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黑鷹幫」集結所在依慣例選在一艘游艇上,只不過地點改在新加坡公海範圍三不管地帶的一處小島港邊。此次集會人士乃「黑鷹幫」亞洲、日本、美國等各分部負責人及大角頭,約莫有七、八十人左右,地點是「雅爾」指定的,原因是安全。上船的人依規定不準攜帶任何槍械,且必須做全身檢查、這一點規定本來被康斐所否決,理由是如果有意外狀況時無法自保,因此提出集中槍械管理,統一放置在游艇最角落的房間,並差人守衛。
秦冀天在晚上十點三十五分只身上了游艇,康斐微笑地迎上前,對眾人介紹這位從來不在公開場跋露面的「黑鷹幫」幫主「雅爾」。眾人引頸眺望,只見「雅爾」臉上戴著一副咖啡色的細框眼鏡,一身休閑套裝,斯文爾雅得一如他的代號,半點也看不出「大哥」的粗獷派頭。
秦冀天微笑地推推眼鏡。「我們就直接進入這場貶議的核心吧!你們要我讓位,對嗎?」
康斐訕笑。「當然不是這樣子的,幫主。今天各位弟兄會集結在這里,目的只是希望幫主可以給我們一個明確的交代。關于近月來四處的交易被警方襲擊一事,已經造成了幫內莫大的損失與困擾,甚至是弟兄們的死傷,而這些交易訊息之所以會泄漏出去,矛頭全都指向幫主的女人──夏黎夏警官。所以……」
「你們有證據嗎?關于你們對夏黎的指控?」秦冀天交叉著雙腿,優雅地坐在椅子上,鏡片下的眸子掃過眾人。
「是沒有確切的證據,但是十幾天前的軍火交易被破壞,半個月前的毒品運送被查獲,再之前的海關走私被查緝……等等,這些都是發生在幫主把那個女人帶回家之後。
「而夏黎警官原本就是我們‘黑鷹幫’的死對頭,這麼多年來一直汲汲于想把‘黑鷹幫’毀掉,因此我們有足夠的理由相信她之所以接近幫主的目的並不單純。幫主,您不能因為一己之私而把禍源留在身邊,危及幫內的利益。這樣長久下去,‘黑鷹幫’的信譽將一滴不剩,沒有人再敢跟‘黑鷹幫’做生意了。」
「所以大家的意思,就是要我把她交出來了?」
「這樣才可平息眾怒啊!幫主。」康斐好心假意地勸道。
秦冀天微笑地看著康斐。「如果我把她交出來,就可以不要讓位了?」
康斐一愕,眼皮跳了跳,似乎沒想到他會有這樣的選擇。這個人前陣子不是才信誓旦旦地說,若弟兄們動她一根寒毛,將要幫規伺候嗎?難道這麼快就變節了?如果他真的把那個女人交出來,那他該怎麼做?
「這……幫主,我們一直都沒要您讓位啊……您這話……」康斐邊說邊擦汗,支吾難言。
秦冀天體貼地揚手打斷他的話,扯唇一笑,道︰「我們幫內有警方的臥底及內線,這是在夏黎成為我的女人之前就已經存在的事實。半年多來,這個內線泄漏了大大小小的線索給警方,早就造成了幫內莫大的損失,但大家沒有努力地找出幫內的內線,反而在我的女人身上大作文章,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了?」
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轉頭看看康斐,全都變成了啞巴。
「我相信夏黎是清白的,不過,你們一定不相信她是清白的,所以為了負責,我想我就如大家所願,從今天起卸下‘黑鷹幫’幫主的職務,將幫主一位傳給康副幫主吧。不過我有一個條件,那就是,請大家以後不要再找我和夏黎的麻煩,讓我們過平凡人的日子。康幫主,您的意下如何?」
康斐不想接受得太明顯,故意面有難色地笑道︰「承蒙幫主的抬愛,我想我還不夠格坐上這個位子……」
「是啊,幫主,其實您說的沒錯,也許我們真的誤會了幫主夫人……」
「是啊,幫主,您接手幫主這半年多來,雖然內憂外患不斷,可是您的果斷及英明領導畢竟已經讓幫內的損傷降到最小了,所以您還是繼續當我們的幫主吧!」
接著,場面出乎意料地大逆轉,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與康斐原先所設定的局面不太相同,康斐不由得緊張了。
秦冀天微笑著,站起身。「謝謝各位的支持,不過,為了避嫌,我堅持交出幫主之位。」話落,月兌下右手食指上看起來和一般戒指無異,內底卻刻有極細小的黑鷹標志的戒指,遞給了康斐。「從現在開始,康斐就是‘黑鷹幫’的幫主,而我,‘雅爾’,正式宣布退出‘黑鷹幫’。」
卑落,秦冀天轉身要離開。
「等等!你不能就這樣退出‘黑鷹幫’!」康斐低喝一聲。「你曾經身為‘黑鷹幫’的幫主,掌握了我們‘黑鷹幫’所有的秘密,如果你退出了,難保不會出賣我們!」
他就知道……秦冀天閉上眼,哀嘆數秒。
「那康幫主想要如何?」挑明著問,死得比較干脆一點。
「當然是繼續留在‘黑鷹幫’。」
「如果我不想呢?」
「那就不能怪我了。為了全幫內弟兄的身家性命著想,如果你堅持退幫,那我就只好殺了你!」康斐冷冷地道,轉頭詢問各弟兄。「大家的看法如何?我的話有無道理?‘雅爾’當然可以不當幫主,但卻絕不能退出幫派,大家應該在同一條船上,不是嗎?」
眾人猶豫了一會兒後均紛紛點頭。無論如何,曾經身為幫主的「雅爾」如果退幫,難保他不會因此出賣大家,而且,這沒有前例可循。
「既然如此,那就動手吧。」秦冀天扯唇一笑,依然邁開腳步走出船艙,上了甲板,打算離開這艘游艇。
一聲槍響後,子彈射中了秦冀天的小腿。
秦冀天忍住痛,回眸看著康斐手上的槍。「你的身上不該有槍。」
「你該知道,凡事總有萬一,我怎麼可能不留槍在身上自保呢?只是,我萬萬沒想到這槍要用在你身上。」
秦冀天嗤笑一聲。「是嗎?你早就想用在我身上了吧?」
「你可以再耍幾下嘴皮子沒關系,反正,今晚我就要送你上西天了!真沒想到呵,你會自己找死。退幫?虧你想得到還敢說出來!嘖,你的腦子究竟是什麼做的啊?」
砰!
又是一槍,射中了秦冀天的胸口。
秦冀天的上半身一痛,狠狠地跌向了游艇的白色欄桿,他死命忍住子彈沖撞在身上的劇烈震動,差點喘不過氣來。
砰!
又是一槍。
「不!不要啊──」
耳邊,听見一陣熟悉的叫喊聲。
秦冀天翻身落海的那一剎那,仿佛听見了夏黎嗓音急切地呼喊著他的名字……
*********
夏黎靜靜地坐在海岸邊的一處岩石上,只穿著單薄衣衫的身子因為入夜的海風而微微發著抖。事實上,她身體的每一個部分都跟風化的石頭差不多了,僵硬得根本動不了。
日以繼夜地,她親眼看著新加坡及香港的警方出動數十名警力在大海中打撈「雅爾」的尸體。她一方面希望他們可以找到他,另一方面又擔心他們找到他,鎮日望眼欲穿,卻流不出淚來。
如果,她和柯光茂可以早一點出現,秦冀天是不是就不會中槍落海了呢?
如果,她當初可以不畏流言,堅持辭官,那麼,她就不會害得他因為她的緣故而陷入不該有的危機之中了吧?
「我送你回去吧。」一抹淡淡的嗓音出現在夏黎的身後,是柯光茂。他已經守在她的身邊一天一夜了,好幾次都想要開口勸她離開這里,卻又有點惡意地想要看看她究竟可以撐多久。沒想到,她這女人一坐下來就沒打算動過,不吃不喝,日曬雨淋都沒能讓她發出一點聲音。
是,他是有點怪她,怪她的出現累得主子陷入危險,如果她沒有出現、沒有被抓,那麼,「雅爾」的身分就根本不會曝光,一向聰明又機警的主子也不會讓自己冒這麼大的危險……
這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
但,他親口答應過主子要在他不在的時候好好地守護著她……就像他效忠主子一樣地效忠這個女人。
他不情願,卻也不能拒絕。尤其,當他知道主子所做的一切是勢在必行的時候,他只能無條件地配合。通知警方,讓警方適時出現,變成了他唯一可以為主子做的事。除此之外,就是這個女人了。
「我相信主子不會有事的,他一向機智過人,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我相信這一次也不會例外。」他試圖說服這個女人離開這塊大石頭,雖然他懷疑自己有辦法可以說服得了她……一掌把她劈昏可能還快一些。
「我來吧。」
另一道嗓音出現在柯光茂身後,他回頭,看見一名金發藍眼的美國男人。
「我是美國警方派來的,我叫孟加,是夏警官以前的同事和朋友。」孟加伸出手。
柯光茂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也伸出手禮貌性地回握了一下,然後一語不發地走開。
孟加對著他的背影看了好一會兒,然後才緩緩地在夏黎的身邊坐下來。
風很大,海浪拍擊在岩岸的浪花不時地潑灑在兩人身上。
夏黎不是不知道她的多年同事兼好友就坐在她的身邊,但她不敢開口,怕一開口就會不由自主地哭出來,一發不可收拾……
心,冷冰冰的、空洞洞的,始終偎不著邊。此時此刻,她分外地渴望那個溫暖寬容的臂彎……
如果她會游泳的話,她早跟著跳下去了。
要不是那麼地堅信他應該會好好地活下來,她可能早就跟著跳下去了。
「你真的愛上‘雅爾’了?」孟加有點自言自語地道。「打從你跟老板辭職的時候,我就應該要猜到的。當時老板以為你是被迫……所以要你將計就計地待在他的身邊當間諜,你一定很痛苦吧?是我的錯,我應該早一點發現這個事實才對。
「回去吧,你待在這里一點用也沒有……雖然我即將要對你說的話,對你的心情一點幫助也沒有,但我還是要說。‘雅爾’這個人……真的很不簡單。不管他是死是活,他這一次的行動對我們警方的貢獻真是太大了。你知道嗎?‘黑鷹幫’的大老們、角頭們全落網了,一個都不留……就像是送我們的耶誕禮物一樣。真的難以想像他的腦袋瓜里頭究竟在想些什麼……」
風還在吹,浪一波波地涌上,孟加的話越說越長,她卻越听越不清楚了……
天空在她眼前旋轉著,腦子陡地一片空白,接著,夏黎的身子晃了晃,終是體力不支地昏了過去……
*********
一行行的電腦資料檔案在螢幕上跑著。
「黑鷹幫」幫內發生內斗,幫主「雅爾」死于非命!
深夜十一點五分,于新加坡公海的一座小島港灣邊,「黑鷹幫」眾角頭秘密集會交易,卻不知因何原因,引發了激烈的內斗……
出乎意料地,警方竟在第一時間內聞訊圍捕現場,整艘游艇上七、八十位「黑鷹幫」的大角頭們全部落網,而且還在游艇上搜到了上百袋的海洛因,當場人證、物證罪證確鑿,教他們百口莫辯……
包奇異的是,當警方上前圍捕時,這七、八十位「黑鷹幫」大角頭們除了副幫主康斐外,竟全都手無寸鐵足以防身,只好乖乖束手就擒,創下警方掃蕩黑幫有史以來無半人死傷之最佳紀錄,也刷新一次出動便一舉擒獲幫內所有大老的高效率紀錄……
近日,各國各部會警方更展開了大規模的搜查行動,在這七、八十位黑幫角頭的落腳處查緝出上百宗毒品販賣檔案資料、幫派名單、以及洗錢證據,全案由美國、香港及日本警方聯合偵查中……
「黑鷹幫」眾頭目落網,罪證確鑿,引發「黑鷹幫」內一陣恐慌失序。為避風頭,幫內份子四處流散,同行黑道也為了撇清關系,紛紛拒絕與「黑鷹幫」往來交易,「黑鷹幫」在幫主「雅爾」死後三個月,正式宣告瓦解……
接連三天,已經正式向警方辭職歸隱的夏黎侵入了警方的網路系統,搜尋了所有關于「黑鷹幫」的訊息及新聞,這也是她親眼目睹秦冀天落海之後的三個月來,第一次強迫自己坐在電腦前面,正視秦冀天可能已經死亡的事實。
必于那一夜,其實有太多太多的疑點。
當她仔細思考細究之後發現,這一切的一切應該都是警方及警方在「黑鷹幫」的內線事先部署好的,否則不可能將這些大頭一舉成擒,而且是在他們手無寸鐵的狀況之下全部落網,還連帶找到了上百袋的毒品及帳冊。
這對警方的辦案歷史而言,根本就是天方夜譚。
據她在小柯那頭得來的消息,當天他們的目的是為了迫使秦冀天退位,既然如此,怎麼可能會在游艇內放了一百多袋的海洛因呢?那一堆帳冊也頗啟人疑竇,他們沒事把過去的帳冊搬到船上去干什麼?重點是,當警方發現這些東西時,他們自己似乎也在狀況之外……
但,若說是警方和警方的內線布下這天羅地網的計劃,卻也有某方面的牽強。因為,上百袋的毒品要弄到手且搬上船並不容易,更何況是那堆帳冊。除非……是「黑鷹幫」極高層的人員,否則誰弄得到那些貨真價實的帳冊?
重點是,如果警方在「黑鷹幫」的內線真的是屬于極高層的階級,可以調得到毒品及帳冊而不讓那些大老發現甚至懷疑,像這樣的內線又怎麼可能在過去半年內老讓警方抓錯人呢?真正的「雅爾」為何始終沒有被發現呢?
這真的太可疑了。
夏黎的腦袋瓜子不斷地轉著、轉著……
陰謀!這其中肯定隱藏著一個很大的陰謀!
夏黎不住地揉著發疼的太陽穴,一面思考著。
半個小時之後,她打了一通電話給孟加──
「告訴我實情,孟加。‘黑鷹幫’這個案子已經結案了,對不?所以你應該已經知道所有的來龍去脈了,對吧?還有,我一定要知道美國警方派在‘黑鷹幫’的內線究竟是誰……」
*********
一年後加拿大溫哥華
長達一二八公里的歐克那根湖東岸的基羅那,有「夏天的城市」之稱。這里陽光充足、空氣清新,擁有廣大的河岸公園、沙灘,更是揚帆、操舟、戲水的天堂。
一名東方女子穿著白色背心、白色短褲,推著一輛粉紅色的女圭女圭車,悠閑地散步在湖畔。時已入秋,仰首,滿天楓紅落入眼簾,不時飄落而下的紅色楓葉就像詩篇里所形容的一樣美。
她找了棵大樹,在樹蔭下坐著,讓滿天的陽光不至于直射到女圭女圭車里正在睡夢中的寶寶。打開帶在身上的書本,她悠哉地看起書來,不過仔細一點瞧,會發現這名少婦看的不是一般女人喜愛看的散文、小說或是時尚雜志,而是關于槍械軍火的最新情報資訊。
女子看得津津有味,過了不久,女圭女圭車里的女圭女圭似乎醒了,她放下書湊到女圭女圭車邊,低頭逗弄著推車上的娃兒,臉上的溫柔笑意比天上的月亮還要美。
「你說什麼啊,妹妹?啊?想爸爸啊?咕咕咕……爸爸出遠門了,還沒回來。啊?是不是要問媽咪,爸爸什麼時候回來啊?媽咪也不知道耶!不過,爸爸一定會回來的,我先把你養得白白胖胖的,爸爸回來看見了一定會嚇一跳,然後抱著妹妹猛親……喔,乖……」
夏黎專心地跟女圭女圭車上的女圭女圭說著話,唇笑、眉也笑,只是,她臉上淡淡的落寞卻掩不住。
整整一年三個月,要不是有了寶寶陪伴在身邊,她懷疑自己是否撐得過這漫長的等待歲月。
每每午夜夢回憶及那夜親眼看見他中槍墜海的畫面,每每思及他真的已離她而去,洶涌的淚便怎地也止不住,濕透了枕頭和衣裳,然後一夜無眠到天明。
這段時間,小柯和瑪麗亞都跟她來到了溫哥華,這是秦冀天在事發之前要求小柯把她送到的落腳處,如今卻真的變成了她和寶寶的家。不止如此,事發半年之後,她才不小心發現秦冀天幫她在溫哥華開了一個戶頭,追問小柯,才知道戶頭里的那數十億美金是出售「泛天集團」的所得。
他什麼都安排好了,她的住處、她未來的開銷,還有整個「黑鷹幫」的未來、他的死亡……
「如果有來生,我也愛你……」
「你答應過我好幾次,說你會乖乖听話的……我想我們得說再見了……」
他所說過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好像在控訴著她的不听話。因為她的不听話,才會造成今天這樣的悲劇。
在這四百多個日子的每一天,她都想告訴他──只要你回來,我保證從今以後都乖乖地听話,再也不惹任何麻煩了!
如果一切可以重來……她寧可當他身邊乖巧听話的小女人呵……夏黎自顧自地輕輕嘆息。
突然,一道陰影擋住了從樹葉間穿透過來的陽光。夏黎抹去淚,有些慢半拍地抬眸。
「你的反應變慢了,夏警官。」秦冀天微揚著笑弧,在淡白的陽光下像天神一樣的尊貴奪目。
夏黎睜大眸子望著他,一直望著。此刻,那抹思念已久的高大身影就這麼靜靜地站在大樹旁,溫柔地睇視著她,那樣的深情、那樣的俊美、那樣的熟悉,仿佛過去的四百五十多個日子,他從來都不曾離去過似的。
他笑起來的時候,還是那麼的溫柔,卻又多了一點滄桑。
微鬈的黑發比以前短了許多,多了一份干爽明朗的氣質。瞧著她的眼神沒有熾熱不已的交纏,卻有著淡定從容、像是已經擁有她好幾個世紀般的熟悉感。
他怎能這般篤定呢?仿佛,她的存在一點兒都不讓他意外,也不讓他驚喜,就好像,他一直知道她在這個地方、做了什麼事,就好像,她是他的,一直都是他的,永遠不可能離開……
比起她的慌亂失措、她的盲目等待、她的苦苦守候……他的淡定從容真的真的讓人生氣!
「嗨……請問有事嗎?」她拿著看陌生人的眼神重新抬眸面對他。
渴望跳過去抱住他,渴望跳到他身上揍他一頓好發泄長久以來的怒氣與思念,渴望見到他時可以對他大吼大叫,然而,夏黎卻在此時此刻選擇了像陌生人一樣地跟他打招呼。
秦冀天的心像被細小的針頭給輕輕刺了一下,有點微酸,卻不至于到痛的地步。真要有人像他走到這樣的地步,再繞回來重新活一次的話,就會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人可以抵擋得住他真心想要去追求的……關于愛情和幸福。
拔況,他當爸爸了。
「我們的寶寶好可愛,叫什麼名字?」溫柔的笑里帶著濃濃的親密,就算是第一次見面,也抹殺不了天生的父女親情。
「她不是你的孩子,先生。如果你這麼喜歡孩子,可以去找別的女人幫你生,不要亂認別人家的女兒。」說著,夏黎起身把女圭女圭車從他面前推走。
她知道自己在嘔氣,知道自己在無理取鬧,知道自己現在走了一定會後悔……
他沒追上來!懊死的他居然沒追上來!
如果他真的就這樣離去,不再回頭,她和寶寶該怎麼辦?
她氣得眼淚在眼眶里翻滾,她嘔得酸水在她的胃里不住地翻攪,積郁了一年三個月的思念,竟換來他輕易的松手?
懊過分……
真的好過分……
女圭女圭車不知什麼原因突然卡住,再也無法往前推,夏黎索性繞到前頭,把女圭女圭抱在懷里哭了起來,越哭越委屈,連帶著女圭女圭也跟著不明所以地哭了起來。
直到,一雙手臂由身後將她們母女倆擁住,再也不放手。
「別哭了。」秦冀天溫柔低嘆,親吻她頰邊的淚雨。
「你不要我們了……你竟敢不要我們……」她哭著控訴他沒天良的罪行。「虧我乖乖地等你回來等了這麼久、這麼久,虧我日日夜夜地跟上天祈禱你可以平安歸來,虧我這般這般地思念著你、愛著你、惦著你……」
「誰說我不要你們了?我千辛萬苦地熬過這四百多個日子,為的就是要回來跟你們在一起,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們呢?」真是冤枉啊!
「那你為什麼不追來?」
「我現在不是追來了嗎?」
「你的動作未免太慢了……」
「我的動作慢是……不得已的,你要原諒我。」
「什麼不得已?」她淚水盈然地瞪著他。「你分明就是狡辯!」
「我的腳……走不快。」他輕聲地在她耳畔道。「我已經盡力復健了,想給你一個完美的老公,可是……我不想再等了,我想看你、抱你、吻你……不想再等下去,所以我來了。」
夏黎愕然,抽身想看他的腿,他卻伸出大掌輕輕地把她的臉摟進胸懷。
「別看了,我保證它會好的,只是,可能還得再熬個一年半載,你願意等我嗎?」
淚,如雨瀑般落下,轉瞬間便濕透了他的衣衫。
「該死的!你就為了這個讓我等那麼久?誰在乎你的腳跛不跛?誰在乎你走路的樣子好不好看啊?我只在乎……你痛的時候、難過的時候,沒有我在身邊……還有,我痛的時候、難過的時候,你不在我的身邊……」
秦冀天緊擁著她,親吻著她,也順便親吻一下可愛又淚眼汪汪的小女兒,想轉移她的注意力。「我不知道你竟然幫我生了一個可愛的女兒。」
其實他什麼都知道,一直都知道,在他死命地在鬼門關前努力地想要找回自己的意識時,小柯總會定時地到他面前來報告有關她的所有事,不管他听不听得見,甚至,會不會再醒過來……小柯總是不厭其煩地對他說著有關于她的一切。
「早知道了,你就會早一點回來嗎?」她怨懟地瞅著他。
「我不知道會不會早一點回來……」見到她又瞪他,秦冀天識相地改了口。「或許會的……」
「或許?」她一點都不滿意這個答案。
「應該會……」見她美眸不滿地又掃向他,秦冀天不禁微笑,唇邊逸出一抹溫柔的嘆息。「不,是一定會。」
不想讓她知道,他差那麼一點就真的連命都要丟了。
不想讓她知道,他用了將近一年的時間跟急著想拉他去投胎的死神搏斗,才從鬼門關里逃了出來。
讓她怨他也罷,至少不必恐懼跟害怕。
不好的過去、不值得回憶的過去,他一個人承受就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