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三、四、五、六……九十三……三千六百九十三……十萬九千七百九十三……」
邦瑤兒閉著眼楮猛數數。
「方才大家是怎麼約定的?閉上眼楮騰雲駕霧下山擇地而落?各人尋各人的緣、各人走各人的路,可要我說呢——」
她向來就是姊妹淘里膽子最大又最貪玩的那個,和她們那貪玩的猴老大孫悟空倒頗有幾分相似,是以雖然已經閉眼騰雲了滿長的一段路,她仍還嫌不夠呢!
「難得出門,自然就該選遠點兒的地方落腳才劃得來!而不知道唐朝之後的年代會是個怎麼樣的情景?又會遇上怎麼樣的趣事呢?哇哇哇,愈想愈興奮,管他的,先跑遠點兒再說吧!」
貪心瑤兒的落塵之旅,許久後,終于結束。
這個向來毛躁又沒耐性的莽撞猴精丫頭,難得堅持了生平最長一次的等候,所得到的結果就是眼閉著閉著就——
睡、著、了!
良久後,她終于悠悠轉醒。
瑤兒睜開眼,眼皮努力眨巴了幾回,卻依舊揮不去眼前漆黑,她大驚失色。
「完了!要命!罷睡著了沒仔細瞧,怎麼這里烏漆抹黑的?莫非,是不小心跑到了地府冥界?慘了!慘了!听說那兒淨是牛頭馬面和黑白無常,人家不要!」她噘高了小嘴,「好不容易才逮著了空出來玩,怎麼會落到這個「鬼」地方呢?」
一邊哀嚷一邊兩手四處模索,直至這會兒她才發現自己是平躺著的,也難怪剛才可以睡得這麼暢快了,不過,她似乎是躺在個有限的空間里,上有蓋下有板,而且還挺擠的。
右手一模模著了個軟軟的物體,原來,她身邊還躺了個人呢!只不過,這家伙還真夠臭的!
這個認知讓她松了口氣,她向來貪熱鬧,人氣愈多愈好,對方模來倒不像牛頭馬面那類的怪東西,冥間也不該只是個小靶子,所以,她的下場無論如何都該比誤闖了冥府要來得好些吧?
「拜托拜托,勞煩您睡過去點兒,好擠唷,或者勞您告訴我一聲這兒究竟是什麼地方?又應該怎麼出去?」
是呀,是得快點兒出去才行、否則她很快就會成為猴精史上,頭一個被燻死的殉難者了,瑤兒邊捏鼻兒邊揚風,這家伙是幾百年沒洗過澡了?
要不,那身味道怎會臭得同個死人一樣!
旁邊的人久久沒動靜,對于這怪女娃兒平空冒出制造的驚嚇,似乎並不比她少,片刻後,那人突然爆出一連串令她莫名其妙听不懂的語言。
「*○◎##,&&YY……」
「拜托拜托!慢點兒,你是在喳呼個什麼勁,我怎麼一個字也听不懂?奇怪,不是听說你們人間的話跟咱們山上是可以互通的嗎?」
她邊嘀咕邊伸長了手臂想往上撐,正在此時她眼前一亮,那原是擺放在她上方的厚重木板被移開了,下一瞬間,瑤兒和那移開了板子的男人同聲尖叫。
「你、你、你……我、我、我……這里是……啊!啊!啊!」
她接下來的尖叫聲是因為外頭光線投入,讓她終于可以瞧清楚了她的「伴」。
原來,她竟然不小心降落到個怪模怪樣還刻著奇怪文字的紫色棺材里,而躺在她身邊的是個老人,一個全身穿著黑色西方服飾,眼瞼緊閉、面色蒼白,並將一雙雪白枯瘦如雞爪般的手交疊在胸口的老人
她的啊啊啊分開來解讀依序是——
啊!
我剛剛和個死人一起睡在棺材里!
啊!
可是剛才他還和我說過話呀!
啊!
所以,那是個會說話的死人啦!
至于那男人的叫聲則是先嚇了一跳之後轉為歡喜。
「哇!兩只吸血鬼,一只還會尖叫?待會兒可以收雙倍的錢了。」
「誰是鬼了?」
瑤兒霍地坐起身抗議。開玩笑,她是個猴精可不是鬼,猴精有猴精的尊嚴,怎可和鬼混為一談?
「不是鬼你干嘛躺在棺材里頭等著嚇人?」
男人的聲音慵懶低沉而飽含不悅。
在他眼里,樂于見鬼更甚于見人,瑤兒這樣活色生香的小美人兒,在他眼里還比不上她身邊那有著枯瘦身軀的老家伙,因為,老家伙是可以讓他賺錢的。
「喂,你很凶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到這里面來的,你隨便就罵人,也不知道究竟是誰礙了誰?」
「把話說清楚,」見她火了男人反倒笑了,「是誰「礙」著誰,不是誰「愛」了誰,我可不會去喜歡一個睡在棺材里的怪丫頭,而且整……」他搖搖頭,「還是個壞脾氣的怪丫頭呢,我不過說你一句,你倒轟隆隆地吐了一大串。」
她鼓起腮幫子爬出了紫棺,在男人身後熱融融火把的照映下,看清楚了眼前的他。
天哪!她究竟一不小心睡到了個什麼樣的地方?或者她該問的是,她是睡到了什麼樣的年代里?
為什麼這男人身上的穿著打扮別說在山上沒見過,就連她們從照凡鏡中窺視的人界,也都不是這麼穿的呀!
但是,她隨即注意到,他長得好高而且好俊,不論是用山上或凡間的標準來看,他都是個不折不扣的俊俏男兒,只不過,他臉上寫滿了——不歡迎。
奇特的是,他有對很奇怪的眸子。
不但不是她慣見的黑色,還是一對不同色系的瞳子。
其中一個瞳呈現紫羅蘭色澤,另一邊,卻是深棕褐色,像極了核桃木似的顏色,可雖不同色,其中那犀利的眸采卻是相同的。
這家伙不會也是個妖怪?瑤兒心頭叨念,否則哪有人一雙眼楮兩種顏色的?
除了眼楮外,男人挺直好看的鼻梁不是略寬的薄唇和剛毅不馴的堅硬下巴,上半身穿著件米白色的絲質衣衫,下半身則是緊繃得可以襯出臀腿結實曲線的藍色尾褲,褲子的材質她沒見過叫不出名堂來,只是她不懂,穿這麼貼身的褲子不會不舒服嗎?
她印象中的男人若非穿著袍衫便是藍綢布衣啊。
他這麼個穿法,還真叫人連目光都不知該往哪兒擱才好。
「不夠凶怎麼能夠捉鬼?」
同于她上下打量人的動作,男人也微眯起雙眼由頭到腳審視著,這個莫名其妙出現在棺材里,又穿了身古人衣飾的凶巴巴漂亮小丫頭來歷不明。
憊有一點,她開口說的竟是他的母語華語,雖然,較文謅謅了點兒。
此地華人並不多見,到底她是怎麼「蹦」出來的呢?
「捉鬼?你是說……」
瑤兒原想回頭看看棺材內的老人,卻突然無法動彈。
這時候她才乍然驚覺,她方才的「伴」已在她和男人說話時,起身出了紫棺來到了她身後,還用枯瘦的雙手緊抓住她的雙肩,接下來一陣冷風朝她縴美的頸項襲來——
「如果你真的不是鬼也不打算變成鬼的話,」男人笑嘻嘻的建議里攙雜著同情,「勸你最好千萬別讓安東尼奧伯爵給咬到,他是個百年不腐的老吸血鬼,正處于極度饑渴的狀態,你若不慎被他咬到,就會和他一樣變成吸血鬼,不過,這樣的建言純粹針對你個人,在商言商,對我來說,你若成了吸血鬼對我反倒有利,也就是說,我將可以因此而多收點兒捉鬼的費用。」
吸血鬼?那是什麼怪東西?
憊有,變成了吸血鬼的猴精又算什麼呢?吸血猴精嗎?
「我不是鬼也不想當鬼,」瑤兒一邊掙扎一邊朝男人求救,「喂!你站在那兒笑什麼呀?快來幫我呀!」
「對不起了,小妹妹,」男人無動于衷,眼里的笑意卻更濃了,「別怪我見鬼不救,現在外頭掙錢不容易,我是靠捉鬼過日子的,要我出手很容易,先把價碼談清楚再說。」
「「掙錢」是什麼意思?」
她左閃右避偏偏力氣小得可憐,最後只能側扭著脖子,兩手死命撐開了些安東尼奧伯爵的嘴和已然露出的銳利長牙。
這男人!
虧她對他的印象還不錯,沒想到他竟是那種袖手旁觀的壞家伙,不但見死不救,還說了堆她听不懂的詞兒!
她究竟是到了什麼年代?難道這會兒已經不再盛行英雄救美的戲碼了嗎?
「小妹妹,」他和顏悅色解釋著,「瞧你這身怪模樣和呆呆蠢蠢的回答似乎不是現代人,那咱們這麼說吧,我要銀子懂嗎?沒銀子我是不辦事的。」
斃然大悟的瑤兒喔了一聲,「原來是個市儈商賈,沒銀子不辦事?!被狠的了,我才不會向你這種小人屈服呢!氣死我!氣死我了!」
一串大吼之後,她干脆的把雙手放下,美瞳對著安東尼奧伯爵用力的一瞪再瞪,一臉悉听尊便的凶惡表情。
「唉!小妹妹,你這又是何苦呢?銀子會比小命重要嗎?你還真寧可省銀子也不向我開口求救……」男人閉上眸子不敢再看。阿彌陀佛!他還真不忍心看個漂亮的小丫頭就這麼由人變鬼。
「喂!你說完了沒呀?」
男人沒了聲音。怪哉,怎麼可能?
她竟鬼口逃生?!難不成安東尼奧伯爵改吃素了?
他睜開眼,那小美人兒還真的活蹦亂跳著,而脖子上也並沒有牙印留下。
男人不可置信的瞪大眼趨前審視起那僵在瑤兒身前,嘴大張卻遲遲不咬下的安東尼奧伯爵。
「他不是放過我,他只是不能再動了而已。」
她由老人嘴下鑽出,再順手揉揉那逃過一劫卻扭到筋的脖子。
「嘿,是真的耶!他真的不能動了耶!」
男人弓著手指頭敲了敲安東尼奧伯爵的頭,只听得鏗鏘有聲,就像是敲在石頭上似的。
「你這招叫什麼?」
由方才的不歡迎到眼前的佩服,男人表情倒是轉變得很快,那眼神像是挖到了寶似的閃閃發亮。
「石化術!當我真的被惹火的時候,只要眼楮用力一瞪,對方便會變成石頭了。」這會兒意氣風發的人換成瑤兒,她抬高了尖尖的下巴得意非常。
「小妹妹,除了這個之外你還會什麼?像是點石成金術啦、隱身取寶術啦、隔空穿牆取物啦或是瞬間轉移之類的。」
「沒了!我只會這個。」她回答得干脆。
「這法術能解除嗎?」他一臉虛心求教。
「很簡單,只要我打個噴嚏就行了。」
「原來是這樣子……」
男人點點頭,眸中熱情瞬間降低,唉,真是可惜,方才所說那幾種法術都比這個打了噴嚏便能解除的石化術要高明得多了。
可不管怎麼說,她的這項本事可算是特異功能了,再加上她那純淨的眼神看來好騙又好玩,也許,是可以留在身邊來逗樂子用的。
「這樣吧,小妹妹,咱們仿個交易,你看來不像這里的人,我們有緣相識,人不親土親,都是同胞好說話,我姑且讓你進入我的個人捉鬼工作室當夥計,而你在這里的一切就由我來指導吧,保證你能在最快的時間里徹底了解這個新世界。」
「你不奇怪我是打哪兒來的嗎?」
真是不可思議,這滿嘴怪怪言語的男人也不先問問她的來歷,就要收她做夥計?還好心要幫她在最快的時間內了解這個新世界?
他到底真是個好人,還是……
瑤兒挑了挑秀氣的黛眉,不放心地再次打量眼前的他,他不會是個人口販子吧?
「妖魔鬼怪我見得多了,」男人不在乎的聳肩一笑,「你要是讓別人撞見了,恐怕要大驚小敝個老半天的,可在我看來,也不過只是另一個不尋常的案例罷了。」
她咬咬唇半天作不了決定。
「等等,我得好好想想。」
「有什麼好想的,我所掙的「銀子」可是向來不分給別人的耶,若非見你孤苦伶仃一個人在這世界怪可憐的,我才懶得理你,喂!你究竟是在怕些什麼?」
「你這人看銀子比看人重要,誰知道你會不會把我給賣了?還有,我連你叫什麼都還不知道呢!」
「這還不容易?」男人唇角上揚,輕餃著瀟灑的笑容。
「莫邪,和春秋著名鑄劍師干將莫邪中的莫邪同樣的名字,我老爸給我取這名是希望我少踫那些邪門的玩意,做個正正經經的男人,可偏偏事與願違。打小我就和那些怪里怪氣的東西月兌不了干系,目前住在SanFrancisco,咱們的話叫舊金山。
「父親是中國人,母親是中國加墨西哥混血兒,我外婆則是墨西哥再攙雜了葡萄牙和阿根廷血統,所以嘍,」他指著自己的眼楮笑,「我才會有這樣的特點,我左邊的紫眸是只陰陽眼,可以看到許多別人看不到的邪物。」
他在講什麼啊?!什麼下凡欺死狗的?他母親又是什麼模死狗混血兒?
「意思是你也是妖精一族?」
她心底冒生了小小的期望,就盼能在異鄉遇著同夥兒的。
她卻硬生生的打破她的想望,「我不是!不管我的血統里混雜了什麼國家的血統,我都是個百分之百的「純」人類,喔,還有,住在舊金山的只有我,我父母和惟一的妹妹則住在加拿大溫哥華,他們的生活很單純,心髒負荷不了我這種太過刺激的生活方式。」
瑤兒愈听眉頭皺得愈緊。
「別再說了,听了犯頭疼,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現在是什麼朝代?」
「朝代?」莫邪扯著嘴角笑,終于確定自己面對的是個老古董。「小妹妹,現在外頭已不興朝代這名詞了,大部分的人在溝通時都是以國家做代表的,這會我們站的地方叫做德國。」
「不興朝代的說法?德國?」她有些急了,「不知離唐朝有多遠?」
「唐朝?」莫邪不禁叫了聲,「噢!原來你是唐朝來的小妹妹,現在是西元兩千零二年,距你的唐朝約莫一千三、四百年吧。而我,是專程上這來捉鬼的。」
他前頭說了一大串讓她頭暈暈的話她全跳過,直接捉住卑尾,她比較擔心的是,他捉鬼,那麼,捉不捉猴精呢?
「捉鬼?你是個道士?」
彬者,是那種口口聲聲捍衛天理倫常正道,最愛收妖的高僧?
「不!我不是,我是個GhostBuster,是個以捉鬼來掙銀子的生意人。」
狽屎巴斯特?
懊奇怪的詞兒呢,但管他,她目前最在意的不是他的名字,而是他會不會對她不利。
「所以,」她松了口氣,「如果沒人出銀子讓你捉鬼,你就不會動手嘍?」
「那還用說,我算盤撥得可精的,沒油水撈,鬼不犯我、我不犯鬼,又何必沒事去找那些鬼的麻煩。」
她听得沒了愁容,若在以往,她最厭惡的就是此類渾身銅臭味兒的家伙了,可這會兒她倒寧可遇上的正是這種眼里只有銀子的吝嗇鬼。
「你說收留我的條件,是我得幫你捉鬼,當你的夥計?」
「是呀!你是不是也覺得這是個既刺激又有趣的差事呢?」
「才不呢,我還寧可……」
一陣風拂來,瑤兒突然打了個噴嚏,並看到莫邪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泛著幾絲惡意更夾雜了興奮,這個眼神讓她心頭一蕩,想起了她此時打噴嚏會帶來的惡果。
「唐朝來的小妹妹,恭喜你了!除非你能趕快再發個火瞪個眼,否則你可能就要被迫投入和我攜手捉鬼的第一樁買賣里了。」
旋過身,瑤兒看著那朝著她撲跳而來的安東尼奧伯爵,忍不住發出了尖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