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坐在研究室的門口,雅月局促不安。
如果他問起,自己該怎麼說?
像雅日說的那樣告訴他嗎?
不行,那里頭的每個字,都像在威脅他;若不老實說,又要用什麼借口?
怎麼辦?時間愈來愈晚了,她如果再不想出個好說詞,就要露宿街頭了。
怎麼辦?怎麼辦?肚子好餓、身子又好冷……
雅月抬頭看看背後的屋子,一樓一片漆黑,只有二樓通亮,那溫暖的燈光,令她覺得更加淒涼。「咦,你在這里干什麼?」身後的門突然打開,一個聲音把雅月嚇一跳。
「我……」雅月難掩臉上的驚惶和訝異,還有那份見到他的喜悅。
「是你?」修文難掩那份驚訝和尷尬,「你不是回去了嗎?」他明明送走了她們。
「是啊。」雅月滿臉不安,「可是我被家人趕出來了。」
「被趕出來?為什麼?」修文很難想象要做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才會在大過年被趕出家門,抬眼看她縮成那樣,連忙讓身讓她進來,「外面很冷,快進來。」
「謝謝。」雅月連忙進屋去。
屋內果然溫暖多了。
「因為……因為我淘氣,惹姐姐生氣。」她覺得好委屈,難道追不到未婚夫,是她的錯?
修文完全相信這理由,她的頑皮實在令人難以招架,那之後的收拾工作更令人詛咒連連。
「吃過飯了沒?」他這才看見她頻頻顫抖,連忙月兌上的外套披在她身上。
「還沒吃。」雅月拉緊外套,那上頭有他的味道和體溫,令她覺得自己跟他靠得很近。她這樣算不算因禍得福?
「我這里只剩拉面和水餃,你想吃哪一樣?還是想吃巧克力?」她們走了後,又有幾個人送巧克力來。唉。
「拉面。」雅月急急回答。她想吃他煮的東西。
修文看她急成那樣,忍不住笑出來。她那模樣,好像被巧克力嚇到過。受驚嚇的該是他吧?
「你怎麼那樣笑?」雅月不明所以,想吃他煮的拉面,很蠢嗎?「人家難得有跟你獨處的機會……」她幻想這樣的情況,幻想很久了。
「你要吃拉面是吧?」修文挽起袖子走進廚房,「要不要加點蔬菜或蛋?」
他害怕談論那個話題,因為至今仍想不到用什麼詞句,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又不讓她有受傷的感覺。
「好。」雅月興沖沖地點頭。
雅月望著他的背影,心中彌漫著莫大的幸福,細細地觀察早上沒人注意到的餐廳,浸婬在他的設計中,心中有被他擁抱的錯覺。
自從他那年出國深造後,她就一直留意他的消息,對于他的所有作品介紹,她幾乎都有收集,久而久之,一眼就能認出他作品的功力。
為了更了解他、接近他,她高中還選讀了美工科。
如果要問她——你的偶像是誰?她一定會毫不考慮地說出饒修文三個字。
修文把煮好的面端出來時,正好看見她專注地瀏覽他獨樹一格的飯廳,那令他有作品被了解、被接受的感動。
他的目光不自覺地瞪著在那專注的臉龐、晶亮的眼眸上,她活靈靈的眼楮像九年前一樣,非常美,比他見過的星子更美。
她的表情有細微的變化,仿佛深思著、感受著,深深沉醉在某種無法言喻的情感里,那種全然的專注,令她發光、發亮,非常迷人。
他現在才知道自己刻意保持距離的她,已經出落得這麼標致,這麼美……他的心鼓噪著一份遠古的悸動,一份前所未有的情感。
「啊?」雅月在一陣熱氣中驚喘著回過神來,這才發現彼此的距離有多近,他的雙眼注視著她,像要把她吞噬,「那個……」
雖然對獨處機會夢寐以求,真的面對時,還是會緊張得不知所措。
「呃……」修文也是一陣無措,「面煮好了。」
他是怎麼了?怎會失神若此?見過的女人不計其數,為什麼她卻對他有這麼強烈的吸引力?不行,他們的關系太曖昧,他要比平常更小心。
雅月低頭,看見面前那碗面,「好香的味道,好像很好吃耶,謝謝。」差點餓扁的她狼吞虎咽,三兩下就把那一大碗面吃光光。
「你真的很餓了。」她的樣子像餓死鬼投胎,一點也不介意是否會被投以怪異的眼神。
「啊……呃……」經他這一提醒,雅月才想到自己忘了維持淑女形象……她的小臉慢慢的紅起來。
修文看著她漸漸紅透的小臉,忍不住又露出微笑,這丫頭怎麼這麼單純沒心眼?
雅月看他又嘲笑她,心中覺得很不妙,連忙動腦想法子抹掉被他看去的丑態。
對了,她可以對他催眠,只要照電視節目那樣喃喃念幾句,他就會忘記一些事。
「噗!」修文忍不住,抱著肚子笑起來,「被看見吃相,就想把人催眠嗎?」她怎麼會認為將一個人催眠有這麼容易?
「你已經被催眠了、你已經被催眠了,沒有我的指令,你不會醒過來!」雅月大聲抗議,賴皮地催他、搖他,「快點,你被催眠了。」
「好啦,好啦,你的吃相並不丑,被看到沒關系的。」笑著拉住那纏著要他就範的小手,心中驀然竄入一波電流,在他心中激起一片漣漪。
那波電流竄入雅月體內時,她的心無法控制的輕顫著,原本發冷的手指灌入了他的體溫,那股溫熱讓全身每個細胞都暖了起來。
喔,不知怎地,她的心跳加快,連指尖都在輕輕打顫。
惟恐那如擂大鼓的心跳聲被听見,她趕緊低下頭。
「你很冷嗎?」他本該放開她,保持適當的距離,可是當指尖的寒意傳入神經,他非但說不出這些話,反而只能心疼地將她擁入懷中。
「啊。」雅月的驚呼還沒結束,小小的身子已經跌入他的胸懷。
修文輕嘆一口氣,忍住胸口的強烈悸動。
他第一次感覺到,人的體溫是這麼舒服,人的擁抱是這麼真實,原來真的有人與他如此契合,她填補了他胸口一個莫名的缺口,小小的骨架仿佛為他量身訂制。
「你好溫暖。」雅月伸出雙手抱住他,真實地感受他的體溫、體會他的胸懷、嗅聞他的氣味,忍不住泫然——這一刻她想了好久,也想得好苦。
「你喜歡嗎?」他抵著她的額頭喑啞地問。
明知該用一切方法將她推開,或直接送回家,但他就是做不到,他是那麼渴望將小小、柔柔的她留在胸懷。
「嗯。」雅月輕輕點頭,一點也不相信眼前的真實,這一切對她而言,就像夢一樣。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輕撫模面前這張容顏,生怕稍一用力,這不真實的一刻就會像泡沫般消失。
指尖輕輕點上那眼、那眉、那鼻、那唇,這一直只能遠遠觀望的臉龐就在眼前,令她紅了眼眶,兩行相思熬成的淚洶涌而出。
「怎麼哭了?怎麼了?」他手忙腳亂地找面紙。
雅月雙手惶惶地拉住他的手,「人家等這一天,等好久,從九年前的那天就開始等……」
她怎麼這麼認真?修文訝然。
「卻只能在電視、雜志上看到你的相片,知道你在巴黎、倫敦、意大利……」雅月想忍住眼淚,卻怎麼也忍不住傷心。
不,這世上不會有這麼牢固的感情!他很難去相信。
「終于等到你回來,卻只能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你被很多女生包圍……」那種畫面,看在眼里,就像有把刀在心里割剮。
「人家喜歡你,想跟你在一起,就算不當未婚妻也沒關系……」雅月抹抹淚,「好不好?讓我跟在你身邊。」
雅月苦苦哀求,她想留在他身邊,想變成他心中重要的存在。
「不行!」修文悶吼一聲,用力抽回他的手。
就算他是這麼渴望她,他也不能將她留在身邊,他沒有把握承負她的心意,沒有把握回應她的情感,更沒有把握給她,她想要的任何東西。
「為什麼?你討厭我?我做錯事惹你生氣了?」他的態度讓雅月受傷,但她不會輕易放棄,「告訴我原因,好不好?」
她不要被他討厭,也不會惹他生氣,只想跟著他。
「你沒有錯,你很好,只是……」面對她認真追問的表情,他無法轉移話題,也無法說謊,「跟我在一起,你不會快樂的。」
對感情天生沒安全感的他,沒有自信能讓她開心。
「沒關系。」雅月很有活力地跳起來,這種問題好解決,「我會想辦法讓你快樂。」這本來就是她想跟著他的理由。
修文有點傻眼,他之前交過的女友都會說,「只要跟你在一起,就是我最快樂的日子」,只是最後都因為日子索然無味而放棄,怎麼她竟想讓他快樂?
「真的唷,我會耍寶、搗蛋、說笑話,跟我在一起,會很開心的。」雅月掐著手指頭細數。
修文但笑。
「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那會令你很辛苦的。」一個人如何保證能讓另一個人快樂?他無法理解,因為他天生缺乏讓別人快樂的能力。
「不會不會。」雅月連連搖動小手,那模樣就像個俏皮小妞,「讓人快樂是我的天賦,我會模仿歌星、政治人物,還會講笑話。」
修文也只是笑。
「我現在就模仿你的樣子,保證你也會覺得像。」雅月跳上他的膝蓋,把身子挺直,又把桌下的報紙卷成筒狀,充當麥克風,假裝正站在黑板前,一手拿著粉筆。
「各位同學……」
雅月才喊出這四個字,修文就抑制不住地出聲了。
「我講話不是那種腔調吧?還有,你的動作太夸張了。」
太好笑了,他講話的聲音哪有那麼奇怪?簡直就是李炳輝的調調,還有她站立的姿勢,太丑了吧?像朱葛亮。
「這位同學,這條線很重要,如果不會畫,這張圖就沒人看得懂,你的設計也沒人要了……」雅月對修文皺皺眉頭。
「請閉起嘴巴用心听課,如果嘴巴很難聞,請班長去買個女乃嘴。」雅月繼續學他的表情。
「我不是那樣說的吧?」修文啼笑皆非,他從沒對學生說過那種話。
「這位同學真的很不錯,好像老師還沒講,他就已經全會了,我們請他上台畫這張透視圖。」這回她用的是小明的聲音和福州伯的肢體動作。
「哇哈哈,你那是什麼動作?不要用我的表情,發出這種聲音和做出那種動作。」雖然修文對那些演藝人員完全沒概念,仍笑得肚子發疼。
「我就說吧,跟我在一起會快樂的。」雅月喜滋滋的,又爬回他的膝蓋上,「就這樣決定,我跟定你了。」趁機窩入他的胸口。
「不行,你該回家。」修文把她推開一段距離,不打算被她賴上,「我送你回去。」
「不可以,我被掃地出門,媽媽說我不用回去了。」雅月緊張地喊。
「她一定是跟你開玩笑的。走吧。」全天下哪有因一個小小的搗蛋,就把女兒撐出家門的父母?修文執意送她回家。
「她們才不是開玩笑,姐姐和媽媽嫌我調皮,把我趕出來。」雅月好緊張。
他不會真的不收留她吧?不會真的要把她趕走吧?嗚……
「我送你回去,只要你誠心認錯,他們一定會原諒你的。」反正不準她賴定他。
「不要,就算回去,我也沒地方睡。」雅月趕快想借口,「姐姐和姐夫回來過年,把家里的房間都佔滿了,這幾天人家都睡客廳的地板,睡得背好痛。」
她無論如何都要賴下來啦!
「這……」修文終于軟化態度,露出為難的表情。
「我跟你住懊不好?」雅月仰頭,露出可憐兮兮的表情趁勝追擊,「我非但不會吵你,還會做飯給你吃,講笑話給你听,讓我住在這里嘛,好不好?」
做飯?听到這兩個字,修文的額上垂下五條黑線,她做的飯沒問題嗎?
「我不只會做飯,還會煮面、包水餃、炒飯……我還會做手工餅干唷。」父母不在,姐姐們出嫁,讓她練就了好手藝,「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做出來。」
「為什麼?難道只為了住下來?」
「只要是你喜歡的,我都可以做出來」這句話,讓修文大受震驚,她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他們甚至連熟悉都談不上。
「因為我喜歡你呀。」雅月張開雙臂抱著他,「你是我的未婚夫,從很小敗小的時候,我就喜歡上你了。」
愛饒修文,是她此生不變的信仰。
「如果我不愛你,也沒有喜歡上你呢?你怎麼辦?」她的想法太危險也太輕率,「你怎麼能肯定我會愛上你?」
她的自信嚴重威脅他的信念和認知,修文全力抗拒從她的表情中,所散發出來的自信。
山盟海誓都能毀于一旦,愛情與婚姻,怎能決定于小小的口頭之約?
誰有把握用自己一生的愛,去實現一份約定?這一切都太荒謬!
「我會努力,很努力、很努力。」雅月拼命要得到他的認可。
「讓一個人愛上你,跟拼聯考不同,並不是努力就能成功……」修文端詳她,不明白是什麼原因,讓她固執至此。
「沒關系,我不怕失敗,我會一試再試!」雅月心中好慌,「好不好?拜托你,就算是給我一次機會。」他如果一直不答應,她肯定會傷心而死。
「你是個笨丫頭,這麼做,只會讓你傷痕累累。」他不敢給予正面答復。
怎麼也想不到,她如此固執頑強地想闖入他的生命,讓他的心也跟著蠢動起來。
事到如今,只能順其自然了。
「呵呵,這麼說,你答應了?」雅月欣喜欲狂,「那你不可以把我趕走唷,親一下,當作約定。」說著,她迅速地在那苦笑的薄唇輕觸一下。
「沈雅月,你偷襲我?!」修文想不到她動作如此迅速,弄得氣也不是,怒也不是。
「哈哈哈,」雅月好得意,「成功了,成功了。」而且,她親到他了耶,好快樂。
「沈雅月,亂親人,看我把你吊起來打。」這頑皮的丫頭!他不顧形象的雙手叉腰。
「打不到、打不到。」雅月邊溜邊扮鬼臉。
修文拔腿追去,玩起貓捉老鼠的游戲,心中所有放不開和煩惱的事,不知不覺地全罷工去了。
「出來,沈雅月,我數到三,再不出來,就要你好看。」他對著床上鼓起的那團棉被威脅。
「不要,」雅月拉緊棉被,把自己里成春卷,「就算我出去,你也會要我好看。」
「真的不要?」
不知何時,修文已經掀開她頭頂的棉被,威脅的話涼涼地飄進她的耳膜。
「哇!」雅月一驚,慌張地滾下床去。
「就算做壞事心虛,也不用那麼激動吧?」修文笑著把那個頑童從地上撈起來,「有沒有跌傷哪里?」
「有,這里,好痛。」雅月擔著額頭,哭喪著臉,「替人家揉揉。」
「自己揉。」這家伙根本是得寸進尺。修文不輕易上當。
「哼哼,是你害人家跌下去的……」抽抽鼻子,小小控訴一下。
為了達到打動他的目的,她簡直不擇手段。
修文睨她,心中有引狼入室的惡劣感覺。
雅月露出無辜可憐的表情,等他揉。
逼不得已,修文只好不情願的用手掌輕揉一下她的額頭,「好了。」
「痛……還很痛……」雅月發出小貓般的哼聲,不甘心難得制造的機會,被敷衍打發掉。
「你到底要怎樣?」修文不耐煩地問。他最受不了那種無辜控訴的表情和這小動物無助的哼聲,這會令他的惻隱之心泛濫成災。
「親親就不痛。」雅月趁機撒嬌。
「別得寸進尺!」修文跳起來吼。
「哼。」雅月哼一句,生氣的把五官緊縮在一起,表示重大抗議。
懊丑,丑到令人做噩夢!
她是不是打算以後一直拿這張臉糗他?那會使她連照鏡子都被自已嚇死的!
「喂!」好吧,算他大發慈悲好了,「就親一下,然後你去洗澡。」
「嗯。」雅月的苦瓜臉馬上變成燦爛笑臉。
于是修文在她喊疼的額頭印上一吻,「好了,去洗澡。」
「好。」雅月很開心的答應。
她得到他的第一個吻了,好捧,她以後要得他更多的吻。
「我今晚要睡這張床,說定了唷。」她先佔床為快,如果能跟他一起睡,他一定會很快愛上她。
「你睡客房。」修文把她推向浴室。
她是土匪還是什麼?居然想佔他的床?
「我來者是客耶。」力爭。
「我是主人,叫你睡客房,就睡客房。」毫無商量的余地。
「討厭。」她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進浴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