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這莽夫——」後娘模著發紅的手腕,利嘴正要刮梅崗一頓,不料此時一個軟軟的聲音,打斷了這劍拔弩張的場合。
「夠了,娘。」
眾人回頭一看,竟然是慶珠?
慶珠竟然開口幫她姐姐說話?
慶蒔這同父異母的妹妹慶珠,遺傳了她父親的圓扁臉、塌鼻子以及小眼楮。看著她,慶蒔常想,大概是父親太愛這個女兒了,所以想把自己的長相都留給她。每回見她,慶蒔都慶幸王大班不愛她,讓她長得比較像已過世的母親。
慶珠絞著小手,扭扭捏捏地來到她娘身邊,先看了看娘,再看了看慶蒔,然後又對上了梅崗緊繃的臉色,忽然臉整個爆紅,嬌羞地低下頭去,背對梅崗,向她娘撒嬌道︰「你干嘛每次都不相信姐姐的話?或許這位大哥,真的是姐姐存了錢請來的啊!」
全家唯一可以治得了後娘那急躁脾性的,大概就只有她的寶貝女兒了。果然,後娘的聲音軟下來了。「可、可是……你姐姐就耍出嫁了,房里突然出現一個野男人,誰不會往那頭想……」
「唉呦!娘,什麼野男人……」慶珠嬌聲抱怨道,然後悄悄看了梅崗,對他眨了眨眼,笑得好害羞。「人家看這個大哥,挺好的。就讓他留下嘛!」
不知為何,梅崗全身顫栗不已。
這姑娘的嬌笑,還有遞來的媚眼……真有點惡心。
後娘看女兒這副模樣,馬上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于是她下了決定。「好吧!既然慶珠都這麼說了,這回就饒了你們。」接著,她揮了揮那紙合同,霸道地說︰「不過要重立合同,這回跟你立約的,是王記油鋪,咱們正式雇用你,讓你去侍候慶珠。」
梅崗相慶蒔都瞪大著眼,一時反應不過來。梅崗很快驚醒。
「不……」不可能!他想堅決反對,可是慶蒔卻掐住他的手背。
梅崗低下頭看她,只見她怯弱地縮著頭,不敢看他。
「咱們沒告你們通奸,已經很便宜你們了!還嫌?」後娘把合同丟給掌櫃先生重擬,又問梅崗︰「你叫梅崗?」這是合同上的名字。
梅崗不答話,慶蒔幫他答︰「對,他叫梅崗。」
「少不情不願的。」後娘指著慶蒔、梅崗,又念道︰「侍候我們慶珠小姐,可是你前世修來的福氣!」
梅崗皺著眉,瞪她。慶蒔卻說︰「對,娘說的是。」
後娘哼一聲,然後拍拍她寶貝女兒的肩,微笑道︰「其實娘一直想請個人來保護你,以後你獨自出門,娘也不必亂操心了。」
「是啊!娘。」慶珠笑得好甜蜜,跟著她娘回後院去。一邊走,還一邊回頭,對梅崗說︰「梅大哥,我等你喔!」
就這樣,花費了整整一百年的真氣,幻化成人形,來到人間找慶蒔的梅崗,不到一個上午,就被推到了別人的閨閣里。
他對自己不能為慶蒔出頭感到懊惱,但同時也對慶蒔的態度感到……有點兒失望。她應該要裝得高傲,大著聲音、理直氣壯地宣布,他梅崗是她的僕人啊!她怕什麼,怕他不能保護她嗎?
梅崗想對慶蒔說出他心里的想法,可慶蒔動作更快,把還剩下一半的黃米黏糕用油紙包好,塞回他手里。然後把他身上的布圍裙卸下,穿回自己身上,拿起了水桶和抹巾,像以往一樣,做自己該做的事。
梅崗捧著那還溫熱的黃米黏糕,像個孤兒一樣,落寞孤單地站在油鋪里。
雪天里的水很冰,浸下去,就像被萬針剌穿一樣。慶蒔嘶嘶地苦叫著,吃力地將抹巾給扭干,然後開始跪在堂屋里擦地。
她咬著牙,一直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要想起早上拿在手里的那只溫熱的小手爐,那只會讓現在的她更難受。
經過後娘和慶珠的攪和,慶蒔才知道自己很沒安全感,這畏縮甚至讓她沒了膽量,去爭取那些本來就是她的東西。原來她所謂的尊嚴,是順從與退讓下的產物,她從不敢真正地去反抗什麼。以往那些她說給自己听的,好像很有骨氣的話,都只不過是欺騙與安慰自己的謊話罷了。
就像梅崗,她根本不敢把他要回來,因為她不想頂撞後娘,讓自己往後的處境更淒慘。反正……她的人生就是這樣,還能逃到哪兒去?還能好到哪兒去?
一個懦弱的人,根本不值得別人對她這麼好。
她吸了吸鼻子,用袖子抹抹臉,認分地擦地。
她擦得很認真,就這麼一直來來回回地擦著地,壓根兒沒發現自己身旁多了個人,也跟她一起跪在地上抹地。
抹巾干了,慶蒔想轉身,卻撞上了那堵肉牆,她嚇了一大跳,跌坐在地。
她呆呆地看著沒有表情的梅崗,手上也拿了一條抹巾。
呦?花妖生氣了?她還以為梅崗是個完全沒脾氣的人。
而且,他不笑的時候,看起來……還真有點凶。
「慶蒔應該要相信我。」梅崗說︰「而不是推開我。」
慶蒔哼一聲,來到水桶旁洗抹巾。
梅崗跟到她身後。「我不是對你說過,以後不會再有人欺負你嗎?」
慶蒔又哼一聲,繞過他,回去抹地。
「你應該要讓我保護你。」梅崗再跟到慶蒔旁邊。「我要回到慶蒔身邊。」
慶蒔不理。梅崗繼續大聲說︰「我要以身相許!」
慶蒔忽然生氣地把抹布損到地上,站起身,把梅崗拉出堂屋,來到慶珠位在東廂的閨房。
她敲了敲門,也不等里頭的人回應,就打開門,把梅崗給推了進去,然後馬上關門。掉頭走人。
坐在炕床上的慶珠,正被趙嬤嬤侍候著解開裹腳布,準備清洗小腳。她倆怔怔地看著被丟進來的梅崗,慶珠很快地嬌羞了臉。「呵!梅大哥,這麼急著進來,找人家有事嗎?」
梅崗根本不想跟她說話,他也看著她十年了,知道她是個表里不一的人,更重要的是,她出會欺負慶蒔。
不過,既然進來了,不如把話全跟她講明了吧!
梅崗說︰「有事要同你說。」說完,他瞪著趙嬤嬤。
慶珠明白了,臭著臉對趙嬤嬤說︰「噯!你出去吧!我要他服侍。」然後又變臉,笑笑地說︰「人家小腳疼,想泡泡熱水,梅大哥來幫人家吧!」
梅崗皺著眉,遲遲不動。他被正要出去的趙嬤嬤給推了一把。「叫你去就去,奴才對主人皺什麼眉?」這小子的臭臉真不討喜,虧她早上還那麼沉浸在他的笑容里。
慶珠卻罵趙嬤嬤︰「好了啦!你快滾出去!一個奴才多什麼嘴!」
趙嬤嬤被罵轟了出去,房里只剩下慶珠和梅崗。
見梅崗遲遲都不過來,慶珠裝可憐地道︰「梅大哥,人家的小腳真的好疼好酸喔!你快幫人家端盆熱水過來嘛!」
梅崗歪著嘴,雖然不喜歡這些人,但是他的個性,最抗拒不了這種低聲下氣的軟語哀求了——偏偏他一心想要付出的小家伙,都不曾這麼求過他!
梅崗把趙嬤嬤方才留下的熱湯瓶里的熱水,注入一口銅盆,然後端到慶珠的炕床下。他說︰「我要告訴你……」
「唉呦!梅大哥真不細心。」慶珠嬌嬌地抱怨道︰「你銅盆拿這麼遠,人家的腳勾不著。」
梅崗替她拉近銅盆,沒想到還是被念︰「天好冷喔!人家的腿不想離炕床太遠嘛!梅大哥應該要端起盆子,幫人家洗小腳啊!」
梅崗粗喘了一聲氣,端起盆子,粗魯地把慶珠的小腳拉來,二話不說馬上塞進熱水里。
慶珠被梅崗的舉動嚇了一跳,而且那熱水還是很燙,燙得她真想哇哇叫,不過為了在梅崗面前保持形象,她忍了一會兒,才慢慢適應這水溫。
她看著握著自己小腳的大手,心里喜孜孜。姑娘的腳被心儀的男人模了,就代表這男人一定得對她負責!她嬌媚地說︰「梅大哥,你覺得人家的小腳漂亮嗎?」
梅崗不理她。
慶珠有點惱怒,他都模了她的腳,怎麼一點表示都沒有呢?她不服氣,話開始說直了。「比我那個姐姐還漂亮吧?一雙大腳丫,丑死人了!」
梅崗瞠大眼楮,瞪她。慶珠被他那想殺人的目光嚇到了。
梅崗重重地放下銅盆,水灑了彼此一身都是,慶珠哇哇叫。梅崗喝道︰「不準你污辱慶蒔!」
「你干嘛為她說話啊?」慶珠不爽。
「我來,就是要告訴你,我是慶蒔的僕人永遠都是。」梅崗直截了當地說︰「如果她點頭答應,我還會是她的丈夫,讓她『娶』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