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州的林園景致遠近馳名,更遑論蘇州城內第一大家秦府內的庭園盛況了,假山流水佔滿秦府二分之一,處處亭台樓閣,水瀑花香,每一個主人住的地方相隔好幾個回廊和小庭園,一來取靜,二來各有各的空間,出入也不會相互干擾。
秦垣尤其愛靜,書齋設在府中的盡頭處,以前除了秦月軒,根本不讓任何人進去打擾他讀書作畫。
杜雙雙住的芙蓉閣與秦月軒住的望月軒是府中相隔最近的,因為杜雙雙愛兒心切,每逃詡得上望月軒走上一走,現在秦月軒死了,住在里頭的是阮湘,杜雙雙便不曾再踏進望月軒,她完全不想看到那個不祥的女人。
秦日笙住的煦日樓則在書齋的另一方,樓閣內可以俯瞰府內最大的湖泊。他為它取名叫朝陽湖,因為一大早太陽升起便會將湖面染得一大片金光,璀璨非常,亮麗得令人舍不得眯起眼。
秦星梅則住在以前母親住的含煙閣。
一大早,秦星梅帶著丫環,繞過幾處園子及回廊,來到芙蓉閣找杜雙雙。
「大娘!」秦星梅踩著小碎步走上前去。
杜雙雙正吃著點心,忙招呼她一起坐下。
「一大早就跑來找大娘,有什麼天大的急事?」杜雙雙遞了一塊芙蓉糕給她,笑著一張臉。
「還不就是那個女人!」秦星梅氣得小子鄔嘟嘟地,拿過糕餅不客氣的咬了一口,嚼了幾口後眼楮一亮,「大娘這里的芙蓉糕就是好吃。」
「好吃就常來,東西擱久了也會壞,大娘可不怕你來吃。」
「大娘真好。」
杜雙雙一笑,「說吧,是誰欺負你啦?」
「誰敢?我只是沒想到那個女人竟然這麼死皮賴臉的待在秦家不走!大娘,大哥是被她給克死的,她的命可硬得很呢,要是她真的留下來,搞不好爹、大娘和我都會被她給克死,大娘,您說說,她是不是非走不可?」
「她不走?什麼意思?」杜雙雙眯起了眼。
「二哥稟告爹了,說她不改嫁,也不回湖州,她要留下來……我偷听見的,受不住,馬上就來找大娘想法子。」秦星梅說到這一頓,身子往前湊近了些,「大娘,您可有什麼好法子可以趕走那個狐狸精?她若再待下去,搞不好我那風流的二哥會忍不住……壞了秦家的名聲可就慘了!」
聞言,杜雙雙的心里猛地打了個突,壓根兒沒想過阮湘竟然會選擇留下來。
秦家沒要求她為月軒守節,她大可大念阿彌陀佛的改嫁去,誰真的願意為一個根本沒有肌膚之親的男人守一輩子寡?那種苦誰忍得了?難道阮湘還興匆匆地學人家做貞節烈婦不成?還是……她根本另有圖謀?
當初听媒婆說起這阮湘,又能干又是商賈世家出身,料想她定是能助秦府的商行更進一步,可現在月軒死了,她留下來若真跟秦日笙那音生勾搭上,那秦府的一切不都終將落在秦日笙那小子頭上?
不行!她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更不能讓月軒丟盡了臉!
那個女人踏出秦府便罷,要改嫁自己也管不著,畢竟那是她不貞不義,可是若留在秦府跟小叔勾搭可就不同,那簡直丟盡她杜雙雙和兒子的臉!最重要的是,要是秦府的商行最後落在他倆的手上,那她苦守在秦府里幾十年為的是什麼?到時可能連她站的地方都沒有。
「她非走不可。」杜雙雙合聲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秦星梅卻听得一清二楚,整個人開心的偎了過去,「是啊,大娘跟我想的一樣,那女人非走不可!大娘,您給星梅出出主意。看怎麼把那個女人趕走?我真的一天也不願意再見到她。」
「要趕走一個人有的是辦法,只是……」杜雙雙頓了一下才道︰「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做而已。」
「願意、願意,只要把那個女人趕走,要我做什麼都可以。」那女人可是克死她親親大哥的女人。
杜雙雙滿意的一笑,「那好,你附耳過來……」
「三千兩也買不到這個女人的心,日笙,這一回你當真得認栽了。」方譽喝了一口酒,滿足的模了模臉上的兩撇小苞須。
秦日笙優雅的臥在床上,兩只腳高高蹺著,一只手枕在頭下,另一只手則抓著一個小酒壺把微溫的酒往嘴里灌,對好友那明顯的嘲弄之語根本無動于衷。
他秦日笙何時需要靠銀兩買女人心來著?捧著三千兩送上門是因為他心地善良,不想因為大哥根本救不活的病而造孽,拖一個無辜的姑娘活受罪,偏偏這姑娘心高氣傲,疑心病重,非得把他的一番好意曲解得一塌糊涂!
斑,越想越氣!
「喂,我在跟你說話呢!老兄。」方譽白皙的臉上因留著兩撇小苞須而顯得不那麼文弱,別有一番書生味,偏偏骨子里確確實實是個經商的精明人,連出去游山玩水也可以攢進銀子入袋。
「三千兩都入你的袋了,你還在嘟嚷什麼勁?」秦日笙懶洋洋的陣了他一口,低頭又灌了一口酒。
「嘿,別這麼心不甘情不願的,是你銀子多得沒處花,不,該說是你的銀子多得沒人要才會到我這兒的,你可別把氣出在我身上。」
「我把氣出在你身上?」秦日笙抬頭瞄了他一眼,「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在生氣了?」
,好端端的躺在床上也礙人眼啦?
「三只眼楮都看見啦!」
三只眼楮?
「怪物!」
「你跟我認識這麼多年,不知道我的心也長了一顆明亮照人的眼楮?」方譽嘖嘖有聲的搖頭,「真是白搭了你這個朋友。」
「人家是交朋友,你是‘搭’朋友,你當我秦某人是什麼?」
「敗家子嘍,這錢不找敗家子討,找誰去?」
秦日笙邪邪一笑,「說得好,那批貨到底是進港了沒有?」
「吱,那批鹽商個個貪心得不得了。」講到這個他就一肚子火。
「哪個商人不貪心?」沒有那澎湃的,怎成得了大事?誰像他父親秦垣,整天埋首書齋只會坐吃山空,要不是有大娘的外甥高涓守著各家商行,秦府早就是落日黃昏。
「我方譽啊。」
「嘿嘿,你能叫商人嗎?」
「我不叫商人叫什麼?」
「掛羊頭賣狗肉的奸人。」
「秦日笙!」方譽磨牙霍霍,拿這三個字當食物咬。
「你敢說不是?」秦日笙笑得一臉威脅。
「是,你以為我喜歡?不都是拜你所賜!」
「不敢當、不敢當,我可沒這個福份賜給你這個好人什麼東西。」推得一干二淨才能享萬世清修。
「這可是你說的?我叫那鹽商把貨全倒進海里。」
秦日笙眯著眸子瞧他,「我看是偷偷運到金陵吧!」
「運到金陵做什麼?」
「賣啊,笨!東西偷走,全都是你的了。」
「你把我方譽想成什麼人?」
「剛剛才說過你又忘了?不會吧!你還不過二十咧,已經犯痴呆啦?比我爹還行!」
「哼!」方譽氣呼呼的丟下酒杯,起身便走了出去。
死王八、臭王八!方譽邊走邊罵,走到門邊突地門一開,一個姑娘剛剛好跌進房。
「小菊?」秦日笙皺起了眉,「你怎麼上這來了?」
「二少爺,不好了……」小菊邊說邊喘著氣,好不容易才在方譽的攙扶之下站好身子。
「怎麼回事?家里出事了?」放下酒壺,秦日笙坐正了身子看著她。
在這里看見小菊,他實在很難有什麼好的聯想,這里可是妓院耶!她找上這里定是府里出了什麼大事,才會急慌慌地連場所也不忌諱了。
「是少夫人,她掉進朝陽湖……快要死了!」
秦日笙驀地起身走向小菊,一把抓住她的手,厲聲責問道︰「你說什麼?她怎麼會掉進朝陽湖?你是怎麼照顧人的?」
「我……我……二少爺……」小菊被他氣怒的雙眸給震傻了,怎麼也說不出話來,只能不住地落淚。
「現在還問這些干什麼呢?快回去看看她究竟怎麼樣了,有沒有事才要緊。」方譽撥開秦日笙拉著小菊的手,提醒道。
這個男人神智不清了嗎?小菊都說人要死了,他還在這里問問題?
經方譽這一點,秦日笙才發現自己竟然在做這種白痴才會做的事,氣得袖子一揮,也不等小菊,使了輕功迅速趕回秦府。
「二少爺!」小菊在後頭叫著,正要跟去,手卻被方譽給拉住,想甩也甩不開,惱得她一嗔,「方少爺,請自重。」
方譽皮皮一笑,「我不知道這兩個字怎麼寫,快,給我說清楚那個女人究竟是怎麼掉進湖里的?」
「我……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方譽一笑,松開了手,「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就等著因失職的罪名讓秦日笙把你趕出秦府,賣到翠煙樓來吧!」
「不,我不要被賣到翠煙樓。」那比把她殺了更痛苦。
「那就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秦日笙那里我會替你說情,擔保你沒事。」
「可是……我真的不能說……」
「我的好姑女乃女乃,你要真不想說就不該來這里通風報信,你以為你來這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覺?」
來這里是為了良心,卻忘了後果。小菊心虛的垂下眼,越想越害怕,身子不住地抖著。
終于,她在方譽面前全盤說出一切……
「張大夫,我媳婦的狀況……」
「還好救得早,否則就要沒命了。」張大夫坐下來,提筆在案上寫了一張藥方子,「按這個藥方去拿藥,喝上十帖就好了。」
「蕭總管,快快派人去辦,順便送張大夫出府。」說完!秦垣正要離開,卻看見匆忙奔來的秦日笙。
「爹,阮……大嫂怎麼樣了?」
秦垣冷眼掃向他,「你很擔心?」
這一眼盡是不滿,秦日笙當然感受到了,不過他現在沒心情跟他爹杠上,他急忙趕回來為的是看房里頭的人好不好,而不是跟他爹吵架。
「人命關天,我能不擔心嗎?爹,大嫂要是在秦府里頭出了事,外頭會怎麼傳,爹該知道吧?」
「要你教訓我?」秦垣瞪他一眼,「我倒想問問你何時關心過秦府的名聲來著?要是在乎,就不會三番兩次拿幾千兩去替那些妓女贖身;要是在乎,你就不會一天到晚頂著秦二少的名諱到處風流!」
又是這句,他听得耳朵都快長繭了。
「怎麼了?怎麼了?」杜雙雙听見爭執聲,連忙從房內奔出,跑到秦垣旁邊伸手替他拍背順氣,「老爺子,您怎麼生這麼大的氣?要是上火了可不好,您別跟日笙生氣了,媳婦跑到朝陽湖去也不是日笙的錯,唉,就不知道好端端地,她跑去湖邊做什麼?要殉節嘛月軒也死了快兩個月了,真淹死在湖里可不是要尋咱們秦府晦氣嗎?」
听杜雙雙這麼說,秦日笙知道阮湘已月兌離險境上顆心才稍稍安定下來。
「大娘,大夫來過了?」
「剛走,你放心,你大嫂沒事,喝上幾帖藥就會好的,只要她不要再有事沒事跑到湖邊去,又不小心剛好掉進湖里那就好了。」
「是誰先看見她掉進湖里的?」
杜雙雙一雙洞悉一切似的眸子緩緩地掃向他,「不就是小菊嗎?她沒告訴你?那你怎麼知道要回來?」
秦日笙一笑,揮了揮扇子,「喔,她嚇得魂都要飛了,哪能跟我細說,我只好先回來了。原來大嫂是不小心掉進湖里,既然現在沒事,也算虛驚一場,叫她以後小心點就是。」
「是啊,是該小心點,秦府近來已經夠倒霉了,可不想再觸霉頭……」杜雙雙話鋒一轉,柔膩著嗓音道︰「老爺子,我上回跟您說的事您是不是也該好好考慮一下?」
「嗯。」秦垣應了聲便轉身離開。
望著遠去的身影,杜雙雙滿意的笑了笑,雖然他沒有正面答應,但她不急,多得是時間可以好好說服他答應這件事,而且她相信阮湘到時一定也會同意的。
「大娘,您今兒個心情好像不錯?」秦日笙扇子揮啊庇地揮到她面前,高大的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她又在搞什麼名堂?瞧她笑得詭異,說有多令人討厭就有多討厭!
杜雙雙被這聲「大娘」一喚,馬上回過了神,轉向秦日笙露出一抹苦笑,「哪能好得了呢?這家里有人要自殺……唉,我可沒這麼狠心逼她跟著月軒去不可,她又是何苦?」
「大娘說的是,我會好好勸勸大嫂。」秦日笙有禮的朝她拱手作揖,「大娘,我這就先進去看看大嫂,您慢走。」
進了房門,秦日笙支開眾人,拿了把椅子坐近床邊。
阮湘的長發披散在繡花枕上,蒼白的容顏,泛紫的唇色,蓋在薄被下的身子還隱隱發著抖。
她會冷嗎?
伸手觸上她冰冷的面頰,秦日笙微微皺起眉,把小吧叫進來。
「二少爺?」小吧不安的站在他面前,兩只小手緊緊的絞在一塊,掌心里的小手巾都要掐出汗來。
「少夫人喝過驅寒的湯沒有?怎麼身子還抖得這麼厲害?大夫開的藥呢?拿回來了嗎?吩咐膳房快快弄來。」
「回二少爺的話,少夫人剛剛吐得厲害,湯沒喝下多少,小吧馬上再去找人弄一碗,順便煎少夫人的藥。」說著,她連忙轉身想跑。
「站住!」
「嗄?」小吧嚇了一跳,戰戰兢兢的回眸看了他一眼,「二少爺還有事嗎?」
秦日笙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笑,放緩了臉部表情,「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怕我了?我看起來很可怕?」
「不會,二少爺。」
「那你是怎麼回事?不會也掉進湖里了吧?怎麼身子抖得這麼厲害?」他溫柔的問著,伸手探向她的額頭關心的一問︰「受寒了嗎?」
受寵若驚的小吧愣在當下動彈不得,只覺得整個身子全都因為這溫柔的一探而熱了起來。
老天!她在胡思亂想什麼?他是少爺耶!她瘋了嗎?
「多謝二少爺關心,小吧沒事。」她心虛的低下頭。
「真的沒事?」
「沒事。」
「那就好,下去吧。」
小吧匆匆抬起頭來看他一眼,臉一紅,身子一轉便飛也似的沖出房門。
「二少爺果然風流,連府里的丫環也不放過。」
一聲氣若游絲的嗓音從身後飄了過來,秦日笙驚喜的轉頭,渾然沒听見她方才說些什麼。
「你醒了?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阮湘沒答話,想要起身卻有點力不從心,秦日笙的手自然而然的扶了她一把,體貼的將枕頭擱在她背後。
她不自在的避開他的踫觸,房里的氣氛頓時變得有點僵。
「我沒有侵犯你的意思,你不必有如驚弓之鳥。」秦日笙坐回床邊,若有所思的望著她,「告訴我,你為什麼跑去朝陽湖?」
阮湘抬起頭來幽幽地看他一眼,「那里風光明媚,不能去嗎?」
聞言,秦日笙一笑,「當然可以,如果你想去,朝陽湖隨時歡迎你,只不過下次為了安全起見,你最好還是先通知一下住在那里的主人會好一點。」
「那里的主人?誰?」
「我啊,我就住在煦日樓,朝陽湖的名字就是我取的。」
「是嗎?真不好意思,把你的湖弄髒了。」
「你指的是落湖一事?」
阮湘又看他一眼,糾正道︰「正確點,該說是跳湖。」
秦日笙深深望著她好一會,像是要確定什麼,她被他看得低下頭去,他卻又是笑又是搖頭。
「你說過貞節牌坊對你而言,只不過是跟墓碑無異的東西,我想不出你有什麼理由跳湖。」他討厭她對他說謊。
「我跳湖跟那貞節牌坊無關。」
「那告訴我為什麼?」
她一時語塞,冷言道︰「我不需要告訴你。」
「那讓我告訴你好了。」
阮湘的眸子緩緩抬起,只見秦日笙一臉的笑,看似玩世不恭的笑容里卻有著深沉的危險。
他想說什麼呢?為什麼他看起來一副篤定的樣子?他知道了什麼?為什麼她老覺得自己在這個男人面前無所遁形?
「在秦府,只有我幫得了你,阮湘,我希望你對我誠實。」他不自覺的以溫柔的眼神凝視著她,用柔軟的嗓音蠱惑著她,因為此刻的她看起來是多麼的驚慌失措、柔弱而無助呵!
就像洞房花燭夜那時般,她緊緊的依附著他的身子,全心全意的投進他的懷抱。
他不想對自己否認,那一夜,她讓他動了心……好一會,她才自他溫柔的眼神中回魂,一顆心幽幽地蕩漾著不該存在的莫名心動。
他不只是個公子,還是她的小叔!這個認知很快的讓她自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抽離出來,恢復了冷漠自持。
「你以為你在做什麼?」阮湘冷冷地嘲弄著。
「我在做什麼?」他將一張俊臉湊近。
她生氣的退開了些,卻發現背抵住了後面的床,根本無路可退,但他的臉卻似乎越靠越近……「容我提醒你,你正試圖勾引你嫂子。」她屏住氣息,瞪住他已經近在咫尺的臉,一顆心卜通卜通的跳著。他伸手捧起她蒼白的臉,無所謂的一笑,「別忘了,跟你拜堂成親的人是我,照理說,我才是你的夫婿。」
聞言,阮湘不可思議的瞪著他。
這是個多麼狂妄又違背禮俗的男人呵!他知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渾話?老天!
「你瘋了!」她卻不會跟他一起瘋!
「為你瘋狂也在所不惜。」他低喃著。
近在眼前的誘人唇辦魅惑著他,讓他幾乎想也不想的便要低頭品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