鈴——
鬧鐘響起,卻很失職地吵不醒它的主人,真正吵醒被窩里的主角的是另一個聲音。
「媽咪,起床、起床、起床嫁人!」三歲多的慕芷在床上跳上跳下,一會兒撲到隆起的棉被上,一會兒坐在隆起物上,口里唱著外婆教她的兒歌。
慕家二老剛開始對慕葳的未婚懷孕反應激烈,非得要她找那個兔崽子來負責不可,可是磨了三年拿她沒辦法,又看慕芷益發活潑可愛,也就不再堅持什麼。
只是慕母仍不放棄地教小孫女講些有的沒的,因為她認為婚姻才是女人一生的依靠。
「你這個小表靈精!」慕葳一翻身,就把女兒攬在懷中,半壓在床上,「外婆又教你唱這種歌,媽咪要是嫁人,你怎麼辦?」
「嫁人。」慕芷小小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轉,堅定的回答。
小小阿只學會依樣畫葫蘆,其實一點都不知道這兩個字的含義。
「你想嫁人?還是個小表就想嫁人?」慕葳搔她的胳肢窩。
慕芷咯咯笑個不停。
「外婆說,媽咪要替Angel找爸爸。」慕芷邊笑邊說,「不找就嫁人。」
慕母簡直把嫁人二字當成威脅女兒的不二法門了。
嫁人和找爸爸對一般人來說,也許是相同的意思,但在慕家,找爸爸是指「慕芷的爹」,嫁人就是隨便找個看對眼的人嫁。
「Angel有沒有告訴外婆,媽咪不嫁?」Angel是慕芷的小名,她是慕葳生命中的天使,用畢生之愛來呵疼的天使。
除非是閻卉,否則她寧可不嫁。而她又比誰都清楚,這世上再也沒有人能得到閻卉的愛;話再說回來,他也永遠不會知道她偷他的精子,生了這麼個可愛絕倫的女兒。
慕芷是她的天使,也是她的幸運女神。
休學待產時,她閑來發慌,發現網路上有人征求外文翻譯,隨手寫了應征信,也隨手把上頭的阿拉伯文翻成中文,從此工作絡繹不絕,阿拉伯文、法文、義文、英文、希臘文,全找上門來,賺的錢除了夠付她倆的生活費、生產費,還夠繳她的研究所注冊費。
按學後,她辦了轉學考,順利轉到台中著名大學,過著往返學校和家里的生活。
念研究所的那兩年,她的工作量有增無減,讓她的外文實力扶搖直上,在後來的幾次外文演講、社團表演後,她的口譯受到肯定,也漸漸接起口譯的案子,業務甚至擴及大台北地區。
畢業後,她考上博士班夜間部,目前過著白天工作、夜間上課的生活。
因為慕家二老也有自己的事要忙,打從慕芷滿一歲後,除了某些特定時間外,她們母女倆簡直形影不離,不管上課、接洽業務或擔任口譯工作,她都帶著慕芷。
所幸慕芷總像個乖巧的淑女,乖乖的跟著她或她托付的工作人員,贏來大家的贊美和關愛。
「外婆說,媽咪不嫁就嫁人。」慕芷笑得兩頰紅撲撲的,爬到慕葳身上去。她不懂什麼邏輯,只會照著念,覺得很好玩。
「媽咪嫁給Angel最喜歡的人好不好?Angel喜歡誰?」她讓女兒枕在臂彎中,用臉頰摩著她細細的臉。
她最喜歡與女兒「耳鬢廝磨」,那提醒她彼此間的親密——她們之間有世上最堅強、誰也不能打斷的血緣關連。
以前,偷偷思念閻卉,是她最苦澀的幸福,現在,守著女兒,看她從哇哇啼哭的小嬰兒,變成盈盈甜笑的小美女,是她最真實的幸福。
Angel盡得她與閻卉的真傳,輪廓像她,額角也跟她一樣有塊白色的胎記,向上翹、有幾分叛逆意味的唇角像她,但笑起來那酒窩則像閻卉,澄澈而熱情的眼像他,微微上揚的眉型像他,直挺挺的鼻梁也像他……
「Angel最喜歡外婆。」慕芷干脆躺在媽咪懷中玩弄她的頭發。
「外婆已經嫁給外公了,媽咪不能嫁外婆。」慕葳笑著撥弄女兒的長發,與她童言童語。
她的頭發柔柔軟軟自然卷,跟她又硬又直的發質不同,肯定是遺傳自閻卉。慕葳想。
「外公。」慕芷迷惑了一下下,只好很遺憾地換另一個人選。
「外公已經和外婆結婚了,媽咪也不能嫁外公。」慕葳笑著輕點她的鼻尖。
扁是听她講話,就讓她覺得很滿足。
「Angel想要爸爸。」慕芷攬著小小的眉心說,「媽咪有爸爸,Angel沒有爸爸。」
慕葳的額角有青筋慢慢浮上來,這八成又是她老媽的把戲,她老人家從一年前就開始用這招來逼她相親,想不到一直到現在還不死心。
「是外婆教你的?Angel知道爸爸是什麼?」她撇著嘴問。
「爸爸是……」Angel困惑的想了想,最後不服輸的嘟起嘴來說︰「麥當勞!」
三歲的小阿不是不會想,只是還沒學會太多表達的方法,思路也不如大人清晰,但她有敏銳的感覺,知道自己想要有個可以讓她喊爸爸的人,就像小朋友們口中除了媽媽,還有爸爸。
「就知道你貪吃!」慕葳輕戳Angel的額頭,攬著她坐起來,「起來,媽咪幫你綁頭發,今天是干媽的祭日,咱們去祭拜她。」
一切都很幸福美好,唯獨這件事。慕葳不是沒想過Angel總有想要父親的一天,但她無能為力——她情願領受心痛和長大後的Angel可能會有的怨慰,也不把自己和寶貝女兒交到另一個陌生男人手中。
她會給她雙倍的愛,努力培養她健全的人格,讓她堅強到足以對抗這缺憾。
「媽咪,親親。」Angel把雙手環上慕葳的脖子,嘴唇在她的臉上親了親,又用臉往她的臉一摩再摩。
她雖然想要爸爸,但有媽咪可以親親也很好,如果兩樣都有,那就更好了。
慕葳也親親她,啃她的臉,啃得她咯咯笑個不停。那一瞬間,她仿佛能感受到女兒早熟的貼心。
「Angel吃了早點沒?」她熟練的把女兒的長發梳成辮子,在頭上盤成兩個可愛的小包子,技巧一點都不輸美發師——她的好技巧,是在女兒身上一點一滴練出來的。
「外婆煮稀飯給Angel吃。」Angel乖乖的讓媽咪把漂亮的花飾圈在小包包上。
慕家在台中雖然不算望族,在經濟上卻也不差。五層樓的透天厝里,二老佔有一、二層樓,慕葳母女住三樓,四、五樓則是住未婚的大哥和二哥,一家六口吃喝全靠慕母。
「好吃嗎?」慕葳笑著問。
「很好吃。」Angel用力點頭,甜甜的笑起來。
「有沒有刷牙?」
「有。」Angel亮出白白的牙齒。
「好乖,來穿最漂亮的衣服。」慕葳給女兒穿上白色蕾絲洋裝、紅色小外套和白色鞋襪,活月兌月兌像個清麗月兌俗的小美女。
其他時間都可以隨便,唯獨這天,她一定要把Angel打扮得最漂亮,因為要見的,是最重要的人。
Angel很開心,蹦蹦跳跳個不停。
「媽咪換個衣服、梳個頭,咱們就出發,Angel先去和外婆玩。」她親昵地輕拍女兒的臉頰。
「好。」Angel興高采烈的跑下樓,要把漂亮的衣服秀給外婆看。
慕葳盥洗過後,換上剪裁俐落的深咖啡色合身洋裝,梳梳及肩直發,化個淡淡的妝,也跟著下樓去。
這幾年來,她已經不留長發、穿浪漫長裙、一廂情願地把自己打扮成閻卉喜歡的樣子了,也漸漸明白「愛他」和「當自己」是不相抵觸的兩回事。
「又要去祭拜?你自己去就好了,干嘛每次都帶Angel去?」慕母無法諒解慕葳干嘛每年都帶Angel去祭拜一個不相關的人。
在老一輩的人心目中,那種地方總是不好的,尤其她的寶貝孫女還那麼小。
「那個人是Angel的于媽,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沒有秀芷就沒Angel,但這解釋起來太復雜,慕葳干脆就不解釋了。
慕母知道自己一直以來都無法改變慕蕆的想法和決定,更難阻止她的行動,只好揮揮手說︰「早點回來。」
「Angel跟外婆說Bye,bye。」
「外婆Bye—bye。」Angel轉過身來,熟練地送了個飛吻給老人家。
慕母笑容滿面,什麼都不計較了。
這麼可愛的孫女兒如果沒有爸爸,那就太可憐了,可是要她跟她分開,又萬般舍不得,不知有沒有人肯入贅慕家?或者讓慕葳嫁給鄰居?
慕母還是覺得該為Angel找個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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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卉打從退伍後就往北部發展,有時過年也難得回家一趟,但每年的十月二十日是一定會回來的。
閻父和閻母並沒有多加留意,也不知道發生在他身上那段刻骨銘心的戀情,只是一逕很勤奮地催婚。
「阿卉啊,你嘛好娶某啊,咽通乎人講咱連娶某生子攏輸人。」
「你看阿磊娶某了後,外幸福美滿,阿母甲阿爸看了是欣羨……」
「是啦,咽通學阿森,講啥米羅漢腳仔卡快活……」莫森的這句話,使他成為千夫所指的罪人。
提到這件事,閻卉就覺得是天大的失算。他們這幫好友算準了邢磊結婚後有兩種結果,一種是生一堆小阿把這些老人家迷得暈頭轉向,讓太高興的老人們忘了他們這幾個單身漢。
另一種是很快離婚,那他們就能以「結婚又不是幸福美滿的保障」來反駁。
誰知那兩個人根本不是那回事,沒有半點離婚的征兆不說,邢磊的老婆貝烯那大月復便便、充滿母性光輝的樣子,讓這些想孫子想瘋了的老人家羨慕得兩眼發直。
失算、失算,天大的失算。
「阿母是中意隔壁村A阿美,有胸坎擱有,人水擱骨力,你若沒閑,阿母就看一A好日,直接甲伊娶娶咧,你返來做現成A新郎就好。」閻大嬸想媳婦想瘋了。
「阿母……」閻卉為難極了。「沒娶某A人是多,我不是最後一A,免趕緊啦。」這個話題實在不宜久談,閻卉穿好西裝就想溜了。
「咽要緊,你若沒閑,阿母拿你A八字去合就好。」閻母鍥而不舍。
「對啦,恁阿母講按捺尚實在。」閻父也幫腔。
「阿爸、阿母,這款代志等我後擺返來才講。」閻卉開車溜了。
他畢生的愛已經全被秀芷帶走,沒有人能取代秀芷,他也不想拖累無辜,畢竟沒有愛的婚姻是無以為繼的。
如果秀芷在的話,他們說不定早就結婚,生下一窩孩子,過著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生活,他就不用被逼得這麼狼狽,阿爸和阿母也不用羨慕別人。唉——
途經花店,他下車去買了秀芷最愛的百合和矢車菊,心事重重地開車到基督教公墓。
那里整理得很干淨,只是白色的公墓看起來永遠那麼肅穆寂寥。
他把鮮花放在白秀芷的墓前,望著那幀永遠微笑的遺照,一顆心惻惻地疼起來。
他在墓旁坐下,以一種陪伴的姿態。
「撞到你的砂石車司機和業者,已經為他們的惡行付出代價了,你開心嗎?也許你要怪我太殘酷,因為你總是那麼溫柔善良,不肯和人計較……」
他以低微的嗓音、近乎耳語的口吻說。
「我已經開始搜集王勇行惡的證據,相信很快就可以將王勇繩之以法,還給世人一個公道。」只有王勇受到制裁的那天,這整件事才算結束。
「不談這個,還記得你說要當我的翻譯官,替我翻譯世界各國的案例嗎?我正在研讀世界各國的法律、歷史,那些原文書報看得我好辛苦,我常看著看著就想,如果你還在的話就好了……」
甜蜜的過往涌上心頭,閻卉的雙眼因思念而漫上薄霧。
可惡!他最愛的秀芷孤伶伶地躺在這扦黃土中,王勇那作惡多端的惡徒卻稱心如意地過著每一天,可惡,可惡到極點!
「秀芷,我想念你,真的很想念你……」他無法遏阻心中翻騰的思念。
蒙蒙水霧中,他沒發現別人的接近,直到細細的聲音響起,他才發現那個頭上梳著兩個包子,像天使般的小女孩,無聲無息地闖入了他的心靈。
「叔叔,乖,不要哭。」捧著百合花和矢車菊花束的小女孩不怕生的朝他微笑。
這孩子……不知為何,閻卉心中有不小的震驚。他不認識她,心上卻有股奇異的感受。
「給你花,干媽不會生氣的。」小女孩從手里的花束中抽出一枝小小的紫色矢車菊來。
「小女孩,你自己來的嗎?家人呢?」一個小女孩獨自出現在墓園中,太怪異。
「媽咪跟Angel一起來。」Angel轉頭往人口喊,「媽咪,有個叔叔在哭。」
「我不是在哭。」閻卉被這麼坦白的孩子弄得手足無措,「我走了。」
說著,閻卉起身離開。
「叔叔,花給你,叔叔。」Angel追在閻卉身後,要把手中的矢車菊給他。
不知為何,她覺得叔叔好可憐,又覺得他是好人,忍不住想去追。
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塊太多,Angel追不上,干脆坐在地上哭起來。
「哇,叔叔……」
「Angel!」慕葳听見女兒的哭聲趕過來時,已經看見有個男人把她從地上抱起來。
慕葳全身的功能在瞬間停擺。
是閻卉,居然是他!
這麼多年刻意錯過,想不到居然在今天踫見,而他正抱著他的女兒……
他會不會認出來?他不會認出來吧?她驚得不知該如何反應。
閻卉也看見了她,長久掛在心上的往事「撞」上心口。
是慕葳,那個一直掛在他心上,欠她一句「你還好嗎」的女人……人海茫茫,他居然又遇見她了。
「你……」不知為何,他遲遲開不了口,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明明只是秀芷的手帕交,為什麼他覺得她在自己生命中,存在著某種重要的地位?
慕葳怔立著,盡量不表現出內心的復雜情感。難道他還記得她嗎?她心中有期待又有惶恐。
「你……」這麼多年了,他還想問什麼?想告訴她,他一直掛記她嗎?
他的心像要隱藏什麼似的慌亂起來。他眼中、心中明明只有秀芷,為什麼現在會為一個女人心亂?難道在他不注意的時候,時間在心里種下了什麼?
「叔叔,不哭,乖。」Angel的假哭根本就是為了造成這種結果,她用臉摩閻卉的臉,她痛痛哭哭時,媽咪這樣摩摩就不痛了。
柔女敕的小阿肌膚觸到臉頰,在閻卉心中掀起從未有過的漣漪,令他驚艷、驚訝莫名,不知如何是好。
慕葳看著Angel的動作,呆住了——這是她們母女倆的親密動作,就連外公外婆都沒見她做過,現在卻對他……難不成這就是所謂的父女天性?
他們簡直就像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慕葳要用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忍住對他說實話的激動和澎湃的心緒。
「Angel,媽咪抱。」慕葳伸手把女兒接過來,「謝謝你。」
閻卉把小女孩送到她手中,心中竟然有絲莫名的不舍。
「媽咪,叔叔哭哭,Angel摩摩。」Angel用捉著矢車菊的手指閻卉,然後對慕葳示範剛才的動作。
「Angel好乖,把花拿去給干媽。」她親親女兒的小臉,把她放到地上。
「好。」Angel興高采烈的把花拿到秀芷的墓前,雙手合十的拜了拜。
「她是你女兒?」閻卉問,心中居然有股莫名的失落。
慕葳點點頭。深怕一開口,就會說出「她也是你女兒」。
「跟你很像。」母女倆有八分像,她抱她的時候,有種母性的光輝,令他忍不住想,如果秀芷在,他們大概也會有這麼大的小阿了。
慕葳勉強露出不苦澀的微笑。怕一不小心,就會說出「跟你更像」的話。
「這幾年來……過得還好嗎?」他淡淡的,終于把這句話問出口。
他覺得他們應該更靠近一點,也許因為她是可以跟自己一起回憶秀芷的人,也許因為她是他一直掛念的人……死寂多年的心暗暗蠢動起來。
「很好。」這表示他的關心嗎?她覺得眼眶在發熱。「我看見你成了檢察總長。」她一直在注意他,數年如一日。
「我正在運用智慧來做我想做的事……無論如何,當時謝謝你。」他不確定她會記得那談淡的一句,但就是想表達自己的謝意,因為是這句話改變了沖動的他。
「能運用智慧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很好。」慕葳仍只是微笑,努力不露出半點狂喜。
他記得她,他居然記得她說過的話!她听見自己太驚喜的心髒在胸腔內激烈跳動的聲音。
慕葳舉目望他,發現他正以感激的眼神看著自己。
這是他第一次認真的注視她,她忍住心里的慌張,努力不做出任何失措的小動作,也極力忍住發燙的眼眶。
「那時候……」你沒有怎樣吧?
也許這麼多年來的掛念,只是為了問她這句話,只要問出口,多年的懸念就可以放下,只是他的心遲疑著,好像並不想放掉那份牽念。
憊沒有問出口,Angel就活潑的跑過來,他把嘴邊的話收回去,心里居然有絲慶幸。
「媽咪,Angel拔干媽的草。」小女孩把手中的雜草放在慕葳的手心。
「Angel好乖。」慕葳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哽咽,希望閻卉沒听出來。
「媽咪,抱。」Angel伸手要慕葳抱,慕葳一抱起來,細女敕的小臉就在她臉上又摩又親,小手在她背上輕拍,「媽咪乖,媽咪不哭。」
慕葳微微一震,這是不是母女連心?
「Angel這麼乖,這麼懂事,媽咪太高興了。」慕葳把臉埋進女兒的胸前,偷偷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在女兒的脖頸上又親又啃,引來她咯咯的笑聲,淡去眼前傷感的氣氛。
閻卉看著眼前這幅天倫圖,心上很不是滋味,如果秀芷還在的話……他的心里漫天漫地的刺痛起來。
「我先走了,這是我辦公室的電話,有任何問題,別忘了來找我。」閻卉壓下心里的疼痛,遞一張名片給慕葳,順手模了模Angel的頭。
邊模Angel的頭,邊忍不住心想,若秀芷仍活著,他跟秀芷應該也有這麼可愛、活潑、漂亮的女兒,女兒的額角,或許也有著跟她一樣的胎記……
拇指不經意地撫開她的額角,那里真的有個小小的白色心形胎記!
不可能,是他眼花了。他驚訝得退後一步。
「跟叔叔Bye—bye。」慕葳在Angel耳邊說。他沒有發現什麼蛛絲馬跡吧?
想確認,已經沒機會。也許是他看錯了。閻卉告訴自己。
「叔叔Bye—bye。」慕芷的小手在唇邊一踫,給閻卉一個飛吻。
「拜拜!」閻卉伸手做接住狀,把飛吻放進胸前日袋——這是他所得到的,第一個來自可愛小女孩的飛吻。
Angel覺得他的動作很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
閻卉向她們揮揮手,離開墓園。
在他把飛吻放進貼近心髒的胸前口袋時,慕葳的心反而痛起來。
誰夠資格佔領那里?Angel夠資格嗎?她夠資格嗎?她心中老早就有答案了。
「Angel,來,咱們和干媽說說話。」她和Angel站在秀芷的墓前,兩束鮮花擺在一起,墓碑上的笑容依然甜美。
「秀芷,你看到了,他對Angel沒有任何懷疑,我也就不用擔心他有一天會知道我們的秘密,也請你在天上保佑我們不再相遇。」她雙手合十默默低喃,不讓任何人听見。
那是她和秀芷約定一生嚴守的秘密,她不能有任何疑惑和猶豫。
「Angel愈來愈大了,總有一天她會想要爸爸,請你保佑我,有能力教導她勇敢、堅強,在沒有爸爸的情況下,也能健全快樂的成長。」
默禱完畢,慕葳著手清理墓邊的雜草,因為自家常來整理的關系,雜草只有幾根。
「媽咪,Angel告訴干媽,Angel會乖,會叫媽咪找爸爸。」小小阿把不同的幾件事全串在一起了。
「叫媽咪找爸爸是跟外婆說的話,不是跟干媽。」慕葳啼笑皆非,她不想跟秀芷搶閻卉,因為她永遠搶不過,就算她僥幸搶到,秀芷也太可憐了。
「剛剛那個叔叔是好人,Angel假裝哭哭,他抱Angel,還幫Angel呼呼……」總之,她就是對那位叔叔有好感,「叔叔為什麼哭哭?」
「Angel假裝哭哭?」慕葳板著臉,誰教她使詐的?
「嘻嘻。」Angel賊賊的干笑兩聲,賣乖的把拔下來的雜草放在慕葳手中,又賣力地去拔別的地方。
「叔叔喜歡干媽,所以哭哭。」唉,四年了,他心上的情和胸口的傷都還在,令她好心疼。
「Angel喜歡叔叔,所以假裝哭哭,叔叔就抱抱。」只要哭就能達到目的。小腦袋瓜里從小所知道的邏輯再次得到驗證。
「干媽是不會因為叔叔哭哭就回來的。」這種事,對三歲小阿怎麼說得清?
「媽咪,叔叔當Angel的爸爸,好不好?」她很小,什麼都不懂,但她相信感覺,喜歡被叔叔抱著。
「不好!」慕葳嚴峻拒絕。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間凍結了。
怎麼會有這種事?她才剛決定不再和閻卉相遇,Angel就提出這種要求,好像知道那是她親爹似的……老天!
「媽咪凶凶,哇——」Angel被慕葳突來的嚴峻嚇一跳,眉心一皺,兩汪眼淚就掉下來,大張兩手要慕葳抱。
「Angel,對不起,媽咪太大聲了。」慕葳才蹲,Angel就掛著兩行眼淚撲進她懷中,好不可憐。
「媽咪凶凶。」Angel哭得好認真,活像個沒人疼的小可憐。
「Angel,媽咪告訴你,剛才那位叔叔是干媽的愛人,就像外公和外婆一樣,他不可能當Angel的爸爸,知道嗎?」慕葳的口吻冷靜,心里卻疼痛非常。
Angel汪的大眼,似懂非懂的看著慕葳。
「Angel可以和叔叔當好朋友,但是不可以要他當Angel的爸爸,讓叔叔為難,知道嗎?」說著說著,連她的眼眶也熱了起來。
說這話時她心里很苦,天底下沒有半個母親會殘酷的不願意女兒與她的親生父親相認,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和閻卉一起牽著Angel的手去散步。
但這是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畫面,她很清楚。
「媽咪不哭,Angel摩摩、親親。」掛著兩行鼻涕眼淚的Angel,拿臉往慕葳臉上摩,把鼻涕眼淚沾了她一臉。
「Angel要讓媽咪變成髒鬼。」慕葳鼓著腮幫子叫起來。
Angel趕緊掙月兌,幸災樂禍地跑給慕葳追。
「還跑?媽咪也要讓Angel變成髒鬼!」母女兩人追追笑笑,一路追出墓園。
貶遇到閻卉,讓Angel知道這號人物的存在,慕葳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秀芷,你會保佑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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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慕葳帶Angel去孤兒院。
甭兒院位于台中市郊某座小山的半山腰,雖然交通不方便,卻是個空氣清新、風景宜人、安靜安寧的好地方。
因為孤兒院的院長是教導過慕葳的退休老師,兩人當年就無話不談,經過這麼多年,發生了很多事,使她們的往來更密切。
Angel一下車,好朋友們就圍過來,馬上玩得不知今夕是何夕。
院長也端出自己種的水果熱情招待慕葳。
「謝謝你來看孩子們,他們看到Angel都好開心。」慕葳是善心捐贈人士之一,除了少量的金錢外,她還會把Angel不合穿的舊衣捐給他們,解決孤兒院衣服不夠的問題。
「Angel能交到這麼多朋友,她也很開心。」慕葳的眼一直沒有離開Angel,她的開心就是她最大的欣慰。
「我今天去祭拜秀芷時,踫到了Angel的父親。」院長是她的良師益友,也是世上少數幾個一直支持她、站在她這邊的人,許多連慕母都不知道的事,院長知道。
「你一定很為難。」院長的聲音透著慈祥和了解。
「我決定不再為難了,這是我跟秀芷一輩子的秘密。」她無比堅定。
「你確定這是對的?即使會使那男人和Angel變得很可憐?」院長輕輕地問。很多事,當事人看不清,但有必要想清楚。
「他還深愛秀芷,如果他知道Angel的存在,會更可憐。」她不要他陷入兩難,不要讓Angel陷入丑陋的親子爭奪戰,更不要一份沒有愛的婚姻。
「也許他會慢慢愛上你,愛上Angel,或許給他一次機會,對彼此都好。」院長輕輕地勸。感情這種事,誰都說不準。
「這是我跟秀芷一輩子的秘密。」她們說好永遠不說出去。
「你是她最要好的朋友,他是她最愛的人,她會希望你們都幸福的。」
院長也是個虔誠的基督教徒,寬大為懷、相信永生和真善美。
「也許吧。」院長說的都有理,但她不能背叛秀芷,更不能奪走她的愛人。
院長知道自己無法說服她,只希望命運善待這些有情人。
「對了,剛剛我們進來時,看見外頭圍了類似某某計劃地的膠條,那是怎麼回事?」慕葳納悶的問。
「不瞞你說,幾天前來了幾個官員打扮的人,說要把這里改建成高爾夫球度假村,要求我們遷徒或關閉。」院長輕嘆一口氣。
「怎麼可能?這塊地不是你買下來了?」慕葳詫異的問。
「我是買下了,但對方好像勢在必得的樣子,還給了我一張名片。」院長拿出名片,上面躺著王勇的名字。
「是他?」慕葳心上一驚,「院長,短期內,你和孩子們還是先找個地方住比較好。」幾年前秀芷靈堂被砸的畫面又回到她眼前,她仍心有余悸。
「我們這麼大的一家子,能去哪里?別擔心,這社會總有公理正義的。」
院長笑著安慰她。
「院長……」慕葳局促不安,她必須想辦法在那政治惡棍傷害院長和孩子們之前,解決隱藏的危機。可是憑她一個人的力量,實在很困難。
有任何問題,別忘了來找我。
她想起了閻卉的話。難道這麼快就要和他有瓜葛了?這層認知令她惴惴不安。
她不想和他有任何往來,但又不能放著孤兒院不管……怎麼辦?
「我會替大家想辦法的。」無論如何,她都想替院長解決困難。
有沒有不和閻卉打交道就能解決事情的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