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凌雁霜再度清醒過來,已經又是七天後的事了。
「我怎麼會睡了這麼久?」
凌雁霜覺得自己異常虛弱,只要動一下,身子就一整個頭暈眼花,手腳四肢也像是灌了鉛一樣,沉得抬不起來。
「老爺和夫人請了好多大夫來看診,大夫都不知道你為什麼一直睡。後來有一個老經驗的大夫說,他曾經見過一個人摔了腦子後,就再也沒醒來,大家都嚇得半死,夫人還激動得昏了過去……」
一想起當時的慌亂無助,小滴就忍不住想哭。
「小滴,不要再哭了,你的哭聲會讓我頭疼……」
凌雁霜眼尖地瞄到小滴眼角的閃光,馬上開口制止。
幸好小滴很听話,立刻吸吸鼻子,將眼淚眨了回去。
看她不打算哭了,凌雁霜全身才放松下來。
「老天保佑,小姐總算醒來了!這幾天呀,沒人能睡得好覺……」
小滴服侍她坐起身,進了一點藥粥,一邊說著這幾天發生的事。
吃了一點後,她便覺得累了,于是又在小滴的扶助下,躺回床上。
「那……天逸哥哥有來看我嗎?」
躺下來的凌雁霜听著小滴說話,隨口問了問。
「嗯,沒有耶……听說姑爺他——」小滴說了一半,又突然住口。
「他怎麼了?」
她好奇地轉過頭來,等著小滴說下去。
「他……沒啦,只是听說……姑爺最近很忙,所以才沒時間來看看小姐。」小滴飛快地低下頭去幫她整理被子。
凌雁霜覺得小滴的態度有些奇怪,于是伸手拉住她的手,要她停住動作,看著自己。
「小滴,到底怎麼回事?我在車廂里昏過去之後,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她疑惑地問道。
「就……剛好聶飛聶大俠經過,救了我們,將我們送了回來,然後就帶……就跟著姑爺回‘關家堡’去了。」
小滴雙眼轉呀轉,就是沒看她。
「天逸哥哥回去後,就沒再過來了?」凌雁霜試探地問道。
「嗯。」小滴點點頭。
凌雁霜困惑地思考著。
就算天逸哥哥再忙,總不至于忙得完全抽不出時間來看看受傷的她吧?
她不相信天逸哥哥會如此的寡情……
想著想著,她越想越不安,白著臉抓住小滴的手,急切地問道︰「小滴,不許瞞我,天逸哥哥是不是出事了?」
「沒有啊!」
小滴回話回得又急又快,還拚命地搖頭,加強語氣。
「小滴!版訴我!」
她的語氣十分嚴肅,嚇了小滴一跳。
「姑、姑爺沒事啦!」
小滴的回答又細、又尖銳,幾乎快要尖叫了。
她一听小滴反常又緊張的應答反應,直覺地猜想到,是不是關天逸發生了什麼事,大家卻瞞著她,不讓她知道?
凌雁霜推開被子,吃力地坐起來,將雙腳放下床。
扁是這個動作,就讓她氣喘吁吁,差點力氣用盡地又躺了回去。
「小姐,你怎麼起來了?別亂動呀,小姐!」
小滴慌張地在床頭繞來繞去,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不理小滴,彎腰想套上鞋,腦子卻忽然一陣暈眩,讓她差點面朝下地跌下床去。
「小姐,你不要亂動啊!大夫說你還不能活動得太過度,仍然需要靜躺休息的呀!」
小滴趕緊扶著她,想要讓她回床上躺好。
「走開……你不告訴我實情,我就自己到‘關家堡’去,親眼看一看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她推開小滴,不讓她扶。
「小姐……你別這樣,我求你啦……」
小滴急得團團轉,快要哭出來了。
「那麼你就告訴我,到底出了什麼事?」
「那個……那個……老爺說不要讓你知道的,免得你太激動……」
「你快說呀!」凌雁霜催著她。
「就是……那天我抱著昏迷不醒的你一直哭,不知道該怎麼辦的時候,正巧聶飛大俠經過,看到我們的時候,他驚訝得不得了……」
「然後呢?」她心急地問。
「我跟他說了遇襲的事,不知道姑爺去了哪里?聶大俠听了後便去找姑爺,然後……聶大俠就拉著咱們拉馬車的那匹馬回來,馬背上還馱著昏迷不醒的姑爺……」
小滴一邊抹淚,一邊說道。
「天逸哥哥受傷了?!」
凌雁霜傻了,呆呆地坐在床上。
「嗯,听聶大俠說,是中了有毒的暗器……」小滴難過得想要嚎啕大哭。
泵爺一向是意氣風發、斯文瀟灑的,她從來沒看過他毫無知覺、像塊破布一樣狼狽地掛在馬背上。
凌雁霜撐著床邊,搖搖蔽晃地起身。
「小姐,我都已經照實說了,你怎麼還是要起來呢?求你快躺回去好好休息吧!」
小滴慌忙地扶住她,焦急地勸她。
「天逸哥哥出了事,我怎麼還躺得下去?」凌雁霜倚著她起身。
「唉呀……老爺和夫人要是知道小滴跟你說了實話,一定會罵死小滴的……」小滴懊悔萬分。
「別說了,快帶我去呀!」凌雁霜催她道。
由于她才醒來沒多久,就要出門去,因此凌老爺及凌夫人知道後全都趕來勸阻,但最後受不住她的苦苦哀求,只好讓她去「關家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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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關家堡」,關家的人竟然罕見地將她拒于門外。
「少爺目前很忙,暫時沒空見您,請小姐回去。」
必家僕人堵在大門口對她說道,眼神充滿同情。
「沒空見我?為什麼?」凌雁霜訝異萬分地問道。
「不知道,少爺僅僅是這樣交代,並沒有多說。」關家僕人答道。
「天逸哥哥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少爺很好。」僕人簡短地應道。
「求求你,小扮,讓我進去看一看天逸哥哥,好嗎?」
「抱歉,小姐。」僕人盡職地守在門口。
「他是不是受了傷,不想讓我知道?請你去告訴他,我已經知道了,就算要怪我,也讓我先見了他的面之後再怪我。」凌雁霜焦慮又急切地說道。
「小姐,我只是個下人,您就別再為難小的了。」僕人還是只有搖搖頭。
凌雁霜一個激動,忽然眼前發黑,腳步絆了一下。
旁邊的小滴見狀,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小姐,我看我們還是先回去好了。等姑爺有空,也許就會主動來看你了。」小滴不忍心地說道。
「沒見到天逸哥哥,我不回去!」凌雁霜咬牙道。
「小姐……」
小滴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陪著在「關家堡」前罰站。
必家僕人對凌雁霜非常的熟,也都知道她是少爺青梅竹馬的未婚妻子,但礙于主子的命令,他們不得不遵從,所以只能狠心地看著凌雁霜搖搖欲墜地在外頭等待,吞下被拒于門外的屈辱。
等待了一會兒後,大門忽然慢慢開啟,關老夫人從里面走了出來。
凌雁霜的小臉一亮,馬上趨前靠近。
「關伯母!天逸哥哥不見我,能不能請您帶我去看看他?」
「你怎麼還沒走?」
必老夫人冷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往日的熱絡全都沒有了。
凌雁霜的心口瞬間一涼,只能呆呆地望著她。
「關伯母……」她困惑地看著老夫人。
「關家一脈單傳,若不是你驕縱任性,要天逸放下一切工作陪著你出門,他也不會在路上遇險,遭到暗算。」
「我……我也很後悔,如果我不跟他出門就好了……」
「這些話都遲了。逸兒他的確是受傷了,但有名醫術高超的女大夫正在為他診治照護,所以沒有大礙,凌姑娘可以回去了。」
必老夫人冷冷地說,甚至以「凌姑娘」三個字,撇清與她的關系。
「等一下!必伯母,天逸哥哥是因為陪我出門而受傷的,能不能讓我見見他,當面對他說聲抱歉?」凌雁霜急急地上前拉住她。
「不必了。」
必老夫人嚴厲拒絕,卻沒有用力地揮開衣袖。
依凌雁霜目前虛弱的模樣,老夫人如果用力抽開衣袖的話,說不定她會無力支撐自己而跌落在石階上。
「關伯母,我求您幫幫我……」
「你回去吧。」
必老夫人一邊拒絕,一邊示意小滴上前來扶住凌雁霜。
「小姐……我們回去吧。你才剛剛醒過來,身子還很弱,等養好身子後,我們再來找姑爺吧。」小滴扶著凌雁霜勸道。
「我要見天逸哥哥……」
凌雁霜全身無力地倚著小滴,臉色異常蒼白,眼神卻極為堅定,怎麼也不肯離去。
必老夫人見她如此堅持,有些欲言又止,最後只能化為一聲嘆息,打算進到屋里,眼不見,心不煩。
這時,堡里有位丫頭走到門口,對關老夫人行了個禮。
「老夫人,少爺說請小姐進去。」
必老夫人先是露出訝異的表情,接著若有所思地擰了一下眉頭,才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既然他自己要見,我也無話可說了。」
老夫人說完,便讓丫頭扶著,逕自回頭走了進去。
「小姐,請這邊走。」
接到示意的僕人終于讓開了路,請凌雁霜進去。
對于關天逸突然願意見她,凌雁霜的心里又驚又疑,她總覺得有股不好的感覺。
但無論如何,能見到他的面,親眼確認他的狀況,至少可以安心一些,不必再提心懸念著,胡思亂想地折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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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關天逸的房門,忽然听聞一對男女輕快的笑語,從房里傳了出來。
凌雁霜怔怔地停下了腳步。
「是姑爺的聲音耶!」小滴沒有心眼地說道。
凌雁霜看著前方,猶豫了起來。
她莫名地直覺著,這一次見面,恐怕很多事都要變了……
「小姐?」
對于她的駐足不前,小滴有些疑惑。
凌雁霜嘆了一口氣,笑自己太過愛幻想了。
「沒事,走吧。」
她對小滴笑笑,繼續向前走。
走到了房門口,她意外地見到了聶飛,他正倚在門內不遠的牆柱上,雙手環胸一臉的若有所思。
「聶大哥?!」凌雁霜驚喜地喚著關天逸的師弟。
聶飛是關天逸的師弟,因此兩人並不陌生,加上聶飛的性子直、不拘小節,每每見著她總要捉弄個幾句逗逗她。
但聶飛此刻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僅是輕輕地對她點點頭,若有所思地看向內室。
「天逸在里面……」他向里面指了指。
「嗯。」凌雁霜點點頭。
「還有蕭素心。」
正要走進去的腳步頓住。
「……誰?」
凌雁霜輕聲問道,語調微顫。
聶飛嘆了一口氣。「她會醫術,江湖上稱她是‘玉心佛手’。是她及時出現,幫天逸解的毒。」
凌雁霜微微低頭,沒說話,不一會兒便又抬起頭來,對他漾出一抹笑意。
「我知道了,謝謝你那天救了我們。」
「算你們福大命大,我只是正巧經過啦!當時我也被你們嚇到了呢!」聶飛抓抓頭。
「我進去看看天逸哥哥。」
「……嗯。」
聶飛本想說些什麼,最後還是什麼也沒說,撇過頭去。
凌雁霜走進內室,就見到關天逸很有精神地坐臥在床上,肩上還披著一件中衣。
在床畔則坐著一位容貌美麗的妙齡女子,正一手端著藥,一手親密地搭在關天逸的肩上,微微向關天逸傾著身子,像在分享什麼似的。
兩人原本有說有笑,一見到她進來,便立即停止了笑語。
凌雁霜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個外人一樣,莽莽撞撞地進來,不小心打擾了一室溫馨……
「對不起……」
凌雁霜愣愣地說,覺得氣氛異常的尷尬。
苞在一旁的小滴,雖然平時神經很大條,但此刻也覺得空氣好緊繃,因此安安靜靜地閉著嘴,什麼話都不敢說。
必天逸緩緩斂起表情,冷淡地看著她,態度的轉變十分明顯。
另一位女子則是一臉好奇地看了她好幾眼,似乎在研究什麼。然後,女子落落大方地起身,將藥碗放到桌上去。
「天逸,你們聊,我先出去好了。」
「嗯。」
必天逸淡淡點個頭,甚至溫和地對她笑了一下。
女子先是對她笑了笑,接著姿態婀娜、步伐閑適地向門口走去。
女子說話的語調,帶著一種隱晦的親密,似乎炫耀著與關天逸十分熟稔的模樣。
凌雁霜的心頭微微一刺。
就算不管女子的態度如何,但他從沒在她面前,以這麼溫柔的態度對待除了她以外的女子……
「小滴,你也出去,順便將門帶上。」她輕聲對小滴說道。
「喔,是。」
小滴看看她,又看看關天逸,最後一臉不安地退了出去,並輕巧地帶上了門。
「天逸哥哥,你沒事了嗎?」
她在他身邊坐了下來,強自扮出神情自若的微笑。
手指觸到方才那名女子靠坐的地方,還殘留著暖熱,這表示那女子在關天逸身邊,已經陪著坐了一段時間……
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著。
「嗯,多虧聶飛和素心出現,搭救了我。」關天逸點點頭。
「素心?」他怎麼能對那女子喚得如此……親熱?
「她叫蕭素心,醫術非常的高明。我們以前是舊識了,這次要不是她及時出現,並且為了醫治我的毒傷,竟然將她身上極珍貴的藥拿出來給了我,否則的話,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必天逸滿眼溫柔,笑著稱贊那名女子。
凌雁霜的心,像是破了一個洞,有一股冷風吹過那個破洞,整顆心揪得又酸又疼,難受得讓她幾乎要掉下淚來。
「天逸哥哥……」
「嗯?」
「你變得……好怪……」
她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像是想看出他表情底下的真實容貌。
「我很好啊,只是想通了一件事。」他淡淡地說。
他的眼眸變得好沉,深不見底,讓她完全看不穿。
「……什麼事?」
她被動地開口問,手指又僵又涼,腦袋里也嗡嗡作響,只覺得快要坐不住了。
「這幾天,我想了想,也許你是對的,我們不適合在一起。」
他垂著眼,臉上帶著歉意,嘴里卻毫無躓礙地將話流暢地說了出來,仿彿已經在心里復頌了無數次。
「什麼?」凌雁霜愣愣地看著他。
「你的個性柔軟,需要人陪著才會有安全感。但我有事業要忙,整座‘關家堡’都需要我打理,真的抽不開多余的心力陪你。」
凌雁霜的小臉瞬間慘白。
「天逸哥哥……」
「還有,師父希望我能出任武林盟主之位,如果我真當上盟主,勢必比現在更忙。與其你將來恨我、怨我,兩人同床異夢、貌合神離,不如,就依照你先前的意思,我們從現在起……及早斷了吧。」
他看著她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
「你說的……是真的……嗎?」她顫巍巍地問。
「我很抱歉,這次不能陪你四處游歷一個月。但這樣也好,一方面,我實在放不下堡里的事,另一方面,也不要再耽誤你的青春了。婚約關系可以由你凌家開口取消,這樣應該多少能維持你的名節。」
蓄積在眼底的淚水,在他狀似體貼地說出讓她對外宣稱主動取消婚約的話時,終于掉了下來。
「這是你真正的心意?」
她的小手死死地抓著被角,不甘心地問道。
「這樣對你我都好。」
必天逸的表情依然溫和,像是在安撫她,但嗓音卻是冷酷得不帶一絲感情。
「為什麼?你連陪我一個月的諾言都還沒實現,就要拋棄我了?」
「霜霜,我很抱歉。」他溫柔地說道。
听到他的抱歉,她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將她壓成一片血肉模糊,連她都感覺不到自己在哪里……
她望著他,眸中有淚、有怨,還有令人憐惜無比的茫然。
必天逸眼眸一閃,隨即垂下視線,不再看她。
「……對于你的決定,你最好不要後悔。」
她輕聲開口,語氣中有著無法回頭、令人心驚的絕然。
必天逸沒有說話,僅僅是扯開唇,淡淡一笑。
看著他的笑容,凌雁霜徹底死了心。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像個沒有生命的木女圭女圭,晃悠悠地向門口走去。
必天逸坐在床上一動也沒動,只是目送著她離開。
憊沒走到門口,凌雁霜就因身心俱疲,再也撐不住,雙腿一軟,緩緩地向地板滑去。
辮厥前,耳畔似乎听到,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關天逸帶著慌亂語氣喚她名字的驚天嗓音。
……她听錯了吧?
不由自主地閉上眼,她哭泣著,墜入無邊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