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寶進到屋子時,像過去半年一樣,看到稻禾又一個人坐在窗台前,愣愣地看著窗外的夜色。
大寶走過去,把窗戶給關好。「稻禾,現在是冬天,你不可以這樣吹風啦!」
「沒有關系。」稻禾看他。「其實這風一點也不冷。」
她知道,有人總默默待在角落,替她擋掉冷風,為她捎來舒服的微風。
只是那個人到現在,遲遲都不願出現……
「你知道我們一群人平常都在干嘛嗎?」大寶問。
「做什麼?」
「找悅離。」
「是嗎?」稻禾嘆了口氣,問︰「找到了嗎?」
「當然沒有。」
「就這樣,已經半年了呢。」
「他竟然就這樣離開我們半年了。」大寶有點鬧脾氣地說︰「他難道不會想念我們嗎?」
「其實他沒有離開。」稻禾安慰他。「他一直都在,都在看著我們,所以他當然不會寂寞,因為他看得到我們。可是……」
稻禾臉色一變,不平地說︰「這樣對我們真不公平。」
「不公平?」
「我們看不到他,只能苦苦地想念他,他怎麼可以這樣不公平地懲罰我們?」
「啊,稻禾。」大寶問︰「我們能不能讓他自己來找我們呢?」
「怎麼做?」稻禾有些灰心地說︰「我們永遠都在他的注視下,他一直都找得到我們。」
「是喔……」
「不然你想怎麼做?」
「不知道啊。」
「是啊,我也沒想法……」稻禾沉思著。
「算了。」大寶苦惱的嘆了口氣。
「時候不早了,快去叫大家睡覺。」
兩人便悶悶地散開,各自準備上床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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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平時顯得平靜安寧的家有點不對勁。
三寶、四寶等年紀較小的孩子如往常般,在門口與鄰居家的孩子玩跳格子的游戲。忽然,大寶、二寶慌慌張張地跑過來,急急地問︰「喂!你們有沒有看到稻禾啊?」
三寶搖頭。「沒有,我們待在這里玩很久了,都沒有人出入啊。」
二寶難得有些害怕地說︰「你知道嗎?我明明看到她在井邊打水的,才剛剛的事,可現在卻找不到人。」
「啊!悅離不是說她不可以靠近井邊嗎?她不會掉下去吧?」三寶驚叫。
其它孩子一听,都停下手邊的游戲,面露茫然與些微的恐懼,听著這群大孩子的討論。
「井里太黑,我也不知道有沒有人掉在里面。」二寶說。
大寶便招集大家。「我們快過去看看。」
于是九個孩子紛紛跑到井邊,如果他們有多加留意,就會發現有一股風正跟隨他們的腳步,也來到了井邊。
大寶從廚灶那兒燒來一把火炬,探進井里察看。
二寶則往井里叫喚。「稻禾!」
「沒有……沒有人……」大寶說,安心了些。
大家松了口氣。
「那她去哪里呢?」二寶問。
「我們真的沒看到人走出屋子。」四寶說。
「會不會……」九寶囁嚅地說。
「九寶,你說啥?」站在他旁邊的七寶問。
大家注意听九寶說話。
「會不會是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九寶對那天還余悸猶存。
此話一出,大家一陣嘩然。
「悅離不是已經殺死他了嗎?」二寶大叫。
「他、他還活著?不、不會吧!」四寶哭咽地說。
「怎麼辦?」大家紛紛地問。孩子們亂成一團。
大寶則努力保持鎮定。「大家不要急!我們分頭去找,去稻禾最常去的地方找找看,我想她一定是趁我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去買東西或什麼的。說不定我們找回來以後,她就回來啦!」
「好!」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便散開去找。
屋子旁有一棵大榕樹,榕樹枝葉茂密,是個很好的遮蔽處。而孩子們又憂心,討論得熱烈,根本沒發現那榕樹上,有個人正忐忑難安地窺視著他們。見他們紛紛跑去尋人,他也緊張地跟隨過去。
貶不會被那個杭……杭噩給、給抓去了?
這些話,抓得杭悅離的心,緊緊的。
他一直都在看顧他們,為什麼還會發生這種事?
凹噩還沒死嗎?
他親手殺了這個兄弟,只想為大家求得一個安寧的生活。為了這個想望,他甘願讓自己成為弒弟的罪人。可如今他不但要背負這個罪過一輩子,甚至連讓他們安穩地過日子都沒有辦法?
他以為離開她,是最好的選擇,他無法為了自己的渴望與幸福,而讓她一直活在那怪物的夢魘中。即使她不斷地呼喚他、想念他、為他流淚,他都狠下心來,拒絕出現。
可是他這樣三思孤行,對彼此而言,到底是對是錯?
稻禾!你千萬不要有事——
他用那份先祖的力量,乘風奔馳,不但走過九個孩子找過的地方,更找過全令丘城的大街小巷,以及城外的荒郊野地。
可是不論是他還是孩子們,直到黃昏、太陽下山,都沒有找到稻禾。
九個孩子眾集在縣城內的廣場上,個個垂頭喪氣,較小的孩子也都哭了出來。
「稻禾在、在哪里……」九寶無助又害怕,哭得雙眼紅腫。
「好餓喔……」七寶模模肚皮,也坑邛哭了。
「忍著點!」大寶訓道︰「現在什麼時候了?還說這種話!」
七寶低頭,不說話,偷偷地掉眼淚。
「喂!你干嘛對他發火,又不是他害稻禾不見的。」二寶勸道。
大寶也不想吵架,便忍著脾氣。
三寶哀哀地說︰「嗚……如果悅離在的話……就好了……」
凹悅離遠遠的,听到這句話,心里一揪。
到底……什麼才是對他、對稻禾、對他們最好的?
他最大的願望,不就是希望大家過得快快樂樂、健健康康的嗎?
他給自己的理由總是很好听︰因為不想再讓她感到恐懼。其實追根究柢,只不過是因為他在自卑,自卑自己那恐怖的真面目,完全無法忍受自己所愛的人看他的陌生眼神。
難道他一直都是在為自己想,而忽略了稻禾真正的心聲?因此老天要用她的安危來懲罰他?
如果是,他承認他錯了,他願意贖罪,只求稻禾一切平安!
想著,于是,他跨步走了出去,慢慢地靠近那群垂頭喪志的孩子們。
他大聲地說︰「大家!」
先是大寶、二寶、三寶抬頭,他們看到杭悅離,好像有點反應不過來,竟呆傻地看著他好久好久。
「不用擔心,有我在!」他沖上去,抱住大家。「我們會找到稻禾的!」
「悅離!」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那熟悉的懷抱,孩子們個個歡快地大呼小叫,叫著叫著,便都委屈地哭了出來,連大寶也是。
「悅離!」大寶哭著。「求求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求求你。」
「不會了,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他說。
他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到稻禾,然後,也要對她許下這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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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悅離讓較小的孩子先回家吃飯,而他與大寶則繼續在令丘城里繼續尋找。
路上,大寶對杭悅離說︰「悅離,我跟你說……」
「嗯?什麼事?」杭悅離一邊四處探看,一邊听。
「其實,稻禾跟我說過,你是一個……」大寶想著接下來該用怎樣的詞匯。他想了很久,才說︰「……怪物。」
凹悅離全身一震。良久,他才說︰「所以,你知道了?嗯?」
「對,我知道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們的原因。」大寶關注他的反應,說。
「你,怕嗎?」杭悅離望著大寶,幽幽地說︰「怕我嗎?大寶。」
大寶望著他一會兒。然後,他緩緩牽上杭悅離的手,緊緊地握住。
凹悅離覺得,他的手已經好久好久沒有被人握住餅、依靠過了。
這種感覺,真溫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想念。
「我覺得你還是我們的悅離啊。」大寶很直接地說︰「稻禾也說,你之所以變成怪物,是因為要救她和九寶。」
凹悅離深吸一口氣。「可再怎麼說,我還是讓她感到害怕。」
「你真的看過她害怕的樣子嗎?」大寶問。
凹悅離一愣。
「她那時候昏迷不醒,你怎麼知道她真正的想法是什麼?」大寶問得直接,因此顯得有些嚴厲。
「我知道她怕……」杭悅離吞吐地回答。
「可是她跟我說她不怕。」大寶說︰「她還說,變成那樣的悅離,會飛喔!因為你有很大的翅膀。」
「大寶……」杭悅離很驚訝,為什麼這孩子對他說這些的時候,口氣不但沒有一絲恐懼的成分,甚至好像很期待看到似的?
「真希望你可以帶我們飛飛看。」大寶笑呵呵地說。
凹悅離五味雜陳,一時回不出話。
「我和稻禾都在想,其它人知道了,也一定會和我一樣期待。」大寶又說。
「你們不怕我……我可能會傷害你們嗎?」杭悅離沉思良久,只能問出這話。
「不會啊!」大寶想也不想就說︰「稻禾就說過,即使全天下的人都可能會傷害我們、欺騙我們,可唯獨你不會!」
凹悅離靜靜地听,听得心好暖。
「她還說,你這個濫好人,只會犧牲自己、讓自己吃足虧,也要讓我們過好生活,她說這樣的悅離到底有什麼好怕?」
「她真的,那麼說?」杭悅離顫顫地問。因為他好激動。
「沒錯。」大寶答得斬釘截鐵。
凹悅離覺得視線模糊,鼻酸,有點想哭。
「所以……」大寶問得小心翼翼。「悅離,你願意原諒稻禾嗎?」
「什麼?」杭悅離驚訝,不知道他怎麼突然這麼問。
「稻禾跟我說,你因為不原諒她怕你,所以離開我們。」
「不是的!大寶,不是這樣的!」這誤會可大了。
他是不希望她一直活在恐懼與無助當中,才忍著劇烈的心痛離開她。她以為他很樂意這樣嗎?
大寶一笑。「那太好了,等你找到她的時候,你要親自跟她說喔!否則那家伙喔,老是擔心這個、擔心那個的,真是的……」
凹悅離覺得疑惑,怎麼原本憂心忡忡的大寶,好像變得不怎麼擔心了?
大寶看了看夜色,便拉著杭悅離,往家的方向走。「夜好深了,我們回家休息吧!」
「咦?那稻禾呢?」杭悅離問。
「呃,明天再找好了……」因為說謊,大寶說得有些吞吐。
「大寶,你有事瞞我嗎?」杭悅離感到詭異。
大寶答不出,只好使出小阿特有的耍賴權利。「唉呀呀,我真的累了,我們快回家、快回家。」
于是,杭悅離就傻愣愣地被大寶給拉了回去。
已經有好久好久,杭悅離只能默默地待在外頭,以渴望卻自知永遠得不到的心情,看顧著這棟小屋子在夜里所散發出的燈火。
他一直以為自己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再進到這個溫暖的家門了。
以致于他現在要進去,便疆得有點情怯。
但大寶可不管這些,硬要將他拉進屋里。
「你說你不會再離開我們了。」大寶說︰「你不會還想睡在外頭吧?」
「對,我說過。」他深呼吸。「我不會離開你們,一刻都不會。走,我們進去吧。」
大寶開心地笑了笑,便拉著杭悅離進屋。
進到屋里,杭悅離只覺得室內的燈燭,好像被一些什麼東西,給映照得更為紅亮。
他發現室內滿是紅布匹的掛飾,滿是紅蠟燭高燒。
「這……這是怎麼了?」杭悅離驚訝。
這時,全部的孩子都涌了出來。
他們快樂地大叫︰「悅離!悅離!這里喔!這里!」然後七手八腳地把他推向臥房。
「你們這是……」杭悅離本想問個究竟,可看到房內坐著的人是誰時,便傻了眼,噤了口。
「稻、稻禾……」
坐在臥鋪上的,正是一身大紅深衣的稻禾。
稻禾看到杭悅離,眼楮里淚光婆娑,可嘴上還是很強硬地說︰「嘿,終于想到要回家睡覺啦?」
「你、你不是……」
凹悅離恍然大悟,看向那群幫凶,孩子們趕緊退出去,大寶壓後關門,順帶附上︰「喂!要百年好合喔——哈哈!」
那群小子溜得很快,臥房內很快恢復寧靜。
兩人深深地凝視著對方,好像要看上一輩子才覺得知足。
是稻禾先開口。「你看到我這身打扮,都沒有任何反應嗎?」
凹悅離著迷地說︰「很美麗,稻禾……」
「還有呢?」
「紅色很適合你。」
「還有?」
「嗯,你變瘦了,稻禾。」瘦得他好心疼。
「唉呀,重點都沒說出來。」
「……」杭悅離說不出來。
稻禾有些生氣。「一個女人家穿上喜衣等你,你覺得代表什麼?」
凹悅離一愣,隨即明白了。
可他不敢太興奮,怕這一切都是夢,因為太過思念稻禾、深愛稻禾而生的夢。
如果夢醒,只會讓他覺得更空虛。
「我……」他倒退幾步,想離開這個夢,他不敢面對這麼美好的夢。
「杭悅離?你要去哪兒?」稻禾看出他想退縮,趕緊跳下床鋪要抓他,可衣裙太窄,讓動作太大的她,差點兒要被絆得四腳朝天。
「啊!稻禾——」杭悅離眼捷手快,趕緊接住她。那觸感如此真實,使他一抱上她,就不願意再松手了。
「真是的,你剛剛一副在做夢的表情。」稻禾嘟嘴。「你說,夢里面的人會這麼笨拙嗎?」
「不會,稻禾。」杭悅離的頭深深地埋在稻禾的頸窩,他沉醉在只屬于她的氣息里面,久久無法自拔。
而他也感覺得到,稻禾的呼息平順,沒有任何僵硬與顫抖。就像以前一樣,接受他、歡迎他。
「對不起,杭悅離……」良久,稻禾悶悶地說。
「什麼?」杭悅離抬頭,撫模她的臉,沙啞地問︰「為什麼要道歉?稻禾。」
「我……曾經,怕你……」稻禾說得愧疚。
凹悅離臉一沉。「不,是我不好,是我讓你害怕……」他深吸一口氣,想要親口問,親耳听到答案。「你……現在還怕我嗎?」
稻禾盯著他。「一個怕你的人,會讓你這樣緊緊抱著,還任你像只小狽一樣,聞半天嗎?」
凹悅離噗哧笑了。
稻禾也笑。「你有听大寶說了嗎?」
「听了。」
「我說的,都是真的。」稻禾伸手,輕柔地撫模杭悅離深刻的輪廓。「真正愛一個人,是絕對不應該計較他的秘密以及不完美。你看,我那麼不好,你還不是那麼重視我……」
「你沒有不好!」杭悅離打斷她。「不要說自己不好!」
稻禾嘻嘻笑。「你看吧!你都那麼包容我了。更何況你是全天下最英俊的濫好人,我不知道還要嫌棄你什麼。」
凹悅離听了,內心激動。但他還是想問︰「你覺得……我能帶給你幸福嗎?」
「當然可以!」稻禾急著說︰「這半年你不在身邊,我感覺不到幸福!如果我覺得你根本無法帶給我幸福,那我現在穿著這身喜衣干嘛?我告訴你喔!凹悅離,我今天一定要跟你成親!」
說完,她臉紅了。一個女孩子對男人說這種話,還真羞。
凹悅離看著她紅撲撲的臉,雙眼濕了。
「喂,杭悅離。」哇!她下的藥太猛,把男人給惹哭了。她想著該怎麼安慰。
「你、你不要哭喔……」
「稻禾。」杭悅離嘎啞地說︰「你又犯錯了……」
「啥?」
「要叫我離才對……」說完,男人一個欺身,宛如餓虎撲羊,把他深愛的小女人卷進他熱情的與懷抱中。
兩人就在激情的纏綿中,互許了終身。
而杭悅離也在考慮,自己是不是該換個名字了。
因為他不再是個被喜悅所離棄的男人。
有這小女人在身邊,他覺得自己的生命,終于得到了完滿。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