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
那……男追男的話,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如果方泰格真的是對男生、女生都有興趣,那她該不該告訴方爺爺這個晴天霹靂的消息呢?
但……方爺爺說不定會因為大受刺激而腦充血、中風,然後她就會變成害了方爺爺的千古罪人,然後所有方家人──包括方泰格,都會指責她不該把他的秘密全都告訴方爺爺……
唐綿綿越想越覺得頭好痛,心情一片黑暗,兀自望著方泰格的側臉發傻。
她的心思飄飄忽忽的,忽然又注意到他的落腮胡。雖然他的下巴蓄著青髭,仍然遮不住斯文的臉型。
「綿綿,你在發什麼呆?」他轉過頭來,以凶凶的口氣沖著她問。
正在吃早餐的方泰格,被她愁眉苦臉的瞪視給干擾得沒了胃口,于是丟下吐司,靠在椅背上,也對她猛皺眉。
「你為什麼要留胡子?」她忍不住問道。
「比較有男人氣概啊!你不覺得嗎?」他模一模下巴上蓄了好幾年的短髭。
「不覺得。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她望著他的臉搖搖頭,懷念起他以前干淨清爽的白馬王子氣質。
「以前?你以前就認識我了?」他疑惑地問。
「沒、沒有……啊,咖啡沒了,我再去煮一壺!」她回過神來,匆匆地提起咖啡壺躲進廚房去。
「喂……」他想叫住她,可是比不過她拔腿飛奔的速度。
想到魏少麟和她第一次見面,就被她逗得哈哈大笑,而他們相處了這麼久,她卻仍然動不動就想躲他,害他滿心覺得很不是滋味。
不只如此,每當有客人來找他的時候,唐綿綿總愛偷偷瞧著他的客人,不管男人或女人都不放過,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飛機。
她一直瞧女人也就算了,連男人都不停地猛瞧是什麼意思?
那些豬頭長得有比他帥嗎?
「哼!」想到她的注意力老是擺在他的客人身上,他就氣悶得想怒吼。
她的眼底怎麼不能只放他一個人呢?
他口里念念有詞,拿著刀子忿忿地戳爛盤子里原本煎得好漂亮的荷包蛋。
「你干麼這樣戳食物?不喜歡吃嗎?」回到餐桌旁的唐綿綿,不以為然地對他的行為蹙起眉頭。
「沒。」他捧起盤子,唰唰兩口把碎蛋全刮進嘴里,消滅證據。
「你……」她又瞪了他一眼,抿抿唇,默默收回他的盤子,轉回廚房里。
他知道她原本是想說「你吃相怎麼這麼糟」,卻不知道怎麼的不說了。
電話鈴響,他推開椅子,慢吞吞地走到客廳接電話。
「喂。」
「泰格,我魏少麟,你的敦煌行程已經確定了嗎?」
「確定了,我打算在八月底跟一位教授一塊兒過去莫高窟,他在那邊有特殊關系,可以跟著他進去看一些不開放的特別窟,一個月後就會回來……」
唐綿綿一邊收拾碗盤,一邊尖著耳朵偷听。
等他掛掉電話後,她走到他身邊,期期艾艾地問︰「嗯……你要去敦煌?」
他瞧了她一眼,沒有否認。「嗯,我認識一個研究敦煌藝術的教授,他前些日子邀我同行,想了解現代雕塑創作者對古代作品的觀點。正巧我自己最近在做的系列,也和人體美感有關,所以就答應了,看看能不能在我的作品里加入一些和以往不同的元素。」
「敦煌啊……好遠喔……」她喃喃說著。
「是啊,不過我只待一個月就回來,那邊到了十月就要變冷了。」
「除了你,還有誰會一起去?」她的腦筋迅速轉動。
他講了幾個名字,听到魏少麟的名字時,她驀地睜大了眼。
「魏少麟也要去?!」
「是啊,怎麼了嗎?」他對她有些激動的反應不解。
「他不是你的經紀人嗎?為什麼也要去?」她追問之後,才發覺自己的語氣像個吃醋的妻子,不禁尷尬地轉開頭。
「他看好最近歐美市場正興起東方熱,想跟一個正住在敦煌臨畫的畫家接觸。」他瞧著她的臉,眼底忽然閃過一抹頓悟的神色,表情漸漸轉黯。
「我……我也要去!」她趕忙跟他報名,沒注意到他的表情轉變。
「你去干麼?」他語氣古怪地問。
「我、我可以照顧你的生活起居嘛!」
「敦煌很熱、很苦,不太適合女孩子去。」他皺起眉。
「沒關系,我能吃苦!」
瞧她急切切的模樣,他有點惱了。
「難道是因為魏少麟要去,所以你也要跟?」他雙臂環胸,冷冷地問。
「你怎麼知道?」才月兌口,她就急急地掩住唇。
糟了,被他識破了?
他瞪視著她好半晌,呼吸沉沉的,臉色變得更難看。
「既然想去的話,那就隨便你,到時候吃了苦不要埋怨!」過了一會兒,他咬牙冷聲說完,然後就一臉怒氣地轉身出門。
她難過地咬咬唇。
明眼人都知道他在生氣。
他是氣這趟敦煌行,多了她一個,卡在他和魏少麟之間當電燈泡嗎?
蚌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像小說里那種不解風情、極盡所能要介入男主角的幸福搞破壞的惹人厭女配角。
「哎,真煩……」坐到沙發上,悶悶地將臉埋進掌心里。
再一次,厚著臉皮再確認一次就好。
如果他的心最後不可能依歸在她身上的話,她會放手的,不管他鐘情的對象是誰……
熱……
又熱又干……
原以為在國外待得久,對大陸型干燥氣候不陌生了,但當她踏到荒山禿嶺、礫漠遍布的內陸土地後,她才知道,自己的身體還是比想像中要嬌弱太多了。
鼻腔里呼吸的是極度缺乏濕氣的燥熱空氣,頭頂上掛著她完全不敢抬頭看一眼的熾熱大太陽,就算穿著長袖、戴著帽子,也抹過防曬乳,唐綿綿還是覺得從頭到腳的皮膚,已經被熱陽乾風給吹蒸得像顆月兌了水的干橘子。
他們一行七個人,在教授的帶領下啟程,搭機飛到遙遠的烏魯木齊時已經深夜,在當地休息一晚後,隔天下午又馬不停蹄地轉搭夜臥火車,一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到達敦煌柳園站。
出了車站,再由敦煌研究院派來的人車,將他們接到莫高窟旁的「莫高山莊」安頓。
懊不容易到達山莊,下了車,唐綿綿臉色發白地捂著胃蹲在路旁。
「綿綿……你還好吧?」方泰格看她的嘴唇發白,忍不住遞來一罐水給她。
她無力地搖搖頭,才喝了一口水,覺得胃部變得更沈,又把水還給他。
「你要多喝一點水,否則會中暑。」
想起他曾經冷著臉告訴她吃了苦不要抱怨,因此她不說話,仍然只是搖搖頭。
此刻,她覺得皮膚干熱、頭痛無力,猜想自己可能已經中暑了,但她臨行前賭氣地說她能吃苦,不會給他造成麻煩,所以現在只好忍住所有的不適,不敢讓他知道。
「你……身體不舒服要說。」他站在一旁,想扶又不知該怎麼辦,臉上露出一絲掛慮。
「……嗯。」想起出發前他對她擺的冷臉,她心里還是有些疙瘩,愛理不理地應了一聲後,慢吞吞地站了起來。
「美女小避家,這里吃的、喝的不比在家,教授說很多人來了這里,容易水上不服,有什麼不舒服一定要說,了解嗎?」魏少麟也靠了過來,關切她的狀況。
「謝謝你,我知道了。」基于禮貌,她開口對魏少麟微笑道謝。
方泰格看看她,又看看魏少麟,想開口說什麼話,又吞了下去,然後臉色難看地轉過身去,幫忙其他人將大家的行李從車上提下來。
唐綿綿看他頭也不回地拋下她走開去忙,心里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魏少麟將他們兩人的舉動看進眼底,臉上閃過一抹心虛愧疚的神色。
他察覺到先前曾經跟她說他和方泰格在交往的玩笑話,似乎開大了,造成了他們兩人之間的誤會。
看樣子,他得找時間跟她澄清一下。不過這時候不太適合解釋,想想還是等一會兒再跟她說清楚好了。
「各位好,我是古嘉芸,從台灣來這邊作研究的博士生。听研究院的人說,簡教授已經到了,是不是?」一道清脆開朗的女性嗓音響起。
眾人抬頭,見到一位渾身帶著自信瀟灑的清麗女子,一身輕簡隨意的打扮,戴著寬緣的帽子,正笑容可掬地看著他們,大家的眼楮不由得一亮。
唯獨方泰格一人,在見到古嘉芸時,整個人僵在原地,露出又驚又喜的奇異表情。
唐綿綿注意到他的異樣反應,忍不住瞧向那個女孩。
教授開心地迎上去。「唉呀,你就是我老友說的得意弟子嗎?這一個月就要麻煩你了!」
「老師別這麼說,我也才比你們早到半個月而已,到時還要老師指點一下呢!你們一路辛苦了,能遇到家鄉來的人,真是高興!」古嘉芸開心地和教授握手。
「我來跟你介紹一下,這些人都是雕塑界有名的藝術家。」教授帶著她一個一個介紹。
當她來到方泰格面前時,方泰格嗓音沙啞地先開口打招呼。
「嗨,嘉芸,好久不見。」他的笑容里有緊張、有激動,還有一抹唐綿綿完全不了解的期待。
迸嘉芸先是好奇地看著他,過了三秒,終于認出了他。
「你……方泰格?!」她不敢置信地指著他。
方泰格露齒一笑。「是我。」
「哇!竟然是你!」古嘉芸尖叫一聲,興奮地撲到他身上,他也開心地攬臂摟住她一起大笑,看得一旁的單身漢吃味極了。
「咦?你們認識啊?」教授也露出驚異的笑容。
唐綿綿看他們熱情地抱作一團,不由得白了臉,僵在原地。
魏少麟瞧瞧她怔愣的表情,又瞧瞧前面故人重逢的感人戲碼,覺得他的澄清在此時已經顯得多余,根本不必他去自動請罪了。
親眼見到方泰格當眾抱住一個漂亮的女人,比其他人一百句故意讓她會錯意的打擊都要來得大。
拔況,這個突然出現的漂亮女人,還是方泰格當年曾經暗戀過的校花哩!
唐綿綿知道了以後,不知道會不會哭出來?
瞧著飯桌上緊緊相黏、話說不完的一對人兒,唐綿綿覺得胃更沉了,甚至有種欲嘔的不適感,完全吃不下飯。
「你們兩人以前是高中同學?」
「我們是隔壁班的,他以前還暗戀過我呢!」古嘉芸直率地笑著。
「嘉芸……」方泰格被揭了底,忍不住辦了臉。
唐綿綿低下頭去,默默喝了一口茶。
她跟他也是高中同校啊……只是,他不認識、也沒注意過有她這個一直暗戀著他的學妹存在……
「你想否認?你同學還說你要追我,結果我等了半天,也沒看你有追求的舉動,真是氣死我了。」古嘉芸提起以前的舊事,語氣真真假假,瞥他的那一眼像埋怨又像開玩笑,神情俏皮,惹得眾人直笑,氣氛十分熱絡。
由于她的態度自然,方泰格也拋開芥蒂,開起自己的玩笑。
「誰教你要說你喜歡的是有男子氣概的男生,不是我這一型的,害我當時一听就怯步了,一直傷心到現在呢!」他的態度也是真真假假,完全听不出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唐綿綿沒有笑,直覺地听出了他的話,說的全是真心的肺腑之言。兩只小手捂著杯子,只覺得整個掌心都是冰涼的。
「說到這個,你倒是和高中時候完全不一樣了耶!」古嘉芸放下筷子,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他。
「喔?他以前是什麼樣子?」眾人一听,紛紛好奇起來。他們所認識的,是現在人高馬大、外型粗獷、號稱方老虎的方泰格,完全想像不出他在學生時代的模樣。
「他以前長得白白淨淨、高高瘦度的,模樣十分斯文,很有書卷氣質,很多小女生非常迷他。」
「完全看不出來耶!」大家猛瞧方泰格,希望在他的眉目輪廓之間,瞧出當年的青澀面容。
「沒想到你變了這麼多,就因為你留了落腮胡,害我剛才在山莊門口完全認不出你呢!」古嘉芸笑著用手指輕刮他的臉頰,狀似隨意,舉止間卻又透出一絲令旁人玩味的熟稔與親密。
方泰格沒閃避,只是靦-地嘿嘿直笑。
「那他現在變得這麼有男子氣概,有沒有被他煞到了?」有個人用手肘拐了拐方泰格,對他擠眉弄眼。
「喂……」方泰格連忙制止他胡言亂語,看了古嘉芸一眼之後,忽然臉紅了。
迸嘉芸听了一愣,望了方泰格一眼,原本白皙的臉蛋也微微紅了起來。
眾人一瞧,覺得兩人之間可能有發展的機會,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敲邊鼓,想把他們湊成對。
唐綿綿渾身冰涼地坐在一旁沉默地听著,在眾人歡鬧著要「新人」喝交杯酒時,她再也待不下去了,于是悄悄放下杯子,退出餐廳外。
眼不見,心不亂。
捂著已經沉了一整天的胃,她蹲在路旁試著干嘔,但還是吐不出任何害她胃沈的東西。
徒勞無功地嘗試嘔了幾次,眼里的淚水已經忍不住暴啦嘩啦地流下來。
一滴一滴掉到上上的濕意,一下子就被吸進上里,消失不見。
她難過地想著,原來他的改變,是因為那位校花學姊。
他為了心儀的人,改變了外型、改變了氣質,而成了現在的他。
而她當年暗戀心儀的那個斯文男孩,卻已經消失,不復存在。
「我真的不該來這一趟的……」她對著地面喃喃自語。
如果早知道會遇見這樣酸楚的一幕,她根本就不會來。
甚至,她一開始就不該上門請求方爺爺幫忙,接近方泰格。
時間是無情的東西。
都過了八年,早就人事已非,他也根本不記得她了,她還在執著什麼?
避他方泰格喜歡男人還是喜歡女人,反正他怎麼樣都不會喜歡上她的。
就像當年,他從來都沒注意到,同校里有一個因為他順路見義勇為,而全心愛慕著他的小小學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