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打算一輩子不同我說話嗎?」
「我只答應給你我的人,」她冷聲,「可沒答應給你我的心!」
褚少冥披著黑氅,邪氣而俊美的眸在雪地里亮著光,他覷著坐在身前刻意打直腰桿與他保持距離的楚憐兮。
這丫頭膚女敕如雪,月牙兒似的彎彎柳眉下一對燦星雙眸透著寒芒,她穿著他為她準備的白色狐裘,沿著兜沿外圍是一圈絨密雪兔毛,更襯得她那嬌小的身子縴巧裊裊,因生氣而噘著的菱唇紅艷動人。
他就是喜歡看她,盛怒中的她像朵滿布了刺的紅薔薇。
「要心作啥?」他不以為意,「你的心不就正裹在你身子里嗎?十幾二十年後,我就不信還哄不著你所謂的‘心’!」
「你要去哪里?」人目俱是一片白茫,她清楚這並不是到蟠龍崗的路。
「暫時我不會帶你回蟠龍崗,」他哼了聲,「你那狀元郎斷不會就此死心,我可不想去擾了崗子里人的清靜。」
行了里許,轉過一個山坡,地下白雪更深,直沒至膝,馬兒已難抽出蹄子,褚少冥躍下馬將她抱下放在雪地,先將馬兒牽入一處木屋馬廄,里頭早已備妥大量清水秣草,他將馬牽入關妥木門,不讓寒雪侵入。
「我要帶你去我避暑之地!」不等她同意,他攔腰抱起佇在雪地的她道︰「只這會兒,原是飛瀑之處十自全結了冰吧!」
繞過一個坳處,楚憐兮詫然望著眼前不遠處一座筆立的山峰倒抽了口氣,那山峰雖非奇高,但陡峭筆直,宛如一根筆管豎立在群山之間。
他抱著她轉過一個山坡進了座大松林,林中均為數百年老樹,枝柯交橫,樹頂上壓了數尺厚的白雪,林中雪少,反而好走,出了松林即到山峰腳下。
此峰近觀更覺驚心動魄,即使在夏日亦難爬上,眼前滿峰是雪,硬要攀上,一個不慎落下,肯定要粉身碎骨。
他來到山峰左側,那兒自底往上釘了一列僅可停駐一足的木樁,一條條木樁向上蜿蜒終至不見,因著大雪,木樁上覆雪成冰,濕滑難行,要想站妥已屬困難,若要借此攀上峰頂著實匪夷所思。
「捉緊!」褚少冥將楚憐兮負在背上,依著木樁運著絕頂輕功向上竄升,楚憐兮只覺憑虛御風、騰雲駕霧一般,到了峰腰,她往下一望山下景物已模糊不清,這山峰遠望似不甚高,其實壁立千仞非同小可,楚憐兮只覺頭暈目眩,低呼了聲,雖不情願,也只能緊攀著他的身子不敢再望。
約莫一盞茶時分,兩人來到峰頂,由上向下覷,只見雪霧縹緲,連底都見不著。
「你那許公子若能孤身尋來此處,又上得了此峰頂,我便服了他!」褚少冥輕笑,捉起楚憐兮的手往前走,轉過了幾株雪松,只見前面一座極大的石屋,屋前屋後都是白雪。
進了門穿過長廊來到前廳,廳角生著盆炭火,進廳合上門,寒意立消,身子也熱呼了起來。
褚少冥幫楚憐甘卸下狐裘,牽她坐下燒了壺熱茶。
「這兒不錯吧!」他喝著茶覷著她,「每年夏季我都要上速小屋盤桓一陣子,冬季里倒是少來,為了你,前幾日來了趟,備妥了幾日清水飲食。」他笑得邪氣,「讓咱們倆在這離群索居的地方好好培養感情!」
她哼了聲道︰「你又猜得出我那官司肯定沒事?」
「你那欽差大臣本事得很。我不信他救不出他的心上人!」
一提起許霆昊,楚憐兮雙眸起了霧氣。
「如果你真要我同你在一起,就不要再提他!」她冷聲。
他走近她,嘖噴出聲,伸手抬高了她的下巴。「瞧你傷心欲絕的模樣,嘗到情傷之苦了吧!何必呢?」他亮起惡意的笑,「我有個好東西倒可以幫你!」
他自懷中取出一粒黑色丹丸。「听過‘孟婆湯’吧!任何投胎轉世的人都要喝它,忘了前塵往事方能重新開始,方能解除椎心思念之苦!」
他低沉嗓音誘著她,「只要你吞下這顆‘忘情丹’,之前記憶,曾有情愛一筆勾銷;幫你解了思念之苦,也算是給我個公平的開始。我答應就算你失了記憶也不會強迫你做什麼,我會等你真真正正地愛上我後才踫你!」
忘了一切?忘了大樹上的晚課?忘了他抱著她由小點兒滾落地上緊護著她的一幕?忘了兩人甘醇寧馨的三年魚雁往返?忘了她強吻他的一刻?這些都是她十七年生命中重要的時刻呀!
但是,是的,她該忘了這一切!從她為了趕去救爹而同意出賣自己的那刻起,她就該絕了這些念頭!
她捏起丹丸不假思索一口吞下,藥性來得好快,陷入昏迷前她的眼迷迷糊糊地晃動著褚少冥笑得邪氣的臉。是的,給他一個公平的開始,給她一個忘憂的未來,雖然這一切對那個深情等她長大的男人並不公平。
但她已決定放棄!
她真心真意愛的人是他,但若注定兩人無緣寧可選擇遺忘!
最後一個念頭,她憶起他教的一闕詞——
薄衾小枕天氣,乍覺別離滋味。
輾轉數寒更,起了還重睡。
畢竟不成眠,一夜長如歲。
也擬待,卻回征轡,又爭奈,已成行計。
萬種思量,多方開解,只恁寂寞厭厭地。
系我一生心,負你千行淚!
「雪兒,別跑那麼快,地滑得很,我追不上呀!」
少女嬌笑著在峰頂雪地上追逐著只灰毛雪兔,追到崖邊,少女急急打住身子,拍拍胸口吁口氣。
「小鋇蛋,你別再往前了,這一跌下去你肯定要成兔子泥的!」但雪地太滑,兔兒回不來,懸在崖邊看來驚險萬狀。
「怎麼辦,少冥下山補足清水食糧,我可沒他的本事站在崖邊,你撐一下,我來想想法子,也許……」
伴著少女驚叫,小兔已往下墜,當下不及細思,少女奔到崖邊,雙手雖是捉住了兔兒,但她發現自己正在跌落,向著山崖下跌落!她緊閉了眼抱緊兔兒,連叫聲都咽住了,不多時卻發現自己停了落勢,一個男人揚身接住了她,運著輕功繼續向上攀升。
「是少冥回來了嗎?」她疑惑,覷著不是他,那個陌生男子卻將她緊攬在胸口,使她險險要斷了氣,響在她耳畔的聲音飽含著感情。
「憐兒,我終于找到你了!」
上了崖,她抱緊小兔急急推開他的箝制。
「喂!你認錯人了!」她揚起下巴道︰「我不是你那什麼憐兒!我不認識你!」
許霆昊不可置信地听著她否認自己的身份,眼前那身披白色狐裘,膚如雪凝,唇似絳梅,整日在他夢中盤桓的小小人兒竟忘了他!
那日仙沿著褚少冥沿路足跡,花了幾天工夫終于尋到了峰下馬房,臆測憐兒同那男人應在附近,盤桓了兩天恰見著一個男人身影由絕峰頂縱下離去,這才確定了她的消息。
他不知道她究竟是著了什麼魔,望著她戒慎的小臉,仙嘆口氣,怎樣都成,只要能見著她,怎樣都成的,他得慢慢來別嚇著她,他會讓她想起他的。
「你叫什麼名字,來這兒做什麼呢?」她不友善。
「我叫許霆昊,我來找我的未婚妻!」他凝睇著她道︰「我好想她!」
她笑了,熟悉的銀鈴笑聲听得他痴了。
「你騙人!」她促狹笑道︰「這雪峰頂哪有人家,只有少冥同我和我的小兔,哪有旁人影子?」「那麼你呢?」許霆昊柔聲,「你叫什麼,又為何孤零零住在這兒?」
「少冥都叫我小可憐!」她無所謂,「少冥說我生了場大病,以前的事全忘光了,不打緊,少冥說他會照顧我一輩子,忘記就算了,在這兒很好呀!滿眼俱是雪,」她滿足地吸了口氣,「我覺得好舒服!」
他的心糾結著,因為她對另一個男人的信任。「也許山下有你的父母親人,也許有個深愛你的人在等你。」
「如果有,少冥會告訴我,他會帶我去找他們。」
她不喜歡他這話的意思,她還記得她第一次睜開眼,面對著完全無知的恐懼,是少冥將她攬在懷中,溫言暖語地驅走了她的恐懼,他是這世上她惟一熟悉的人,他不會騙她!她抱著雪兒緩緩後退,這個陌生男人給她帶來壓迫感,尤其他深情繾綣的眼眸壓得她心頭好沉。
「你快離開吧!這兒沒有你想找的人,我不想跟陌生人說話。」
「我不會走的,不帶走我要的人,我不會走!」他攫住她的手。
「都說了我不是!你是壞人,我才不跟你走!」她邊叫嚷邊用腳踹他。
「憐兒,對不起。」許霆昊手刀一揚擊昏了她,抱著她縴小身子低語,「我不得不如此,我要先帶你離開這里。」
「你的本事遠超過我的想象!」一個男人的聲音由他後方響起。
許霆昊轉身睇向那披著黑氅的男人,他冷冷地立在風雪中望向許霆昊的眼神是狂傲不羈的,那一身野性而隨意的裝束,披飛的散發及鬢角下頦的胡碴,配上那機警而邪佞的眼神,使他像極了頭潛伏著緊盯獵物的野豹——那種嗜血的野獸!
「你對她做了什麼?」許霆昊攬緊楚憐兮,怒聲問道。
「我沒有強迫她!」褚少冥漫不在乎,」是她決意斷了對你的思念,所以服下忘情丹。」
「忘情丹?」他沉喝,他知道這藥,那會讓人喪失記憶的藥。「你膽子真大,你該明白,忘情丹是可以讓人喪失記憶,但使用不慎也有可能會讓她的智力喪失,退化成永遠只有三歲孩兒的智力!」
「我有分寸,她現在不是沒事嗎?」
「真心愛一個人就應該尊重她所有的過去,而不是硬生生扼殺她的過去,再植入她對你的信任。」許霆昊冷聲,「你不配擁有她,今日我要帶她走!」
「是嗎?」褚少冥解下狼氅扔在雪上;邪佞一笑,「我倒要看看你有沒有這個本事!」
許霆昊先將楚憐兮及小兔安置屋內,踱出屋來,他從未對人用武,今天為了楚憐兮,他必須破戒。
天上開始落下鵝毛絨似的雪片,兩人身子因著內力運行,熱融融的氣流在周遭盤旋流竄不已。
褚少冥左掌一揚,右拳呼的一聲,沖拳直出向許霆昊胸口。
這一拳勢道威猛無比,許霆昊出掌擋架,兩人拳掌相交,身子都是一震。
「好渾厚的內力!」褚少冥贊道,他的內力之強勝過以往對戰之所有對手,褚少冥嘴角勾起笑,對這一戰充滿期待,越強的對手才越能激起他戰斗的意志。
兩大高手對決,酣戰多時,論起內力算是旗鼓相當,但論起經驗,許霆昊武功來自楚天翱親傳,招數雖然精妙,實戰經驗畢竟欠缺,兩人數十招中打得難分難解,迭遇險招,均在極危急下以巧妙招數拆開。
雪地濕滑,站穩不易,更不容些許疏失,時間拉長,許霆昊漸漸退向崖邊。
見他再退一步便是萬丈懸崖,褚少冥提醒,「再一步你便要送了命,要不要考慮就此打住,放棄小可憐?」
「不可能!」許霆昊冷聲,手上招式並未歇下,「今日若不能帶走憐兮,我死也不會離去!」
「也好,就讓我成全你吧!」褚少冥躍起身由空中發出凌厲掌氣,斷定許霆昊若硬接下這掌,就算身子承受得了掌氣,也要被震得後退掉下懸崖。
卻見許霆昊幻動身形,雙足粘緊了冰滑雪地,一個矮身竟來到褚少冥身後,他掠動雙足時揚起細細冰屑卻射人褚少冥眼中,使他疼得閉上眼,這下變故出其不意,褚少冥收勢不及,掌氣太猛,帶著身子往下墜落,卻見許霆昊飛身右手緊捉著他的手,左手緊捉著崖旁微微突出之冰柱,兩人就這樣喘著氣息懸在雪峰崖邊,冰柱看來隨時有斷裂之虞。
「你干嘛不放手!」褚少冥硬聲,「別以為救了我,我便會讓出小可憐!」
許霆昊不說話,只是調整體內氣息,喝了聲,他提起體內真氣將右手拉著的褚少冥送上崖頂,「喀
啦」一聲,冰柱應聲而斷,許霆昊未及落下便叫崖上的褚少冥一把捉住,扯了他的手猛力向上拉,「砰」地一聲兩人向後一個撞跌,分別仰臥在雪峰崖際喘著氣。
良久,良久,許霆昊打破沉默,「我還是要帶走憐兒!」
「悉听尊便!」褚少冥聳聳肩,心中不甘,他本可贏他,卻輸在大意輕敵。「你已經贏了,不是嗎?」他苦笑。「不過你就算帶走了她,還有個難題在等著你,她只認得我卻忘了你,依她的性子,你不怕她溜回來找我?」
「那是我的問題。你放心,如果她同我在一起不快樂,我會放她自由!」
「我會拭目以待你的努力!」褚少冥冷哼,「三個月後我會到紅葉莊,如果屆時她還是記不得你,我會帶她離去!」
許霆昊無言,如果她始終記不起他,如果她和他在一起很痛苦,他真的放得了手讓她走嗎?
許霆昊抱著楚憐兮及雪兒下了雪峰,天色已晚,他帶著她只得先在途中一處破廟歇腳,這兒離紅葉莊至少有兩天路程,他得先養足精神才能同這忘了他的小丫頭耗下去。
許霆昊從廟中覓得了塊木板,清理干淨後他月兌下自己大氅鋪成床,再將楚憐兮放妥,小雪兔早巳清醒,睜著大眼覷著他做事,他生了火,還到外頭捉了只野兔。
「別怪我!」許霆昊同小雪兔說著話,「我也不想吃你同類,但待會兒你的主人會醒來,我不想餓著她!」
小雪兔似懂非懂,但它不想靠近那鍋兔肉倒是真的,它蹦蹦跳跳遠離兩人,覓了神龕底下一處角落歇下。
忙完後,許霆昊終于得著空閑來到楚憐兮身旁,深情凝視著這個「失而復得」的心上人兒,稍後,他嘆了口氣更正,不!他尚未得著她,她已忘了他。
她一睜開眼便望入一雙湛然若海的瞳子,雙目對視下,靜謐片刻。終于,她跳起身來尖叫,環顧四周一片陌生,她怒火高熾。
「你這個壞人!你捉我來這兒做什麼?」
「憐兒!」
「都說了我不是憐兒!」她往後退,「我知道了,你是個瘋子,看到誰都叫憐兒!」她沖到門口。「我可不與你一起瘋,我要回家!」
「我現在就是要帶你回家。」他攫著她的手將她拉回身邊,她回身揚手在他臉上劃過,儼然是只小野貓。
他忍著疼不放手將她雙手箝制于後,摟著她輕聲哄道︰「你冷靜點兒,听我說……」
許霆昊叫了聲,手上傳來痛楚,低頭一瞧,丫頭在他手上用力咬著,她狠得很,深深的牙印憊滲著血,見他固執地還是不肯放手,她換了幾處繼續再咬。
他又疼又忍不住要笑,「小家伙!我知道你餓了!」
「誰說的!」她惡狠狠地很有氣勢,但肚子里響起的聲音卻折損了她的志氣。
她嗅著鍋中傳來的肉香,評估一下情勢,人餓志短,她壓根打不過他,惹惱了這瘋子,待會兒又將她打昏,她可沒落得半點好處。先騙騙他,吃飽有了力氣才可找機會跑掉。
定下心頭,她放軟了聲音,甜滋滋地恍若滲著蜜,他認得那聲音,這丫頭有所求時就是這個聲音,但可不表示她已經順從。
「不管你說我是誰都成,先讓我吃點兒東西吧!」
兩人暫時休兵,來到火堆旁,他用竹筒為她盛了碗肉湯,她雙手捧著熱湯,汲著熱氣,嗅著香味,小臉蛋上是滿足的笑。
夾了塊肉在嘴里嚼著,喝了口湯,小丫頭第一次對他笑了。
「很好吃耶!你滿有本事的嘛!」她咽下肉,好奇地問道︰「荒郊野外你哪兒來的肉?這是什麼肉,好女敕!」
「兔肉。」他回答得若無其事。
卻听得 啷聲響,她的竹筒著了地灑了滿地的熱湯,她干嘔了嘔,肉已下月復哪吐得出來。
她跳到他跟前,小小拳頭不斷落下他胸膛,她哭著控訴,「你吃了我的雪兒!」
他由著她打了半晌,嘆口氣,站起身踱到神龕旁抱起小雪兔塞入她懷中。「你對我毫無信心,雪兒是你的寶貝,我怎會動它!」
她止了哭泣,摟緊小雪兔,低垂著臉卻不說話。
「我知道你不記得我,對我毫無認識,給我點兒時間,相信我,我不會做出傷害你的事!」
半晌,她悶悶地出了聲,望向他的眼有著好奇。「那個憐兒,她都怎麼叫你?」
「有時候她叫我昊哥哥,但最多的時候,她喜歡叫我夫子。」
「夫子?」她笑了,「你是她的夫子!」
「算是吧!她是個頑劣的學子,除了我沒人敢教她。」
「是嗎?」她哼了聲,「那我肯定不是她了,我乖得很。」
他覷了眼手上牙印,向著火堆添了柴,無言。
「喂!傻子。」她倒覺得這兩個宇比較配他。「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
「湘陽紅葉莊!」
「那兒真的有我的親人嗎?」
「你該自己去試試看,你也不想讓記憶里留一片空白吧!」
她想了想,「那麼少冥呢?他為什麼不陪我去?」
知道她惦著他,他有些苦澀,「他有別的事要做,是他同意讓我帶你走的。」
「好吧,我跟你去。」她點點頭下了決心,「但若我始終什麼都想不起來,你不能阻止我回去找少冥。」
他也點點頭。「若是如此,我會帶你去找他!」
「若如你所言,我是你的未婚妻,何以我記不得你?」她若有所思道︰「你對我肯定不好,所以我把你忘得一干二淨!」
他苦笑。
雪夜,紅葉莊里剛掌了燈,一名僕役跌跌撞撞沖了進來。
「老爺,夫人,霆昊少爺回來!」
楚天翱夫婦奔出廳堂,欣喜地見著許霆昊果然不負眾望來歸,他的懷中抱著的熟睡人兒正是他們的小女兒楚憐兮,她懷中尚揣著只小雪兔,睜著好奇的大眼!
「憐兮!」慕晴雪泫然欲泣望著寶貝女兒,自朱鐸山事後她還沒見過這丫頭。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楚天翱欣慰道︰「反正所有成親事宜均已備妥,過兩天就讓你們倆完婚了吧!」
「還不成!」許霆昊搖搖頭,不知如何開口解釋。
這時楚天翱才發現他俊秀的臉龐上添了幾道捉痕,手上布著細細幾排牙印。
「怎麼回事?你的傷……」
「憐兒弄的,」霆昊苦笑道,「憐兒吃了忘情丹,忘了我是誰。」
「忘情丹!」楚天翱低呼,緊鎖眉頭,「這可麻煩了!」
「江湖傳言此丹一服無藥可解,」許霆昊問道︰「楚叔叔,是真的嗎?」
「話是這麼說,但我相信一個人的意志力肯定勝過藥物,她潛在意識中不可能將所有過往一概抹盡,我相信給她多點兒外在刺激,並讓她多看看往昔熟悉事物應該會有幫助。」
第二天清晨,楚天翱怒氣沖沖地離開了小女兒房間,他的臉上掛了彩,那個不肖女竟然拿花盆砸向他笑著同她說早的臉!
「我收回我昨晚的話!這個逆女壓根無藥可救。你也趁早死了心吧!什麼忘情丹,那根本是‘忘恩負義丹’,我養了她十七年,她竟拿花盆砸我!」他對著妻子吼叫。
慕晴雪搖搖頭,囑咐琴兒先去幫老爺裹傷,然後她緩緩走向小女兒房間,輕輕推開門,她看到小丫頭一臉戒備地捉著東西護在胸前,躲在角落覷著她的舉動。
慕晴雪不動聲色,踏過一地殘破,若無其事地在桌前落了坐,自懷中取出小雪兔擱在桌上。
「小白,你的主人脾氣真壞,一大清早便摔東西!」
「它不叫小白,它叫雪兒!」楚憐兮忍不住出了。
「是嗎?」慕晴雪望著她笑,「姑娘好會取名字,兔子叫雪兒,倒不知馬兒該叫什麼呢?」
「當然叫小點兒呀!」楚憐兮月兌口而出,腦海中驀然出現一個五歲大的小女孩神氣地牽著父親送給她的馬來到婦人跟前,「娘呀!這是爹送給憐兒的馬,我要叫它小點兒!」想到這兒,她精神恍惚了起來,為什麼眼前這婦人與她腦海中浮現的人影兒那麼相似呢!
「是呀!你那麼會取名字就是像你娘。」慕晴雪略微哽咽,「你姓楚,你娘希望你將來生得‘楚楚動人,我見猶憐’,所以幫你取了個名字叫楚憐兮。」
「楚憐兮?楚憐兮?」她喃喃低語,突然間整個頭狠狠地發著疼。「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頭好疼!」
見女兒抱著頭用力甩動嚷著痛,慕晴雪俯身摟著楚憐兮,心疼地哄她。「不急,不急,慢慢來,想不起來就算了!」
楚憐兮在她的懷抱中瞬間獲得平靜,失了記憶沒有安全感的她突然感到心安。「你真的是我娘親
嗎?」
慕晴雪听著她無助的問語,心一酸,淚水撲簌簌地落個不停,驀然,一只怯生生小手幫她拭著淚。
「別哭了,我信你!」楚憐兮雙眸真摯喊了聲,「娘!」
慕晴雪再也按捺不住,她緊摟著女兒嚶嚶哭起,不住低語,「小女兒,我的小女兒!你終于還是回家了!」
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慕晴雪一樣幸運得著楚憐兮的認同,楚憐兮依著娘的指示喊了楚盼兮大姐,也叫了楚倩兮二姐。
但見著了楚天翱,小泵娘一扭頭。「這家伙頂凶的,他罵過我!」
被女兒排斥,楚天翱尚可忍受,但是見著她對許霆昊的態度,他就忍不住想揍她!
她壓根兒不願與他單獨相處,見著他便躲得遠遠的。
必到家中已十來天,她的心中還是懸著個褚少冥,每次想到這兒,許霆昊心頭酸澀,卻又無計可施,憐兮不給他任何機會親近她。
親事沒有進展,公事又懸了太久,許霆昊算了算湘陽離大理來回大概要兩個多月的時間,關于桂王爺跋扈專權一事,他已在路過的郡縣中以御史欽差的身份取得了不少證據,只剩他通敵大理的憑證尚未取得,要得到這項證明,最好的去處自然是親自上大理一趟,要不是為了憐兮,他早就出發了,這會兒憐兮已確定平安無事,也該是他行動的時候了。
第二天許霆昊同楚天翱說了聲要上大理辦事,帶了魏杰、焦雄等弟兄喬裝商旅便往大理行去。
楚憐兮在得知「那個人」不在後松了口氣,卻也不知何以心頭竟有些懷念起他的糾纏。
娘告訴她,他是她打小便訂了親的未婚夫,是真的嗎?為什麼她就是想不起他呢?
夜里,楚倩兮房里燒著暖烘烘的炭火,楚憐兮抱著雪兒窩在慕晴雪膝上,听著二姐錚錚樂音裊裊,房里點著檀香,配著娘親與大姐談著瑣事軟軟的嗓音讓她沉沉欲眠,她有種感覺,這一切仿佛在她過去的生命中是每天例行公事。
對于楚憐兮這個身份,她已經漸漸接受認同,慕晴雪從不迫她,只是整日帶著她熟悉一切,一點一滴試圖將她突然空白的十七年填滿。
她也知道了從九歲起,那個陰魂不散的男人就開始出現在她生命中,她听著娘述說著他對她做的一切,才知道他是個情深意重的男人。
「我大概猜得出小妹何以想不起霆昊哥哥。」楚倩兮的聲音劃破已接近朦朧的神志向她襲來,楚倩兮是對著娘親說的,但楚憐兮卻忍不住豎起了耳朵。
「小妹自小怕疼,她的自我保護心太強,」楚倩兮分析道︰「如果這事兒會讓她痛苦萬分,她就會排斥得遠遠的,那忘情丹並未傷了她的智力,只止住了她的記憶,可見藥效並沒有十足發揮,是她自己下意識里害怕受傷害,所以蒙住了心靈,不肯去弄清楚罷了!她對他的愛越深,她就越怕受傷,也就越要躲了起來!」
「對吧!小懦夫?」楚倩兮對著妹妹耳朵輕吼,然後笑了起來勸道︰「別裝睡,我知道你都听到了,試試給自己一個機會去弄清楚事實吧!」
楚憐兮翻過身子繼續好眠,她才不會被二姐的話煽動呢!
嘴里兀自逞強,第二天早楚憐兮悄悄地來到了昊天居,院子里的丫環見到三小姐來有些訝異,卻還是眉開眼笑地同她問了好,並速速離去將空屋子留給她。
楚憐兮來到書齋,他桌上擺設的東西井然有序一塵不染,就像他的個性。
斃惚間她好像看到了個九歲的小小人兒趴在桌上,認真地一筆一劃寫著大字,女孩兒抬起頭,那沾得一臉墨水笑得燦爛。
翻開左邊書櫥,她在抽屜中找到一迭紙,由簡而繁,那些字體十分眼熟,同她寫的字形好像,看來這個傻子居然還將她的筆跡存留了下來。
她打開右邊書櫥後,輕呼了聲!
里頭是一堆精致的琉璃罐子,各色各樣炫耀奪。
「該用來裝雪!」她也不知何以會興起這樣的念頭。
她拿了幾個盅到外頭盛了雪,回了屋子擺成一左看右看就是不對勁。
「不對,不對!夫子都是用藏書閣上頭接到的雪,那才是最干淨酌雪!」這話兒順口一出,她駭然停住,她的腦海中浮起一幕景象——
「哇!夫子!」她驚叫著開門接過他手中一盞盞各色琉璃雪盅。
「一顆心,兩顆心,大的心,小的心,藍的心,紅的心。」她邊排邊數,臉上起了疑惑,問道︰「夫子,其它形狀的模子是不是壞了?不然何以今年你給我的全是心?」
「沒壞!」他淡然回答,睇著她的眼神卻亮過台子上搖曳的燭火。
「只是想讓你看清楚點兒我的心。」是呀!那個一直要求她看清楚他的心的男子,那直守著她的心的男子,她怎會忘了他!
她雙手一放,手上兩個琉璃盅掉落碎了滿地。
她的耳際響起他深情的聲音回旋——
「別在我的心頭剜個缺口,憐兒,別這麼殘忍!」是的,她對他一向殘忍,她愣愣地落下淚。
她居然會忘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