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亮,葉清兄出床榻上坐起。
算一算,已有五日未下田地,不知阿耀、阿文可翻勻了土?麥種播了沒?
想想仍是不甚放心,她決定出今兒個起再度下田里工作。
雙足剛踏地,一道徐冷的嗓音傳入房里──「不多睡會兒嗎?」顓囂雙手環胸,站在房門口。
陽光在他身後,一張俊顏半籠罩在陰影中,令人瞧不清他的神情。
「不了!」葉清兒搖搖頭,縴巧的變足套入破舊的繡鞋里。
才剛站起身便感一陣昏眩,葉清兒想不到自己變得這麼虛乏,但田里欠缺人手,她不能再倒下!
強撐著病體,她邁開步伐往前行。
豈料,顓囂幾個大步上前,將她強壓回床畔──「連站都站不穩,你還想上哪兒去了」他薄怒地開口,一雙大掌握住她縴弱的肩。
葉清兒抬起眼,瞧住他……俊顏上,兩道狹長的濃眉微微聚起,薄唇緊抿,卻依然不失為一個好看的男人。
倘若他的性情轉好,想必有不少女人會為他傾心!
「你說話啊!」他搖蔽她的肩。
「我想下田里去工作。」她平靜地回答。
「不許去!」
葉清兒微微訝異。「為什麼?」她怔怔地問。
擺眸掠過一抹懊惱。「我說不許去就不許去!」
「這怎麼成呢?阿耀和阿文需要我。」
「沒有你,他們死不了!」
葉浦兒眸光微黯。「可足,若無法及時播種耕作,秋收之時,房子和土地都會被錢莊收回去。」屆時,他們姊弟三人將流落街頭。
擺眸微眯起來。「這土地對你真那麼重要?」
「這是阿爹唯一留給我們姊弟的東西,我絕不能任它在我手中失去。」這片土地是阿爹一生的心血,她無論如何得盡全力保住。
「瞧不出你倒是挺有骨氣的!」他輕嗤道。
「你放手吧!」
「你以為這身病鼻能幫得了多少忙?」傻女人!
「能做多少就算多少。」
「哼!大夫說你就是過分勞累才積勞成疾。」他語帶微怒。
葉清兒對上他帶怒的黑瞳。「為什麼你總是如此憤怒?」她柔下聲問。
這……該死的!他亦不明白為何每一次見了她之後,心頭總泛起無明火。
瞧著她荏弱的倉白面孔,忽然間,他的心底起了一絲異樣的難受……莫非一切是因為他害怕自己開始有了關心,害怕自己會心軟,更害怕心頭有了牽絆……他猛地彈開手,退了一步。
「無論如何,你那不許再下田工作!」他咬牙道。
盡避憤怒,卻依然阻止不了那份油然而生的關切。
懊死!他到底是中了什麼邪?
「我沒得選擇!」她扶住床頭,緩緩站起來。
「連命也不要嗎?」
葉清兒悄然無語。
「愚蠢!」他嗤道。
「難道在你一生當中,沒有什麼事足以讓你可以為它拼命?」她瞧住他,小聲地問。
「沒有!」他連想也不想就回答。
他貴為四里子,要什麼有什麼,何須拼命?
「那麼你很幸運。」她輕輕開口。
是嗎?他卻從不這麼認為!
倘若真的幸運,此刻號令天下之人該是他。
懊是他!深沉的恨意仍存在他心中。
「姊姊,該喝藥了。」葉文端著一只托盤來到她房中。
瞧見顓囂之後,葉文顯得很高興。
「阿囂哥哥早!」他愉悅地開口喊道。
顓囂瞧他一眼,沒有答應。
葉文卻不以為意,端著湯藥來到葉清兒面前。「要趁熱喝。」他似個小大人一般囑咐著。
葉浦兒淺淺一笑,把藥喝盡。
「待會兒,我就和你們一塊兒到田里工作去。」她說道。
「可是你的身子……」
「礙不著事的。」
「誰說的?」顓囂忿忿地取下她手中的藥碗擱回葉文手中的托盤。
「阿囂哥哥……」葉文還沒見過他這麼生氣。
「咱們走!」顓囂開口道。
葉文一時難以會意。
「上哪兒去了」他怔怔地問。
「當然是到田里工作,小表!」
此話一出,葉清兒與葉文都吃了一驚……「你……你行嗎?」葉文懷疑。
「不許小看我,小表!」他怒瞪葉又一眼。
葉文立即聰明地噤聲,而心底卻開始有點高興。
如果他肯幫忙的話,那真是太好了!
姊姊和阿耀的擔子會減經許多。
「你……不要太勉強。」葉浦兒開口道。
雖然不知他從前的來歷,但葉浦兒隱約明白,他不是一個做慣粗活的人,她知道!
這也是她肯讓他離開的原因之一,勉強沒有好結果。
「誰說我勉強?」他怒喊。「我是心甘情願!」他月兌口而道。
懊死的……他在說些什麼鬼了?
藥清兒瞧住他,漆黑的眼底忽然涌進一絲光亮……「謝謝!」
「不要謝我,就當我為你工作抵償那二十兩吧!」那該死的二十兩!
葉清兒淺淺一笑,沒再多說什麼,惡人也會有其良善的一面……也許,這就是他的那一面。
顓囂二話不說,轉身走出房門外。
「阿囂哥哥,等等我……」葉文端著托盤,提步追出去。
他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阿囂哥哥。
☆☆☆
在小地方里,有些事是藏不住的。
必于葉清兒的流言,悄悄在城鎮里漫開……有人說她在家里藏了男人,也有人說那男人其實是個江洋大盜……各式無稽之談,不勝枚舉。
也許,人們需要在平淡的日子里增添一些茶余飯後的話題。
但無論傳言是真是假,都擋不住馬翠蓮一窺究竟的好奇心……北地里陽光普照,天候逐漸有暖和起來的趨勢。
葉清兒一個人坐在前院的石階上,捆細地縫制著衣棠。
隱約地,她听見有馬車之聲朝此而來──不一會兒工夫,馬翠蓮的身影出現在她面前。
馬翠蓮見了她之後,二話不說,立即穿過院子,進到屋內。
葉清兒並未攔阻,只是靜靜地待在一旁瞧著她的舉動。
只見馬翠蓮東尋西搜,一刻不得閑……好半晌,她終于回頭,問了句︰「人呢?」
「不知馬小姐要找什麼人?」藥浦兒神情淡漠。盡避兩家有親戚關系,但他們葉家始終是要欺壓的那一方。
「還有誰了不就是那位你藏起來的男人。」
葉浦兒蹙起眉。「馬小姐,請你說話尊重一點,我並沒有藏什麼男人。」她大老遠來這兒,只為了侮辱她嗎?
「沒有!?」馬翠蓮眼神一閃。「我說好妹子,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家里沒有藏男人,那麼你手中的衣棠是要給誰穿來著?阿耀嗎?會不會太大了點?」
「這和你一點干系也沒有,馬小姐。」葉清兒冷淡的回答。
「是沒什麼干系,但城里的人都傳你私藏男人,你一個閨女不怕名聲受損嗎?」
她頓了下,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不過話說回來,藏了個男人,只怕早不是什麼閣女了,是耶?」她冷笑著逼近葉清兒。
葉浦兒心頭一震,頓時無語。
她的的確確不足閨女,守了十七個年頭的清白已不存在!
「咦?怎地不說話?莫非真的被我說中?」馬翠蓮咄咄逼人。
「小姐!」一道徐冷的嗓音插入。
天……這世間怎會有如此俊美的男人!
馬翠蓮瞧著眼前高大的身影,雙頰不由一陣火燙。
盡避他一身粗布衣衫,但刀鏘的俊顏足以掩蓋一切,尤其那一雙眼,仿佛要攝人魂魄似的,瞧得人心慌意亂……「你──」
「阿耀少爺要我回來瞧瞧午飯做好了沒了」顓囂瞧住葉清兒,眼底帶著一抹只有葉清兒明了的淡淡嘲諷。
「還……還沒!」為什麼他要這麼稱呼她和阿耀?
「清兒,這人是……」
「我是小姐在拍賣場買回來的奴隸,咱們曾見過的,難道姑娘忘了?」俊顏泛開一抹獨特的邪魅笑容。
馬翠蓮心如擂鼓……那一日在拍賣場上,她見到的是一個衣衫檻褸的凶惡人犯……怎地短短時間不見,他竟有這麼大的轉變?
見她不語,顓囂唇畔揚起一絲嘲弄──「像我這麼卑微的人物,想必姑娘是忘了。」
「不、不、不……沒忘、沒忘……」馬翠蓮疊聲道。
葉清兒從沒見過她這麼急于討好一個人。
「敢問姑娘找我們家小姐有什麼事?城里的大夫交代過,小姐身子虛弱,需要多多歇息。」
「怎麼你病了嗎?既然如此,那我不打擾了,改口再來敘敘舊。」語畢,馬翠蓮又瞧顓囂一眼,這才離開。
「謝謝你。」葉清兒開口道。她知道他一向痛恨她花錢將他買回來的事實。
「不必謝我。」黑眸目不轉楮,直凝在她臉上。「我的確強佔了你。」當時強要了她,只為證明自己的惡。
但現下他卻有了一絲悔意……然而,悔意沒有停留太久,很快便消失無蹤。
他向來予取予求慣了,毋需為她心生罪惡!
他想得到的東西,沒有一樣得不到……只除了王位!
想到此處,心頭再度泛起憤恨。
「你恨我嗎?」
葉清兒瞧住他,沒有回答。
她該恨的,不是嗎?
但想起他救了自己,令她免于被賣入姣院的那一幕……很久之後,她這麼回道︰「是我命薄!」
也許一切是她前生欠他,所以今世必須償還。
「真不恨我?」他半眯起眼。
「恨意並不能改變什麼。」她試著忘掉一切。
懊死的……她愈是良善,他愈僨怒!
「把手抬起來。」葉清兒忽然道。
他瞧她一會兒,依言抬高了手。
葉清兒走近他,「雙手!」
顓囂皺起眉頭,卻仍然照辦。「你想做什麼?」
葉清兒淺淺一笑,取出袖中的市尺。「我想為你量身制衣。」這一陣子他穿的都是阿爹生前的衣衫,他身形要比阿爹高出許多,衣服穿在他身上十分不合稱。
顓囂瞧著她在他身前站定,一雙小手緩緩將市尺繞過他身軀。
他的胸瞠很寬,她必須張開雙臂才能環住他。
顓囂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體香….
蚌然之間,他胸中的怒火漸漸散去。
「為什麼對我這種人好?」
葉清兒抬起臉,溫婉的容顏掛著一抹淺笑。「我總以為人是相對的,只要我待你好,你終有改變的一天。」
「你真的這麼想?」黑眸炯炯,閃著難懂的光芒。
葉清兒點點頭,撤回手。
正待退開身,卻發覺自已被他牢牢圈住。
她微微驚惶,迎起頭──顓囂的唇立即對上了她。
他要她!
葉清兒明知自己力量不夠,卻仍拼命掙扎……他眯起眼,稍稍離開她的唇。「你的身子早就是我的了,為何還抗拒?」
豆大的淚珠滑下她清麗的臉蛋。「求求你……不要勉強我……」
「勉強?」他眉頭深鎖。
她知不知道在此之前,有多少女人急于暖他的床?
瞧著她眼底的懼意,他暗咒一聲,放開她。
「這次就放過你!」他惡氣地道。
葉浦兒感覺自己松了口氣。
「快去弄點吃的來吧!我餓了。」他索性拉過一旁的長椅坐下來。
葉清兒抹抹淚,急急應道︰「好!」
望著她離去的嬌小身影,一向緊抿的薄唇露出一抹不自覺的笑意,黑沉的眼,首度有了近乎溫柔的光芒。
她與以往他所擁有過的女人大不相同。
教他心驚的是,他竟可以為了她而壓下滿腔惡欲……難道,他真會為了這麼一個女人而改變?
貶嗎?
☆☆☆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顓囂對田里的工作愈來愈得心應手。
對于他這個一貫養尊處優的四皇子而言,這樣的改變連他自己也很吃驚。
只是,在吃驚當中,又有一抹無法解釋的滿足感。
這樣的感受是以往在宮中未曾有過的!
陽光下,金黃色的麥穗隨風波動,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在這一瞬,他一貫黑暗的心開始透出光亮……是這一片大地和這里純樸的人們讓他有了改變嗎?
蚌然之間,過往的奢靡日子仿佛足前生之事,如今的他只是一個平凡而滿足的男人。
在他心底潛藏的復仇恨意……似乎不再那麼重要。
「阿囂哥哥……快過來吃飯……」葉文遠遠地站在田梗邊的大樹底下朝他喊。
顓囂緩步走近。
瞧著他沉穩的步伐、自信的眼神,葉清兒的心無端的痛起來。
麥收之後,他就要離開了吧!
她發覺自己竟開始不希望他走。
「阿囂哥哥,來這盤餃子給你,姊姊包的餃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喲!」葉文笑著說道。
「他自己沒有手拿啊?要你多事!」葉耀瞪葉文一眼。
盡避相處數月,他仍然不喜歡顓囂。
顓囂接過盤子,對葉文開口︰「謝謝。」
葉又一怔,這是他第一次道謝!
吃了一口,顓囂雙眸含笑,對住葉清兒。「真的很好吃!」
葉清兒臉上微微一紅,「謝謝。」
「瞧你們謝來謝去的,逃詡要黑了,我先走了。」葉耀去了碗筷,轉身離去。
真搞不懂清兒與阿文是怎麼了,對一個人犯那麼好!
「阿耀……阿耀……」
「姊姊,別理會他,他不吃,咱們就多吃一點吧!」
葉清兒無語,心里有一點點難過。
打從阿爹過世之後,大弟一直不快樂,變得有些憤世嫉俗。
「你不要擔心,肚子餓了,他自然會找東西吃。」葉文拉住她的手。
葉清兒瞧著小弟,心里稍稍安慰,這些時日,他長大了,也懂事不少。
「你們再不吃,我要吃光了。」顓囂突然開口。
葉文卻回道︰「沒關系,你喜歡吃的話,全吃光也不要緊。」
「小表,你當我是豬嗎?」他敲了下藥文的小腦袋。
「姊姊,救命哪……」葉文直躲在葉清兒身後。
「別以為她救得了你!」顓囂一個大步捉住葉文,將他往天空拋。
葉文開心得咯咯笑……葉浦兒瞧著這一幕,多希望它能到永久!
☆☆☆
半夜,葉耀肚子餓得無法入睡,因此起床來到廚房找東西吃。
蚌地,耳畔傳來一陣奇異的聲聲——
他走出廚房,循聲來到院子,卻瞧見錢莊請來要債的那三個地痞流氓……「你們干什麼?」他喝道。
「唷,是你這小子!」三人見了他之後,並不閃躲。
其中一人立即使個眼色,另外兩人上前將葉耀圍起來。
葉耀正想呼救,卻被兩人捉住,將他嘴巴捂了起來。
「想知道爺們干什麼嗎?我這就讓你瞧!」語畢,他取出打火折點火,然後拋到一旁早已灑好的燈油上。
霎時,火開始延燒……「這足你們自找的,誰讓你們不還錢呢?」只要燒死他們,錢莊便可以收去他們的田地與房子……不過現下房子燒了,恐怕只剩下土地。
「放開他!」顓囂由屋內走出來,火光映著他妖野的面孔,仿佛是從地獄來的惡鬼。
三人一見是他,去了葉耀轉身使跑。
不料,才跑不到幾步,便如塑像般,僵住動不了。
三人心頭大駭!
莫非中了什麼妖法?
顓囂立即奔往屋子方向──「還桿著作啥?快到天井提水滅火!」
葉耀如夢初醒,急急跟在他身後。
「發生什麼事了了」葉清兒走出房門外。
「失火了,快叫醒阿文!」顓囂匆匆去了這句話。
葉清兒心頭一驚,趕忙到葉文房里。
所幸發現得早,火勢尚未轉入便已撲滅。
雖是如此,一家人已忙得灰頭土臉、膽戰心驚。
差點,他們就要被燒死。
顓囂見火勢已滅,轉身走向放火的三個人──「等一等,你……可別做傻事!」葉清兒喚住他。
瞧他那噬人般的眼神,她真怕他一個發狂將那三個人給殺了。
「你要我怎麼做了」他回首。
「放了他們吧!」
擺眸黯下來,「不行!」他說得斬釘截鐵。
「那麼你打算怎麼做了」
顓囂目不轉楮……差一點,她就要葬身火海。
「將他們送官查辦!」他擰眉怒道。
葉清兒點點頭,「也好。」省得他們再害人。
顓囂取來繩索,將三人一一捆綁。
「我陪你去!」葉耀來到顓囂身邊。
顓囂瞧他一眼。「馬車牽過來。」
葉耀笑了笑,轉身往馬廄走去。
待一切備妥之後,葉耀上了馬車,坐在顓囂身邊。
「謝謝你!」葉耀首度真心地開口。
顓囂瞧他一眼。「再這麼謝來謝去,天那亮了。」
藥耀咧開了嘴。
「駕!」顓囂抽動馬鞭。
「方才,他們三人為什麼一動也不能動了」葉耀好奇地問。
「我點了他們的穴,自然無法動彈。」
「可不可以教我?」葉耀眼底有了崇拜。
「我可不想收徒弟。」他瞧也不瞧他一眼。
葉耀聞言失望地垂下頭。
「不過,指點朋友的話就另當別論了。」
「真的?」葉耀抬起頭,黑瞠如星辰般閃爍。
顓囂瞧住他,唇畔透出一抹莫測高深的笑。
「姊姊,你瞧他們兩人會不會在半路打起來?」葉文問著依舊站在竹籬外遠眺的葉清兒。
「但願不會!」葉清兒頭也不回地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