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大亮的時候,盛北極沒有按照原定計劃開車下山,反而昏昏沈沈地發起高燒來,嚇得杜艾翠差點哭出來。
她發覺他的體溫過熱,但姊姊跟姊夫卻還沒回來,「閑居」里的人也一個都不認識,不知該找誰幫忙,因此她只好慌張地打電話向盛南極求救。
兩個小時後,盛南極終于搭著直升機來到「閑居」門口,將盛北極跟翠翠一起載回山下,送到醫院去。
在盛南極的安排下,經過緊急診療後的盛北極,被送進單人病房中。
盛南極雙手插著褲袋,站在病床前,看著還陷入昏睡中沒有醒來的盛北極,俊臉上充滿戲謔的神情。
「我一直以為這家伙是個鐵人,怎麼都打不倒,怎麼這會兒居然變得這麼不中用了?原先要我派來救助別人的直升機,沒想到最後也給他自己派上用場了。」
說完還哈哈一笑,也不知道在樂什麼。
他不但沒有焦急的神情,反而像在看戲似的,沒啥同情心,讓人懷疑他跟躺在床上的盛北極是不是真的親兄弟。
「南極叔叔,他為什麼還沒醒來?」翠翠坐在病床旁,噙著水汪汪的淚眼,擔憂不已地看著盛北極。
「放心,他死不了啦!」盛南極擺擺手。
「南極叔叔!」
看到小佷女生氣了,他才稍稍收斂表情。
「醫生都說了,他只是感冒加上睡眠不足,所以才會一直昏睡,待會兒就會醒過來了,你別慌。」
「他說病倒就病倒,嚇死我了……」翠翠輕輕咬著指尖,神情像只惹人憐愛的小貓咪。
「真奇怪,他怎麼會一夜之間突然生病呢?難道他到山上去果奔了?」盛南極開玩笑地猜測。
「我……我不知道。」翠翠紅著臉,十分心虛地低下頭去。
懊嚇人的南極叔叔,開玩笑亂猜還給他蒙對了一半的事實。只不過,差點果奔的是她,不是病倒的北極叔叔……
「我記得當他告訴我說要上山去找你時,人還好好的,一點兒異狀也沒有呀!」盛南極模模下巴,回想他當時的氣色。
「也許是他昨夜受凍了。早知道我一開始就該堅持他跟我一起睡在床上……」她有些自責地絞扭手指。
「什麼、什麼?我有沒有听錯?你們兩個昨夜睡在一起?」盛南極掏掏耳朵,兩道眉毛挑得老高。
「不是、不是……呃,是、也算是啦……可是我們真的不是……」翠翠先是猛搖頭,接著又猛烈地搖動雙手,滿臉通紅地結巴起來。
盛南極被她短短一句話里滿天飛的「不是」、「是」、「不是」給搞得頭暈腦脹。
「慢著,翠翠,你慢慢講,我才能听得懂。」他揉揉額頭,想辦法弄清翠翠到底想說什麼。
「昨晚北極叔叔本來沒有睡在床上,後來我強迫他,他才到床上來睡的。」
「啊?」盛南極一愣,下巴當場掉下來。
這……這就更亂了……
他這個害羞內向的小翠翠,何時學會了「惡羊撲狼三逼一記猛招的?
「你……的意思是……老哥昨晚讓你吃了?」他小心翼翼地確認。
「啊?我沒吃。其實我們大家都沒吃,昨天傷患好多,忙得都忘了肚子餓。」翠翠張大眼,不明白他為什麼要轉移話題,但還是認真地回答。
盛南極「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听見她單純到有些無厘頭的回答,盛南極有些放心地松了一口氣。翠翠應該還沒被什麼不純正的思想給污染,也沒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行為。
「翠翠,我老了,不太能受刺激。我們從頭來過,好不好?」他乾脆拉了一張椅子坐下來,一臉慎重地看著翠翠。
「嗯。」翠翠不知道為什麼南極叔叔的臉色七換八變的,還要她從頭說明,但南極叔叔要求了,她也只能乖順地點頭。
「你把昨天你們兩個為什麼會同睡一張床的事情,從頭講清楚。」
「昨天「閑居」的房間全滿了,我跟北極叔叔只好擠一間。剛開始的時候,他堅持睡地板,後來我看他好像不太舒服,就堅持要他到床上來睡。」
「這肯定是翡翡的主意。」他知道翡翡那個鬼靈精一直想撮合她的叔叔跟妹妹,遇上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當然要推波助瀾一下。
「是呀,南極叔叔你好聰明喔!」翠翠崇拜地看著他。
「這叫當局者迷。」而且是誰都會這樣安排吧?
盛南極無奈地搖搖頭。
明明毫無血緣關系的兩個人,卻硬是梗在無聊的「叔佷」身分上,不斷地曖昧來、曖昧去,旁人看了都有些受不了了,不如幫忙他們提刀斬亂麻,再順手放火燒一把,看看能不能在他們之間燒出什麼意外的發展。
翡翡這次的安排,連他都想拍手叫好。
「然後呢?繼續說。」他好奇地催促她。
「凌晨的時候,我們有談了一陣子的話,那時他還好好的,後來我就睡著了。接下來當我醒來時,就發現他全身發著高熱,怎麼叫也叫不醒。然後,我就打電話給你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啊!」盛南極一臉無趣,懶懶地向後靠到椅背上。
他還以為悶騷到了極點的兩個人,忽然轉了性呢!
沒想到同睡一張床,兩個人竟然真的只有「蓋棉被、純聊天」。看來,他老哥當定一輩子坐懷不亂的王老五了。
翠翠轉頭看著依然沈睡的盛北極,圓汪汪的眼楮里,布滿化不開的愁。
「南極叔叔,我可以問你一件事嗎?」
「你問。」
「北極叔叔身邊……有沒有一直在等著他的人?」
「等他的人?你是說女人嗎?」
「嗯。」
「當然有啊!」不就是你嗎,翠翠?
盛南極朝她眨眨眼,故意按住下一句誰都知道的話不說明。
翠翠並不明了他的暗示,整個心瞬間揪成了一團,幾乎無法呼吸。
「是這樣嗎?」她低著頭,沒有看到他戲謔的眼神,細微的顫抖感無法遏止地蔓延全身。
她的存在,原來真的一直是他幸福的阻礙……
「是呀,所以你要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更成熟一些,這樣才能讓老哥下定決心,早一點追求到他心中那名天命真女。」
他曖昧不明的話,讓她的心進一步痛到麻痹,強忍的淚水終于掉下來。
「變得成熟?」她啞聲低語。
「對,別讓他繼續覺得自己還有當女乃爸的責任,否則的話,他的感情想要開花結果,根本就遙遙無期。」
盛南極完全不知道,自以為可以點醒她的這一席話,竟然變成了她有生以來最令人心悸的惡夢。
她頭一次強烈的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存在于盛北極的世界里。
在他的生命里,她是個包袱、是個累贅,這個事實讓她極為不堪。
她之前跟姊姊商量後處心積慮所做出來的那些事、說出來的那些話,全都是她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
甚至,她忍不住地想,如果她不是杜艾翠的話,那該有多好?
她可以當任何人,就是不要當杜艾翠……
「翠翠?怎麼這麼安靜?你明白我的話嗎?」盛南極從後方戳戳她的肩。
「我知道……我、從今天起,我……我會努力讓自己成熟、獨立……」然後……離開他……
她閉上眼,用力呼吸,熱燙的淚水滴落在絞成死白的雙手手背上,覺得心髒已經被人一片片、血淋淋地撕開來,再也補填不回去了。
「南極……你這個小子……」
病床上忽然傳來一聲雖然虛弱卻怒氣騰騰的叫喚聲。
翠翠掛著兩行淚,愣愣地抬頭,見到盛北極不知何時醒來,正死命地瞪著她身後的盛南極。
「呦,老哥,你不聲不響地倒下去,連醒來也這麼嚇人啊?」盛南極笑笑地跟他揮揮手,完全沒被他駭人的眼神嚇退。
「你說了什麼,讓翠翠掉淚?」他殺氣騰騰地豎起兩道眉。
「咦?翠翠哭了?」盛南極驚訝地挑起眉,探身到翠翠前方一看,才後知後覺地發現翠翠不知道什麼時候變身成淚女圭女圭了。
「翠翠,你在哭什麼啊?」難道是他剛才開導她、暗示她的話太感人了?
「沒有……我出去裝一下熱水……」
苞亂抹掉眼淚,不再看盛北極一眼,順手抄起小桌上的熱水瓶,用著她唯一想得到的藉口,轉頭匆匆逃離房間。
「這丫頭在搞什麼?房里就有熱水了耶!」盛南極一頭霧水地指了指牆角那台冷熱水飲水機。
盛北極眯眼,無聲控訴著他。
「喂,老哥,我發誓,我真的沒有欺負她,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盛南極無辜地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
「沒有最好!」盛北極不舒坦地冷哼一聲。
一醒來就見到翠翠哭得唏哩嘩啦的,讓人情緒實在好不起來。
「我知道她是你的心頭肉,我哪舍得弄哭她啊!」
「不要胡說!」盛北極不自在地低斥。
「是是是,真抱歉。」病人最大,他有風度地退讓一步,平息風波。
听見他的道歉,他的表情才緩和了一些。
「這次要謝謝你。」心情好一些後,盛北極跟他道謝。
「不用謝我,你還是找個機會安撫一下翠翠比較實際。你這次在她身邊燒昏頭,她受了不小的驚嚇。剛剛翠翠會莫名其妙哭起來,搞不好是因為擔心過度。」盛南極指了指門外。
「我知道。」盛北極嘆了口氣,點點頭。
「我有事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吧。」他抬手看了看表,打算離開。
「等一下,你先幫我辦出院。」盛北極開口叫住他。
盛南極走到床邊,低頭笑看他。
「噢,這個呀?醫生提醒我,你這幾年忙得一直抽不出時間來醫院做健康檢查,既然這次病倒了,我就作主幫你決定,乾脆多留個幾天,好好地做個詳細的全身健康檢查再走。」
「南極,你搞什麼?我沒那麼多時間,公司還有很多事。」盛北極皺著眉要坐起來,不耐煩地拉扯吊在床頭的點滴管線。
「喂喂!別亂動,小心手背上的針頭跑掉!鮑司有我坐鎮,你難道不放心嗎?」仗著自己的力氣比病人大,他一只手掌就把盛北極壓回病床上。
「南極!」身體還很虛弱的盛北極,警告地瞪著弟弟。
「老哥,為了讓翠翠安心,你還是在這里休息兩天,順便乖乖檢查,讓翠翠相信你的確身強體壯,而這次會病得這麼鳥,只是一時的意外。否則依她那愛鑽牛角尖的個性,你大概會有一段日子很難過嘍!」盛南極刻意抬出翠翠要他屈服,還裝出一臉和他站在同一邊、手足情深的表情。
盛北極想了想,覺得他的話不無道理,只好勉為其難地點點頭。
「算了,那就做健檢吧。不過檢查一結束,我馬上要辦出院。」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躺回床上。
「沒問題。那我先走了,有事打電話給我,我會隨傳隨到。」他非常體貼地拍了拍盛北極的肩。
「謝謝。」盛北極有些感激地點點頭。
一轉過身,盛南極忍不住百嘿一笑。
他沒有告訴老哥,這回他很「好心」地幫他多加了好幾個項目,這幾天夠他忙著「詳細檢查」了。
在醫院里住了三天後,一向不易動怒的盛北極,因為太過繁復的檢查項目,難得地發了幾次小脾氣。
「搞什麼?南極那家伙是不是在整我?健康檢查的項目為什麼會包括照胃鏡?」他一臉不痛快地發著牢騷。
想到等一下要進行的檢查,他就感到頭皮一陣發麻。
以前曾經因為胃部不適做過胃鏡檢查,將管鏡吞進胃里的過程不怎麼舒適,不悅的經驗讓他一直對這項檢查十分的排拒,所以之前做檢查時,他都會刻意避開這一項。
他煩躁不已地直皺眉,還沒進入檢查室,胃部已經因為緊張而開始隱隱悶痛。
「南極叔叔說你因為壓力太大,胃部又曾有潰瘍癥狀,所以最好也檢查一下。」翠翠扶著他,對他的情緒沒有太大的反應。
「等做完這個檢查,其他的就不做了,明天我就要出院!」盛北極揉著胃部,濃眉已經快攏成一片。
「可是南極叔叔說他幫你安排的健康檢查十分昂貴,如果你不做的話——」
「我付錢,叫他別來跟我-嗦!」
「但是……」
「我的身體很好,而且公司很忙,沒那麼多時間讓我耗在這里。」他態度十分強硬,不容轉園。
翠翠看了他一眼後,也不再說話,沈默地坐在他身邊。
盛北極看到她無辜的表情,情緒慢慢軟化下來。
「抱歉,我的語氣很差。」
「沒關系,我了解。沒有多少人會想在醫院里待這麼久。」翠翠對他笑了一下,輕輕地搖頭表示不介意。
他看著她的臉,發覺她眼下的黑影有些嚴重。
憊有,她的笑容似乎也少了很多。
「你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呀。」她搖頭否認。
「有什麼事,盡避開口跟我商量。」
看著他溫柔的臉,她突然一陣心酸。
他再溫柔,終究是因為他自認對她有份照顧的責任。
如果她不是他的責任,他還會不會這樣溫柔地對她笑?
她低下頭,眨掉眼中不該讓他看到的淚水。
餅了一會兒,她重新笑著抬起頭來看他。
「北極叔叔……」
「什麼事?」
「我……我想去學開車。」她輕聲說道。
「沒問題。」他先是訝異了一下,接著很快地點點頭,但是看著她的眼神有一些好奇。
「謝謝你。」她笑了起來。
「不管你想去哪里,我都可以開車接送你,或是請司機載你,怎麼會突然想到要學開車呢?」
「因為……我想學著獨立。」
「獨立?你怎麼會有這種念頭?」他的笑容僵了一下,語氣有些乾澀。
她已經開始計劃著要離開他身邊了?
不知為何,濃濃的失落感驀地冒上心頭。
「有人跟我說,女孩子想要學習獨立的第一步,可以先去學開車。」
「這是誰告訴你的?」他皺起眉頭。
「楊維明。」
「誰?」陌生男人的名字,讓他的心中忽然泛出一種怪異的敵意。
「他是位醫生,是一個很好的人。」她笑了一下。
「你什麼時候認識他的?」
「就在幾天前而已。在「閑居」時,有一支由醫院社團所組成的登山隊,幫忙大家緊急醫療車禍的傷患,楊維明醫生是那支登山隊中的一位隊員,他那時教了我好多急救的常識。」
「也順便教你,女孩子該怎麼樣學習獨立?」他有些嘲諷地問。
「不是,他是昨天跟我聊到的。」翠翠沒有察覺到他暗潮洶涌的情緒,一五一十地回答。
「昨天?!你們還有繼續聯絡?」他忍不住追問,心里不痛快的感覺越來越明顯。
「他就在這家醫院工作,昨晚我去買晚餐時跟他巧遇,我們在餐廳那邊坐著聊了一陣子。」
這麼巧?他在心中冷哼。
難怪她昨晚去買東西的時間,比平常要久。
但是,她回來後並沒有告訴他。這讓他十分的介意,渾然不覺自己的佔有欲已經強得有些過了頭。
「噢。」盛北極點頭,表情有些冷淡。
听著翠翠口中談論著另一個男人,讓他覺得十分不舒服。
「盛先生?盛北極先生?」
不遠處的檢診間門口站著一位護士,正在叫喚著他。
「在這里。」盛北極臭著臉回應。
「輪到你檢查了,請進來。」護士一見是個斯文英俊的男人,眼底瞬間開了好幾朵欣賞又心動的小報。
翠翠看到了護士的眼神。
她坐在原位沒有站起來,眼神黯然地看著他挺拔修長的背影。
她從來沒有正視過,盛北極其實是個十分有魅力的男人。
「……所以,有人等你、傾心于你,是必然的吧?」她喃喃地問道。
他忽然回頭看她,她的心口猛然一悸,以為他听見了她的問話。
她幻想著他是正要對她開口否認,說他的心中沒有別人,只有她翠翠一個人
「翠翠,你坐在那里做什麼?進來陪我。」盛北極向她揮揮手。
雖然不是她想听到的話,至少此時他表現出似乎很需要她陪伴的感覺,仍然讓她喜悅了一下。
「我來了。」
她笑著回答,像只小蝶兒,翩翩起身,朝著有他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