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病房?」褚茉呆呆地看著牆上的標示。席火扶著剛剛才拆掉左手石膏的她,表情分外的嚴肅。
「席火……」她的右手十分不安地反抓住他的袖子。那四個字所代表的意義,讓她感到害怕。席火看著她,欲言又止。
「不是說散步,怎麼把我帶來這里?走錯方向迷路了嗎?」她壓下滿眼的疑惑,強自笑道。
「呃,不……不是。」席火扯了一下唇,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蚌然間,她的心頭閃過一抹不祥之兆。
「誰在里面?」
「……是你爸爸。」他垂下眼說道。
「我爸?」她震驚地望著他,滿臉不敢置信的表情。
席火的表情十分凝重,點點頭。
她心里忽地一涼,身子倏然一抖,整個人晃了一晃,像要站不住了。
席火預料到了她的震驚反應,牢牢地圈住她的腰,扶持著她坐到牆邊的椅子上,不讓她跌倒在地上。
「他……他為什麼住進……住進……」她的小臉一片死白,說不出話來。
「他最近回來找你時,就已經知道自己是肝癌末期了。本來還想瞞著你不說,沒想到前幾天病情忽然轉重,醫生……建議他住進安寧病房,我自作主張先幫你爸爸答應了。」席火抱著她,輕聲說道。
「肝癌末期?怎麼會這樣……」她捂著唇,絕望傷心地倒進他懷里顫抖不已。
「你受傷住院的時候,他偷偷來看過你。那時我曾經攔下他,和他談了很多話。他要我告訴你,他早年做生意時,曾經保了一筆金額不小的保險。他去問過人了,雖然這一年多沒有繼續繳費,但保險公司主動幫他續保墊錢,所以他的保險效力還在。如果你父親……你將會繼承一筆鉅額保險金,足夠還完他的債務,剩下的部分也能讓你的生活得到一些保障。」
「所以他上次跟我提到的保險金……是指他……他的……」淚水崩潰,她的心口痛到極點。
雖然警方後來證明了女乃茶鋪的火不是她爸爸燒的,但她還是十分傷心地認為父親曾經想要借著火災意外來跟她分一份火災的保險金。
原來……全然不是那麼回事。
案親之所以提到保險金,不是貪圖火災的理賠金,而是想告訴她,等他……身故之後,她很快就可以得到一筆錢,解決所有問題了……
席火嘆息一聲,溫柔地抱著她,不斷地安撫著。
等她哭泣漸漸平息之後,他拍拍她的臉,吻了吻她潮濕的眼皮。
「小茉,乖,進去看你父親之前,眼淚先擦一擦,在你父親面前不要流淚,免得他太過擔心,無法好好休養。」
「嗯。」她努力吸吸鼻子,拍拍臉頰,深吸了好幾口氣,抬起淚汪汪的雙眼看他。「我看起來怎麼樣?看起來會不會像哭過了?」
「……沒人會懷疑你沒有哭過。」席火皺眉。
「那……怎麼辦?拿塊冰塊去敷好了。」褚茉很懊惱地用手指壓著眼皮,急得團團轉。
「就說你在拆石膏的時候,因為太感動所以哭了怎麼樣?」
「太假了吧?」她白了他一眼。
「那麼……就說我剛跟你求過婚,害你哭到不行,你爸爸听了,一定會感到非常的安心,對他的病情也許能產生很大的幫助。」
「這也太假了,沒有戒指,哪來的求婚?」她吸一吸鼻子。
「喏,我身上剛好有一只!你戴著,這樣比較逼真。」他馬上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閃亮亮的小東西。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就直接迅速地套進她的手指了。
褚茉愣愣地看著手指上突然冒出來的戒指,戒台中間那顆鑽……好亮,不會是真的鑽石吧?
她抬起頭來望著他。
他看出她眼中的疑慮,馬上開口澄清。
「這、這是假的啦!我昨天出去買飯時,路口有個賣首飾的攤子,我就挑了一個戒指,想說有需要時可以拿來當道具用一下咩!」
他的眼神游移著,東看西看,就是不跟她的眼楮對上。
「你早就想好了?」她輕輕蹙起眉。
「呃,是啊、是啊!」他忙不迭地用力點頭。
她瞧瞧他,又低頭瞧了瞧手上的戒指,點了點頭。「嗯,謝謝你,為我想得這麼周到。」
「應……應該的。」席火抓抓頭,語氣中藏了一股既像松口氣,又像在懊惱的矛盾嘆氣聲。
他隨便亂謅的,還好她信了。
但是……馬的、馬的、馬的!他真不是個男人!
他明明是想跟她求婚的,結果一開口竟然變成是為了要讓她爸安心。
明明是如假包換的一克拉鑽戒,也被他強掰說是地攤買來的假貨……
嗚嗚……
他好想槌心肝啊!生平第一次知道,原來自己對喜歡的女孩子求婚時,竟然會孬到這種程度!
算了,他認了!她現在滿心滿眼一定都是他病重的父親,等狀況比較穩定的時候,他再好好地跟她求一次婚好了!
下定決心後,席火的心底變得稍微踏實了一些。
他的表情變化,全都落到了褚茉的眼底。
她看看他,又低頭看看手指上的戒指,神情若有所思。
「我們進去吧。我已經托護士事先轉告你父親,說你今天拆完石膏就會過來看他,所以他一直期待著你的出現。」
怕她再想下去,會給她想出什麼破綻來,席火趕忙推推她的背。
褚茉抬起頭,對他露出緊張的笑容,深呼吸一口氣後,她才拿出最大的勇氣,跨進安寧病房。
在護士人員的引導下進入安寧病房後,褚茉看到父親一個人孤伶伶地、靜悄悄地躺在病床上,一動也不動,只有擺在周身好幾台儀器發出規律的機器聲,還有好幾條儀器管線,插進被單下瘦骨嶙峋又單薄的身體里。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親眼見到父親如此,心口一酸,眼淚還是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一顆顆地往下墜,瞬間又哭得滿臉淚水。
曾經在她心中強壯得可以用肩膀撐起一片天的父親,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席火心疼地伸出大掌,為她拭淚。
她忍著淚,咬著唇,輕輕地走到床邊坐下。
靜靜地看著在睡眠中仍然因疼痛而緊緊皺眉頭的父親,她心口一陣陣的疼痛,又是一陣的淚。
像是有所感應,褚興盛忽然動了一動,慢慢醒來,張開了眼楮。
當他發覺女兒就坐在他床邊時,原本凹陷灰濁的眼眸,忽然間亮了起來。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笑著問道,努力地對她伸出手,突然問又像想起什麼似的頓住,遲疑地僵在半空中,怯怯的似乎想收回。
「剛剛才來的。」她輕聲說道,趕快伸手接住案親的手,緊緊握住。
褚興盛似乎沒力氣再多說話,只是點點頭,很努力地握緊她的手,很用力地望著她。
「爸……」她望著父親,一直忍著淚,無言地回握父親瘦成皮包骨的大手。
听到她還叫他爸爸,褚興盛干癟蠟黃的臉皮,掛下一串淚,笑成一朵菊。
「爸……」她終于忍耐不住,俯在床邊,傷心地抱住案親。
褚興盛的眼中也含著淚,顫巍巍地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一次一次地輕拍著。
案女間的千言萬語,都在這一刻無聲交流著,也原諒了彼此。
站在一旁的席火眨眨眼,倏地轉過頭去,直挺挺地背對著他們,不想讓他們看到他差點流出來的男兒淚……
席火回工作室處理一些事情之後,就一直坐在沙發上,心里琢磨著要如何開口向褚茉求婚,手指在褲子的口袋里不停地模著。
罷買來的第二只一克拉鑽戒,現在正躺在他的口袋里。
「火哥,你在干麼?那只手放在褲子的口袋里模來模去的,感覺很猥褻耶!難不成是因為火嫂受傷住院,沒人滿足你?」小武一臉曖昧地竊笑道。
席火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小子,想死的話,可以再多講兩句沒關系。」
小武立即閉嘴,馬上掛起耳機,專心听著最近試錄的曲子。
席火一直瞪著他,直到確定死小子不會傻憨地真的再跟他頂兩句後,他才又重新浸回他的煩惱里。
「要怎麼開口呢?」
模出口袋里的戒指,席火煩躁地對著它抓抓頭。
小武看看他的表情,忍不住又拿下耳機。「火哥,你在煩惱什麼?」
「我在想要怎麼跟小茉求婚啦!」席火沒好氣的說。
「大哥,只不過是求個婚而已嘛,你在俗辣什麼?看你寫求婚的歌詞那麼易如反掌,開個口還有什麼難的?J
「寫歌詞和說話又不一樣,不然你也去求個婚試試看!」
「真的?我可以跟火嫂求婚嗎?」小武眼楮一亮。
「馬的!都叫火搜了,還敢動歪腦筋?」席火忍不住朝他腦袋巴下去。
小武眼捷手快地往旁邊一閃。「不好意思說,那就用唱的嘛!把你求婚的歌對火嫂唱一唱,說不定就成功啦!你的聲音本來就不輸那些歌星,只是敗在外型很——呃……」
靶到一陣殺氣襲來,小武馬上閉上嘴。
「我的外型怎麼樣?」席火一把將他揪過來,粗聲問道。
「很……很MAN!敗飄撇!是男人中的男人啦!」
識時務者為俊杰,所以他小武當然是要當俊杰啊!
席火這才悻悻然地放開他,一轉身,就看到一對衣著體面、已經有些上了年紀的夫妻,正站在門口看著他。
小武也看見了,馬上跳起來招呼。「你們好,這里是氣席火音樂工作室。請問有什麼事嗎?」
「爸、媽,你們怎麼來了?」席火疑惑地問道。
「爸媽?」
小武愣愣地跟著重復。自從他跟著老大以來,從來就沒見過他爸媽來管人,怎麼這會兒突然出現啦?
「你跟著叫什麼爸媽?又不是我老婆!」
席火沒好氣地又巴了小武的腦袋一下。
「火哥,再打就笨了啦!」
小武抱著腦袋退到一邊去。
席火的父母不發一語,臉色難看地走進來。
小武一看氣氛不太對,眼珠子轉了轉,禮貌地招呼他們坐下之後,便機靈地找了借口離開工作室。
等小武走後,席父臉色難看地拿出報紙攤在桌上。
「我們是要來問你,這報紙上面寫的是真的嗎?」
幾天沒看報紙的席火低頭一看,發現竟然是他和褚茉的報導,還放上了一張遠距離偷拍到的模糊照片。
再仔細看了一下內文,發覺記者不知道怎麼打听來的,竟然鉅細靡遺地將褚茉的身世都寫在報紙上,並且十分惡劣地比較起他和她兩人之間的學歷和身家,最後再暗諷褚茉手段高明,攀上了當紅的詞曲家。
一向對報紙的報導都視而不見的席火,這次扯到了他心愛的對象,無論如何也吞不下那一股火氣。
「是真的,我現在正和小茉在交往。」席火臉色難看地說道。
「你真的想跟那個叫褚茉的女孩在一起?」席母驚愕的瞪大眼。
「是。」
「那女孩……身家不太好,怎麼配得上我們席家?」
席父的眉頭皺了起來,語氣有些壓抑。
「小茉這女孩兒個性獨立、堅強而且勇敢,在我眼里,和我相配得不得了!」席火冷聲說道。
「我們談的是她的‘家世’。」
席父咬牙強調了最後那兩個字。
「家世?那是什麼?能吃嗎?」
席火用鼻子哼了一聲。
「你!你這孩子,對你爸爸是這麼說話的?我們是關心你,那女孩兒家里負債累累,想接近你的意圖誰都看得明白!難道你要幫忙扛她家的債務嗎?你如果和那女孩走太近,那些討債的黑道公司轉而纏上你,要是有了什麼事,你這些年的名聲不就要賠進去了?」席母急切地說道。
「名聲?媽,我當年放棄古典樂,專攻流行樂的時候,你不是說我一輩子不會有出息嗎?沒想到現在倒認為我有名聲了?」
席火還是一逕兒地冷笑。
「你、你這孩子……」
席母也被他的直話刺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算了,這孩子脾氣硬,跟他說東,就偏要向西,淨做些讓我們失望的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栽培了他一輩子,就是為了養來氣死自己的嗎?我就當沒生過你這渾小子!阿子的媽,我們走了!」
席父臉色難看地突然站起來,拉著席母就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席母回頭瞥了他一眼,似是期望他能說些什麼話。
席火面無表情地回望著母親,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里,什麼話都沒說。
席母失望的轉過頭去,和席父一起離開。
直到大門被重重關上後,席火才怒氣沖沖地抓起桌上的報紙,狠狠地往牆上扔去。
「香蕉拔辣奇異果!」
他發泄地怒罵著,難受地想著母親離開前那滿眼的失望表情,心頭像是扎滿了刺……
褚茉送走一對打扮體面、氣質良好的夫妻後,回到病房里,坐在父親的身邊發呆。
「剛才那兩人……是席火的父母?」
躺在床上的褚興盛張開眼,轉頭看她。
「……嗯。」她點點頭。
「他們是來勸你離開席火的,是不是?」褚興盛輕聲問道。
「爸,你听到了?」她有點訝異。
听了女兒的話,褚興盛笑出來。
「你把他們帶得好遠,我哪听得見?只不過「天下父母心’,如果今天狀況倒反,你喜歡上了一個家里破產負債的窮小子,我也會去叫那小子離你遠一點的。」
「爸……」她咬住唇。
「可是,也因為‘天下父母心’,我是個自私的爸爸,很希望在我走之前,能親眼看著你嫁給席火啊!」
褚興盛嘆息一聲。
褚茉听了有些傷心。
當席火的父母找來,並對她表明身分時,她嚇了好大一跳,又怕會驚動正在熟睡的父親。
接下來,听著他們禮貌的問候之後,懷著濃濃的歉意說明來意,她的心里漸漸的涼透,但也無法反駁他們的話。
她和席火的確不適合。
就像席火的父母所說的,不管是學歷、身世、還是成就,他們之間都相差太多了。
她一邊想著,一邊下意識地轉著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敗少戴戒指的她,听從了席火的話,為了讓爸爸能安心養病,每逃詡戴上席火給她的戒指,和席火經常一搭一唱地演戲,有意無意地暗示這是席火送給她的求婚戒。
戴上戒指的時候,其實她自己也在偷偷想望著,如果這是真的求婚戒,那該有多好?
「這鑽戒應該很貴,別弄掉了。」
「這個?」褚茉愣愣地抬起手。「還好啦,席火說不貴……」
「是嗎?我看看。」
褚興盛拉過女兒的手,十分仔細地端詳著她手上那枚鑽戒。
褚茉被看得心里很不安,直發慌,害怕爸爸會看出來,這個戒指是席火在地攤上隨便買來的便宜貨。
看了一會兒後,父親笑著放開她的手,讓她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深怕真的穿了幫。
「席火那小子對你很有心,如果能把你交給他,我就沒有牽掛了。」褚興盛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
褚茉趕緊收回手,並偷偷地松了一口氣。
「如果有機會,就再去念書吧,孩子。」
「爸?」
「爸記得你以前的成績很優秀。害得你高中沒畢業就被逼著放下學業,並且煩惱著我捅下的簍子和債務,是爸爸一生中最大的羞恥敗筆,爸爸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到地下去面對你媽媽。我想,我這個病,應該是老天要懲罰我的,並且給我補償你的機會。可以的話,就繼續念完書,我知道我的女兒天生是塊念書的料,栽培起來的話絕對不輸人,哪會讓人瞧不起?」
褚興盛說著,還不忘哼了好幾聲。
「爸,你說太多話了。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睡一會兒,休息一下吧。」
褚茉笑了起來,輕拍爸爸的手。
大概情緒真的有點激動過頭了,褚興盛看了她一眼後,沒有再說話,只是疲累地點點頭,才一會兒,就已經睡著了。
褚茉無聲地嘆了一口氣,幫爸爸掖好被子後,輕悄地走到病房外,坐在牆邊的椅子上發呆。
帶著晚餐來的席火看見她,有些驚訝地在她身邊坐下。
「怎麼坐在外頭,沒陪你爸?」
他摟住她的肩,很習慣地在她臉頰上輕輕地吻了吻。
褚茉抬眼瞧他,忽然心里一酸,滿滿的委屈差點化成淚水涌出眼眶。
「怎麼了?怎麼了?」席火緊張地摟住她問道。
「……我知道報紙上刊出來的新聞了,大家都知道我們的事了。」
她沒說報紙是他爸媽拿來給她看的。
他先是皺眉,握緊拳頭想發怒,過了一會兒後,才無奈地嘆氣。
「那又如何?」他聳聳肩。
「如何?我在貪圖你的錢耶,你沒知覺嗎?席大流行樂作詞作曲家?」她嘲諷地說道。
「……我還不知道我的頭餃這麼長。」席火一臉惶恐的說。
她先是怒瞪著他,但一面對他那副又痞、又無辜的表情,最後還是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
「話說都由人,我們管不住人家的嘴,只要做自己認為無悔的事就好了。」他憐愛地模模她的頭。
她不說話,只是低著頭模著手上的戒指。
他也低頭看著她的手,好半刻之後,才鼓起勇氣,飛快從口袋里掏出另一只戒指,套到她的手指上。
「這……」
看著手指上的第二只鑽戒,褚茉有些說不出話。
「這是……是……我、我剛經過地攤看了看,一時興起買下來的,幾百塊而已啦!百嘿嘿……」
「……呃,謝謝。」
褚茉愣愣地道謝,望著手指上兩只互相爭輝的戒指,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麼敞。
「不客氣,很便宜的啦!百嘿嘿……」
席火大剌剌地揮揮手,一臉不在意、沒什麼的模樣。
其實,他表面在「嘿嘿嘿」,心里早就已經快嚎啕大哭了!
他真是孬啊!
那明明是第二只求婚戒指啊!但,他卻不敢說出口……
嗚嗚……想他個性火爆沖動的席火,怎麼一遇到小茉,啊就很沒路用地真的「熄火」了……
怎麼辦?
他席火在有生之年,能娶得到老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