。我甚至可以很坦白的告訴你,茹茹有段時間,曾經接受過心理治療。」
紀康揚深深的凝眉,專注聆听。
「我和茹茹的媽媽,都很擔心她會不會一輩子都這樣,但是,目前我們只想好好的保護茹茹,不讓她再受到驚嚇和傷害。將來她會怎麼樣,一切就交給上天吧,希望時間會慢慢治療她的傷口。」
難怪,難怪茹茹只要面對他稍微強烈的追求,她就跑得無影無蹤。他早該知道,以茹茹她那種單純的性格,是玩不來所謂的「欲擒故縱」的游戲。
她是真的害怕感情。
「康揚,從茹茹的反應看來,我猜,她對你的愧疚,和對她學姊的愧疚幾乎一樣。她一直為著學姊的死深深自責,把所有的過錯全往自己身上攬,這幾乎讓她崩潰。而現在,她又知道當年在無心之下,對你造成了極大的傷害,這對她肯定又是一項難以承受的負荷。我怕她會對這件事鑽牛角尖而想不開,所以,我想以做父親的立場巴心情,要求你和你妹妹暫時遠離茹茹一段時間,不要出現在她面前,免得她再度受到刺激。為了茹茹,可不可以請你答應,暫時不要來家里找她?」袁父以盼望的眼神對他說道。
紀康揚無言的瞪著袁父客氣而懇求的臉。
離開茹茹?
他靜靜的站在走廊上,默然了好久、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