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城軍民皆知今日是處死黑閻暗的日子。
此人身世如謎,武藝了得,蒙古人在多年前即封他為「中原哲別」。
由于此人不願歸降,因此可汗下令將他吊死,以振軍心。
午時一過,黑閻暗被送往刑台--
當他往下處放眼望去,瞧見了可汗與耶律宏都父子,甚至耶律倩蓉也在,獨不見喜歌。
她不願見他受刑吧!
擺眸黯了下來,心頭升上無限苦澀。
到了生死交關的一刻,他竟還心系于她!
莫非……真對她動了情?
也罷!薄唇浮起一絲嘲諷的笑……如今一切已經無關緊要,反正死人是不會有感情!
「行刑!」可汗下令。
「等一等!」喜歌忽地由人群之中出現,並攀上刑台,以匕首割斷套在黑閻暗頸子上的繩索。
可汗眉一擰,沉聲令道:「下來!」
「不!」喜歌堅決地回道。
「侍衛,將公主捉下刑台!」
侍衛們一涌上前--
「誰敢過來,我就刎頸自盡!」她說到做到。
侍衛見她將匕首抵在自己頸上,不禁全停下腳步。
「你不要做傻事!」黑閻暗緩緩伸出手,取下她頸上的匕首。
微風吹亂了喜歌一頭長發,卻吹不斷兩人間糾纏的情絲……
命運在一開始,就將他們兩人緊緊綁在一起!
「我不要你死!」她目光痴痴。
「人生沒有不散的筵席,我說過的,你忘了嗎?」他低啞地開口。
「能多聚得一刻,是一刻。」愛怨在心中已然模糊。
刑台之下的民眾,莫不為這兩情依依的情景所感動。
「喜歌、過來,」可汗喚道。「別忘了你是契丹人!」
喜歌回過頭,沉緩地回道:「中原入、契丹人!不都是人,哪來這許多仇恨呢?當年若非他救了喜歌一命,並教導喜歌一切事物,只怕喜歌如今仍是山里的野人,又怎能與父王、母後團聚?」
「她說的不無道理。」王後在一旁附和。
可汗沉吟之際、耶律倩蓉湊近他耳畔低語……
「中原人,你听著,過去你曾救過喜歌,我原該釋放你才是。」他停了下,又道:「但此時兩國征戰,死傷無數,倘若我就此將你釋放,唯恐軍民不服,唯今之計,只有答應一件事,才能決定你的生死!」
「可汗若要黑某歸降,決計不可能!」
「好,有志氣。咱們契丹人最敬重英雄,你可願做一個測試?」
「父王,您要他做什麼?」喜歌心頭仍忐忑不安。
可汗勾起一抹笑,低聲在一旁的侍衛耳畔囑咐著。
侍衛不住點頭,而後匆匆離去。
喜歌不知怎地,心中起了不好的預感……
不久之後、侍衛去而復返,手中多了兩個壇子。
可汗來到壇子之前,環視眾人。
「這兩個壇子里都裝著蛇,一壇有毒,一壇無毒。」他頓了下,轉身對上黑閻暗眼眸。「你選一個壇子,把手伸進去,讓上天來決定你的命運!」
什麼?毒蛇?
喜歌眸光落在耶律倩蓉臉上……
耶律倩蓉則回以惡毒的微笑。
「不要、不要選,」喜歌大聲說道。
「你要他當一個儒夫,是嗎?」耶律倩蓉嬌聲說道。
她絕不讓他們好過!
「闇,不要!」
「沒關系的。」他輕輕撫過她蒼白的面頰。
「不要為我擔心。」他走下刑台。
「闇……」喜歌追下刑台,由身後抱住他。
「求求你,不要答應!」
「倘若我不這麼做,可汗便有理由將我吊死,難道你希望如此?」
「可是……」
「勇敢一點,人只能往前走,我相信上天會做出最好的決定!」他輕輕拉開她的手,繼續往前走。
喜歌心頭既難受又迷惘……過往的情景一一躍上心頭。
究竟她心中對他是愛還是怨呢?
想起初見的那時候,他躍入荷花池中將她救起--
無聲的淚水自她眼角緩緩滑落。
對他,終究是愛多于怨的。她無法欺騙自己。
眾人的目光均落在黑閻暗身上。
只見他把手伸入其中一只壇子……
片刻,他眉心突地一攏,將手伸了出來,在他手背上己多了兩個小孔。
「暗……」喜歌來到他身旁,拉起他的手看。
這一瞧,喜歌忍不住輕呼出聲--
「你中毒了!」短短的時間內,黑氣已到達手腕處。
擺眸凝著她絕艷的素白小臉,透出一抹溫柔,「不礙事兒的!」
喜歌柔腸百轉,又是痛苦、又是憐惜……
「倩蓉,快拿出解藥!」她薄怒地開口。
「很抱歉,解藥不在這里。」耶律倩蓉從容地回道。
「在哪里?」喜歌焦急地問
「在宮里!」
「你騙人!」
「不信你可以搜我的身子。」耶律倩蓉舉起手,張開雙臂。
「你……」該死!喜歌一時又急又恨,暗伏在心底的野性突地暴發,二話不說,她上前用力甩了耶律倩蓉一個耳刮子。
兩人雖為姐妹,但並非同母所出,喜歌為王後之女,而倩蓉則為妃子所出,身分上自然差了一截。
「父王,您瞧她,像個野人!」耶律倩蓉恨恨地道。礙于身分之差,她不能還手。
「喜歌,不許胡來!」
「難道要我眼睜睜看著他死!」
「壇子是他自己所選,一切與人無尤。」可汗停了一停,又道:「倘若日落之前,他還活著;就讓他出城!」話甫落,可汗轉身離去。
喜歌見他神情微露痛苦之色,額角冷汗直流,內心十分難受。
「是我害了你!」她自責不已。
「倘若我撐不過,記得將我的骨灰灑在大漠里,隨風四處飄散。」
「你……你不要說這種話,我……不答應,絕不答應……」她伏在他懷中嚶嚶哭泣。
「不要為我哭泣!」
喜歌抬起頭,抹了抹淚。
「對,我不能哭,因為你會好好活等,對不對?」明眸深處燃起一絲希冀的光芒。
他的眸光鎖住她,沒有回答。
依他的內力,只能將毒性鎖住十二個時辰,時辰一過,恐怕大羅金仙也救不了。時光一點一滴流逝,黑閻暗臉色也愈來愈青白……到了日暮時分--
「可汗下令,讓黑閻暗出城!」耶律宏都下令。
喜歌立即回道:「我送他出城。」
「萬萬不可,可汗交代要公主即刻起程回遼上京。」
「可是……」
「無妨,我……我還撐得住!」黑閻暗站起身。
「給他一匹馬!」喜歌要求,此城一路上一片荒蕪,必須一夜路程才能到中原大軍駐守之地。
耶律宏都點點頭,命侍衛牽了一匹馬到黑閻暗身前。
「這是可汗的恩典,望你好自為之。」
擺閻暗狠一咬牙,翻︰身上馬。
「你……你多保重!」
他深凝了她一眼之後,策馬出城而去。
城門在下一刻立即關閉。而喜歌的心仿佛也在同一刻死去!
***
慕睿寒與符松藩帶著三千精兵直往西城而去一一
到了半途,遠遠地看見一匹馬向前奔來,待馬奔近,卻察覺馬匹上空無一人!
「奇怪?」符松藩疑惑不已,明明有馬鞍,卻沒有人,是敵營走失的馬匹嗎?
沒道理呀,契丹人一向馴馬有術,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
慕睿寒微微沉吟,心念百轉……
「快,快到前頭瞧瞧!」他策馬向前。
事情似乎不對勁!
丙然。在往前不久,便看見黑閻暗昏迷倒地。
「那……那不是王嗎?怎麼會……」符忪藩這輩子從來不曾如此震驚。
慕睿寒立即翻身下馬,來到黑閻暗身邊--
「松藩,調兵回營!」
「王受傷了嗎?」
「不,是中毒了!」他是由黑閻暗手背上的咬痕以及面色青中透著薄擺而定。
蚌然,他記起一事,由懷中掏出一只小藥瓶,取出一枚紅色丹丸,讓黑閻暗服下。
這丹丸是上一回毒王笑欲到天山,路經皇城時留下的特制解毒丹,依他所言,此藥可解百毒,即便無法根除體內之毒,亦有暫抑毒性之功效,可延長中毒之人的性命!
片刻之後,黑閻暗面色稍霽,但仍未轉醒。
「回營!」慕睿寒下令。「松藩,你到巫雲山一趟,請毒王笑為王解毒!」
「是,」這是他第一次感覺事態嚴重,倘若王有個萬一,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只是此去路途遙遠,王還有多少時間能等待呢?
盡避耳畔狂風呼嘯,符松藩心底仍是沉甸甸的,無限憂邑。
***
三個月後,皇帝恐久戰擾民,因此決定籠絡大遼,並予賜姓,加封官爵,戰火終得平息!
「公主……公主……」丫鬟到花園里大聲呼喊。
打從休戰之後,公主便鎮日待在此處,往往一坐便是一天,除了向王後請安之外,她幾乎是不見人的。
不過,情況可能會有好轉,畢竟三日之後公主便要成親。
「我在這里!」喜歌的聲音徐徐傳來。
「公主……」丫鬟循聲來到荷花池畔。
她早該猜到公主會在這里。往往公主可以對看著荷花池一天,誰也不睬。
只是,荷花池里因寒冬早已沒有荷花,不知公主到底在瞧些什麼,好生奇怪!
「什麼事?」喜歌並未回頭。
「您的嫁衣已經縫制好,請公主回房一試,瞧瞧有無需要修改之處。」
「不必了,我想不會差太遠!」喜歌淡然地表示。
「公主……」怎麼一個快成親的人,還這麼不快樂呢?雖然她嘴上不說,但心底是不是不贊同這樁婚事呢?
「你退下吧!」
「公主……」丫鬟感到十分無措,不知走是不走?
須臾,一雙大手扶上了她的肩。
喜歌心頭一驚,猛地回頭--
「啊,德彥,是你!」她瞧見丫鬟已走遠。
「怎麼?不希望是我嗎!」有那麼一瞬,他瞧見了她眼底的光芒,但那光芒僅是一瞬,隨即損滅。
那樣的光芒並非因他而生,他知道!
「怎麼會呢?你別多心!」喜歌的笑容很淡。
「天涼了,小心著涼!」耶律德彥解上的斗篷披在她身上。
「謝謝。」
「就快成親了,毋須如此生分!」
喜歌淡淡一笑,不再表示什麼。
兩人默默地站在池邊,久久沒有一句話。
「還在想他嗎?」耶律德彥突然開口。
喜歌心頭一震,隨即掩飾自己心念。
「我不知道你在說誰。」她對上他的眼,神情很淡,幾乎看不出一絲心緒。
「是嗎?但願你真的忘了!」他伸出手,輕輕撥開她頰上的發絲,手背在她頰邊輕蹭……
喜歌沒有抗拒他的撫觸,如今她一切都看得很淡。
耶律德彥感覺得出她的改變!
縱使答應與他成親,但是她的心卻不在他身上。
也許,成親之後會有改變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走吧!我陪你到花園逛逛。」他拉起她的手。
喜歌點點頭,隨他而去。
耶律德彥心中微微有一絲遺憾……她雖美麗依舊,卻少了最能打動人心的生氣……可惜了!
***
夜里,一道身影來到喜歌床畔--
炯炯的眸光如星子般,直凝著她的臉。
抬起手,輕輕撫上她披散在枕上的雲發,如嘆息一般的氣息悄悄地纏上她,吻,無聲無息地落下!
「你是我的,永遠沒有人能奪走!」
喜歌猛地由床榻上坐起來。
他來了,她告訴自己。
游目四移,寢宮中空蕩蕩地,什麼人也沒有!
她又夢見他了嗎?
可……為什麼這個夢境如此真實?
那烙在她唇上的溫熱感覺……那低醇渾厚的嗓音……
驀然間,喜歌瞧見了半合的窗。
走到窗前,外頭並沒有人!
是風吹開了窗,還是他真的來過?喜歌怔怔地站了良久,終于關上窗。
就當是一場夢吧!
***
京道上,一匹快馬匆匆而過--
馬上坐著一名身著雪白緞襖的絕艷女子。
「快,你們快看,那女子便是公主!」人群中有人大聲說道。
「好美呀!」旁人附和。
「再過兩日,公主便要和王爺之子成親了呢!」圍觀群眾紛紛私語。
殊不知,一旁的樓閣之上,有一對陰鷙的眸光暗下
「店家,結帳!」另一人放下銀兩之後,一行人便隨即離開。
店主瞧三人之中,其中有一人戴著紗笠,瞧不清其面貌,有說不出的奇異。
「你瞧個什麼勁兒?」三人之中,其中一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惡狠狠地開口。
「沒……沒什麼,客倌您慢走!」店主陪著笑。此地龍蛇混雜,什麼人都有。他還是小心為上,一切以賺錢為主。
三人步出客棧之後,立即牽來馬匹,直朝喜歌出城的方向而去。
喜歌出城之後,一路來到了山林里--
棒兩日便是她的大婚之日,她明白成親之後,她再也不能隨意來此。
她忍不住閉上雙眼,感受山林里獨有的清新氣息與周遭的靜謐。
驀然間,她感覺到有人就在不遠處,她猛地抽出腰間的彎刀。
「什麼人?」轉身之後,猝不及防地,迎上了一對深沉如墨的眼。
喜歌的心狠狠地撞了下,彎刀落下地。
「你我之間,有必要拔刀相見嗎?」黑閻暗沉緩地開口,妖野的俊顏上仍是一貫的淡漠。
喜歌隨即轉身就跑!
不消片刻工夫,一雙如鐵的臂膀已牢牢由後頭攫住她--
「你在逃什麼?」他轉過她的身子,將她禁錮在身前。
「我……我不知道!」她並未掙月兌他的禁錮。
「這麼不想見我?」他溫熱的氣息噴在她臉上。
喜歌眸光黯了下來。
「見了又有何用,徒惹傷悲!」她低聲回道。
擺眸眯了下。「你不問我為何事而來?」
喜歌搖搖頭。
「我要成親了。」
「你以為我會讓你成為別人的女人?」一雙手不自覺地加重力道。
「啊……」喜歌吃痛,擰起眉
他緩緩放開她。「走!」他重新抄起她的手腕。
「你放手!」她咬住唇,平靜已久的心,在他的注視下再度翻涌。
「我不放!」他薄怒地道。
喜歌瞧住他,心頭莫名地一陣難受。
「我不是你的玩物,不再招之即來、揮之即去,我已將嫁為人婦!」她一口氣說完。
「我不準!」不顧她同意與否,他拉近她,狠狠地封住她的唇,靈舌長驅直入,與她緊緊糾纏……
許久,他放開她。「這樣,你還能嫁別的男人嗎?」黑眸灼灼,直盯住她酡紅的絕美容顏,她是為他而生的女人!
「如果,你不能愛我,就不要說這樣的話折磨我。」她的心仿佛被利刃劃過。
他目不轉楮靜靜地看著她,「你怎能確定我不愛你?」
山林里的風冷冷地吹來,喜歌瑟縮了下。
「從前你說愛我,但那並不是真正的愛,只是欲!」
「什麼才是真正的愛?」黑眸在她臉上梭巡。
「你肯用心來愛我嗎?」她問。
擺眸落在她身上,沒有回答。
喜歌掙開他的手,轉身離去。她淚流滿頰,每走一步,心就死去一些。
「我愛你。」嘶啞的聲音由她身後傳來--
喜歌心頭一震,停下腳步。
「我會用盡一生,真心真意愛你!」有些東西,要到失去時才能發覺它的可貴。
失去她的這些日子,他才驚覺自己深愛著她,一直愛著她……
「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愛我,就跟我回去吧!」他啞聲道,俊顏因為愛而痛苦!心甘情願的痛苦!
喜歌咬住唇,顫聲回道︰「我不能辜負另一個人!」德彥一直待她很好,她不願用這種方式傷害他。
「跟他回去吧!」耶律德彥緩緩走近。
「王,卑職失職,此人硬闖來……」符松藩與慕睿寒亦來到耶律德彥身旁。
「無妨!」黑閻暗開口道。
「答應我,你會好好待她,不許再讓她受委屈!」耶律德彥開口要求。
喜歌回過頭。「德彥,我不能……」
「別再騙我了,你的心一直在他身上的,對不?」
喜歌流著淚,不知如何與他相對!她確實一直愛著暗,從來沒有間斷。
「我絕不會再讓她為我流淚。」
擺閻暗走近喜歌,溫柔的拭去她的淚水。
在這一刻,喜歌在他眸底瞧見了不同于以往的溫柔,是帶著真心的溫柔。
「去吧!我會為你祝福!」耶律德彥說道。
擺閻暗瞧著喜歌,一顆心翻涌煎熬……她會跟他走嗎?
半響,喜歌突然開口道︰「疾風,咱們回家吧!」黑馬由樹叢後奔向她。
打從喜歌將它由死亡邊緣救回來之後,它使成了她唯一的坐騎。
每當她騎著疾風在山林奔馳,一切就仿佛回到過去。
這也是思念人的另一種方法吧!
「抱我上馬!」喜歌伸出手。
擺閻暗久懸的心終于落下,「我愛你!」他在她耳畔說道。
喜歌溫柔地笑了開來。「我知道。」在他眸底的那一道牆已經不在,赤果果的感情正一一涌現,她可以感受得到。
「但願將來可以再相見!」喜歌開口道。
耶律德彥但笑無語,目送一行人離開。
縱然為異族、縱然敵對、縱然相隔千山萬水,但有緣的人終究會在一起。
是喜歌教會他如何愛人!
但願終有一日,他也能覓著兩心相屬的伴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