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樓弈不冷不熱地開口。「我根本不記得她是誰!」
「那也沒關系,大家都是年輕人嘛!多出去玩個幾次不就又熟了嗎?」樓母堅決不肯松口。「來來來,給你禎禎的手機號碼,等會兒你馬上就給我打去!要是被我發現你沒有照辦,你就完蛋了!」她惡狠狠地撂下話,念完號碼便立刻掛斷。
他打從心里對這種趕鴨子上架的行為反感至極,母親看上的名媛淑女全都無趣得要命,既內向又呆板,一場飯局兩人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悶都悶死他了!
但是只要吃頓飯,便能取悅自己的母親,獲得一陣子的耳根清淨,倒是項不錯的交易。
趁著開例行會議之前的空檔,他照著母親留下的號碼,撥了通電話給那位雀屏中選的千金小姐。
鈴聲響了三次,電話便被接起,話筒那端傳來一道溫潤的女聲,恭謹有禮地以日語問候。「喂,我是黎。」
樓弈有片刻失神。這位千金小姐的聲音听來好耳熟!
「我是樓弈。」他簡潔有力地以中文報上姓名,直截了當地詢問道︰「不知道黎小姐哪一天有空,一起出去吃個飯?」
彬許自己的確曾經和這位千金見過幾次面,才會對她輕柔悅耳的嗓音有所印象吧!他不太肯定地猜測,突然有點想見見這位名喚「珍珍」的名媛,看看她是否和聲音一樣溫柔可人。
卑筒彼端的女子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樓弈懷疑她沒听懂,正想用日語再重復一遍的時候,「黎珍珍」匆匆開口了,說的仍是日語。
「很抱歉,您恐怕是打錯了!」接著,電話在「喀」一聲之後,便傳來「嘟嘟嘟」的通話終止訊號。
樓弈瞪著手機。活了二十九年,他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掛電話!他被她無禮的舉動惹惱,忍不住再撥一次。
「您所撥的號碼忙線中,請稍後再撥……」听著話筒傳來英語版的電子女聲,樓弈不悅地掛斷通話,對「她」的好奇也越來越深……
母親說,他們是在三年前相遇的。他確實有到日本參加宴會的印象,但卻絲毫不記得自己曾經與哪位名門淑女約會過,這段邂逅該不會是母親誆他的吧?
耐心地等了十分鐘,他不死心地又撥了通電話。連他自己也模不透,究竟是因為咽不下這口氣,抑或是對「黎珍珍」產生了無以解釋的執著。
鈴聲響了幾次,便傳來冰冷的公式化通知。「您所撥的號碼沒有回應,請在嗶聲後留下留言……」
此時秘書進來敲了敲門,提醒他。「總裁,所有高層主管已經到齊,在會議室等您了,請問您準備好了嗎?」
樓弈臉色不豫,他合上手機蓋,一言不發地走出總裁辦公室。
望著他殺氣騰騰的背影,秘書不禁替與會的高級主管們掬一把同情的眼淚,看來他們今天不會太好過了……
「天啊──」目送樓弈的高級轎車遠去後,黎曉禎深深後悔,剛才做出扮鬼臉這種幼稚得可以的舉動!
她真蠢!懊不容易樓大哥不記得自己,也忘了之前的糗事,她干嘛這樣破壞自己的形象啊?沮喪地回到屋里,黎曉禎一邊整理餐桌,一邊胡思亂想。
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她太孩子氣?甚至因此判定她不適任管家這個職務,要她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
煩惱之間,她竟然神速地把碗盤洗好,也把這幾天的髒衣服一並洗淨晾干了!黎曉禎停下手來檢視著自己辛勤勞動了一個小時的結果,慶幸她還有這麼個小小優點。
她月兌下圍裙,打算出門采買食物,不料月兌到一半時手機突然響起,她手忙腳亂地掏出接听,以致于沒有注意到,螢幕上所顯示的來電者正是「樓弈」──
「喂,我是黎。」由于知道這支號碼的大都是自己在日本的親友,所以她很自然地以日語接听。
卑筒另一端的人像是頓了頓,才答道︰「我是樓弈,不知道黎小姐……」
黎曉禎臉色刷白、呼吸急促,壓根听不見他接下來說了什麼!
怎麼辦怎麼辦?樓大哥怎麼會有她的電話,又為什麼要打電話給她?!
啊!對了,一定是樓媽媽告訴他的──黎曉禎不禁暗惱自己思慮不夠周密,眼看著身分就要穿幫,她只好……只好裝傻到底了!
「很抱歉。」她故作冰冷地說道︰「您恐怕是打錯了!」然後驚慌失措、顫抖著狠下心將樓弈的手機號碼列入「拒絕往來戶」……
天啊!她頭痛地抱住自己的腦袋,不明白事情怎麼會變得一團混亂。
驀地,手機鈴聲再次響起,黎曉禎像是被觸電般地猛然震了一下。這一次她小心謹慎地檢查了來電者的姓名後,才怯怯地接听。
「喂,樓媽媽……」
「禎禎哪!」樓母親親熱熱地喚著她的小名。「樓弈有沒有打電話約-出去玩啊?」
「有……」不過被我掛掉了──她在心里偷偷補上一句。
「那就好。盡避玩得開心一點啊,要是他膽敢欺負-,樓媽媽給-靠!」樓母豪氣萬千地拍胸脯保證。
可能沒有那個機會了。「呃,好。」她心虛地應聲,又敷衍了幾句,樓母才放過她收了線。
黎曉禎癱在沙發里煩惱著,要是哪天樓媽媽心血來潮,忽然跑到山上來探望兒子,那可怎麼辦才好?!
對于這位熱情過頭的長輩,她只能舉手投降。但也就是因為樓媽媽的推波助瀾,三年前那個害羞內向的自己,才能得到更靠近樓弈的機會。
雖然,他徹徹底底忘了她,也忘記自己曾經救了她……
三年前,日本東京
黎家位于東京近郊的豪華宅邸一向幽深寂靜,今日卻燈火通明、人聲鼎沸,絡繹不絕的貴客幾乎要把黎府的挑高大廳給擠爆──他們都是應邀參加黎曉禎二十歲生日宴會的各方名流。
宴會的主角正坐在房間里靜靜地等候著,一襲粉紅色、綴滿美麗櫻花的和服,將她清秀嫻靜的氣質襯托得更加高雅。
叩叩──听見敲門聲,她輕輕地回道︰「請進。」話才說完,一個艷麗絕倫、二十歲上下的女子立刻鑽了進來。
「呼……外頭全部都是禿頭痴肥的老頭子!悶死人了──」女子穿著小露香肩的小禮服,可愛而不失性感,卻大剌剌地甩掉高跟鞋,粗魯地躺在床上,一點也不在意會走光。「曉禎,-的梳妝台已經夠整齊了,不要再排啦!」她頭也不抬地制止好友的怪習慣。
「噢。」黎曉禎饒過那些被重新排列了不下數十次的化妝品,轉向好友。「樓錚,幸好-來了,不然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是父親的非婚生遺月復女,十二歲時母親病逝後,才被大哥從台灣接回日本的黎家。她也是那時才知道,原來自己的父親在日本是赫赫有名的華僑。
由于家里沒有女孩兒,不但大媽將她當做親生女兒般疼愛,連相差十歲的大哥都小心翼翼地處處呵護她,深怕她不快樂。
盡避如此,在求學過程中,愛批評八卦的上流社會可沒有一天放過她。從小,她就習慣了同學的疏離與嘲諷。
「怕什麼?!不都是兩顆眼珠、一個嘴巴嘛!」樓錚很江湖地擺擺手。驀地,她神秘兮兮地從化妝包掏出一罐小瓶子。「鐺鐺──快過來看看我給-帶了什麼好東西!」
「我不喜歡噴香水。」黎曉禎抱歉地看著這個爽朗而不拘小節的大學同學。雖然她們的個性簡直是相差了十萬八千里,但由于都來自台灣,兩人很快地便成了無話不談的莫逆之交。
「這不是香水啦!這是酒!」樓錚翻了個白眼。「別擔心,這個酒精濃度不太高,而且甜甜的、很好喝,給-壯壯膽。」但是後勁可能有點強……樓錚吐吐舌,吞下後頭這一句。
「這樣真的好嗎?」接過迷你酒瓶,黎曉禎猶豫地淺嘗了一小口,發現真的很好喝,也沒有什麼酒味,便放心地仰頭喝盡。「這是什麼酒?香檳嗎?」她好奇地問。
「呃,類似啦……」接過空酒瓶,樓錚心虛地轉移她的注意力。「哇!-這件和服真的很好看呢,要不是穿起來太麻煩,我也好想要一件。」
叩叩──又有人敲門,門外接著響起一道溫柔清朗的男中音。「禎禎,宴會要開始了。」
「是。」黎曉禎乖順地開了門,勾著哥哥的背彎與他一起步下旋轉扶梯。
也許是酒精確實發揮了一些作用,她覺得自己竟能在眾人的注視下,保持傲然的姿態。
她在所有賓客的面前表現得合宜得體,並逐一向那些暗藏不友善的目光微笑示意。
她听見哥哥介紹自己,宣布宴會開始,然後樓錚走過來踫踫她的肩膀。
「樓錚!」黎曉禎靦腆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問道︰「我剛剛的表現還……可以嗎?」
「嗯,很有千金大小姐的樣子。」樓錚顧著左右張望,像在尋找什麼人,根本沒用心回答她。「走,我介紹一個人給-認識認識──」
冷不防被好友拖著跑,黎曉禎踩著小碎步,上氣不接下氣地努力跟上。「-到底要帶我去見誰呀?」
樓錚沒回答她,只是徑自說道︰「唔,放心,絕對是-喜歡的類型啦!肥水怎麼可以落入外人田呢?」她輕佻地捏捏黎曉禎的腮幫子。
「啊?-在說什麼啊?我都听不懂……」黎曉禎揉揉被捏痛的臉頰嘟囔道。
說話間,樓錚已將她扯至一位大約二十五、六歲的男子面前。不知道為什麼,黎曉禎覺得自己一見到他,視線就像被黏住似地,再也挪不開了……
他好高、好冷漠,嚴肅凜然的五官線條,在他身上形成一股不容侵犯的氣勢,卻又俊美得不可思議,彷佛上帝創造他,就是要接受眾人贊嘆的。
「這是我大哥,樓弈。」樓錚為他們互相介紹。「哥,這是我設計系的同學,也是今天宴會的主角,黎曉禎。」
「-好。」樓弈簡單地問候了一聲,嗓音一如她想象中的低沉迷人。
「樓大哥,你好。」黎曉禎怯怯地道,很清楚現下自己的臉一定紅成一片,甚至連耳根都發燙了。
「哇,-的臉還真精采。」樓錚低聲調侃她,勾著她的手對心不在焉的樓弈告別。「我帶她去花園散步,先走啦!」
樓弈注視著一旁的動靜,連看也沒看她們一眼,只略略舉起酒杯示意,讓黎曉禎有些失望。
他到底在看什麼?忽然間,她感到好奇,但樓錚卻一徑地推著她走向外頭的花園,那偉岸的身影也一點一點地,消失在她視線範圍內。
「再看,-的脖子就要扭斷啦!」樓錚沒好氣地提醒。
黎曉禎朝她投去嗔怪的一眼,想說些什麼卻又抿緊唇瓣。
「干嘛?怪我棒打鴛鴦?」樓錚撇撇嘴。「-沒看見他剛才心情不好嗎?站在他旁邊太久,是會被凍死的耶!」就算她平常調皮歸調皮,也不敢隨便招惹這時候的大哥。
「咦?有嗎?樓大哥他只是冷淡了點而已吧!」黎曉禎不以為然,下意識地反駁。
「……還真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哩!」樓錚目瞪口呆地望著神經遲鈍的好友,受不了地搖頭嘆氣。「唉,我去幫-拿飲料來,順便探探他又是為了哪樁事龍心不悅,到時聊起來,也才好避開地雷區,對吧?」她戲謔地朝黎曉禎眨眨眼。
「樓錚,謝謝-……」黎曉禎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黎曉禎目送好友窈窕的嬌媚身影進入豪宅,從一旁的大片落地窗看見她拍了拍兄長的肩膀,樓弈卻完全不理會她──看來他的心情真的很差啊!
然而下一刻,樓弈原本緊繃的面容竟遽然放松,漾出一抹極其罕有的笑容,迎往門口的方向……
黎曉禎順著他的視線往門口望去,只見一位美麗的長發女子姍姍來遲。她穿著名家設計的套裝,看來俐落大方。
女子雙手插腰,不知對樓弈說了些什麼,豈料他不但絲毫不介意,還開心地大笑。
那由衷的笑容柔化了他原本冷硬的輪廓,她多麼希望自己也能是那個逗他開懷大笑的人……
胸中微微泛起一陣酸澀,黎曉禎垂下眼,還沒弄清楚這種不快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便被一雙肥胖、滿是毛發的手臂拖進樹叢──
她發出驚呼,但還來不及讓任何人听見,就被箝制她的人以又熱又濕的惡心手掌-住。她死命掙扎,那人的力量卻出奇地大,任憑她使盡了吃女乃的力氣也無法讓他松開半分。
兩人拉拉扯扯之間,黎曉禎已經被拖進花園隱密處,不但全身髒污狼狽,傷痕累累,連鞋和簪花都因奮力抵抗而不知散落在那兒了。
「不要──住手住手!」黎曉禎拚命-打壓在她身上的那名中年男子,害怕地尖叫,左躲右閃地避開他的踫觸。
啪!那人狠狠地摑了她一巴掌,惡聲惡氣地痛責道︰「好了!-是要讓大家親眼目睹才甘心嗎?」
左頰一陣火辣辣的疼痛,她被那重重的手勁打得頭昏眼花,差點失去意識。
但下一瞬間,壓在她身上的中年男子突然被人撞開,身旁隨即傳來一陣打斗的聲音。她努力睜開迷蒙的雙眼,想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不要再讓我看到你!」她听見樓弈冷冷地說。
接著,某人撲過來檢查她的傷勢。「天哪!曉禎,-的臉……那個人渣下手還真重!」樓錚心疼地道。
「我……」她全身顫抖,根本說不出話來。
「站得起來嗎?」
那迷人的沉厚嗓音從她頭頂響起,黎曉禎抬頭看向他,想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非常狼狽難看,幾乎要掉下眼淚。
「我、我還好……」她勉強鎮定心神,試著站起來,卻立刻發現自己全身虛月兌無力,嚴重打顫的雙腿根本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
她勉強起身,腳踝突然傳來一陣劇痛,她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跌倒,卻被樓弈攔腰攬住,穩穩地摟在胸前。
「可能是扭傷了。」
黎曉禎被動地緊貼在他胸前,感覺他沉沉的呼吸,听著他低低的說話聲,驀地感到放心,彷佛剛剛的恐懼全都在這個溫暖寬厚的胸膛里解放了……
她突然開始掉眼淚,一顆、兩顆,最後忍不住依偎在他懷中啜泣。
樓錚慌得手足無措。「-還有哪里痛?對不起,我不該丟下-一個人……」
她搖搖頭,卻無法止住眼淚,只是揪著樓弈昂貴的手工西裝不停地哭。然後,她听見樓弈緩緩嘆了一口氣,輕撫著她的背心,一下又一下,像在安撫哭鬧不休的女圭女圭。
他抱著她坐上轎車,載她到熟識的私人診所處理傷口,又和樓錚陪著她,直到她睡去。期間,他雖然沒有開口說過半句話,但從他種種體貼的行為中,她知道,他是個很溫柔的人……
餅了幾天,有戀妹情結的哥哥終于準許她出門,黎曉禎這才得以到樓弈下榻的飯店登門道謝。
不料,她沒遇上救命恩人,卻踫見熱情過頭的樓母。
「啊呀!原來是黎家的千金,-等等,我馬上叫樓弈回來!」樓母慈祥地拉著她,拍了拍她的手背,就要拿起電話。
「伯母,不用麻煩,改天等樓大哥有空我再來……」黎曉禎連忙阻止她。
「叫我樓媽媽,叫伯母那多生疏!」樓母置若罔聞,仍徑自撥打兒子的手機號碼。「喂?你馬上回來,媽有很急很急的事情要找你……別問那麼多,你趕快回來就是了!」
黎曉禎坐立不安地跟著樓母來到飯店的咖啡廳,十分鐘後,樓弈果然臉色沉重地回到飯店,身後還跟著那夜她所見到的長發美女。
她垂下眼睫,故意忽略心中的苦澀,輕輕開口。「樓大哥,那天晚上真是謝謝你,這是我一點心意,請你收下。」她拿起自己精心挑選的領帶遞給他,心中忐忑不已。
如果他覺得自己太過唐突,不肯收下怎麼辦?
「謝謝。」樓弈接過禮物,低聲說道︰「我送-回去吧!」
黎曉禎暗暗壓下心頭那巨大的失落感,抬眼卻見到樓弈湊近那美女的耳邊,不知交代了些什麼。
她打擾他們了?她迅速低下頭,心碎地想。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搭車回去。」不願再看他們親昵的舉止互動,她猛一起身就要離去,卻忘了自己扭傷的腳,霎時讓她疼得迸出眼淚。
「不要逞強!」樓弈走過來將她打橫抱起,黎曉禎不禁慶幸自己今天穿的是長裙,也慶幸自己扭傷了腳,才有接近他的正當理由。
「我看這樣吧!」監視著樓弈抱著黎曉禎上車後,樓母忽然開口。「反正禎禎和小錚是同學,上下課的時間應該差不多,就讓你來接送好啦!」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要將這對金童玉女送作堆。
「媽,我很忙。」樓弈撫撫抽痛的額際,不悅地道。
「伯……樓媽媽,不必麻煩樓大哥,我們家有司機……」黎曉禎在樓母異常堅持的眼神下,——地吞下反駁的話。
「不必跟我辯,趕快送人家小姐回去。」瞥見兒子一副還想說什麼的模樣,樓母連忙打發他走。
黎曉禎沮喪地覷著樓弈沉默冷硬的側臉,雖然十分感激樓母的積極,但是,他喜歡的人不是自己,她再怎麼努力也沒有用吧……
然而無論被湊成一對的男女雙方如何抗議都沒有用,再加上樓錚也大敲邊鼓,樓弈這司機是當定了。
只是情況卻不如兩位月老想得那樣順利──先不說樓弈根本不會主動跟人閑聊哈拉,就連平時靜不下來的樓錚也因為低血壓兼早起的緣故,徑自繃著張俏臉,一聲不吭。
受不了那股沉重的壓力,黎曉禎怯怯地開口。「樓、樓大哥,你來日本住得還習慣嗎?」話一出口,她就忍不住暗罵自己的問題笨。
「嗯,還好。」樓弈不置可否地回答,像是沒有閑聊的興致。
她再接再厲。「你還習慣日本的飲食嗎?有沒有吃不慣的東西?」嗯,下回也許可以用致謝的理由,為他做個便當?黎曉禎不禁幻想起來。
「我不挑食。」他仍然言簡意賅。
「噢,這樣……」她訕訕地道。
盡避相處的時間變多了,樓弈依舊惜字如金,往往她鼓起勇氣、主動打開話匣子,才聊個兩、三句,就會遭到話題凍結的下場……
一旁耍頹廢的樓錚總算看不下去,出聲吐槽自己大哥。「才怪!他挑的東西才多呢!太淡的食物嫌沒味道不吃,還討厭花椰菜跟甜食──」
「樓錚。」樓弈沉聲警告,她聳聳肩,沒再說下去。
「啊,我也不喜歡吃花椰菜呢!總覺得它的樣子挺恐怖的。」黎曉禎趕緊為他解圍,心中竊喜著自己和他擁有相同的好惡。
「嗯。」但樓大少爺卻不領情,硬是把場子再度搞冷了。
「大哥,你是不是「應該」要邀請曉禎出席後天晚上的宴會?」樓錚翻了個白眼,受不了地提醒。
樓弈立刻一個口令一個動作。「黎小姐,後天晚上是樓氏集團成立日本分公司的開幕晚會,請-務必賞光赴宴。」
「好──呃,好的。」黎曉禎及時收回沖出口、太過興奮的答復,想在心儀的人面前保持一點形象,卻換來樓錚另一記白眼。
「那麼,後天晚上六點,我會到黎府接。」
待兩人下車後,樓弈搖下車窗交代一句,便瀟灑地駕車離去。
「樓錚,-覺得……」黎曉禎才起了個頭,就被樓錚打斷。
「停!我知道-要問什麼。」她伸手制止好友。「該穿什麼,對不對?奉勸-最好自然一點,像原本的-就好,免得我哥認不出來,他認人功力很差的。」
「喔……」看不出來啊?樓大哥那麼睿智萬能,彷佛任何事都難不倒他一樣!黎曉禎偏著腦袋想。
「不然-以為我媽為什麼要多我這個電燈泡,卡在你們中間?讓你們單獨相處不是更好?就是害怕我哥做出什麼惹-傷心的蠢事!」樓錚沒好氣地數落自己的兄長。
這是她那超人般的老哥唯一的弱點,也因為這丟臉的毛病,只要幫他認人的秘書一不在身邊,他就會卯起來散發「生人勿近」的壓迫感,好趨走所有欲靠近自己的人。要是她把這個理由說出去,肯定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那……那他記住我了嗎?」黎曉禎不禁一陣緊張,她既不美艷動人,又沒有幽默的談吐,充其量只能算是清秀罷了,恐怕不能在樓弈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放心吧!」樓錚安撫地摟著她。「他既然說要去接-,就表示他記住-的長相了。所以我才要-別改變造型,免得他又認不出來了……」她拉著半信半疑的黎曉禎,開始面授機宜,親自教導她「如何加深印象」。
只是,她們都沒有想到,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控制……
晚上六點,樓弈準時抵達黎家宅邸。望著站在門口靜靜等候的清秀女孩,他確認她就是「妹妹身邊的朋友A」沒錯,便在她面前停妥車。
「黎小姐。」他下車為她拉開車門。
「晚安。」黎曉禎露出羞怯的笑顏,朝他點點頭後,準備上車,卻突然發現他打開的是後座車門……
「黎小姐。」
一坐進車內,副駕駛座上的長發美女──秘書韓芷澄立刻轉過頭,朝她打了聲招呼。
黎曉禎驀然听見,自己的心「咚」地沉到谷底的淒涼聲響。
「-、-好……」她勉強扯出禮貌的笑容,努力安慰自己。
她不應該奢求太多,樓大哥能夠認出自己來,這就表示她離成功又邁進了一大步,她不該太快沮喪。
但是當他們進入會場綁,樓弈的眼神完全離不開他美麗干練的秘書,只要韓芷澄稍微走開片刻,他的態度就遽然變得冰冷高傲,拒人于千里之外……
就算是注定失戀,也該有個開始──或許等她告白以後,樓大哥會漸漸注意到自己,考慮將她當成對象也說不定!
咽了咽口水,她仰頭猛灌了好幾杯雞尾酒。盡避明知告白成功的機率根本微乎其微,她仍冀望酒精能再次賜給自己勇氣。
黎曉禎用力做了幾次深呼吸,走到正因秘書被人拐跑而暗自生氣的樓弈面前,大著膽子邀請他。「樓大哥,我有話要對你說,請你到外面來一下。」
說完,她便徑自往外走去。那姿態雖然看來優雅平靜,事實上她緊張得差點同手同腳!
樓弈詫異地瞅著這個害羞得全身發紅,眼底卻閃著光芒的女孩,認出她是自己今晚接送的黎家千金。
「-不舒服嗎?」他邁出步伐跟著她來到飯店外的花園,關心地問。
「不是,我很好……」也許是酒喝得太多了,黎曉禎覺得頭暈目眩,腦袋一片空白。她急著想要說些什麼,卻找不到話題。
你覺得我怎麼樣?不行,太直接了。那……今天的宴會真熱鬧?還是今晚夜色真美?好!就這個──
「今、今晚的宴會真美……呃不,我是說,今晚的夜色真熱鬧……」
啊──全毀了,瞧她把氣氛全破壞光了!黎曉禎懊惱得幾乎想一頭撞死。
「哈哈,-真可愛!」豈料樓弈竟意外地被她逗笑了。他伸出大掌,像個哥哥那樣地模模她的頭。「如果樓錚能多跟-學學就好了。」
一個人怎麼能在無心之中,重重刺傷另一個人?黎曉禎撫著被他踫過的地方,泫然欲泣。
難道,她只能是妹妹嗎?她不甘心!
「外頭有點起風了,我們進去吧!」樓弈找著了終于擺月兌追求者糾纏的秘書,急欲與她會合。
仗著有幾分醉意,黎曉禎大膽地扯住他的袖子。「我不是要說這個,我要說的是……我、我喜歡你……」
說時遲那時快,一股惡心的感覺涌上胸口,上一秒正在告白的她,下一秒卻嘩啦啦地吐得樓弈滿身穢物──
「呃、對不起……惡……」她糗得要命,但身體卻不听使喚,完全虛月兌無力,只能掛在他身上繼續痛苦地嘔吐。
「-喝太多酒了。」樓弈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不顧自己身上的污穢,耐心地輕拍著她的背心。
黎曉禎從迷蒙的視線中看見他溫柔的表情,听見自己還在不死心地說︰「我喜歡你……」
然後,她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