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一日
今天是我要告訴他真相的日子……
◆◆◆
版訴他真相吧……這句話不知道在薇柔心里說了多少遍,她卻始終拿不出勇氣。
翔一經常無語的望著天空。
他們兩人將要結婚了,可是他的臉上卻經常出現哀傷,她真是于心何忍?
他甚至拜托她、要求她、恐嚇她,即使結婚後也不能向家人透露他的病情,總令她啞然無語。
他患的是恐懼癥、絕望癥,這都是被她害的,也因此更教她開不了口。
要不要告訴他?要不要告訴他?她一直在心里頭掙扎。
爆爺爺說不要,等他兩腿一伸之後再告訴翔一。好個不負責任的爺爺,到時候讓她獨自面對一切,她可不想。
「翔一……」她再次鼓起勇氣打算說出真相。
「嗯?」他正為安排財產的事忙得不可開交。
等兩人一結婚,成了夫妻,那麼從他閉上眼長眠的那一刻起,屬于他的財產就全變成她的。
「我有話要跟你說。」
「等等。」他也有很多事要做。
這些事不快點做會來不及的。最近這幾天,他的心亂糟糟,夜里躺在她的身旁,他總是緊抓著她的手,總覺得自己會隨時像泡沫一樣消失,令他心慌。
「這件事很重要。」
她探頭想要看他在簽什麼文件,他卻立刻把它蓋住。
快結婚了,他不能讓她意識到她即將成為寡婦,只好遮遮掩掩的趕緊把文件藏在最下方。
薇柔眉頭糾結,扁著嘴憂慮的直瞅著他。
「怎麼了?什麼事這麼重要?」他微笑著問道。
「你的病……」
「不!」他驚得捂住胸口。
他不要听,他不要听這個,他怕她一出口便說他只剩下十天可活。
「你的病是這樣的……」
「不──」他叫了起來,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別說些有的沒的,那一點都嚇唬不了我。」
不,他明明怕得要命。「可是你必須知道實情……」
「不。」翔一站起來,抓住她的肩膀搖了搖。「實情只要你知道就好。」他不想知道。
「可是……」
「我忙得很。」他一臉悲傷地放開她,繼續埋首于文件中,不肯看她,鼻頭卻漸漸泛酸。
他不想听到任何有關自己病情的事,那會讓他失去勇氣。他只要做自己該做的事,安頓好家人,讓他們無憂無慮,他就謝天謝地了。
「你真的不願意听嗎?」
她看到他眼角泛著淚光,不禁一臉感傷。
只要他跟她說願意,她就能提起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氣說出口。
翔一搖搖頭,喉頭突然一緊。
他已作好最壞的打算,別再嚇他了。他已經夠堅強,已經撐得夠久,在這最後的時刻,如果告訴他真相,他會像被針戳破的汽球突然崩潰。
「也許知道了……你就不會想娶我了。」薇柔的眼眶一紅。他的模樣真教人心疼。
「不會的。」他放下筆,趕緊起身擁住她。
書房里濃濃的書香飄蕩在空氣中,從半掩的窗子透進來的陽光暖暖的照在兩人身上,讓他覺得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他緊緊擁著她,好怕這一切突然從他手中消失,所以他希望她什麼都別說。
他握著她的肩膀將她拉離寸許,眼楮盯著她。
「不管發生什麼事,我的心里只有你。」這份愛,他會帶入棺材里,謝謝她在他危難的時刻願意和他攜手。
薇柔一哽咽,突然說不出詁。
「別哭!」見到她的眼淚開始泛濫,他馬上叫了起來。
「也許你會恨我……」
「永遠不會。」
她吸了吸鼻子。那是因為他不知道真相,否則他會掐死她。
「沒有醫好我,不是你的錯。」
她忍不住放聲大哭。
為什麼?為什麼一開始他不要那麼壞,讓她手軟得下不了手呢?現在他卻變得那麼好,讓她覺得滿是罪惡感。
翔一真的變成了標準的好男人,可是她呢?成了壞醫生。
「別難過了,我知道這叫結婚恐懼癥。」說不定是她感到害怕,下意識的反悔,才勸他要多考慮。
「也許吧……」她抬手揉著眼楮。
他突然揚起了笑容。
她這模樣,就像她小時候哭過後直揉著眼楮,她還是那個單純天真的小女孩,一點都沒變。
「所以別再胡思亂想了。」他把她送到書房門口。
「不……」胡思亂想的是他,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卻驚慌的想逃開,這樣她要到哪一天才能告訴他真相?
「我們下禮拜天就要舉行婚宴了,賓客的名單你都想好了嗎?」他努力幫她找事做,怕她又胡思亂想。
「我們全家都會來。」她父母已經訂好了機位。「我的所有的同學也都會來。」
「對了,鄰居也會出席喔,包括……」翔一看著她,笑咧了嘴。「當初那個賣我們結婚證書的書店老板娘全家也會到。」
薇柔一呆,然後咯咯的笑了,踮起腳尖高興的圈緊他的脖子,用鼻尖摩挲著他的。
他也笑了。
兩人仿佛又看到當年一起仰著脖子,踮著腳尖,從老板娘的手中接過結婚證書的情景。
他們笑著抵著彼此的額頭。
她愛翔一,為他流的淚、曾受的委屈,全都隨著兩人的笑聲逝去……
◆◆◆
把「後事」辦好後,離婚宴的日子剩下五天的時間,現在翔一最想做的是和老朋友們告別。
他高中時是學生會會長,大學時也是,那一段多彩多姿的日子任誰都無法忘懷,所以他要在婚宴前見那些老同學一面──也許也是此生最後一面,他要親口告訴他們他生病的消息。
十來個死黨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歡樂的笑聲老遠就听得見,只有他是懷著沉重的心情參加這次聚會。
他努力想讓自己輕快起來。
今天是高中同學,明天是大學好友,是歡宴也是別宴,能聊的就只有現在,等他的婚宴一散,大家又不知哪天才能相聚?
扒,想不到這些老友中最先走的竟然是他。
「翔一,你是我們這幾個中最早結婚的。」大家爭著要向他敬酒。
也是最早死翹翹的。他苦笑。
「真神秘,新娘子要等到結婚那一天才肯給我們見。」一個人伸手搭上他的肩,灌了口啤酒說。
「沒錯,能配得上我的女人,還是那種讓男人一看就流口水的女人,當然得藏到那天才給你們見-!」翔一笑著道。
「啊──」
大家抗議,拚命要灌他酒,卻被他一一擋下。
「翔一,為什麼不喝?」有人假裝生氣地道。
「不喝,今天這攤就算你的喔。」另一個人指著他的鼻子說。
「沒問題。」他笑了笑。
「誰希罕讓你付帳?」馬上有人又說。
「是啊,我寧願灌死他也不給他付錢。」
「是呀!」大家大笑著拿起啤酒想要往他頭上澆。
翔一大叫,來不及躲,被潑了一身。
飯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因這一幕而笑了起來。
只是,離別的時刻終究還是到來。
翎一一臉沉重的坐了下來,要大家一起坐下听他說。
「我有件事要宣布。」他的眸光突然變得黯淡。
「會長你說。」
「我可能活不久了。」
突然眾人一片靜默,每一個人的眼楮都瞪得又直又圓。
他看著大家,隨即難過地眼眸一垂,看著自己緊緊相扣的十指,深吸了口氣。
「我得了心髒癌,」他平靜的宣布。「隨時可能離開……」
什麼?每個人的臉上的表情都像是突然被狠狠地擊了一拳般不可思議。
「翔一……」
「會長……」
眾人的眼里開始出現驚慌和不敢相信。
鄰座幾位銀發族因他的話而深感訝異,全轉頭盯著翔一。
「怎麼可能?」
「是啊!」有人生氣的用力一拍桌。
「我也希望不可能。」翔一重重地吐了口氣。
「那你爸媽……」
「我還不想讓我的家人知道。」他等待著奇跡,不想讓他們傷心。
有人眼眶濕潤。
有人傷心地別開臉,一直揉著眉心。
大家都說不出話來。
突然,有個人拍了拍翔一的肩。
他抬起頭來一看,是一個滿頭銀絲的慈祥老者。
他遞了一張名片給翔一。「年輕人,我對你的病敗感興趣。心髒是不可能長癌的喔。」
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有過這樣的病例,所以他們這幾位醫院的院長立刻對他所說的話感到十分有興趣。
「您是……」
「我姓王,是這間醫院的院長。」王院長指著名片,和藹的說。
說到他的醫院,沒有人不知道的,這一點他十分自豪。
「你願不願意到我的醫院來檢查?」
「這……」
「你身上帶著藥吧?」
「是啊。」翔一立刻掏出藥來。
因為怕突然像電影里演的那樣臨時找不到藥而突然暴斃,藥他都隨身攜帶著。
王院長一看,哈哈笑了起來,趕緊把那些藥遞給朋友們瞧。
大家全都笑翻了。
「這是維他命嘛!」
「這是維他命K,能維護血液正常功能。」眾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道。
「這顆吞了能防止老化。」說著,那位院長還把藥丟進嘴里嚼著。
翔一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覺得你的這些藥丸太奇怪,什麼顏色都有?」王院長將藥倒在手掌心里拿給大家瞧。「可是這里頭沒有一顆是治療癌癥的藥。」
翔一訝異的抽口氣。
不可能,薇柔不可能誤診,絕不可能!
可是如果……天哪!他整張臉突然亮了起來。
如果是誤診,那是不是表示他就……
他滿臉驚喜。
「還是到我那兒去做個檢查吧,結果過幾天就可以知道了。」王院長建議道。
「去呀,翔一!」
「對啊,去呀!」眾人鼓舞著他。
「那你們呢?」王院長問大家。
他們看了彼此一眼,然後異口同聲地道︰「我們也去。」
罷剛著實被翔一嚇了一大跳,也同時喚醒了大家對身體的注意,決定和翔一一塊兒到王院長那兒做檢查。
按檢的是事是暗中進行的。
翔一開始仔細思考,要不是王院長看了他的藥後,大笑著說他被耍了,他也從沒想過要換別的醫院檢查。
可是怎麼會呢?薇柔怎麼會胡涂得……
蚌然他腦中靈光一閃。
那一天,爺爺莫名其妙地要他到醫院去,指名找一位姓紀的醫生作檢查。
一切的事就那麼理所當然的串連在一起。
薇柔剛好是醫生,而爺爺最詬病、最不齒他以前的行為,于是他們兩人就……
他的臉色忽然變得鐵青。他們會這樣對他嗎?他實在不願相信。
由于翔一怕自己說不定哪天就忽然死了,因此在薇柔答應嫁給他後沒多久,兩人就決定先到法院公證結婚,之後再補發喜帖宴客。
檢查報告出來的那一天,就是謎底揭曉的日子,也是婚宴那一天。
當翔一拿到檢查報告時,遲遲不敢打開。
「翔一,快呀!」大伙兒催促著他道。
王院長含笑要他自己打開來瞧,怎麼都不肯直接告訴他答案。
他的心髒怦怦直跳。
他是不是受騙,謎底正要揭曉。
他慢慢的掀開紙頁,心跳隨之劇烈。
良好。
良好。
正常。
正常。
鎊欄均蓋著這幾個大字,他狠狠地抽了口氣。
大家看完,均大笑著攬住他的脖子。幸好他的身體完全正常!
「王院長,謝謝你。」翔一真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他。
同時也知道自己真的被耍了。
「恐怕是你的新娘子在整你。」王院長搖頭一笑。
當他打電話給翔一之前那間醫院的院長,直截了當的說明情況後,對方便馬上投降,將整件事的始末說出來,真是令人咋舌。
「可是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耶!怎麼……」還沒有人知道其實他們倆早就結婚了。
「沒錯。」翔一狠狠地咬緊牙,臉色鐵青,說著便沖了出去。
他要找薇柔算帳!
她為什麼騙他?把他整得好慘!
他要扭斷她的脖子,把她碎尸萬段!他恨恨的在心中道。
無奈的是,偏偏他的車塞在車陣中動彈不得……
◇◆◆
「薇柔,-好漂亮!」圍在她身邊的親朋好友紛紛贊美道。今天她是最漂亮的新娘子!
翔一的母親徐玲坐在旁邊,喜極而泣,和她一起痛哭的還有薇柔的母親。一個是心疼女兒嫁得這麼遠,以後見面不容易;另一個則是兒子終于開竅要結婚了,教她怎麼不高興得眼淚直流呢?
爆仁貴坐在一旁,被大家圍住伺候著喝茶吃點心,不亦樂乎。
「宮爺爺,你是怎麼讓翔一轉性的?听說新娘子還是你介紹的?」
「是啊,要讓翔一答應結婚不簡單耶!您是怎麼辦到的?」
親友們都很想知道。
「小事一樁!」宮仁貴擺擺手,仿佛對付翔一像料理一條魚一樣簡單。
「怎麼說?」
爆仁貴一五一十的把當初怎麼惡整他的事統統說出來,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他們不時地看向薇柔,再轉臉看向宮仁貴。
懊可怕的兩個人啊!他們聯手,誰都會被整死。
「薇柔,你不怕讓翔一知道真相嗎?」
「我決定待會就跟他說清楚。」她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待會兒他來了之後,在向眾人宣告他倆已成為夫妻之前,她要對他坦白一切,不管他怎麼吼、怎麼凶,她都願意承受。
「可是翔一會原諒你嗎?」
大伙兒雖然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仍替她捏把冷汗。
就在這當兒,翔一沖了進來。
「紀薇柔──」他吼得脖子都粗了。
「完了,他知道了!」頓時大家慌成一團。
看翔一咬牙鐵青著臉,就知道他是來找人算帳的。
他彎腰支著膝蓋拚命喘息。
「紀薇柔──」他又吼,喘著氣一步步走向她。
賓客們全被他嚇呆了。
大家才剛因听了翔一被整的事而笑個不停,轉眼間沒有半個人敢吭聲,緊張地一直看著他。
薇柔主動走到他面前,她瞅著他,知道該來的終于來了。
「你把我騙得好慘。」他直喘息,重重的吐著氣。
她咬著唇,滿臉愧疚。
「-……」
她緊張的看著他,不知他想對她做什麼。
突然,他咬緊牙伸出了手。
「啊──」眾人大喊一聲,幾乎不敢看。
他們以為會听到巴掌聲,或者看見新娘子被打得倒在地上,可是他卻突然用力的將她擁進懷中,完全出乎眾人意料。
「謝謝你!」他大聲地道。
別人會不會覺得他活不到三十歲很可憐?
可是他卻比任何人珍惜每一天的時光。
由于比別人更深愛這再也不能重來的時間,讓他體會到人一生的價值在于是否過得有意義。
他過得有意義嗎?
是的,因為愛上薇柔,他覺得他的人生好有意義。
「謝謝你,薇柔。」
他因她而得到了重生。
靶謝剛才那一場塞車,要不是憤怒之下他當場摔上車門離去,不顧四周錯愕的眼光在路上狂奔,他可能沒有時間能夠冷靜思考這一切,又會再度犯錯。
「我要跟她結婚!」翔一用力抱起她,大聲向眾人宣布。
「哇──」每一位賓客都笑開了臉,用力地鼓掌。
◆◆◆
十月十日
薇柔,看著你和寶寶睡得香甜,我的心也泛起陣陣溫柔。
我決定了,從今天起要和你一同寫日記──你看看你,每天累得都忘了寫日記。其實你可以辭職不要做了嘛,那間把我騙得好慘的醫院有什麼好的?真搞不懂。
我要和你一起執筆──如果你太累了,以後由我來做,紀錄我們全家在一起的每個美好時光,年老了以後我們一起翻開它,一定回味無窮。
對了,爺爺今天悄悄問我,你什麼時候再懷第二胎?他一個玩不夠。
我說,要看你的意思。
你說呢?還是我來決定?
薇柔,我愛你。
P.S.︰差點忘了告訴你,你的胸部變得好豐滿喔,都是我的功勞,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