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別幾顆氣球,那個角落將堆滿香檳玫瑰……」劉達揮汗如雨地向一對即將訂婚的佳偶解說婚宴布置情形。「這是菜單。」
龍過翼拿過菜單,攢著眉看著。
「Mr.Postmanohyeah,pleasepleaseMr.Postman噢……」龍翩翩腰上系著隨身听,一路從家扭進飯店的宴會廳。她哼著歌、搖著縴腰,整個人踫踫跳跳,瘋狂地扭動身體,搖餅龍過翼身邊。
「有問題嗎?」劉達心驚膽顫,幾乎不敢看他。這些菜都是上選珍品,他挑選懊久的。
「就這樣了。」他郁郁不樂地道。
「……waitaminute,woo……Mr.Postman……」龍翩翩跳著、搖著,穿過小倆口中間,引吭高歌,熱情十足地搖擺縴細的身子,沒發現弟弟不耐煩的白眼。
龍過翼粗魯地推開她,拿這個過分活潑的姊姊沒轍。
偏偏龍翩翩不信他這套,唱著、轉著、扭著,又繞過小倆口中間。
「翩翩!」龍過翼把菜單丟給劉達,火大了。
「……請等等,請給我信吧!越快越好。」龍翩翩在那聲響雷下,迅速將英文歌詞改成中文,一臉無辜地繼續款擺。
「大……大小姐……」劉達哭笑不得。他其實早已習慣龍翩翩特異的行徑,見怪不怪,反倒是龍過翼的沉不住氣教他意外些。這家伙最近真的有些不對勁,偶爾發呆已經相當驚人了,居然還常常發脾氣。
「噢,請等等,郵差先生,請仔細看看……」龍翩翩掠過劉達的苦臉,撫著弟弟緊繃的下巴,妖嬈地繞著他轉。
「翩翩,要跳、要唱就回家去,別在這丟人現眼。」龍過翼拿下她的耳機,在她耳邊吼道。
「唷,干嘛、干嘛,訂個婚了不起啊!你以為我沒訂過婚啊,發這麼大的脾氣給我看。搞清楚好不好,我可是為了參加你的訂婚宴,特別向公司告假回來的,你以為空中小姐很閑嗎?擺什麼譜嘛!唱歌不行嗎?犯法了呀!我知道你英文很爛,還特別將歌詞翻成中文,這種姊姊哪找。」她不悅地拿回耳機,撩了撩她時髦的香菇頭,再度戴上,笑臉盈盈地轉向程雙蕊,「雙蕊,過翼大概得了婚前恐懼癥,咱們別理他。走,跟我回家去看看這季米蘭又出了哪些好衣服。」
程雙蕊為難地瞥向龍過翼,實在不怎麼喜歡這個過分熱情的大姑。她不僅前衛,更經常做些驚世駭俗的事。譬如她那頭金黃色的頭發,她結過三次婚,她站沒站相、喜歡嚷嚷……這一切都是她做不到的。
同樣系出名門,為什麼龍翩翩的行為這般怪異?
「大小姐,頭家和程小姐這星期天就要訂婚了,她恐怕沒辦法陪你試新裝。」劉達無奈地解釋著,不怎麼喜歡看到龍翩翩那燦爛似朝陽的笑臉失去光彩,可是他還是殘忍的這麼做了。
「是嗎?」龍翩翩果然馬上垮下興高采烈的笑臉,有些失望,「也罷,你個兒這麼嬌小,我那些衣服你也不合身。」她一百七十五公分,雙蕊才一百五十八公分,怎麼可能合得了身。「唉!想想矮子也是挺可憐的,不僅空氣吸得出別人污濁,還得忍受視野不廣的待遇,那真是非人的折磨。」
「翩翩……」龍過翼沉了聲,有點無法忍受她直言無諱的個性。
「又怎麼了?連說實話都有罪啊!莫名其妙。」龍翩翩嗽高了嘴,揮動涂著灰色指甲油的手指氣憤地道︰「一群無趣的家伙。」
傲無畏懼地回瞪弟弟一眼,她再度扭動身子,輕快地舞出宴會廳,沒注意到地板剛上蠟,腳上瞪著三寸半的高跟鞋,跳得十分賣力、火熱。
程采依下了班正要回宿舍休息。走出大廳,才要朝左邊的小門移出,便看到位于大廳左側的「雙鳴廳」入口,有個女人瘋狂地擺動身子,唱作俱佳。
她有種她就要滑倒的感覺。程采依原本不想理這種閑事,但不知為何她的腳不听大腦指揮,硬是改了方向直朝她走去。或許是因為要找到和自己一樣高的女人很難吧!她淡淡地想。
丙然,狂放的龍翩翩舞過了頭,不小心打滑,整個人向後傾就要跌倒。在她跌得四腳朝天之前,程采依疾沖而至,快手快腳地穩住了她。
龍過翼以為他看錯了,程采依是怎麼做到的?他甚至沒看到她出現在大廳,怎麼突然間她就拉住翩翩了。
「哇哇哇……」龍翩翩撫著胸口,有驚無險地站穩腳步。「謝謝你!」無視于程采依冷漠的臉龐,她高興地伸出雙手沖向她,打算擁她相謝。
程采依眼明手快地向後移,避開她毫不做作的熱情。龍翩翩撲了個空,不死心地再次沖向她。程采依左閃右躲,退進了宴會廳。
「翩翩……」龍過翼看不過去了,他急急上前,擋在程采依面前,抓住姊姊。「你鬧夠了沒?」都已經是三十五歲的人了,性情還像小阿子一樣。
「過翼,你看到了沒有?她剛才的動作多迅速,還穿窄裙耶!哇哇,瞧見了沒有,她那雙腿有多長、多勻稱。」龍翩翩興奮地探頭張望程采依,「而且她和我差不多高,還和我一樣漂亮哩!」她發現新大陸般地叫道。「你叫什麼名字?」她越看程采依是越喜歡。
「她叫程采依,是頭家的特別助理。」劉達放聲大笑。也唯有不拘小節的龍翩翩才會自吹自擂而不覺得有半絲羞赧;這對姊弟的性格可笑的南轅北轍。
程采依瞪了前方這堵闊背一眼,有點訝異他的魁梧。她一直不是很注意龍過翼,不清楚他的長相,也沒有很刻意去了解他。她不想也不需要知道他大多,畢竟那與她無關。走出龍過翼的「護背」,行經程雙蕊時,程采依淡淡地看她一眼,見她緊抿著嘴,祈求似地望著自己,她心知肚明地回以清冷的笑容,沉默不語。
葉萍禁止她和自己接觸嗎?原想恭喜她的。程采依瞥了妝點得美輪美奐的宴會廳一眼,葉萍的確懂得炫耀她的勝利。
程雙蕊滿含著歉意地盯著程采依,不敢違悖母命和她打招呼。她不曉得采依姊怎會成為過翼的特別助理,媽媽說地有搶過翼的念頭,要防著她。
貶嗎?采依姊向來冷冰冰的,不愛搭理任何人,她會像媽媽說的一樣勾引過翼嗎?從進來到現在,她不曾正眼瞄過過翼一眼,對他似乎沒什麼特別的感覺。程雙蕊忽然想到什麼似的,仰高了頭望向高壯的龍過翼。她發現他的眼神膠著在程采依身上,不再煩躁、粗暴,似乎充滿了迷惘。
他從不曾用這種接近溫柔的眼神看過自己。程雙蕊有些悲哀又有些釋然地發現到這點。
「喂,別走嘛!」龍翩翩甩開弟弟,追上往外走的程采依即熱絡地勾著她的手臂,那副親熱的模樣,活像認識了十幾年的摯友。「采依,我叫龍翩翩,你叫我翩翩姊就好了。剛才謝謝你救了我!都是那個該死的過翼,訂個婚而已嘛,辦得這麼隆重,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美國總統要來哩!版訴我,你的身材是怎麼保養的?還有你的腿怎麼會這麼勻稱?你不知道
龍翩翩是只標準的麻雀。程采依悶聲不響地拉開她的手,無意回答任何問題。
「采依,別這樣嘛!這雙過粗的蘿卜腿困擾了我好幾年,你就把你的保養秘方告訴我嘛!我送你幾套衣服穿,你說好不好?」龍翩翩管不得她答應與否,逕自拖著她往家走去。「我的衣著品味很高,你別擔心。我那兒有好幾套衣服適合你穿,正愁送不出去,這下子正好全部送給你,都是名牌喲。有的我穿過一、兩次,有的我連踫都沒踫過,我可以對天發誓。太好了,這些衣服全丟給你後,我就可以再瘋狂地大采購了。」她感動地抱住程采依,差點掉捩。「你不知道,我舍不得丟掉又不想穿,那種矛盾的心情有多痛苦。這就好比雞肋,食知無味,棄之可惜……」
龍過翼看著姊姊一古腦、嘰哩呱啦地轟炸程采依,本想隨後替她解圍,轉念一想,很快地打消了念頭。
她會手足無措嗎?他很想看看。他不願承認她的冷靜讓人自形慚愧,她的美艷常會不經意擾亂他的心。她對每個人保持距離,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更經常孤孤單地單在海邊閑逛,似乎在等待什麼或是找尋什麼。
思及此,龍過翼才驚愕地發現,原來他竟在意起她的一切來,竟然分得出時間觀察她的一舉一動,還允許她的倩影慢慢地掠奪他的心。天!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頭家,發什麼呆!我還有一堆事情和你商量。」又來了,他最近老是在發呆,上班如此、開會如此、吃飯如此,現在居然連未婚妻就在旁邊也發起呆來了。他到底想不想訂這個婚?
「翩翩,放開采依。」龍威和過來視察婚宴的準備情形,一眼就看到在飯店門口霸著程采依不放的寶貝孫女。
「爺爺,你也認識采依嗎?太好了,你幫我把她拉回家。」龍翩翩兩眼熠熠發光,纏著程采依的手死也不肯放。「我喜歡她!」她空出一只手捂著嘴,笑嘻嘻地睇睨程采依。
哇!程采依是個雪女圭女圭,全身上下罩著一層冰。不過……龍翩翩吃吃她笑著,她喜歡有個性的女人。
連翩翩也喜歡她,看來采依和龍家人有緣。龍威和欣慰地笑著。
「你這丫頭越大越沒規 ,還不快放開采依。」龍威和推開孫女的手,挽著程采依,溫和她笑道︰「采依,今晚陪龍爺爺用餐可好?王媽已經念了你好些天。」
難得,采依才回家吃過一頓晚餐,連王媽也對她念念不忘。采依雖然沉靜寡言,人緣卻很不錯。龍威和甚感安慰。
「好。」程采依淡淡地答。龍威和是龍威和,與龍過翼無關。
她任老人挽著走,不曾掙扎。她一直避免讓龍過翼知道她和龍威和的友誼,可是該來的還是會來,顧忌太多全是多餘。
「爺爺,你好厲害,一開口她就答應了。」龍翩翩大聲驚嘆。她的驚嘆回蕩在大廳的每個角落,傳進每個人耳朵。
龍過翼訝異不已。他不知道程采依認識爺爺,更為她對爺爺的邀約毫不猶豫就答應吃驚。他知道這些日子有許多人嘗試約她,最後全鎩羽而歸。她為每個人設了一道界線,唯獨爺爺不然,這是為什麼?
明知道不應該,他卻可笑地對她的優待不舒服,甚至有些生起爺爺的氣來。
程雙蕊憂傷地凝視渾然不覺的他,再瞥了外面那紅色、耀眼的身影一眼,心的釋然不知不覺砌深了。
★★★
一直知道超過十點的夜是迷人且危險的,尤其是海邊的夜,她不知道的是龍翩翩怪異得令人側目的性格。她居然喜歡在夜晚騎單車,沿著海岸線閑逛,不知是太天真,還是對台灣的治安太有信心。
程采依坐在沙灘上面對馬路,冷漠地凝視著在飯店附近來回游蕩的龍翩翩,眼底淡出一抹不以為然。
她知道有人和她一樣密切注意龍翩翩的安全,她只是不懂龍過翼的清閑。他不是個坐得住的人,撇開繁忙的事業不談,光是後天的訂婚宴就夠他準備的了,不是嗎?他怎麼會有時間回龍家吃晚飯,而且還整晚待在客廳陪龍威和聊天。她看得出龍威和的訝異,這表示他這種舉動十分罕見……
「放開,你們想干什麼?」龍翩翩的尖叫聲,突然劃破岑寂的冬夜,也穿透她的冥思。
程采依隨著叫聲急急地瞥向她,發現她在右前方被六、七個男人團團包圍住。她警覺地一躍而起,片刻不敢稍停地疾奔至龍翩翩身邊。
一群醉鬼!程采依大氣不曾喘一下,還沒接近就聞到臭氣沖天的酒味了。她皺緊鼻頭,動作俐落地切入圓圈中心,護住龍翩翩。
「采依,這些臭男人都揮不走,借酒裝瘋。」龍翩翩非但沒有被嚇住,反而一副人高膽大的模樣,掄起拳頭打算和他們決一生死。「看我漂亮就想欺負我,我才不是軟腳蝦,我告訴你哦……」
「哇!這個更漂亮。」六、七個醉醺醺的男人,一看到美艷的程采依,在酒精作祟下色心大起,早把自言自語的龍翩翩撇到一旁去了。
「小……小姐,一……一節多少錢?我……我有的是錢……」有人拿出皮夾,抽出數張千元大鈔丟給程采依。
「我也是……」為了不輸人,其他幾個紅光滿面的男人,也紛紛抽出錢擲給程采依。
她最恨這種花天酒地不知節制,借酒裝瘋到處騷擾人或肇了事,事後還理直氣壯以「酒喝多了」來打發一切的男人。程采依陰沉地把龍翩翩推出是非圈,冷冷地拍開醉漢們開始不安分的手。
「夠辣哦!」這群男人被她挑釁的行為刺激得極為興奮,有人怪叫,有人摩拳擦掌,意欲一親芳澤。
「采依……」被排除在外的龍翩翩不放心地擠進來,「這些臭男人,該死!餅──翼──」她扯開喉嚨,放聲大叫,期望五百公尺外的弟弟能插翅飛到。「過──翼──」
「她在……在干嘛?」不雅地打著酒嗝,一群醉漢嘻嘻哈哈地向她們靠攏,被酒精淋痹了警覺心和羞恥心。
「好像在……求救。」張著充斥著血絲的紅眼,醉酒的男人們嘻皮笑臉地伸出手想模她們。
程采依出手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疾速,左手抓住來人的手,以右手成刀擊向那人的脖子,然後摔昏他。伸手抓過另一個不怕死地朝她撲來的男人,她邊反折對方手掌,邊做回轉狀將對方摔出。
「滾!」她厲聲低喊,給其他人機會。孰料,她凌厲的動作非但沒有嚇醒這班人,反而刺激了他們,大家搖擺著身子一轟而上,視她的警告為挑戰。
糟!她聞到不對勁。程采依知道不能讓他們接近自己,否則她會敗陣。瞥見路旁的酒瓶,她縱身提腳俐落一踢,先踢倒第一個斗士後,隨即迅速地抬起酒瓶敲破,然後抓過第二個色欲薰心、猛沖而來的男人,陰狠地揪住他濃密的頭發,將銳利的瓶口抵住他的脖子。
「再過來試試看。」加重手腕力道,她語氣冰寒、眸光死冷,大有放手一搏的架式。
她陰寒的表情,嚇得其他人膽戰心驚,大家全成了游戲中的木頭人,不敢再輕舉妄動。
「采依,修理他,讓他難看。」龍翩翩見勝券在握,高聲助陣。
「姑……姑你你,你大慈大悲繞了我吧……」被她抵住脖子、不敢再裝瘋賣傻的男人,在性命攸關之際唯有求饒一途,無意逞英雄了。
「別再讓我看見你們,不然有你們好受,滾!」程采依放開他,快步移到龍翩翩跟前,怕他們突襲。小人難防。
瞬間便被扳倒了兩名同伴,其他人眼見情勢不對,知道遇到了煞星,誰都不敢再逗留,紛紛收拾起剩餘的醉意,趕緊抬起昏迷在地上的兩個人,飛也似地落荒而逃。
「采依,你干嘛輕易地放過他們?這些社會敗類應該好好教訓一番。」龍翩翩手舞足蹈地比劃著,興奮的小臉在瞥見從反方向急急忙忙朝她們奔來的弟弟時,旋即易成悻悻然,「死過翼,現在才來有什麼用,人都跑了。男人真是靠不住,當你需要他時往往不在身邊,不需要他時,偏又黏得跟麥芽糖似的……」
「哈啾,哈啾……」程采依沒時間也沒心情理她,逕自蹲在馬路邊猛打噴嚏。
那些男人之中一定有人穿著羊毛衣物。她對羊毛無可救藥的過敏,一踫上就會噴嚏打個不停,功夫再好踫上羊毛制品,也不過是一堆軟趴趴的豆腐而已。不知死活的龍翩翩,她以為她有多神勇?
「采依,你沒事吧?」龍翩翩見她噴嚏打個沒完,發現有些不對勁,趕緊蹲在她身邊關心地摟著她。
程采依抽出隨身捎帶的面紙,難受地搗著鼻子,不著痕跡地撥開她的手。她不討厭冬天,卻憎恨那些隨它衍生出來的商品。
「有人找你麻煩嗎?」龍過翼跌跌撞撞地沖至她們身邊,激動異常地吼道。
才剛進書房辦公,王媽就跌跌撞撞地沖進書房告訴他,她听到姊姊的呼叫聲。他放下工作拚了命趕來,沒發現任何事,卻看到程采依像鼻子嚴重過敏般,痛苦地蹲在路邊猛打噴嚏。
「小聲點,飯店的客人都睡了。」龍翩翩不悅地責備他,忘了自己剛剛那記震天響的傳呼也好不到哪兒去,隨而喜孜孜地望向程采依,「采依,你是不是會功夫?剛才你的動作俐落又輕巧。你願不願意教我?我會付學費也一定認真學,上課專心,不會心不在焉,也不會打馬虎眼……」
「翩翩,你能不能暫時閉上嘴巴?」龍過翼眉頭緊鎖,不悅地邊吼著姊姊,邊月兌下背心,不自覺地將之輕蓋在程采依身上,一點也沒有察覺自己破天荒的體貼和自動自發。她著涼了嗎?怎會頻打噴嚏?他瞪著濃眉大眼,說是擔心又像生氣地盯著她。
龍翩翩緩緩地開上嘴巴。她不是怕弟弟的橫眉豎目,而是被他體貼入微的舉動駭著了。
天啊!餅翼這個大老粗居然會注意到女孩子也是人,也會有生病的時候。記得她國小五年級時,有一次因高燒未退,連續好幾夭沒上學,和她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過翼,沒慰問她也就罷了,居然在她躺了一個禮拜,終于興高采烈地下床和家人共進美好的早餐時,納悶地問她為什麼休息那麼久?當她听到這個青天霹靂的問題時,原已幾近痊愈的病情,差點復發。
那時她還懂得不斷安慰自己,過翼不過小學三年級,不懂得關懷這回事也算正常。哪知隨著他日漸懂事,她才絕望地發現她這個塊頭比人大、腦子動得比誰都快的弟弟,壓根不把女人當人。所以……老天哪!怎能怪她驚訝至極,他知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舉動有多驚世駭俗?她應該拍照存證才是。
程采依沒察覺周遭詭異的氣流正逐漸擴散,也沒有任何溫暖的感動,只覺得鼻子癢得快受不了了。揮開背心,她敏感地知道,這又是一件羊毛制品。她不領情也沒做任何表示地起身離去,為這無法根治的毛病痛苦不堪,無心理會其他。
「被打回票了,哈哈……」龍翩翩抬起背心,遞給傻傻地瞪著程采依背影的弟弟,他因為被拒絕而有些慍怒,下頷正抽得死緊。「別看了,她不會領你的情的。」看過翼出糗是件賞心悅目的事,千年才一回哪!炳哈,活該……
「沒事不要亂叫好不好?」漲紅了臉,他老羞成怒地轉回頭,惡狠狠地抓回背心,也跟著往回走。她的背影實在熟悉……無可避免地瞪著程采依漸行漸遠的曼妙背影,他的魂一個不小心又跟著問題出了竅。
「干嘛!你好像對我非常有意見。喂!我可沒招惹你,是采依不甩你,又不是我,你別把怒氣發到我這兒來。」龍翩翩牽起單車,嘟高了嘴,跟在他後頭抱怨,「要你這個弟弟做什麼,還不如一個剛認識的采依。你知不知道剛才有一群醉鬼見我漂亮,想欺負我「若不是采依及時趕來,我早就完了。」她委屈地扁了扁嘴。
「什麼?」龍過翼猛然停住腳步,轉身握住她雙臂,「到底是怎麼回事?」
「過翼,我告訴你,剛才真的很精采……」見弟弟難得一次急于知道事情的經過,龍翩翩的精神來了,她一向喜歡說故事。「采依的功夫好棒,手腳俐落,一個人對六、七個大男人,不但毫無懼色,還把他們打得唏哩嗶啦。唉!你若是早點趕到就可以目睹這場盛會了,也……」
「她有沒有怎麼樣?」龍過翼沒耐心听完,只想知道她是否安然無恙。她在逞什麼勇?一個女孩子家居然好勝地對上一群酒鬼。她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你沒眼楮看啊!她剛才不是好端端的回去了。」這種多此一舉的話不像會出自過翼口中。「哎呀!那不是重點啦,重要的是采依好棒……」
「她真的沒事?」龍過翼板著臉打斷口沫橫飛的姊姊,執意得到答案。
龍翩翩又是一陣訝然。過翼在擔心,他居然擔心了!老天爺,聖母瑪利亞!
「翩翩……」他低哮地搖她,沒得到她親口證實放不下心。
「沒有,那些人沒一個是她的對手,飯店的安全室如果缺工作人員,或許可以考慮引薦她。」龍翩翩正色她笑道,眸光溫柔而帶著調侃,不再激昂地問︰「過翼,你到底想不想訂這個婚?」他根本不喜歡程雙蕊,訂婚只是為了堵住家人的嘴。
原本她一直以為他不會喜歡或愛上誰。她已經盼了好幾年,總是盼不到那個能教過翼牽腸掛肚的女人出現,所以她不阻止他和程雙蕊訂婚,並認為他們已經是最好的組合了。雙蕊的性情好,簡直沒有脾氣、沒主見,是少數幾個能忍受過翼的女人之一,縱然她經常露出恐懼的眼神。
龍過翼閃躲她的試探,不願回答。她正經的時候最教人害怕了,尤其她那雙洞悉人心的眼楮,亮得人無所遁形。
「過翼,趁錯誤還沒造成前,想清楚!這個婚一但結了,便是長長久久,容不得你反悔,尤其是我們這種家庭。當然啦!你老姊我是個例外,我可以拋卻世俗的眼光,你卻不行。背負著龍氏企業這個重擔,你便不能為所欲為。」她走近他身邊,輕柔她笑著,「正因為如此,你更應該慎選你的結婚對象,每樁婚姻都應該以愛為出發點。如果你不知道何謂「動心」,我絕不羅唆這些。可是事實上,你確實為采依動了凡心,不是嗎?」她笑著撞撞傻呼呼的他。他這種呆樣子好可愛,總算稍微像個人了。「我喜歡她,爺爺喜歡她,王媽對她的印象也不惡……你應該也喜歡她,對不對?既然如此,何不把握住她,別把時間浪費在無謂的顏面上。」
「別胡說!」他不怎麼有力地反駁,一向有條不紊的腦子,教她感性摻雜理性的長篇大論擾亂了。
「好好想一想,別貿然做決定。不過也別拖太久,省得采依被別人捷足先登。她那麼漂亮、有人緣,可比你這個神經大條的粗人容易找對象。先下手為強,後下手就只有遭殃的份羅!」龍翩翩笑笑地跨上單車,意味深遠地猛拍他的肩膀,見他一副困愕的呆樣,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龍過翼錯愕地愣在當場,被她的一席話撩亂了無波無瀾的心湖。
他也會有迷惑的時候啊?太驚人了。不過,這是個絕無僅有的好現象。加油了,驢蛋弟弟。龍翩翩誠心祝福著。
★★★
「采依……」等在大廳的谷映黎快樂地奔向邁出電梯的好友,眉開眼笑地摟住她。
「映黎,黑豹?」程采依和她擁抱了下,才朝斜後方那個俊美、陰冷的美男子點點頭。星期六只上半天班,她才想回台中看看他們,哪知……「怎麼有空來?」
她溫柔地笑著,那難得一見的笑顏當場看呆了大廳的工作人員。沒想到他們眼中的冰山美人也會有笑得這麼甜美的時刻。
「來度假,順道看看你。」谷映黎漾著溫暖的笑容,回頭對俊美的老公笑著。從美國回來後听說了紅狐的一切,她便硬拖著黑豹來看她。原本她還擔心會看到一個拒絕任何人接近的刺,哪知紅狐似乎把哀傷收藏得很好,這不是好現象。
他們是「五色組」推派的代表嗎?程采依無法拒絕這群摯友的關懷,這份友誼是她僅有的一切了。
「他會度假?」程采依戲謔地瞥了不發一言的黑豹一眼。冷酷的黑豹很少將他的關心具體化,休說行動化。自從娶了映黎以後,他似乎漸漸在改變。
「我拖他來的。其實他很擔心你,又不說,標準的悶騷型。」谷映黎笑著拉住他,眼底閃耀著愛意,不在意當著眾人面前表現她對他無可取代的感情。
「映黎……」黑豹沉了聲,輕柔地摟著她,冷眸凌厲地環視大廳一眼。
「他在暗示我這是公共場所,不可以泄漏他大多不為人知的一面。」谷映黎倚進他懷
,打趣地輕笑著。「走,我知道你已經下班了。陪我們到附近走走,這的沙灘很漂亮,有很多貝殼。」她一手勾著夫婿,一手挽起好友,以不容人拒絕的笑顏拖走兩個同樣冷冰冰的人。
「你的工作還順利嗎?」雖然知道紅狐的能力很強,她仍不可避免地有些擔心。
「很順利,你轉告其他人,要他們不必擔心。」程采依釋去冰冷的外表,展露不帶冰霜的笑容。
比映黎沉默地看她一會,點點頭,「既然如此,我就比較好交差了。」她的確是背負著許多人的叮囑而來。「他們也很想來,卻怕干擾了你的計畫。」
從那些沒抽中簽的夥伴口中,她知道紅狐到龍氏的一切了。而黑豹在她的追問之下,也把紅狐所以寄居「雲天盟」的前因後果全說給她听。听完始末後,谷映黎深深地為她感到委屈。「臨出門前,她們千交代萬囑咐我,不得在人前叫你紅狐,怕壞了你的事,增加你的困擾。她們還要我告訴你,有困難就撥電話回去,她們隨傳隨到。」只怪「五色組」五名成員的名聲太響亮了。
「我知道了。」連這些細節都想到了,這群夥伴相當善解人意。程采依將他們的心意及自身的感動放在心底。
「上述的她們,僅代表女方。至于「五色組」那些大男人的交代,全在黑豹那兒,由他轉達給你听,我去撿貝殼了。」一踏上沙灘,谷映黎即笑呵呵地放開他們,轉身親了親黑豹,親密而不避諱地附在他耳畔低聲叮嚀,「親愛的,別忘了其他人要你轉達的事哦!」囑咐完,她才快活地檢貝殼去。
她知道有些事,紅狐不願讓太多人知道,唯有和她同甘共苦多年的「五色組」成員方能體會,她不願強人所難。黑豹和紅狐一樣不愛多語,他們喜歡把事情放在心底,所以他應當最能了解紅狐的感受。
「別太靠近海邊。」黑豹俊美的臉龐浮起淺淺的擔心,冷凝的雙眸不怎麼放心地追著老婆的身影跑。她太會出狀況了。
「我會游泳,別擔心。」谷映黎遠遠地擺擺手,笑得像孩子似的。
「恭喜你討到一位好老婆。」紅狐撇撇嘴,要笑不笑的。
「你也會遇到你的。」黑豹面不改色地調回視線。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們這麼幸運的。」她淡淡地收斂笑容。「至少那人不會是我。」
「以前我也這麼認為。」他無法自制地瞥向老婆,眼底蓄滿濃烈的愛戀。
「知道嗎?你讓我訝異極了。」程采依輕笑出聲。「你越來越會表達自己的感情了,不像以前那個又冷又酷的黑豹。」
「你呢?」
「我怎麼樣?」還是和夥伴談話自在,不必掩飾自己。
「你知道我在問什麼。」他不喜歡說太多廢話。
她知道。他指的是她的心結,自從被送到「雲天盟」以後,即無法解開的結。
「你說呢?」她心痛地想起爺爺的死,想起他無情的作為,那代表著不原諒自己的含意,她的心被剿痛了。「他連病重也不叫我回去,你說我能怎麼想?」她痛不欲生地低嚷,擒著淚水,不允許自己在大庭廣眾下再度流淚。
擺豹見狀,有些遲疑地將她納進懷,「想哭就哭,別忍了。」
程采依直挺挺地倚進同樣僵硬的黑豹懷,「這招誰教你的?」她想哭又想笑。黑豹不曾這麼抱過她,甚至連拍拍她都沒有。他並不擅肢體語言,一定是被映黎潛移默化了。
「是……是藍虎、青狼和老大強迫我這麼做的。」他有些不自在,遲疑了半晌,才艱澀地吐出話,「他……他們還說,他們對你的愛和支持全都包括在這個擁抱……我……我的也是。」她是「五色組」唯一的女孩子,也是他們至愛的妹妹,這點無庸置疑。
程采依聞言驀地笑出淚來。她反手扣住擺豹,埋在他懷又哭又笑,感動得說不出話來。這心不已的話居然是出自「五色組」最不善于表達的黑豹口中,可以想像那三個人威脅黑豹的模樣,一定相當具震撼力。真聰明!其他人懂得他們的懷抱都沒黑豹的來得強烈和意義深遠,因為她從不曾感受過黑豹溫柔的一面。
他們一直以這種特殊的表達方式在愛護她,程采依曉得,卻無以為報。上帝關了她在程家的那扇窗,見她可憐,又為她在白家開啟另一扇窗,將這些至情至性的兄長賜給她,也許她該惜福了。
遠遠地,谷映黎欣慰地凝望著他們,眼角泛出淚水。采依哭了!憊是她的黑豹有辦法,就知道味道相近的人最能了解彼此。溫柔地對上黑豹投來的深情注視,她情真意切地笑了。
龍過翼站在辦公室居高臨下,臉色陰郁地瞪著沙灘上相擁的人兒,灼燙的嫉妒翻攪他的胃。他必須費盡所有力氣阻止自己奔到下面,打昏那個俊美得不可思議的男子。處于極度憤怒中,他突然確定自己對程采依逐漸根深柢固的情感,不是虛假。
昨晚為了翩翩那番話,他輾轉反側,頭一次嘗到失眠的滋味。他一直以為自己不可能對哪個女人動情、動心,可是程采依的出現打破這個不可能。他發現自己的目光常會離不開她,她的美艷、冷然迷惑了所有男人,分走了他對事業的專注。他該死的像個熱戀中的痴情男子,常在不知不覺中提防任何一個走近她,企圖引起她注意的人。
他想要她像依偎那個男人一樣地倚靠自己。他不懂怎樣去接近女人,但他願為她去學習,只為她。他已經管不得她的想法了,不管程采依接不接受他,她都會發現他是一個不專心則已,一專心起來便無人可敵的獵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