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翟家大少爺成了半殘之人的消息震驚了全京城,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翟氏家族未來的當家必定得由家族中的其他人來繼承。
想不到一個月之後,竟傳出翟羽雄要成親的消息。
包教人料想不到的是,翟氏長媳的人選,竟是一名胡姬。
成婚這一日,翟府更是出人意表的低調,參加婚宴的,僅有家族里的親戚。
「听說,這一切全是翟大少的主意,大概是沒什麼臉見鄉親好友吧!真是混帳一個!」開口的是一位站在路旁遙望著翟府的老伯。
「哦,老伯這麼說,好似與翟大少很熟?」
老人的神情立即變得驕傲起來。「那當然,其實我與翟家還有遠親關系,翟羽雄自幼就驕狂成性,長大後更是花天酒地不學無術。」
「可是我听說翟大少是個商業奇才,而且還學了不少正統的武術呢!」
「那又如何?他還是個不折不扣的混帳!」
「也許,有一天他會變好也不一定呢!老伯。」
老人笑了起來,「那種人會變好?太陽要打西邊出來!」
「老伯,世事難料!」
老人瞪視著他。「你和他很熟嗎?」
「噢,不熟!不過那「混帳」前些日子曾派人邀我參加婚宴,所以,老伯,我要進去喝喜酒了,再見!」馬太保微微一笑,穿過圍觀的群眾,昂首闊步地走進了翟家大宅。
此時艾碧兒獨坐在新房里,不由自主地緊張了起來。
她一向不容易緊張,不過愈接近拜堂的時間,她怎麼就愈心慌?
為了幫助翟羽雄而答應嫁給他。
她這麼做究竟是對還是錯?她真的茫然了。
不過,艾碧兒告訴自己,一但他的心緒穩定,雙腿可以行走,她就會離開這里,回到屬于她的地方。
「少夫人,拜堂的時辰到了。」丫環春苗來到房中。
艾碧兒點點頭,隨著春苗往大廳方向而去。
棒著珍珠垂簾,艾碧兒人的美貌隱約可見,馬太保一瞧,在心底吹了聲口哨一一好個漂亮的洋妞兒!
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覺得好像在哪里曾見過她。
敝了,明明是頭一次見面呀!
翟羽雄坐在輪椅上,目不轉楮地瞧著艾碧兒。
他的心不覺地動了下,突然升起一種許久未有的歡喜。
這一項事實,令他不由得感到吃驚。
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竟可以牽動他的悲喜?
盡避百般不樂意,翟老夫人仍然坐在大堂中主持婚禮。
畢竟「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只要羽雄肯成親,她這個做娘的也只有由他了。
敗快的,拜堂的儀式開始進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交拜——」在這一刻,兩人眸光交會,艾碧兒心底突然掠過一種奇異的感受,仿佛……兩人真的成了夫妻。
上帝……她以這樣的方式留在他身邊助他重拾信心,到底是對是錯?
送回了新房之後,意外地來了一個人。
「啊,老夫人!」艾碧兒起身相迎。
翟老夫人停下腳步,微蹩起眉。「你不肯喊我一聲娘嗎?阿碧。」
「噢,對不起,我……我忘了。」艾碧兒歉然地道。
在她心底,還不習慣自己成了親的事實。
「娘!」她改口輕喚一聲。
「由現下起,你就是咱們翟家的媳婦兒了,往後言行舉止要更注意。」
「是,娘!」
「羽雄行動不方便,脾氣又壞,你當他的媳婦兒得多擔待些!」她囑咐著。
「什麼是擔待?」艾碧兒對中文某些詞匯仍不甚了解。
「就是要你多包容他一些,多忍讓他一些,這些都是為人妻子的責任,你明白嗎?」
這一次,艾碧兒點點頭。
翟老夫人眉頭又打起折。「長輩在同你問話的時候,不可以不出聲回答,那是相當無禮的。」
「是,娘!」艾碧兒可以感覺這個老太太在生她的氣,為什麼呢?她做錯了什麼嗎?
「咱們翟家的家規一時片刻也說不完,改日再—一說與你听,現下我累了,要回房歇息了。」語罷,春苗跟在她身邊一塊兒離去。
艾碧兒一個人怔怔地,回想著婆婆的一番語——驀地,房門再度開啟,翟羽雄坐在輪椅上由僕人推著來到房中。
「你可以退下了。」翟羽雄開口。僕役恭敬地退出新房,重掩門扉。
碧兒立即起身要為他推車。
「你坐下,我可以自己來!」他輕輕地開口,同時以雙手轉動車輪徐徐前行。
當他來到了床前,只見他雙手一撐,便熟練地坐上床沿。
艾碧兒瞧在眼底,心中十分地安慰,然而,在安慰之中,卻又摻雜了一些酸酸的滋味。
雖然她說不上那是什麼樣的感覺,但絕非同情,她知道其間的差別。
翟羽雄伸手摘下她頭上的珠翠鳳冠,深深地凝視著她如寶石般澄澈的藍瞳。
「後悔嫁給了一個半殘的男人嗎?」他輕輕擱下手中鳳冠。
他的眼神是這麼的認真,沒來由的,艾碧兒的胸口一窒,幾乎要說不出話來。
她在騙他!總有一天她會離開他,離開這個地方,這樣會不會更殘忍?天!
靶覺到她的遲疑,黝黑的俊顏黯淡了下來。
「若是後悔,現在走還來得及。」微怒的語調下,倔傲的自尊與自卑的心緒同時存在,在一消一長的掙扎中,憤恨始終獨佔鰲頭。
他的掙扎全數落入她的眼底。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他由自怨自艾中掙月兌桎梏,心靈可以不再受苦折磨?
無疑地,這是艾碧兒所面臨的一大難關。
「既然答應嫁給你,我就不會後悔。」她以堅定的語氣回答。
擺沉的眸光細細地逡巡著她的臉。
驀地,他微一傾身,低頭吻上她抹了胭脂的唇瓣。
她今晚的唇泛著淡淡的玫瑰色顯得格外誘人,他的心為她劇烈的起伏著。
艾碧兒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吻所驚,整個人震動了下。
有那麼一瞬,她幾乎可以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當他漸吻漸烈,撬開她的嘴,靈巧地吮住她舌尖的時候,艾碧兒渾身輕顫,連指尖都酥麻了起來。
他擁住她柔軟的身軀,熾烈的吻向下延伸,在她頸窩流連,輕輕嚙咬著她雪白的耳珠。
「阿碧……我很……喜歡你……」他斷斷續續地在她耳邊低喃。
當艾碧兒听見阿碧二字,她立即想起了他仍是好運的那段時光。
霎時,她回過神來,想起自己的責任是幫他,而不是令兩人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當下,她猛地推開他,卻發覺他有力的雙臂收得更緊。
「不行!」她以手撐在他胸膛上,稍稍拉開一點距離。
「為什麼不?」他注視著她,眼底淨是不解。
「我……因為我……我的身份是修女!」
「不對!你我已經拜過堂成了親,不論以前你是什麼人、什麼身份,由今夜起,你只是我翟羽雄的妻子!」他受傷的眼神浮上了亟欲佔有的霸氣與暴戾。
「可是我在上帝面前起過誓,今生今世必須守貞與助人。」藍瞳中一片純淨。
「既然如此,你為什麼要答應嫁給我?那與你的信仰不是背道而馳嗎?」濃眉緊緊糾結。
「我只是想幫你。」她輕輕地回答,坦然的一雙美目直勾勾地迎著他,沒有半分愧色。
他放開她,口中發出艱澀刺耳的笑聲。「那麼,咱們可否同榻而眠?那樣還算守貞嗎?」
「只要別太親密,同榻而眠沒關系。」這張八卦床很大,她可以在中間稍作區隔。
「知道嗎?你這麼做比拒絕和我成親更羞辱我!」語畢,他雙手扶上輪椅,將身子撐入椅中。「你根本就不想和我這個廢人在一起!」他推動輪椅要走。
「不!」艾碧兒起身拉住他的手臂。「不要走——」
「別、踫、我!」他抬頭對上她澄澈的藍瞳,心緒再次激烈地沖擊起來。
原本,他想好好地對待她,也試著對她付出真心想不到換來的卻是一場可笑的羞辱,該死!他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
「我很抱歉……」
「夠了,我不需要你可憐,听清楚了沒?」他收回視線,目光落向房門。
「我不是——」
「你放手!」他依舊不瞧她一眼。
聞言,艾碧兒只得輕輕地放開手,任他離去。
「來人!」他喊著。
片刻,一名僕人來到房中。
一大少爺有何吩咐?」
「送我到客房去!」
僕人心頭一驚,微微遲疑。
「還杵在這作啥?快一點!」他厲聲斥道。
「是,大少爺!」壓下驚愕,僕人依言而行。
想不到新婚之夜,大少爺居然要去睡客房!
艾碧兒怔怔地望著門外,直到翟羽雄的身影消失在月色下,她才走向門扉,輕輕合上門。
難道,她真的帶給他更多的傷害?
下一步,她該怎麼走呢?
想起他受傷的神情,艾碧兒眼底亦蓄起了淺淺的淚。
接連著數日,翟羽雄將自己關在客房,除了讓劉二親自送來三餐外,不見旁人。
翟老夫人數度欲見他,房門卻緊掩,她只得黯然離去。
敗快的,艾碧兒亦成為翟老夫人拒見的媳婦兒。
她認為,討不了丈夫歡心的女人,遲早要被趕出家門,因此從來不曾將艾碧兒當成家人看待。
倒是翟府的下人們對艾碧兒不改前態,仍然喜愛這個從來不擺架子、平易近人的美麗少女乃女乃。
也許,只有吃過苦的下人才能深深體會可以被人尊重,並且平等對待是多麼不易的一件事吧!這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們永遠不會了解的。
艾碧兒在日暮時分獨自來到前院的石亭里納涼。
徐徐的風吹來,驅散了暑氣,卻驅逐不了在她心頭盤踞的俋郁。
懊幾次,她打算拋下一切獨自離開,然而思及兩人在鄉間度過的無憂時光,她總會一再告訴自己,事情一定有改變的一天,她必須耐心等待!
驀地,一雙溫熱的大掌貼上她的肩。
「羽雄——」猛一回首,卻見來人竟是翟人杰,艾碧兒失望之余,笑顏盡斂,並借由站起身,技巧地避開翟人杰按在她肩上的手。
這是她第三次見到這個人。
在二十一世紀,男女握手或見面的親吻、擁抱十分普遍,然而,在古代,這往往會被視為輕浮之舉,艾碧兒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份,不得不格外地謹慎。
「堂嫂。」翟人杰向她微微一笑。
比起翟羽雄的猖狂霸道,翟人杰予人一種書生的氣質,唯獨那一雙眼透出不屬于讀書人的圓滑世故。
「有什麼事嗎?」艾碧兒客氣地問。
「听說伯母這兩日身子不適,所以人杰特地來探望她老人家。」
婆婆病了?這她倒不知道。
艾碧兒訝異的神情沒逃過翟人杰的眼。
「怎麼?堂嫂不知道伯母病了嗎?」
「我已經很多天沒見到她老人家了。」她相信自己是否說謊,他可以輕易地由下人口中得知,因此並不隱瞞目前的處境。
「出了什麼岔子嗎?」他探問。
「我想,她一定是不喜歡我這個異族媳婦兒吧!」她直覺地回答。
她也相信,這是事實。
「是嗎?伯母一向待人不錯的。」
這表示她老人家一定非常討厭自己了!艾碧兒沉默地不再開口。
「其實,我相信只要堂嫂肯下點功夫,你與伯母的關系一定會更和諧的。」
「哦?要下什麼功夫?」藍瞳中頓時布滿了生氣。
「要討老人家歡心其實不難,只要嘴巴甜一點,常常哄她開心就成功了一半。」
「一半?」
「當然,多花點時間陪陪她老人,偶爾送送她喜歡的玩意兒,這對改善你與伯母的關系一定會有莫大的幫助。」
艾碧兒側頭沉思了起來。
這些方法真的有用嗎?
翟老夫人精明的臉頓時浮現在眼前——驀地,翟人杰走近她,低頭湊近她的臉——艾碧兒直覺地退了一步。
「等一等,別動!」他靠近她,並伸手觸向她臉頰。
「你」
「噓……」他以指月復拈起她眼瞼下月兌落的長睫,然後置于手心。「來,許個願再對它吹口氣,這樣,願望就會達成。」他把手伸到她唇邊。
艾碧兒略一遲疑,然後合上雙眼。
半晌,她睜開眼朝他掌心吹了口氣,霎時,長睫消失無蹤。
「你許了什麼願?可以讓我知道嗎?」他問。
劉二听到的第一句就是這句!
當下,他靜靜地立于石亭邊的拱門牆之後。
「當然可以!」艾碧兒愉快地開口︰「我向上天許願,希望羽雄的傷勢能盡快好起來,可以再次靠雙腿行走。」
翟人杰微微一笑,回道︰「堂嫂真是一刻也不忘堂哥,真教人羨慕堂哥可以娶到這麼一個好妻子。」他想不到她許的願竟不是為了自己。
這麼一來,翟人杰對她更增好感。
劉二斂起唇畔的笑意,裝作匆忙地踏入前院。
「堂少爺,老夫人等著您呢!」他面不改色地說道。
「那麼,咱們下回再聊了。」
翟人杰微一欠身,隨著劉二離開石亭。
艾碧兒則目送他離開。
殊不知,遠遠地,翟羽雄目睹了這一切。
悄悄地,他將輪椅由回廊退了開。
翌日一早,艾碧兒端著沈大夫所調配的藥汁,緩緩來到客房門口。
她決定再來一次,重新展現助他的誠意。
「羽雄,我給你端藥來了。」
靜悄悄地,沒有人應聲。
艾碧兒又喚了一次,仍無人回應。
于是她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意外地,她發覺他正坐在輪椅上,一雙眼含著冷冷的怒意,直盯著她。
「我沒有叫你進來。」
「可是,劉管家說你已經好幾天不肯喝藥了,所以我才——」
「端走!」他冷冷打斷她的話。
「不行,不喝藥你的傷不會好。」
一陣破碎的笑聲發自他口里。
艾碧兒听來卻認為那更像是一種悲號。
「你真的認為,我只要喝下那碗苦汁,就可以再度生龍活虎地行走嗎?」
「我衷心希望。」她回答。
「騙子!」他突然暴喝一聲,並伸手掃落桌上的藥盅。
「羽雄,別這樣……」艾碧兒難過地開口,並開始收拾一地的破碎。
下人們聞聲趕來,連忙幫著一塊兒收拾。
如今,下人們對收拾殘渣碎片早已習以為常,不再驚惶失措了。
「劉二!」
「大少爺。」
「收拾包袱,然後備妥馬車,我要離開!」
「您要上哪兒去?」
「留香居。」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除了艾碧兒。
「你可以不要走嗎?」她開口。
翟羽雄只是回以冷冷的一瞥,然後推動車輪離開了房間。
艾碧兒一生中從未如此挫敗過。
上帝——親愛的主,她該怎麼救這個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