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妖怪……妖怪來了,快看!」一群孩童指著一個黑衣男孩叫道。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听清楚了沒有?我是人——」黑衣男孩聲嘶力竭地狂吼。
「妖怪生氣了……」
「誰敢再說妖怪,我就割了誰的舌頭!」黑衣男孩惡狠狠地道,暗綠的瞳眸露出不受控的野氣。
阿童們個個面帶驚懼,一哄而散。
「傲兒!」一道淺淡的嗓音適時由男孩身後傳來。
男孩回過頭。「師父!」
「你毋須理會旁人的眼光。」沉緩的語調有安定情緒的作用,男孩眸底的野氣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懊惱。
「師父,為什麼我與旁人不同?」
「因為你不是常人,你是人與狐妖所生之子。」老人殘忍地告訴他事實。
「那……我真的是妖怪?」男孩臉色慘白,心底無比淒惶。
「只要你認為自己是人,你便是人!」
「不,我不要與旁人不同……我不要……我不要—」男孩再度狂吼起來,眸底是深沉的悲傷。
「這是你的命,你永遠改變不了的命!」老人回答。
「不—」一聲嘶喊自黑閻傲口中逸出,他猛地坐起身來,渾身迸出冷汗。
懊死!他又做這個夢了!
深吸了口氣,他瞧見天際已微露曙光,提起長劍,大步走出林外。
晌午時分,他來到了揚州城。
「祥雲客棧」是揚州城內最大的客棧。黑閻傲想也不想便走人客棧,挑了個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坐下。
「客官要吃點什麼?」店小二連忙趨前招呼。
「一壺茶,半斤牛肉,三個饅頭。」
「馬上來!」店小二又瞧了這個高大的黑衣人一眼才離去。
真是個奇怪的人,進了客棧還戴著罩紗的帽子,不知道有什麼見不得人之處?
不一會兒,店小二將所有東西全部送上。「您慢用!」他再度瞥了黑衣人一眼,黑紗遮去他上半邊的臉,但露在紗外的部分並無不妥之處。
「你瞧什麼?」
冷冷的聲音自黑衣人唇畔逸出,店小二忙賠笑道︰「沒什麼,客官請慢用!」他退了下,不自覺地,又回頭望了一眼,只見那黑衣人也正望向他,露在黑紗外的薄唇勾起了一抹詭異的笑。
店小二頓感頭皮發麻,打了個冷顫,再也不敢多瞧黑衣人一眼。
擺閻傲冷笑一聲,斟了杯茶,默默地吃喝起來。
客棧里的客人比平日多了一倍,人聲鼎沸,絕大多數人是為了到「聚賢山莊」參加武林大會而來。
這一次聚賢山莊莊主宮百賢廣發武林帖,準備邀集天下英雄,在八月十五這一日在聚賢山莊選出下一任武林盟主。
因此客棧內三教九流都有,大伙兒都準備到聚賢山莊大展身手。
「你們說,這一次誰最有希望得到武林盟主的寶座?」說話的是昆侖派掌門人的大弟子趙正清。此人自詡武功了得,神情一派得意。
「當然是師兄羅,咱們昆侖派武功天下第一,誰也及不上。」眾師弟們阿諛地奉承道。
「哼!」一道冷哼聲傳人眾人耳里,聲音不大,卻可以听得一清二楚,可見發聲之人有意顯露內力修為。
趙正清循聲望去,只見出聲之人是一位道姑。瞧她裝扮是峨嵋派的人。
「我以為出家之人應該清心寡欲,誰知卻來與人爭武林盟主的位子,當真可笑!」趙正清出言嘲諷。
道姑頭也不回地冷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貧尼自知功力未濟,不敢與人爭武林盟主之位,可要說天下第一嘛……嘿嘿嘿,昆侖派不配!」話聲甫落,一雙竹筷已悄聲無息地射向趙正清。
這一下來勢奇快,直往趙正清眉心而去,總算趙正清所修乃正宗武學,他身形疾動,狼狽地閃過竹筷,卻也明白道姑功力在自己之上,內心不免懊惱萬分。
豈料竹筷余力未消,直朝角落的黑衣人激射而去。
擺閻傲動也不動,右手似不經意地揮了下,竹筷竟一分為二,分別襲向趙正清與道姑。
這一次,兩人連閃躲的機會都沒有,竹筷各自射中兩人眉心—
客棧中人人均暗暗吃驚,以為這兩人必死無疑,不料竹筷在點中兩人眉心之後竟悄然落下,一點力道也無!
要知道以勁力傷人不難,但能如此將內力收發自如,卻非泛泛之輩可以辦到,再笨的人也看得出真正的高手是那名黑衣人。
「敢問閣下師承何處?尊姓大名?」趙正清起身問道。
擺閻傲喝完最後一口茶,起身道︰「賤名不足掛齒。」他轉身便要離開。
昆侖派弟子見他如此不馴,似是瞧不起人,十幾人紛紛起身圍住他,阻止他的去路。
「想攔我?」薄唇勾起一抹狂冷的淡笑。
「不是攔,只是想與閣下切磋一下武功。」趙正清使一個眼色,眾弟子一起發難。
「找死!」白光一閃,尚看不清他如何出劍,便已有三名昆侖派弟子倒下。
眾人又驚又怒,一時間竟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擺閻傲撩起面前的黑紗,對著趙正清開口︰「失陪了!」語畢,他大步離去。
天!這人竟有一對妖異的綠眼……究竟他是人還是妖?趙正清一陣冷顫直透心田……
擺閻傲一路緩步走到城外,他一向不喜歡在人多的地方久待。
蚌然,他听見極遠處有人呼喊……
這是他與尋常人不同之處,可以听見一般人耳力听不到的聲音。
是一種野性的本能!每一次顯現時,他不由更痛恨自己一分,恨自己體內流有狐妖之血!
原欲置之不理,卻禁不住那一聲聲驚懼的呼喊,黑閻傲濃眉微微聚攏,當下提步往聲源處前去……
他一眼便見到墜落湖中的女子。
善惡再度在他心底掙扎……他該救她嗎?
綠眸暗了下……當好人于他有何好處?
猶豫間,女子不再掙扎,沉人湖底。
擺閻傲狠一咬牙,縱身躍人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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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一個堪稱絕色的女子!
縱使雙目緊閉,仍看得出五官姣美,櫻桃般的小嘴十分地誘人擷嘗……
然而,黑閻傲卻沒有絲毫興趣,只想等她醒後離開。
長睫在此刻微微閃動,隨即她睜開了眼,一雙美目直凝在黑閻傲野氣的俊顏上。
「是你救了我?」她輕輕開口。
「沒錯。」黑閻傲看也不看她一眼,徑自添了些柴到火堆中。
「多謝恩公救命之恩。」
「既然你已無恙,那我這就離開。」他說走便走,毫無留戀。
「唉,等等,恩公別走!」她由他身後抱住他。
「你這是干什麼?」黑閻傲用力甩開她,黑紗後的綠眸緊眯了起來,他憎厭與人親密接觸,女人也不例外!
「我尚未請教恩公高姓大名。」她瞳著一雙勾魂眼,含羞帶憐地瞅住他。
「你不必知曉。」他連瞧也不肯多瞧她一眼便轉身離開。
注視著他背影的美眸在這一刻猙獰了起來!懊死!
「姐姐,看來他不喜歡你呢!」一道聲音自樹叢後傳出。
「他瞎了眼!」美人恨恨地道。
「這一回輪到妹妹我出場了。」輕快的聲音中透著一絲歡愉。
「憑你?」美人嘲諷地笑了起來。
「是姥姥吩咐的,不信你去問她老人家。」話甫落,一團黑影消失在林間深處。
美人半信半疑,雲袖一甩,在剎那間也消失了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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餅了這個城,便可到聚賢山莊所在的山腳下。
擺閻傲見天色已晚,隨即走人一家客棧。
不一會兒,一名小乞兒走人客棧,向掌櫃的討食。
「去去去!別在這兒擾亂我做生意!」掌櫃忙不迭地趕著乞兒。
「求求你行行好,我已經三天沒吃東西了……求求你……」
「這里不是善堂,你給我滾遠點!」
小乞兒跪了下來,抱住掌櫃的腿,「我真的坑邛死了……求求你賞口飯吃!」
「我去你媽的!你這髒東西,給我滾!」掌櫃狠狠地踹了乞兒一腳,乞兒痛得瑟縮在一旁。
「你還不走,瞧我不打你一頓,」掌櫃掄起拳頭便欲打下。
「不許你動他!」一道冷冽的聲音徐徐地插人。
掌櫃詫異地回過頭,「這位爺,您……」
「我要請這位小兄弟吃飯。」黑閻傲冷淡地開口。
請這乞兒吃飯不是動了善心,而是這乞兒無端地令他想起兒時受人欺凌的景象。
乞兒一听有人要請他吃飯,立即奔了過來,在椅子上坐下。
掌櫃可看傻了!有人請乞兒同桌吃飯,這倒是第一次見。
「要吃什麼就說吧。」黑閻傲淡淡地表示,黑紗後的暗綠瞳眸一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乞兒。
這乞兒看來不過十四五歲,衣衫雖十分破舊,但一張臉還算白淨,是個清秀的少年。
「真的?吃什麼都可以?」小乞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有這種好運。
擺閻傲點點頭。
乞兒高興地輕呼一聲,開口道︰「掌櫃的,給我送一道香酥雪鴨、翠玉紅燒、佛跳牆、冬瓜盅,再來一壺上好的碧螺春。」他一口氣說完。
掌櫃瞪大了眼,「爺……真要上這些菜嗎?」這些全是他店里最拿手的名貴菜肴,看不出這乞兒的嘴還挺刁的。
擺閻傲取出一錠銀子,冷冷地回頭,「你說呢?」
「是,是!」掌櫃取餅銀子歡喜地離去。
「你真是個大好人!」小乞兒說道。
擺閻傲冷冷地未置一語。
「我叫胡雪生!你呢?」
綠眸閃了閃,仍舊沒有開口。
「為什麼你都不說話?」
「因為我不想說。」黑閻傲冷淡地回道。
「你……你瞧不起我!」胡雪生嘟起嘴,臉上微現怒色。
「若真瞧不起你,還能讓你坐在這兒嗎?」看不出來這小子自尊心倒挺重的。
「你……」
店家在這時端來兩道菜。「客官慢用!」
「吃吧!不是三天沒吃東西了嗎?」黑閻傲斟了杯茶,湊到唇邊細細品嘗。
苞雪生見佳肴當前,二話不說,卷起袖子,將整只香酥鴨拿了起來,正要張口咬下,見黑閻傲放下手中香茗,黑紗後那一雙深邃的眼正盯在他臉上,遂將香酥鴨遞上前,「要吃嗎?」
擺閻傲搖搖頭。
苞雪生聳聳肩,開始展現他驚人的食量。
不消一會兒工夫,整只鴨子已被他吃個精光,然而他卻仍不滿足,繼續向燒肉進攻……
店小二將其余菜肴端上。
整個晚上,黑閻傲什麼也沒吃,只足靜靜地坐在一旁,瞧著胡雪生將所有東西一掃而空。
「吃飽了?」他淡淡地問。
「嗯!謝謝你。」胡雪生打了個飽嗝。
擺閻傲淡掃他一眼,提起劍起身離開。
「恩公,你等等我啊……」胡雪生馬上追上去。
擺閻傲在門口不遠處停下。「你有事嗎?」他連頭也沒回。
「雪生還沒報答你呢!」
「只不過一頓飯而已,毋須報答。」他舉步便走。
「恩公—恩公—」胡雪生在他後頭追喊。
不料黑閻傲猛地轉過身,令胡雪生直接撞上他壯碩的胸膛——
「哎喲……好痛……」胡雪生捂住鼻子。
「我警告你,不許再叫我恩公!」黑閻傲依舊冷冷地道。
「那……叫你大善人?」胡雪生不知死活地改口。
暗綠的眸倏地眯了起來。「我不是什麼善人。」他惡狠狠地開口。
「可是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過。」胡雪生真心地道。
「哼!」黑閻傲未置片語,轉身離去。
苞雪生不再叫喊,默默地又追了上去。
追到街角,突然失去黑閻傲的蹤影,他心頭一急,不覺又月兌口喊道︰「大善……」話未說完,一張小嘴便被由身後而來的粗糙大掌給捂住,出不了聲。
「不許再跟著我,否則一刀殺了你!」
是他!
驀地,胡雪生感到嘴上一松,急急回過頭,哪里還有人在?
他頓了頓足,快步往城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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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姥姥,為什麼讓那丫頭去?」說話的是一名妖媚的絕子。
「你試過了不是?很顯然他對你沒有興趣。」白發老婦冷冷地回頭,那張老臉上生了一對妖邪的金眸。
「可是論姿色,那丫頭根本不及我。」絕子忿忿地道。
「我知道。」老婦緩緩由石地上站起,一雙邪眸閃著妖異的光芒。「可人心是難測的。」
「可是再過一個月他便滿二十,屆時他身上狐性隱沒,咱們就算吃了他的心也不能增加道行啊!」
「我自有打算。」她絕不會放過任何增加道行的機會。
「不如讓我再去試試?」
「不,你暫且留下。」
「姥姥—」
「不許再說了,若有必要,我會派你出馬,現在咱們就靜觀其變吧!」金眸中流露出十足的凶殘。
美人瑟縮了下,不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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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感覺這林子里除了他之外還有其他人!
擺閻傲薄唇勾起一抹詭笑,繼續往前走。
未幾,他突然拔高身形躍上枝椏,幾個翻身之後便消失在密林間。
苞雪生急急奔向前,焦急地左顧右盼……
白光乍閃,一柄森冷長劍已抵上他頸側!
「不是告訴你,別再跟著我?」黑閻傲眯起眼。
「我……我自幼無依無靠,只有你對我好,求求你別趕我走好不好?」清秀的小臉上有一股超乎他年齡的悲傷。
暗綠的眸光流轉了下,長劍霎時撤回。
「不管你有什麼理由,都不許再跟著我!」黑閻傲撂下話後,掉頭離開。
不殺他,是因為感覺兩人身世相仿,絕非起了善心!他這麼告訴自己。
苞雪生咬住下唇,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一股低溫的狂暴之氣倏地在黑閻傲心底升起,他猛地折回,一把抄起胡雪生左腕。「你活膩了是嗎?」
「求求你,讓我跟著你好不好?」胡雪生可憐兮兮地瞅住他,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像受傷的小動物一般惹人J冷惜。
只是,他並非一般人!
薄唇忽而勾起一抹妖詭的笑。「想跟著我?」語氣出奇地輕淡。
苞雪生忙不迭地點頭。
「也許在你瞧過我的真面目之後,你就不會這麼想了。」話起的同時,他摘下紗帽。
苞雪生猝然迎上一張妖野的臉龐,在那之上有一對暗綠的瞳眸!
林內霎時一片寂靜。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他野氣的臉……
陽光透過葉隙灑在他臉上……但縱使如此,仍掩不住那雙帶著魔性的眼所透出的寒意。
「現在,你還想跟我這個不人不妖的怪物在一起嗎?」黑閻傲冷驚地開口。
「想!」胡雪生肯定地回答。
擺閻傲眯起眼。「你不怕嗎?」
「怕什麼呢?倘若你真是妖怪,現下早把我吞了,不是嗎?」黑白分明的大眼閃著笑意,看來有一份純真。
「看清楚,我與常人不同!」他咬牙道。
「確實不同,你的眼楮很好看,像寶石一樣。」胡雪生淺淺一笑,沒有一絲懼色。
世上竟有不怕他的人!擺閻傲目不轉楮地瞪住苞雪生的小臉,許久未曾移開視線。
周遭仿佛凍結一般,只听得枝葉沙沙作響……
驀地,他甩開他的手,掉頭離去,心底的怒意已平息下來。
「你……你等等我……」胡雪生叫道。
擺閻傲頭也不回地丟下一句︰「只要你跟得上我的腳步就隨你。」話甫落,他衣袂飄動,已在數丈之外。
苞雪生心頭一喜,提步追了上去。
無論他跑多遠,他有信心一定可以跟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