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之後.姚玄燁在薄心仁的初判下被判死刑,家產盡數充公。皇上為免流血過多,招來不仁之名,因此特免誅連九族之罪,柳元春幸而保命。
然而,她並未因此而歡欣,賈老夫人特命人將柳元春帶回大觀園,讓她回賈府住下,一如出嫁之前。
「你要想開一點,春兒!」賈老夫人坐在她身邊安慰著。
柳元春強忍住淚,沒有哭出來。
她明白在這個時代皇權代表一切,奸臣當道,清官難為,即使是哭干了淚,亦于事無補,可她就是不甘心。
「他真的沒有希望了嗎?我不信這世上無人能救他。」柳元春心緒再次激動了起來。
賈老夫人瞧著她,陷入沉思。
驀地,丫鬟甜兒由廳外匆匆走了進來。
「啟稟老夫人,天成府的寧王爺明幾個巡按回京,少爺打算在鳳儀廳設筵為王爺接風洗塵,特命甜兒前來向老夫人稟報一聲。」
聞言,賈老夫人伸手輕拍了下前額,面色轉憂為喜。「救星來了,春兒,咸寧王或可救姚大人一命。」
「怎麼說?」柳元春喜上眉梢地問。
「成寧王是皇上的七弟,為八撫巡按,一年前奉皇上之命出巡各地,如今想是巡察結束,回京復曰。
「他真能救玄燁?」柳元春滿懷希望。
「任何事,哪怕是只有一丁點成功的希望,也值得一試,不是嗎?」賈老夫人慈藹地表示,一雙溫和的眸子充滿睿智的柔光。
柳元春點點頭。「多謝女乃女乃教誨,元春一定盡力一試。」頓了下,她又問道︰「但不知成寧王是個怎麼樣的人?」
賈老夫人微微一笑,「讓我慢慢說給你听……」
整個午後,柳元春听遍了成寧王的事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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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成寧王果然如期回京面聖,向皇上—一稟明這一年來的巡察成果。
當夜.成寧王果然接受賈府之邀而前來赴宴席間,賓主盡倍,成寧王心情十分暢快。
宴後,成寧王準備打道回府之時,柳元春突然現身于鳳儀廳。
「民婦斗膽,請求王爺為姚玄燁重新翻案!」
「你是……」
「回王爺,民婦為姚玄燁之妻。」
成寧王盯著眼前的絕色佳人,不由得添了三分好感。「姚尚書一案,本王亦听皇上提起過,但不知其中有何冤屈?」
「回王爺,我的丈夫絕不是個會通敵叛國的人,更不會因此而浮報軍備,據民婦所知,‘佛朗機’乃葡萄牙最先進的火炮,除非人為,否則不會發生膛炸,機率極低;即便發生也屬偶發事件,絕非浮報而購人次等軍備,從中牟利進而通敵,還望王爺明察!」
沉吟半晌,成寧王開口道︰「此案十分棘手,可有狀紙?」
柳元春點點頭,恭敬地呈上一紙。
成寧王接過狀紙,很快地瞧過一眼。「這麼著吧!待本王回府過目之後,再遣人回復消息。」
「謝王爺!」
成寧王旋即離開了賈府。
臨上轎前,綠袖追了出來。「王爺請留步,夫人尚有一信要呈交王爺過目。」她遞上信紙。」夫人特別囑咐要王爺當即過目,此信附有重要證據。」
「哦?」成寧王微挑起眉,姑且攤開信紙。
這一看之下,成寧王雙眸染上異彩,當即收起信紙,開口道︰「回去告訴姚夫人,本王在三日之後必開案重審,一定給她一個滿意的結果。」語罷,他揭簾踏人轎里。
綠袖目送王爺離去,心中卻起了疑問,到底夫人信上寫了些什麼,竟有如此神奇之效?
盡避夫人待她情如姐妹,綠袖仍猜不到她到底寫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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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後,成寧王果然依言為姚玄燁一案重審。
堂上,除了姚氏夫婦之外,薄心仁與盧文光皆在一旁陪審;更教人吃驚的是,開審之前,連皇上也御駕親臨听審。
這一下,全城百姓都在談論此案,堂外更擠滿欲一探究竟的城民。
「姚玄燁,你可知自己犯了何罪?」成寧王坐在案前,一雙眼直落在一身國衣的人犯身上。
姚玄燁並不回答,惟一雙黑沉的眼直盯著柳元春。
當兩人眸光相遇的那一瞬,柳元春眼里閃過祈求。
「下官無罪!」為了她,他終于開口回答。
「那麼這是什麼?」成寧王命衙役將證物攤于眾人之前。「這封信是你親筆所寫,不是嗎?」那是一封與韃子交易的信,表示願暗中協助其人關奪取天下。
「是不是下官親筆所寫,下官自己還不清楚嗎?」
姚玄燁目光環視眾人一圈,語帶譏消。
「你是指有人刻意誣陷?」開口的是助審的大學士盧文光。
姚玄燁目光轉冷,與盧文光對視著。
「是不是有人誣陷,盧大人又何須明知故問?」
「放肆!」盧文光面色鐵青,當堂拍案喝道。
「盧大人請息怒廣成寧王開口,「姚玄燁,你有何憑據證明遭人誣陷?」
「那信上的字顯然是有人刻意模仿,王爺可曾注意到上頭沒有簽名,僅有蓋印?」
成寧王再瞧了一眼信函,點點頭。「的確只有蓋印。」他停了下,續道︰「根據刑部調查,那上頭所蓋之印確實是你的印,並未造假。」
「敢問王爺,又有哪一個做賊的會在犯案之後留下姓名?」
「這……」
「倘若此信真是出自下官,那麼下官定不會留名,更不會蓋印,因為那無疑是向天下人召告罪行,置己身于險地。」由這一點不難看出一切都是有心人所安排,目的是致他于死地……
「姚大人所言甚是,然而無憑無據,你又如何能證明自己的清白?」這一回開口的是薄心仁。
而不待姚玄燁開口,柳元春當庭跪了下來。
「薄大人,民婦今日特別帶了另一名人證前來協助此案。」
「哦?這並不在章程之內。」薄心仁冷冷地道。
「無妨!既然你有人證,本王就姑且傳他前來。」
由于主判為成寧王,因此盧文光與薄心仁並不能阻止他傳提人證。
「傳人證。」成寧王下令。
須臾,一名身形縴盈的女子走人大堂。
眾人一見,竟是紀小芸!
‘大膽,見官因何不跪?」盧文光在驚愕之余,忙厲言喝斥。
紀小芸眼光一溜轉,當即在堂上跪下。「民女叩見皇上,以及各位大人!」她的神情帶著三分輕佻。
「你有何證據來證明姚大人的清白?」成寧王徐緩地問。
「回王爺,民女這里有另外兩份通敵信函,請王爺過目。
衙役立即取餅呈上。
「這……這與那證物字跡幾乎一樣!」只差在這兩份信函並未蓋章。
「你由何處取得此信?」成寧王問。
「回王爺,信函取自尚書府。」
盧文光與薄心仁聞言,稍稍松了口氣。
豈料,紀小芸勾起了笑,接口又道︰「執筆者卻非姚大人,而是今日庭上的薄大人。」
此話一出,猶如引爆火藥。
「薄大人,此婦之言可是真?」
「王爺千萬不可信其言!」薄心仁慌忙地表示,額上開始沁出汗珠。
「王爺若是不信,可以到清懷書院去查。數月之前薄心仁原是盧大人門下學生,後來轉人清懷書院,並且讓姚大人拔擢至尚書府實習吏事。」
「薄大人,此事當真?」
半晌,薄心仁點點頭。「確有此事。」
紀小芸同時由袖中取餅一枚玉印。「王爺,信函的玉印在此,請過目!」
「拿上來。」
在核對無誤之後,成寧王轉頭望向薄心仁。「你有什麼話要說?」
「呃……」薄心仁瞥向面無表情的盧文光。
「啟稟王爺,民女尚有一事啟奏。」紀小芸又開口。
「說。
「姚大人一案,真正的幕後元凶是盧文光大人,民女這兒有一張盧大人所付給民女的五十兩銀票。」
說著,紀小芸又遞上銀票一張。
成寧王審視銀票,只見上頭蓋有盧文光的官印。
「二位大人還有何話要說?」成寧王揪起眉心。
他想不到事情居然有這樣的發展。
此三人全是當朝皇上器重之臣,他該如何斷案?
筆上卻在此時離座起身。
「該如何判案,王爺務秉公允,一定要全案水落石出。」語罷,他袍袖一甩,擺駕回宮。
敗顯然地,皇上已對盧文光、薄心仁二人十分失望。
「來人,摘下盧文光、薄心仁頂上烏紗帽,押人大牢候審。」
「冤枉啊……王爺……冤枉啊,……」薄心仁失控地大喊。他萬萬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栽在一個女人手上。
盧文光當下受不住刺激,一陣劇烈的咳嗽之後竟昏厥過去。
自古有雲︰最毒婦人心!
兩人直至今日才明白,卻已經太遲。
紀小芸瞧著兩人,一個目光渙散,一個被抬了出去,臉上不由得勾起一絲冷笑,誰教這兩人小覷了她,一個讓她受辱,另一個則用區區五十兩銀子打發她。
今時今日,她總算出了一口惡氣。
「姚玄燁听判,本王判你無罪開釋,官復原職。」
「謝王爺!」姚玄燁臉上陰霾盡掃,眼底回復笑意。
夫婦二人目光相對,一切盡在無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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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元春在地窖人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
眼前那金光燦然,堆積如山的金銀珠寶是真的嗎?
靶覺上,自己仿佛是走人阿里巴巴發現的山洞之中,寶光照得她快睜不開眼。
「難道……你、你真的是個大貪官?」柳元春回首,對上身後那一雙似笑非笑的深沉眼眸。
姚玄燁輕笑了起來,雙臂環住她嬌小的身軀;「還記得荷里哥夫婦嗎?」
「記得。」
姚玄燁笑容里添了一抹狡猾,「那一回,是我最後一次打劫商船。」
什麼?「你。你是海盜!」
「不錯,怕嗎?」姚玄燁的笑容里帶著溫柔。
柳元春很快地搖搖頭。「為什麼以前不告訴我?」
「這是秘密,只有恩生知道,他是我最信任的人。」頓了下,姚玄燁收緊雙臂,湊近她的小臉。
「不過,如今信任之人又添了一個你。」他在她頰上輕輕一啄。
「恩生與你有什麼關系?」柳元春好奇地問。
「他是我同父異母之弟。」
莫怪二人在某些神情上有些相似!
「其實,有件事我埋在心里很久了,不如現下同你說……」于是,柳元春將自己離奇的經歷—一向他透露。
良久——
「你可相信我所說?」她問道。
須臾,姚玄燁在她額心印下一個疼愛的吻。「我信!」
「真的?」柳元春反倒訝異他的全然接受。
「世上之事無奇不有,對于自身不了解的事若一概否定,那麼就永遠不會有進步。」
柳元春想不到他竟如此具有初步的科學精神,不由愈來愈欽佩起他。
當兩人離開地窖之後,姚福在廊外剛泡好了茶。
「大人,茶泡好了。」他喊。
待兩人來到廊外,姚福忍不住開口問道︰「夫人,有個疑問在我心里很久了,不知夫人可否為我釋疑?」
「哦?你說說,我定知無不言。」
「當日,在賈府見成寧王的時候,夫人差綠袖送上的第二張狀紙上到底寫了些什麼?何以王爺一見便立即答允為大人翻案?」
柳元春深情地瞧住丈夫,然後低頭呷了口茶……再抬起頭時,臉上多了一抹狡猾的笑意。
「姚福,關于這件事,是個秘密,既然是秘密,就表示不能告訴你,明白嗎?」
姚福點點頭,「明白。」其實他一點也不明白。
「連我也不能說?」姚玄燁臉上淨是寵溺的笑。
「不能說!」柳元春笑得像只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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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的另一邊,成寧王府。
「夫人,姚夫人答應的東西送來了沒?」成寧王下朝之後匆匆趕回王府。
「送來了。哪,在那兒呢!」成寧王妃順手朝桌上一指。
成寧王一看之下,當場愣在原地。
王爺若能翻案救吾夫,十車黃金當謝禮!
那一日,那狀紙上是這麼寫的。
可,現下擱在他桌上的,卻是十部巴掌大小的金鑄馬車!
同樣是十車黃金,不是嗎?
失神了片刻,成寧王想起那一張絕色姿容,他笑了起來。
懊一個柳元春!她是頭一個敢在太歲頭上動土的人。
「王爺、王爺,您笑什麼?」成寧王妃面露訝色。
「我笑那姚玄燁真是十世修來好福氣,娶了一個好夫人哪!」
想不到老狐狸也有栽在小包狸手上的一天。
想不到……想不到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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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綠油,你瞧夫人最近是不是有毛病啊?」姚福一臉正經,語氣里有一絲擔憂。
「你才有毛病咧廣綠袖白了姚福一眼,繼續洗菜。
「你瞧瞧,怎麼連大人也跟著她病?」
砰地一聲,綠油放下東西,凶巴巴地瞪著姚福。
「小心禍從口出!」
姚福忙拉開她,推開窗子望向書房方向。「倘若沒毛病,為何大人和夫人近來天天帶著鋤頭和鏟子往書房里鑽?」
「你沒听過書中自有黃金屋嗎?」綠袖邊洗菜邊說著。
「你是說,大人和夫人在挖金子?」怎麼可能呢?
那房間他瞧了十年,除了書之外還是書呀,哪兒來的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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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樣?這樣夠深了嗎?」書房的秘窖中,姚玄燁瞧住妻子。
柳元春點點頭。「應該可以了。」語罷,她放下繩索,將一只青銅所鑄的精致珠寶箱慢慢地放人地底,隨後二人合力將土堆重新填入地洞中,直至填平。
「你覺得這法子真的可行?」姚玄燁看著妻子,溫柔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頭發。
「但願可行,這是我惟一能做的。」柳元春盯住泥地,眼神里帶著一種告別的傷感。
成不成,全看天了!
姚玄燁輕輕地擁住妻子,她只有他了,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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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漫漫流轉,時光彈指而逝,轉瞬間已來到二十一世紀。「柳教授,北京大學的人已經來了。」
「快請、快請!」柳傳遠很快地說道。
不多時,女職員領著三個人走進辦公室。
「不知三位遠道而來,有什麼指教?」柳傳遠起身。
「有件事,我們希望柳教授可以向我們解釋。」
其中一位由皮箱中取出一個油布包,遞向柳傳遠。
柳傳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盯著自己手上的油布包。他知道這種油布珍貴之極,常在各種年代久遠的出土文物中發現。
不知道眼前這三位考古界有名的彼岸專家給他看這個油布包有什麼用意?
「打開它。」其中一人向他點點頭。
柳傳遠依言而行,小心翼翼地打開油布包。
油布包裹得十分仔細,一共裹了七層。
當他打開最後一層,看見里頭包的竟是一封信時有些吃驚。一般而言,只有極貴重之物才會讓人費心保存。
待他看清楚上頭仍清晰可辨的收件人姓名時,他當場呆住。
上頭寫的不是別人,正是他一一柳傳遠。
包令他吃驚的是,信封上除了有他辦公室的地址外,還在寄件人的位置上寫上柳元春三個大字。
盡避春字的「日」已模糊,但他仍知道那一定是春字。
「這是玩笑嗎?小女已經過世三年了。」提起元春,柳傳遠的心再度痛不能遏。對他們夫婦而言,四個孩子每一個都是心上的一塊肉,少了哪一個都是一輩子的痛。
三個人同時向他搖頭。「請你看看信的內容。」
柳傳遠伸出發顫的手抽出信紙,輕輕打開,逐字往下看——
「這……真的不是玩笑?」再抬頭時,柳傳遠已紅了眼。
怎麼可能?這分明是元春的字跡啊!
「請告訴我們,為什麼我們在最近出土的明朝文物中,竟會發現這封信?」很顯然地,這分明是明朝的用紙,在一只青銅所鑄的珠寶箱里發現;然而,信封上為什麼寫的是現代的地址?
「我、我也不能解釋,但這確實是小女的字跡。
如果這信真是明代古物,那麼,我只能說這是一封由六百多年前寄來的一封家書。」天!貶嗎?真是元春嗎?
三個考古學家經過討論,依然沒有結果。
半天過去,仍無法有確切的解釋,三個考古學家只有滿懷迷惑地告辭。
惟一的遺憾,是那一封家書不能留下,因為那算是古文物,屬于國家級的收藏,必須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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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了三位學者之後,天色已近黃昏。
柳傳遠緩緩地來到落地窗前,目光凝視著瑰麗的天空。
是不是……一段生命的結束,代表另一種旅程的開始呢?
電話鈴聲驀地響起,柳傳遠拿起了話筒——
當電話彼端傳來妻子的聲音時,柳傳遠心頭多年的悲傷在這一瞬間散了。
他要告訴妻子,元春並沒有死,她只是在另一個地方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是的,他深信在不同時空里,一家人的心仍緊緊相系!
正如元春在信中所寫,她永遠永遠不會忘記自己所愛的人……
同樣的,他們也不會忘記她,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