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布置得喜氣洋洋的大廳,此刻正彌漫著一股詭譎的氛圍。
李彩霞著急地不停來回踱步,一面打量著站在廳里身著鳳冠霞帔的姑娘,就在她即將失去耐心時,薛平濤挺拔修長的身形適時走入廳堂。
唉踏入大廳,薛平濤即看到孫伯口中自稱是劉家千金的姑娘,待一看清她的容貌,濃眉微擰,竟是一臉麻子,且此刻正拿著一雙痴迷的眼瞧著他。
「平濤你來得正好,這位姑娘說她才是正牌的劉燕娘,你房里的那個是假冒的。」
李彩霞一見著兒子來了,不由得松了口氣,將他拉到一旁低道。
王媒婆明明告訴她,劉家千金容貌美麗、知書達禮,和平濤絕對相配。可怎又會冒出一個臉上長滿麻子的姑娘,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娘你別擔心。準山,還不把人給帶進來。」
薛平濤俊臉上不見一絲憂色,反倒唇角勾起一抹興味,修長的身子悠閑地坐落在雕花檀木椅上,等著看這出錯綜復雜的婚事在他眼前披露出真相。
被孫準山押進來的兩名丫鬟,在見著那一臉麻子的姑娘後,兩人臉上那驚愕怪異的神情,可沒逃過薛平濤銳利的黑瞳。
「很好,看來你們認識,還不快把事情的真相給說清楚,否則休怪我動用私刑了。」
兩名丫鬟嚇得慌忙跪下,知道事情已敗露,臉色蒼白地乖乖吐實︰
「這一切都是許老爺安排的,他不知由哪得知小姐早有心上人,卻硬要被迫下嫁,便私下派人找上小姐,願意幫小姐和秦公子私奔,並安排一位臉上有麻子的姑娘代替小姐下嫁。許老爺會這麼做,相信你們應該很清楚。」
乍聞這真相,大廳里所有人臉色絕稱不上好,尤以李彩霞更為氣憤填膺,激動地怒罵︰
「可惡!這許老頭竟敢在太歲頭上動上,我非去找他算帳不可。」
「娘,等一下,先別沖動。」
薛平濤喊住欲離去的忿怒身影,淡淡地問出他最想知道的事︰
「新房里被你們迷昏的姑娘,又是怎麼回事?」
「這因為花轎到了事先安排好接應的地方,而涼亭里就只有見著這位姑娘,當時我們雖然覺得怪異,奇怪為何不是許老爺所說的長滿麻子的姑娘,但礙于時間緊湊,也就沒有多加詢問了。」
也就是說,新房里被迷昏的姑娘,正好當時在那兒,才會倒楣地遇上這等荒唐事,更莫名其妙地被嫁掉。她真算是整個事件里,最無辜的人。
真相大白,若不是中途計畫有異,薛平濤豈不是險些娶了這一臉麻子的姑娘。
這下李彩霞更是氣得臉色鐵青,一想到她差點中計,害了兒子的一生,忿怒地卷起袖子,一副打算隨時沖出去找人拼命的模樣。
「娘別沖動。」
薛平濤懶懶地再次叫住脾氣沖動的娘親,畢竟他並沒有中計。
薛家與許家之間的梁子現今又添一筆,可這回他不打算輕易放過那許老頭。思及此,漆黑的黑瞳掠過一抹冷冽。
「我並不介意頂替劉姑娘的。」
一道細小的聲音,在這充滿煙硝味的大廳里,怯怯地響起。
頓時,大廳里的人臉色各異地瞧著那發聲處,那一臉麻子的姑娘正含羞帶怯、含情脈脈地盯視著薛平濤,只差沒流出口水來。
「可我介意!」
李彩霞再也忍不住地大吼,吩咐孫準山將這三人全趕出府去,她可不想要個一臉麻子的媳婦。
突兀地一聲暢笑,出自薛平濤口中,頑長的身子一起、衣擺一揮,逕自離開大廳。
在弄清事情的真相,解開心底的疑惑後,心情竟無來由地感到輕松,無心再留在廳堂里。是誰所惹出來的事,就該由誰去收拾。
「平濤,你房里的那位姑娘可怎麼辦?」
李彩霞著急地在他身後喊著,那陰錯陽差嫁入薛府的姑娘,該如何解決?
翌日清晨,床榻上中了迷藥,睡得十分深沉的人兒,終于悠悠轉醒。
水漾般的凝眸猶帶困意,在瞧清蓋在身上的竟是繡著鴛鴦戲水圖的紅色錦被時,她當場被嚇醒,人也隨之坐起。
「少夫人你醒啦。」
艾著笑意的恭敬聲音在床側響起,也同時令她俏臉倏地發白。
「這是怎麼回事?我昨晚」
辮迷前的意識慢慢重回她腦海里,柔美細致的臉上布滿驚慌,她該不會是已
「少夫人請放心,少爺有交代要小綠告訴少夫人,說昨晚什麼事也沒發生。」
杜秋雙暗吁了口氣,可小綠下一句話,卻又令她無措地雙頰染上桃紅——
「只是少爺抱著少夫人睡了一整夜而已。」
小綠著迷的目光欣賞著眼前的美人,這少夫人長得還真是美,睡著時的她就已令人移不開目光,更遑論此時柔美精致的臉上,因羞澀而浮現醉人的紅暈。就連同為女人的她,都瞧得目不轉楮舍不得移開視線,又何況是少爺呢。
抿唇掩住唇角的竊笑,昨晚娶錯新娘的事,薛府上下沒有人不知道,而少爺早巳宣布這樁婚禮仍是有效,要底下的人一律尊稱她少夫人,不得怠慢。
「少夫人,還請讓小綠服侍你梳裝打扮,少爺有交代若是少夫人醒了,請到大廳一趟。」
「這昨晚是個誤會,我並不是」
杜秋雙著急地想澄清,卻抵不過小綠軟中帶巧的手勁,硬是被她給扶下床來,讓她為自己穿上一件粉色襦裙,外頭還套上繡著蝴蝶的同色軟紗。整個人看來更是清靈出塵,宛若即將起舞的翩翩彩蝶。
杜秋雙尚未從這丫鬟小綠竟會武功的驚訝中回神,人已被推坐在椅上,任由小綠的一雙巧手將原本就已美得無需打扮的她,裝點得更加清靈月兌俗。
小綠滿意地瞧著銅鏡中清艷絕倫的美顏,相信待會兒少爺見到少夫人,絕對會驚艷得無法將眼光從少夫人身上栘開。
「小綠,你听我說」
杜秋雙嬌軟含著急切的嗓音,驚慌地想把事情說清楚,卻如方才的情形一樣,被她硬是從椅上扶起,並往房門外定去。
「少夫人你別急,有事見到少爺再說。」
小綠安撫地對她一笑,小心地扶著她往大廳走去。本來她還在擔心,不知道這娶錯的少夫人會不會醒來後貪婪地想將錯就錯,畢竟薛府可不是普通的人家。
可沒想到,這少夫人就如同她的外表一樣,柔美溫婉好脾氣,並無一絲驕氣,這下她可以放心地告訴同樣好奇等著消息的眾人了。
她相信大家在見到少夫人後,都會如同她一樣喜歡上她的。她心底亦更加佩服少爺看人的眼光。
小綠將杜秋雙帶到大廳前,即先行退下。
背著忐忑不安的心,杜秋雙緩緩地輕移蓮步走進廳堂,一抬頭,即對上三雙帶著驚艷探索的眼神。
她雍容鎮定地在他們打量她的同時,也暗地里思考著他們的身份。
坐在廳堂主位看來氣勢不凡的中年夫婦,想必就是小綠口中的老爺、夫人;而坐在入口處的雕花檀木椅上,身著白衫的俊逸男子,打從她一進來即拿那雙莫測的黑瞳探視著她的,該是小綠口中的少爺,那個將她錯娶的男子。
「你醒啦,有沒有覺得哪兒不舒服?昨兒個夜里有請大夫來,奸在大夫說你只是中了迷藥加上身子較虛,所以才會昏迷的較久,可把我們給擔心死了。」
李彩霞含笑地熱絡上前,主動握住她的手,滿意地看著眼前柔美秀麗的人兒。
昨晚在平濤的床榻上,瞧著她昏迷時的絕色嬌顏,和平濤異樣緊張的反應,當下令她難掩驚喜,高興了一個晚上,就等著這一刻好好地細瞧著清醒時的她。
這樣一個柔美細致溫婉的人兒,也難怪平濤會願意成親了,若換成是她,也會動心!她與兒子交換了一個只有兩人才懂的眼神。
這個媳婦她喜歡,好在娶進門的是她,不是那個麻子姑娘,不然她可能會先替兒子休妻。逕自沉于歡喜中的李彩霞,顯然忘了這個媳婦是錯娶的。
「多謝夫人關心,想必夫人已知道昨晚是個誤會,秋雙也不便再打擾,就此告辭。」
杜秋雙唇畔漾起一抹溫柔的笑靨,正打算離開,可握住她的一雙手掌非但沒松開,反倒握得更緊。
「等等你說你叫秋雙,是打哪來的?」
李彩霞一听見好不容易到手的媳婦眼看就要飛了,心下一急,忙詢問她的來處拖延時間,一面以眼神示意悠閑地坐在檀木椅上的兒子有所表示。
「我姓杜名秋雙,是從潘陽城來的。」嬌軟的嗓音如輕風拂面,令人心曠神怡。
「姓杜由潘陽城來的莫非你是杜家莊三朵花之一?」
只要到過潘陽城,沒有人會不知道杜家莊三朵花的,那可是潘陽城里最令人津津樂道的話題。三個容貌各具特色的姊妹,卻有著同樣絕麗傾城的容顏,听說早在三人才十二歲時,就已有不少人上門求親,可都被一一拒絕。
沒想到這其中一朵芙蓉花,竟會落在他們薛府中,怎不令人興奮呢!
「夫人你怎會知道,莫非你到過潘陽城?」黛眉微擰,緊握住她雙手的強勁力道令她不適地微感吃痛,卻仍是強扯出一抹笑。
這里到底是什麼地方,她雖不懂武可卻仍看得出來,這兒上至主人下至奴僕
「娘放手,你捉疼她了。」
一抹白衫身影眨眼間來到她眼前,並適時地解救她;可下一刻,他卻唐突地執起她一雙柔荑審視,一股奇異的熱流由他的指尖穿過她,讓她嬌軀微顫。她羞窘地想抽回手,卻被他粗厚的大掌握得更緊,她清靈的水眸一抬,卻撞進如深潭般難測的黑瞳里。
「還疼嗎?」
大掌輕撫被握得泛紅的細白柔荑,濃眉微擰,瞪了眼一旁粗心的人。
杜秋雙驚愕于他竟看出她的不適,莫非他在旁一直注意著她的舉動?
手中所傳來的熱度,和眼前這個看似溫和無害,卻有著敏銳觀察力的男人,教她莫名地不安起來。
「不會。」螓首微搖,低道。
李彩霞被兒子責怪的眼神一瞪,只能在一旁搓著手乾笑,注意到兒子保護的舉動,和秋雙女敕頰泛紅無措的模樣,眼神閃過一抹促狹,清清喉嚨,歉疚地道︰
「秋雙,真不好意思,我的手勁太大,弄疼你了。」
隨著話語落下,身子一閃,硬是介入兩人間,將不及防備的薛平濤給撞開來。
薛平濤深邃的黑瞳掠過一抹慍色,薄唇噙著一弧冷笑,冷眼看著他娘玩的把戲。
「夫人別這麼說,我沒事的。」
杜秋雙慧黠的水眸來回掃過眼前笑著得意的人,和被撞到一旁冷著臉的男人,粉唇微揚,心底暗付這夫人倒真是有趣。
「時候不早了,秋雙就此拜別各位。」
朝大廳三人含笑頷首,縴細的嬌軀一轉,卻險些撞上一堵健碩的胸膛。
「你」杜秋雙微訝地瞧著眼前的人,這人的身手倒挺快,眨眼間竟移形換位到她身後來。
「很抱歉,你恐怕走不了了。就算你不是真正的劉燕娘,但我們早已拜過堂,你現在已是名正言順薛府的少夫人了。」
薛平濤俊逸的臉孔上揚起一抹溫和的笑,漆黑的黑瞳底有抹堅定的灼熱,直視著她慌張的小臉。
「可這明明是誤會一場,你們也知道的,這太荒唐了等等——」
杜秋雙柔美的俏臉有抹焦急,既然明知是誤會卻硬要她承受,這對她不公平。
可方才他說這是薛府,難不成正是她所要找的薛府?
「你說這是薛府,可是汴梁城首富薛府?」
「沒錯。」
濃眉微挑,詫異地注視著她俏臉激動的神情。
「請問這兒是否有位叫薛震的前輩?」
杜秋雙柔美秀麗的臉上難掩喜悅,來回瞧著廳堂里的三人。
「我就是,你找我有事?」
一直未開口靜靜品茗的薛震,聞言抬起一張和薛平濤極為相似的臉孔,但多了幾分粗獷,臉上揚起和善的笑容,等待著她的答話。
「我師父要我將這塊玉佩交給薛震前輩。」
杜秋雙連忙上前,將懷里一塊刻有鳳形的翠玉遞給他。
沒想到事情竟會那麼巧,她陰錯陽差進了這薛府,沒想到反倒讓她找到師父要找的人,總算是完成師父的委托了。
薛震在瞧見掌中的玉佩後,臉色愀變,眼底浮現一抹怒意,一改方才的善意,粗聲問道︰
「你師父是誰,為何會有這塊玉佩?」
薛震陡然變色的反應,令在場三人愕然,薛平濤和李彩霞兩人對視後,迅速來到薛震身旁,在看清他手掌里栩栩如生的鳳形玉佩後,兩人臉色也好看不到哪去。
「我師父法號慧尼,她只交代我務必將這塊玉佩物歸原主。」
杜秋雙疑惑地盯視著三人怪異的臉色,霎時大廳里彌漫著一股沉窒的氛圍。
「你師父的俗名可是叫許慧心?」
「沒錯,前輩認識家師?」她點頭承認,清澈的水眸不解地望著打從拿到玉佩的那一刻即沉著臉的薛震。
「你可知我和你師父曾是何關系?她差點入了我薛家的門。」
「什麼?!」
杜秋雙難掩震驚,雅致絕倫的俏臉有抹難以置信。
她自五歲即跟著師父,十二年來從未听師父提過此事。只知道師父從小即與佛有緣,又深具慧根,一心想入佛門修行;終于在她二十歲那年,遇見師祖忘塵師太,便下定決心不顧家人阻止,硬是毅然出家修行。
「看來你師父沒有把事情和你說清楚也罷,就由我來說吧,況且這件事你也淌進渾水了,是該讓你知道的。」
久違了。薛震細瞧著手里的玉佩,這塊玉佩該是一對的,尚有一塊龍形玉佩與它配對,龍鳳玉佩乃是他們薛家傳承給後代子孫的一件寶貝。
三十年前,薛震原是綠林草莽出身,在一個巧合下救了被盜匪搶奪的商人許敬昌。許敬昌在感恩之余,又見薛震相貌不差,因而主動提及婚配之事,願將唯一的女兒許慧心下嫁于他。當時薛震欣然同意,並交給他一塊鳳形玉佩,言明必定登門提親。
可在事後,許敬昌得知薛震乃是草莽中人,嫌棄之余又害怕他會加害于他,遂將婚事一再推延;而許慧心在得知這樁婚事後,便不再猶豫,當晚即留書出家去了。
許慧心的出家,許敬昌將此事怪罪在薛震頭上,暗暗記恨于心。
而求親不成的薛震,也在此時厭倦刀口生活,于是便在汴梁城定居下來,學做生意。不久,便娶了同是綠林出身的李彩霞。
許敬昌在知曉薛震留在汴梁城,不僅暗地里派人到他所經營的絲綢店里破壞,其子——也就是許慧心的兄長許欽文,更是多次上門來挑釁。
終于在一次薛震忍無可忍之下賞了許欽文幾拳後,他在被僕佣給抬回許府的路上,竟意外地被一匹狂奔街頭的馬給活活踩死。
想當然爾,這筆帳又記在薛震頭上。隨著薛震生意愈做愈大,從小小的一家絲綢店,到如今擁有數家酒樓、米鋪、錢莊等,幾年間搖身一變成為汴梁城的首富。
反觀許敬昌在女兒出家又痛失兒子後,從原本的首富到現在只能守著家業,年老的他無力再擴大自個兒的生意,又記恨于薛震的能力勝于他。
在新仇舊恨下,達到機會便伺機扯薛府的後腿,也因此兩家的仇恨愈結愈深,終難化解
听完薛震的敘述,杜秋雙黛眉不禁皺起,腦海里不由得浮起下山時,師父曾懇求她這趟不僅要歸還玉佩,還必須極力化解兩家的仇恨,完成她多年的心願。
當時師父並未詳加說明,只言明來到薛府便一切都明了了。看來師父雖人在慈心庵,但心里仍掛心許府,否則也不會要她來這一趟。
只是她懷疑,自己有能力能令這仇恨極深的兩府冰釋前嫌嗎?
「再加上這樁婚禮,也是被那許老頭一手搗亂的!好在並沒有讓他得意,反而讓我們薛府得到一個美麗溫柔的媳婦。不過這筆帳我非討回不可,待會兒我就率人殺到許府去,給那許老頭一點顏色瞧瞧。」李彩霞一想到許老頭的惡行,便恨不得沖去宰了他,氣得激動地吼道。
聞言,杜秋雙俏臉刷白,心底憂心起許老爺的安危,再怎麼說他也是她師父的爹。
「夫人可否听我一言。」
嬌軟似水的嗓音響起,成功地拉回三人的注意力,也讓李彩霞激動的情緒暫緩。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結,可否听我一勸,你們兩家已結仇多年,何不各退一步,由我出面當和事老,解開兩家多年的怨恨?」
此話一出,三人表情各異——李彩霞睜大了雙眼瞪視著她,薛震則搓著下顎一臉打量的目光,而薛平濤俊逸的臉孔先是一愣,接著忍俊不住低低笑出聲來。
薛平濤唇角噙著一抹詭笑,大步朝她走來,在她眼前站定後,黑瞳直視著她清澈的水眸︰
「你是不是真的想化解兩府的仇恨?」
「沒錯。」
杜秋雙在他灼熱的注視下點頭,無論如何,她都要盡力完成師父的心願。
「只有一個方法,你可願意?」他設下一個陷阱等著她。
「什麼方法?」
「留下來,當我的妻子,薛府的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