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聶子擎的畫室一隅的沙發椅內,席紫若接過他遞來的一本略嫌陳舊的素描簿。
她本能地打開它,逐頁翻閱著。
但見,一頁頁的人物素描活生生地映入眼前;而這本素描簿的模特兒,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女孩子,一個眉目如畫、明眸皓齒,有幾分古典、幾分雅致的清秀佳人。
這個清秀佳人正是她的姊姊——席紫築。
杯里的她,有各種不同的神韻和風采,栩栩如生,細膩而傳神。
透過一只深情而無言的炭筆,聶子擎畫下了生氣的紫築、高傲的紫築、微笑的紫築、羞赧的紫築、純情的紫築……
除了瞎子,任何人都可以從這些充滿感情和律動的筆觸里,看到畫者對模特兒那份深刻而毋需懷疑的深情。
席紫若輕輕合上了那本令她震懾而動容的素描簿。「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這樣深深地愛著紫築。」
聶子擎淡淡地撇撇唇,點了一根煙,凝視著那陣裊裊上升的煙霧。「我也不敢相信,我居然會這樣矢志不移的愛著紫築。我想,畫畫的人對感情,都有一份孩子氣的固執和痴狂吧!」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愛上紫築的?」席紫若深思的說,「在我的記憶里面,除了吵架,你和紫築就像宿世仇人似的,對彼此並沒有好感。」
聶子擎又抽了一口煙,露出蒼涼而落寞的一笑。「嚴格說起來,我小時候並不喜歡紫築,也不太願意和她接近。她太愛漂亮、太愛干淨,不僅驕傲過人,又恃才傲物,像個只可遠觀而不能褻玩焉的‘水晶公主’,大家都贊美她美麗聰明,給她取蚌外號叫‘白雪公主’,而我這個好動粗野,上山下地無所不玩的‘野猴子’,一看到她就想躲得遠遠的,深怕一不小心就弄髒了公主高貴潔白的衣裳。
「一直到辜允淮來你家玩的那一天,我被迫和她同一組,和你與辜允淮這一組比賽爬樹、打彈珠、玩騎馬打仗、官兵捉強盜開始,我才發現她除了漂亮、功課好之外,還是個相當好勝的小泵娘,好勝到連玩游戲都要拿第一、不許輸人。看她輸給你哭得像個小淚人似的,我竟產生了一股奇妙而難以解釋的憐惜感。可是,以後我還是不敢和她這位樣樣完美、鋒芒逼人的公主接近。
「直到她考上北一女那一年,我就讀復興商工三年級,有一回我逛重慶南路遇見了她,順路騎腳踏車送她一塊回去。當她被我狂飆急馳的車速嚇得情不自禁、伸手羞澀地抱住我的腰時,我發現自己的心髒突然狂跳得好厲害,一股難以解釋的喜悅和驚奇,緊緊抓住我憤張的情緒,而紫築那嫣紅似火、含嗔帶喜的神態,更令我心醉神馳、呼吸急促,有種難以招架的暈眩感……」
他停頓了一下,又再吸了一口煙,任迷NFDAB5難濤碚諮謐 那張有幾分迷離和滄桑氣息的臉孔。「于是,我像個初墜愛河、少不更事的小傻瓜一樣,天逃詡去接她放學,並寫了無數封情書給她,而渾然忘了橫隔在我們兩個之間的距離和矛盾……是的,矛盾。紫築對于我的態度,總是充滿了冷暖相煎的矛盾,有時候,我對她太好,她會拿喬而擺出一副高傲不屑的態度;當我氣得跟她冷戰時,她又會患得患失,淚眼汪汪地找機會跟我和解。我們這份青澀而情竇初開的感情常常在現實和理想的掙扎中變得脆弱而不堪一擊。」
他說到這,捺熄了手中的煙,並起身為自己倒了一杯熱茶,也順手遞給听得有幾分出神的席紫若。
他喝了口熱氣四溢的熱茶,清了清喉嚨,平息復雜糾葛的情緒,又重新開口說道︰「我們就這樣時而鬧別扭、時而和好如初地交往了兩個多月,我夾在自卑和感情的煎熬中;她夾在驕傲和感情的煎熬中,我們相愛得既甜蜜又勉強,既想掙月兌卻又難以割舍,我知道她這個穿著一身綠色制服,走到哪里都可以抬頭挺胸的北一女之花,應該交往的對象是建國中學、師大附中這些明星學校、品學兼優的白馬王子,而不是我這個相形見絀的職校學生。而紫築又是個驕傲好勝、追求唯美的女孩子,她強烈的自尊心也常常在我和她之間作梗。
「這種偷偷模模的交往、辛苦萬狀的戀愛,終于被你媽媽發現了!她震怒不已地指著我的鼻子,說了一些非常實在又令人難堪的話,而你姊姊紫築只是默默地流淚,祈求著你媽媽的諒解。她說,只要你媽媽肯原諒她,她會跟我斷絕來往的。紫築的話比你媽媽那難听十倍的話更深深地刺傷了我,所以,我在傷心欲絕和自尊被踐踏得面目全非的情況下,拂袖而去。從此,和你那冷若冰霜的姊姊保持永遠的距離……」
「可是,你仍然深深愛著紫築,所以,你才會在紫築為辜允淮割腕自殺的非常時期,向我求婚,以成全紫築愛辜允淮的那顆心。」席紫若若有所思的望著他說。
聶子擎眉峰緊蹙地發出一絲感觸萬千的嘆息。「可惜的是,我們這份苦心卻仍然換不回紫築的幸福和快樂。驕傲如她、任性如她,卻一頭栽進了婚姻變色、遇人不淑的深淵里。面對今天這樣糾葛復雜的局面,我有時候真的不禁懷疑,老天爺是不是跟我們四個人開了一次最殘酷的玩笑?」
席紫若垂下眼臉,無意識的望著已經冷卻的茶杯,心情更是紊亂沉重得如一團纏著累累死結的毛線,除了悲哀而不勝愁苦的嘆息外,她真的是無語問蒼天了!
席紫若風塵僕僕地拎著大皮箱下了計程車。
站在那棟日式的矮平房前,席紫若貪婪地逡巡著周遭的一景一物、一草一木。面對著這個當年令她落荒而逃、遠赴重洋、睽別已久的家,她在心情復雜、悲喜交集的沖擊下,隱忍多時的淚意終于控制不住,化成點點閃爍的淚光。
她沒有通知任何人她要回來的消息,她想給母親一個意外的驚喜,卻不知心力交瘁的母親此刻是否在家,還是仍然守在醫院,無奈地照顧著了無生意的紫築?
她不做任何僥悻的揣測,剛找出鑰匙準備開門時,鐵門卻冷不防地被人從里頭打開了。
映入眼簾的正是關雅嫻那張蒼白憔悴、好像老了十幾歲的容顏。
必雅嫻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楮,「紫若,是你?真的是你回來了?」
席紫若含笑地點點頭,眼淚卻不能自己地在眼眶內盤旋著。「媽,是我,我從美國飛回來陪你一起渡過難關,讓你知道,你並不是孤立無援的。」
必雅嫻一听,忍不住鼻頭一酸,心疼又內疚地伸手緊緊擁住紫若。「紫若,媽對不起你,媽在這里鄭重地向你道歉……」
「媽,你別這麼說,是我以前不懂事,老是惹你傷心失望,是——我才該向你道歉賠罪。」席紫若淚光瑩瑩的柔聲說道。
必雅嫻聞言,內心的愧疚更深了。她望著席紫若那張減了幾分稚氣和稜角,卻更顯得嫵媚清麗的容顏,慚愧又安慰地嘆道︰「紫若,你還是那麼善良,那麼勇于付出自己的感情。
三年不見,你變得更成熟美麗,也變得更穩重沉靜了。」
席紫若伸手輕輕撫模母親那早生的華發,哽咽地說︰「媽,你的白頭發怎麼突然冒得那麼多?爸和紫築一定讓你傷了不少心,你大概連覺都沒有睡好吧!」
必雅嫻神色一黯。「這是我的報應,是我咎由自取,怨不了你爸爸心灰意冷的想跟我離婚……」
「媽,爸爸怎麼突然會想跟你離婚呢?他是那麼愛你、寵你啊!」席紫若不解地蹙起眉梢。
必雅嫻眼中的淒楚更深了,她抑郁消沉地吐出一口悶悶的長氣,「唉!說來話長,你先進來,媽給你下碗湯面,記得你最愛吃大鹵面了。等吃過晚飯,媽再跟你談我和你爸爸之間的事。」
進了屋內,席紫若放下沉重的皮箱,連忙攔阻準備走向廚房下面的關雅嫻。「媽,我不餓,我下飛機之前才吃過點心的,我急著想知道,爸和你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弄到年過半百還要鬧離婚的田地?!」
必雅嫻的身軀沒來由地掠過一陣激烈的震顫,她咬緊下唇,費力地和自己的理智掙扎了好一會,最後,她乏力而無助的跌坐在客廳的沙發內,黯然悲涼的望著席紫若,說︰「紫若,這件事不僅關系著我和你爸爸之間的感情恩怨,更關系著紫築的身世,所以,我希望你听了之後,能保守這個秘密,別讓紫築知道。」
席紫若的心狂跳了一下,「媽,我會有分寸的,你快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她急切的說。
必雅嫻垂下眼瞼,望著自己緊絞在一塊的手,語音沉重的開始陳述著這段隱藏在她心頭已長達二十多年的秘密。
「我在沒嫁給你爸爸之前,有個交往長達三年的男朋友,他叫汪盛霖,也就是現在享譽東南亞的房地產鉅子。那時候他還在研究所念書,而我專科畢業之後就進入社會做事。你爸爸是我的同事。他這個人雖然內斂穩重而不善于表達感情,但他卻對我非常溫柔體貼,常常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適時出現。盡避如此,我心里愛的、在乎的卻仍然是我的初戀男友汪盛霖。他是個風度翩翩,又漂亮又有家世背景的富家子弟。由于他是獨生子,所以,他爸媽對他的寄望非常高,對于他擇偶的對象更是挑剔得很,而我——只是一個出身漁家的平凡女子。他母親知道他跟我戀愛的事情之後,便無所不用其極的想盡辦法逼他跟我分手,可惜的是,她愈是阻撓、愈是從中干涉,我跟汪盛霖就愛得愈堅定、愈分不開。對于他母親的勢利和現實,我們反彈得很厲害,甚至——還私下約定想遠走高飛、私自成親。可是——」她淒愴地笑了一下,眼中慢慢浮現閃動的淚光。
「他父親的建設公司因為投資不當,而發生了資金周轉不靈的財務危機,如果不馬上解決,公司就會面臨破產倒閉的噩運,他在迫于無奈的情況下,答應他母親含淚的要求,娶新加坡一個財閥的獨生女,而舍棄了我和他之間相守一生的山盟海誓。」
她酸楚黯然地嘆了一口氣,「我對他的痛苦抉擇,一直耿耿于懷、不能諒解,對于他母親的勢利和從中作梗更是記恨于心,久久難以釋然。我曾經痛苦得想用自殺來懲罰他的移情別娶,但,我又不甘心地打消了輕生的念頭……」
她頓了頓,望著席紫若那張怔忡而有些撼動的容顏,淒切地牽動了一下嘴角,感慨而嘲諷的說︰「在某些方面,我和紫築實在是像得太離譜了,所以,我們往往人在福中不知福,注定了要在自己生命中扮演著作繭自縛的悲劇性人物。汪盛霖結婚之後,我才悲痛莫名地發現自己懷了他的孩子,而在這個最脆弱、最無助的時刻,你爸爸卻向我求婚了。為了報復汪盛霖的妥協,為了給月復中的孩子找一個頂替的爸爸,我答應了你爸爸的求婚,並天真的以為——你爸爸並不知道紫築不是他的孩子,而是一個不足月、早產落地的嬰孩。我自以為瞞天過海、做得天衣無縫,卻不知道你爸爸早就心里有數了。」她說到這,眼中的淚意更清晰了,內疚、自責和悲苦交集的滄桑往事,完全揪緊了她那顆隱隱作痛的心。
「或者是因為我心虛,我心里有著許多不平衡、不健康的想法,所以,我才會下意識地特別寵愛紫築,深怕你爸爸會發現事情的真相,因而嫌棄、冷落紫築。哪知道,我這完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你爸爸對紫築完全沒有一點偏執,他愛紫築就如同他愛你一般,而我這個問心有愧的妻子,卻在疑心生暗鬼的情況下錯待了你,成為一個偏心而不可理喻的母親。我不僅愧負你父親對我無求無私的愛,更愧負了何其無辜的你。」
必雅嫻的語音被洶涌的淚意梗住了,她難掩負疚的低低啜泣起來。
席紫若見狀,慌忙含淚抱住她那激動不已的身軀,輕輕地替她擦拭淚痕。「媽,你先不要激動傷心,我——並沒有怪你啊!」
必雅嫻一听,更是覺得自責而難以釋然。「紫若,你的善良和寬宏大量,更讓媽媽覺得無地自容,而難以原諒自己啊!」
「媽,別這麼說——」席紫若喉頭梗塞了。
必雅嫻擤擤鼻子,深抽了一口氣,兀自振作了一下。「好吧!讓我繼續陳述我和你爸爸之間未完的故事吧!」
她清了清哽咽的喉音,從喉嚨深處發出一聲令人悵惘的嘆息。「我由于心虛和私心的作祟,對你和紫築一直存著天壤之別的偏執而不自覺,可是,你爸卻點點滴滴、靡遺鉅細地看在眼里,但,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著我,而我卻從來不曾反省餅自己,設想過你爸爸的處境和心情,我把我不能實現的夢想,和被現實重挫的遺憾,全部堆砌在紫築身上,希望她能集人間一切的榮華于一身,替我出一口怨氣。我怨恨汪盛霖母親的勢利和嫌貧愛富,卻不知道自己比她更為現實勢利。因為這樣的心態作祟,所以——我不顧一切地拆散了紫築和子擎,拆散了你和允淮,一手制造出這麼多樁無以挽回的悲劇和遺憾……」
她又情難自已的抽泣了幾聲,並狼狽地接過紫若含淚遞過的紙巾,慌亂地擦拭著泉涌不歇的淚痕。
懊半晌,她才稍稍抑制住失控的情緒,繼續啞著嗓音說道︰「你和紫築結婚之後,你爸爸對我的忍耐也已經走到了盡頭,尤其他不能原諒我對你的無情和嚴苛,特別是他不能理解,我怎麼狠得下心不去機場為你們送行,又對你們的信函和電話,表現得那麼冷漠而無動于衷,所以,一年前他就和我分居,搬到聶子擎的家里住,並心灰意冷的告訴我,早在娶我的時候,他就知道我肚子里有了汪盛霖的孩子。但他愛我,所以,他可以做到裝聾作啞、愛屋及烏的地步,而我——對自己同樣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竟然有那樣懸殊的差別。他說,他真的是痛心疾首,完全不能接受、也不能理會我這個做母親的心態,所以,他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孩子的父親不同,所以兩個孩子得到的愛就完全不同。」
她淚眼凝注地稍喘了一口氣。「你爸爸的話就像一個大榔頭,狠狠敲醒了我,讓我頓見到自己的卑鄙和自私,我才赫然發現到,我不僅麻木不仁地辜負了你爸爸這二十多年來對我無怨無尤的深情,更同時殘酷地傷害了你。對于你爸爸傷心的指責,我完全沒有辯解的余地,只想該怎麼彌補我所造成的一切過失。沒想到,我還沒有機會去挽回你爸爸那顆傷痕累累的心,汪盛霖卻跑來找我了。
「他找我只是想跟我道歉,並說他已經知道紫築是他的女兒。而他太太最近因肝癌病逝了,他想永遠定居在新加坡,所以鼓起勇氣向我致歉辭行,沒想到,他與我告別的時候,被你爸爸看見了,這下,他更是篤定我愛的人是汪盛霖了。」
「媽,那你到底愛的是誰?還是汪盛霖嗎?」席紫若不得不提出這個令她關切的疑問。
必雅嫻慢慢地搖搖頭,「老實說,這二十多年來,我也一直以為自己還愛著汪盛霖,對你爸爸只是感激還有長年累月積蓄下來的感情,並沒有愛情的成分,但經過你爸爸要和我離婚的沖擊之後,我才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你爸爸,可是——」
她悲哀地牽動嘴唇,露出一絲無奈的苦笑。「你爸爸並不相信,他不但搬離了聶子擎的家,更寄了一份離婚協議書給我,執意要和我分開!」
席紫若在如釋重負之余,也不禁強顏歡笑地發揮苦中作樂的幽默感。「媽,你別擔心了,爸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表示他還非常在乎你,對你還沒有完全死心,所以——他才會醋海生波,吃起你和汪盛霖的醋。」
「是嗎?可是,我去找他,他都避不相見,而任憑我怎麼敲門,他都能忍下心硬是不肯開門。」關雅嫻仍然憂心忡忡的。
「媽,你已經知道老爸藏匿的地點了?」席紫若故作輕快地揚眉笑道,眼眉之間的神態,彷佛又回到三年前那個慧黠而頑皮十足的鬼精靈。
必雅嫻也完全洞悉紫若的「用心良苦」,對于這個令她愧意滿懷的小女兒,她真是有一份無法用語言道盡的慚愧和歉疚。此刻,只能憐疼地望著她,希望將來能有補償的機會。
「他住在青年公園附近,一棟不到十坪的單身公寓里,白天則在敦化南路的雙星大廈當管理員。」
席紫若笑意吟吟地伸手撫平關雅嫻微蹙的眉頭。「有詳細的住址和資料就好壩つ了。
媽,你別擔心,爸一向最听我的話了,我會負責把爸爸‘緝捕到案’,交還到你手上的。你放心把所有的問題都交到我這個喜劇聖手的身上,我負責把悲劇轉換成皆大歡喜的喜劇。現在,你先去休息,養足精神,明天早上再帶我去醫院看紫築。我有辦法讓她振作精神、起死回生的。」
必雅嫻見她說得那麼胸有成竹,不禁挑起眉,吶吶地說︰「紫若,你的辦法到底是什麼?不會弄巧成拙吧?!」
席紫若俏皮地眨眨眼,露出了像春花一般燦爛奪人的笑靨。她親熱地摟住必雅嫻的肩頭,「媽,你就暫時相信我這個女諸葛的話。憑我過去那鬼點子一籮筐的輝煌紀錄,你盡避安一百二十個心,我會讓紫築重新振作起來的。」
「但,你還沒告訴我,你的辦法是什麼呢?」
席紫若故弄玄虛地轉動著一雙圓溜溜的大眼楮,笑意嫣然的說︰「我的辦法就是‘以毒攻毒’,再給姊姊一次深刻的刺激。」
「什麼?,紫若,你——」關雅嫻卻猶豫不安了。
席紫若卻笑嘻嘻地伸手推著她的肩膀,「媽,把你的疑難雜癥全都扔給我吧!我保證——藥到病除,一帖就靈,絕對還給你一個——神采奕奕的紫築。」
必雅嫻蠕動著嘴巴還想說些什麼,但席紫若卻不容分說地將她連推帶拖地拉進了臥室。「媽,你好好睡一覺吧,我保證從明天開始,所有的問題都會迎刃而解的。」然後,她低頭吻了關雅嫻的面頰一下。「我去洗個澡,換件輕便的衣服。」說完之後,她便快速地拉開門扉,像只翩翩飛舞的粉蝶,輕盈地竄出了關雅嫻欲言又止的注目之外。
席紫若從母親嘴里方才知曉,曹君彥把紫築送進醫院急診之後,就撒手不管,除了灑鈔票讓紫築住頭等病房療養外,他這個做丈夫的偶爾心血來潮才會來醫院探視紫築,蜻蜓點水、輕描淡寫地盡盡做丈夫的義務。
想到曹君彥以前為了追求紫築,不惜抹黑自己的尊嚴和人格,在紫築面前扮演打躬作揖、極盡阿諛諂媚的哈巴狗,現在娶到手了,卻一點也不懂得珍惜疼愛,把紫築視為敝屣一般的糟蹋輕踐!對于紫築滄桑悲涼的際遇,人情的冷暖以及人心的不古善變,席紫若心中不禁升起了一股無以名狀的憤怒和感慨。
巴關雅嫻到了醫院,站在紫築的病房門口,席紫若一臉正色地望著她說︰「媽,如果姊姊有機會能和聶子擎再續前緣,你會像以前一樣再度反對他們在一起嗎?」
必雅嫻愣了一下,「當然不會,可是——聶子擎——他不是你的丈夫嗎?」
「是啊!不過一直是‘名義’上的。」席紫若笑吟吟地說。
「什麼?你們——」關雅嫻大驚失色地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席紫若含笑地拍拍她的肩頭,好整以暇的說︰「媽,你別再為我們的事操心了,我會把所有的事都處理妥當的。」
必雅嫻仍然揮不去掛在心頭的疑雲和憂慮。「紫若,我知道你一直是個善良而熱情的好女孩,為了紫築,你已經犧牲過一次,不惜委屈自己和辜允淮分手,但這一次,媽媽可不希望你又傻得把自己的丈夫拿來拱手讓人,只為了救紫築……」
席紫若心頭一熱,發現自己的眼眶微微濕潤了,對于關雅嫻遲來的關心和公道,她仍然覺得有份難以克制的窩心和酸楚。「媽,我還沒有那麼偉大。事實上,聶子擎愛的人一直是姊姊,而我跟他的婚姻,只是情非得已的權宜之計。」她搖搖頭,感觸萬千的輕嘆了一口氣,「總之,這件事我會做好妥當的處理,你就不用擔心,讓我單獨和姊姊談一談。」
必雅嫻心情也是復雜矛盾得很,但她已經學會了信任紫若這個從小受她冷落,卻能不計恨地在她最孤單無助的時刻,伸出關愛和溫暖的手來撫平她滿心創痛的小女兒。
「好吧!」她拍拍紫若的手背,「你去好好和紫築溝通一下,若能——讓她回心轉意、振作精神,那是最好不過了,如果——不行,媽勸你不要太灰心沮喪,畢竟——」她感傷地露出一絲悲哀的苦笑,「自助才得人助、天助,紫築若不能體諒我們愛她的那份苦心和憂心,我們就是說破了嘴、流再多的淚也是枉然的……」
「媽,你別這麼悲觀消極嘛!」
「不是我悲觀消極,而是紫築的悲觀消極打倒了我這個做母親的信心和勇氣,唉!也許我們命里都欠了她,而紫築——命里又欠了曹君彥……」
席紫若不以為然地搖搖頭,「媽,你怎麼愈來愈宿命了呢?」
「不是宿命,而是認命。」關雅嫻無奈的又嘆了一口氣。
席紫若更不敢荀同地挑起了秀眉,「媽,你認命,我可不認命,我現在就進去和紫築的命運之神搏斗給你看!」
于是,她抱著聶子擎那本素描簿走進了紫築的病房。
紫築躺在病榻上小睡,骨瘦如柴的手腕上吊著點滴。
席紫若靜靜地凝視著她,發現自己的五腑六髒都緊緊地縮在一股尖銳的痛楚里。
老天爺!她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雙頰凹陷、面白如蠟、瘦得不成人形的女人是她那個美麗月兌俗、風華逼人的姊姊席紫築!
她暈眩得幾乎站立不住,悲痛和心疼深深戳痛著她渾身每一根縴錐、每一分思緒、每一個窒息而艱難的呼吸。
席紫築仿佛也感應到她那心碎般的凝注,或者,她根本就不曾熟睡,她在紫若淚眼凝注下緩緩張開了眼楮。
「姊——」
席紫築緊閉一下突然變得酸澀而沉重的眼楮,「你是特地來看看我這個下場如此落魄而淒涼的姊姊嗎?」
席紫若的心抽痛了,「姊,你為什麼要任曹君彥這樣作踐你、糟蹋你呢?」
「作踐我?糟蹋我?」席紫築唇邊浮現一絲悲涼而嘲謔的笑容。「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本來就該為自己的有眼無珠遭受報應,這種下場倒也是合情合理,我受的一點也不冤枉。」
「姊!你的驕傲和自信都到哪里去了?」席紫若含淚輕喊著。
「驕傲?自信?」席紫築面無表情地冷哼一聲,「這兩樣東西早就在我身上遺失了,紫若,你知道嗎?」她仍然美麗的雙瞳里掠過一抹深沉的倦意。「當我知道辜允淮愛的是你時,我的驕傲和自信就遺失了一半。當我知道聶子擎向你求婚之後,我的驕傲和自信更只剩下三分之一了;而當辜允淮帶著無奈的心情來向我求婚時,我可憐的驕傲和自信更是不堪一擊的只剩下薄薄的一層外衣。我帶著僅余一絲的驕傲和自信,嫁給了我一點也不喜歡的曹君彥,滿心以為——至少他是真心愛我的,誰知道——他娶我也只是為了滿足他那輸不起的男性自尊,證明他攻無不克的男性魅力。和他結婚兩年多來,我就是靠著一份輸不起的好勝心而勉強支撐下來的,而這次的墜樓流產,把我的里子、面子全部都撕碎了,而你這個在情場上春風得意、進退從容的常勝軍,跟我這個在感情上輸掉一切的人談驕傲和自信,你不覺得是一件荒誕而可笑的事嗎?」
「姊,你並沒有輸掉一切,事實上——你仍然可以去愛、去追求你夢想的一切!」席紫若語音哽咽的說,「何況,我和媽媽都是那樣的愛你和關心你啊!」
席紫築發出一聲刺耳而諷刺的冷笑,「對,你和媽的確非常愛我,她因為愛我,所以拚命拉攏、撮合我和辜允淮,也不管我們兩個人心里是怎麼想的,卻也因而造成我對辜允淮的憧憬期待和好感欣賞,所以,當辜允淮告訴我,他真正愛的人是你時,我才會不能自已地受到了創傷,而——我跑去向聶子擎致哀,他又對我冷嘲熱諷了一頓,說他的創傷早就被你撫平了。整整一天,我的自尊被兩個男人用不同的方式給撕裂重創了,所以,我才會一時想不開割腕自殺;沒想到,媽媽因為愛我而把你痛罵了一頓,你又因為愛我,甘願把辜允淮讓給我。」
她頓了頓,目光凌厲地刺向席紫若,「你知不知道,你們這種愛,帶給我的只是更多的悲哀和難堪啊!經過這一連串的刺激和打擊之後,我對愛這個字已經是徹底寒心、看透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和施舍,也不需要媽媽的關心和安慰。」她又停頓了一下,望著席紫若那張姣好動人而有幾分怛惻的容顏。「如果讓你們覺得失望難過,我只能說很抱歉,那是你們的悲哀,我已經活得很累,累得沒辦法再顧念你們的感受了……」
「是嗎?包括聶子擎,你也不在乎他的感受嗎?」席紫若淚光閃閃地瞅著她問。
席紫築的嘴唇抽搐了一下,「他——他有什麼感受是你的事,而不是我的事。」她生硬的說。
「是嗎?」席紫若倏然生氣地抓起她那骨瘦峽胸的手,「你看看這本素描簿,看清楚一點,你敢說你不在乎他的感受?你敢說你對愛已經寒心麻木了嗎?」
席紫築並不想看,但她的眼楮卻有自己的意志力,所以,當她在那一頁一頁細膩生動的素描簿里,看到栩栩如生的自己時,她的臉色立刻變得比被單還要慘白,但,她的眼楮里卻漾滿了激動酸楚的淚珠,她貪婪而不敢置信地逐頁逡巡著,蒼白憔悴的容顏上掛著兩行美麗而醉人的清淚。
席紫若眼楮里也泛著絲絲晶瑩的淚光,「你敢說你在感情上輸掉一切嗎?如果不是愛,聶子擎怎麼能這麼深刻地捕捉你的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抬足呢?如果不是愛,他怎會把這本素描簿當心肝寶貝似的隨身帶著呢?如果不是愛,他怎會在得知你和曹君彥的婚姻狀況之後,坦然向我表白他對你的感情,並毅然決定和我返回台灣呢?如果不是愛,我和他也不會為了成全你和辜允淮而倉卒結婚、出國,過著有名無實、情同手足的婚姻生活呢?」
席紫築一听,更是淚如雨下而泣不可抑。她的淚水一滴一滴地落在素描簿上,溶化了畫中的容顏。
她卻珍愛不舍地拚命用手去擦拭畫紙上的淚痕,然後把素描簿緊緊地壓在自己的胸前。
「我——從來不知道他——居然這樣愛我!不!」她抽噎了一聲,又淚如泉涌地自責著,「我或者有些感覺,但我故意去漠視它,故意在他面前擺高姿態,故意拉遠我跟他的距離——只為了逃避他對我那份如影隨形的吸引力,一直到——他娶了你之後,我才驀然而遲鈍地發現,我真正愛的人是他,可是——一切都太遲了,他已經是我的妹夫了——所以,我才會在好勝和認命的情況下,嫁給了苦苦追求我的曹君彥……」
席紫若抽出面紙,溫柔的替她擦拭淚漬,「姊,只要你肯振作起來和曹君彥離婚,我保證,一切都不會太遲,你的春天唾手可得。」
「可是——他是你的丈夫啊!」
席紫若灑然一笑,「只是名義上的丈夫啊!你放心,我這個做妻子的很開通前衛的,我一定會干干脆脆地簽字離婚,而且——絕不刁難,絕不會向他要贍養費的,雖然他現在可是有身價、又炙手可熱的青年畫家了。」她詼諧逗趣的說。
「是嗎?」席紫築卻不能不感到自慚形穢了。她黯然地垂下眼瞼,自卑而躊躇的咬著唇說︰「他終于完成了立足畫壇的夢想,而我——卻成了歷經滄桑的失意婦人。過去的驕傲。
餅去的自負,如今卻成為最大的諷刺,像我這樣的殘花敗柳怎麼配得上他這個意氣風發、才情洋溢的畫家呢?」
「姊!餅去你因為那莫名其妙的自負和驕傲,已經錯失了一次抓住幸福、追求真愛的機會,現在,你難道又要因為這該死又莫名其妙的自卑,再和幸福擦身而過嗎?」席紫若振振有辭的說,「再說,身為一個女人,一生能遇到像聶子擎這樣摯情無悔的男人,你有什麼好自卑的?除了緊緊抓牢這份愛之外?!」
席紫築的心弦大大震動了一下,她抓住席紫若的手,渾身震顫地含淚問道︰「紫若,我真的還有機會再愛一次嗎?」
「當然,聶子擎這樣愛你,你怎麼忍心再辜負他一次?」
席紫築重新躺回枕畔,那張蒼白而憔悴的容顏,煥發著一股出奇美麗的光采,那雙靈秀動人的黑眸,在一層朦朧的水霧中閃閃發光。「紫若,你能幫我做一件事嗎?」
「什麼事?」
「幫我把醫生找來,告訴他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健康!」
「姊!你想通了,是嗎?」席紫若又驚喜又震動地噙著淚,望著她說。
席紫築一臉動容地回視著她,眼楮里蓄滿了慚愧和激動交織而成的淚珠。「我能不想通嗎?你這麼用心良苦又善解人意地費心救我,如果我再不懂得珍惜反省,我還配做你的姊姊嗎?」她輕吁了一口氣,酸楚莫名的繼續說︰「我到現在才知道,我有多幸運,又有多幸福,聶子擎的真情不悔固然感動了我,但你的情義無價更是千金難換,老天爺對我還真是厚愛,不是嗎?」
一直到此刻,席紫若才敢如釋重負地放松緊繃多時的神經。她滿足而欣慰地知道她已經喚回了紫築求生的意念,更化解了她們姊妹糾纏多年的心結,對于這份艱巨的苦心所換來的成果,席紫若真的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慰和酸楚。
望著紫築那平靜如水的容顏,席紫若清瑩澄澈的眸光中,蕩漾著釋然而動人的淚光。
席紫若悄悄到敦化南路雙星大廈探望父親席鎮遠。
席鎮遠一見到她,果然喜出望外,驚訝地連忙抓著她的手仔細打量,問長道短。
而席紫若對于他那如流水般、傾倒不盡的疑問和關切,也都笑意橫生而耐心十足地一一回答。
她和席鎮遠親親熱熱地閑話家常,就是聰明地絕口不提父母分居、鬧離婚的事。
直到她和席鎮遠一塊買便當回他租賃的小鮑寓、亨用晚餐時,她才抽絲剝繭的慢慢切入正題。
「爸,你晚餐都是怎麼解決的?該不會都是買便當虐待你的五髒廟吧?」
席鎮遠夾了一塊蒜蓉香腸放進嘴里,「我如果吃膩了便當,偶爾會到外面自助餐廳吃飯,有時候也會自己下碗面吃。」
「爸,你一個人住在外面多不方便,為什麼不——」
席鎮遠立刻板著臉打斷了她,「你終于說到重點了,我就知道你是幫你媽來充當說客的。」
席紫若連忙無辜的揚揚眉,「爸,你別冤枉人,我可沒說我是站在媽那一國的,只是,你跟媽感情不和,鬧意見分居,一個人住在外頭又沒人照顧,我這個左右為難又心疼不已的女兒,總是難免會擔心的嘛!」
席鎮遠合上飯盒,「我自己會照顧自己的,你不用擔心。」
「爸!你——」
席鎮遠揮手制止她,「別再說了,我跟你媽的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你不必浪費唇舌勸我,我已經打定主意要和你媽媽結束這段貌合神離了二十多年的婚姻。」他正色而嚴肅地注視著欲語還休的席紫若,「我的個性你非常清楚,我平常是隨遇而安,很好說話,但,一旦讓我動了怒、寒了心,我也不是那種可以輕易打發的好好先生。所以,你不必為我們白費心機了,我和你媽已經走到了冰山的一角,無題可解了。」
「爸,一夜夫妻百日恩啊!又何況——你和媽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了,難道你就不能網開一門面,看在我的面子上寬恕媽媽這一次?」席紫若苦口婆心的勸道。
席鎮遠卻沉重的緩緩搖頭,「這二十多年來,我給過她無數次的機會,但她卻我行我素,視若無睹,甚至——還變本加厲地一手制造了你和紫築之間的悲劇,這樣盲目自私的妻子,我席鎮遠寧可老來無伴,也不願再委屈將就。」
「爸!你——!
席鎮遠又再度伸手打斷她的話,「紫若,你別再說了,我跟你媽媽的緣分已盡,不過,我們父女的感情卻永遠不會改變的,如果你能常常抽空來這里看爸爸,爸爸當然是無條件地歡迎你,只希望你不要再提這件事,也不必為我和你媽浪費精力和時間。」
席紫若見父親那一臉固執堅決而不容轉圜的神色,她只好另謀良計,改弦易轍。「好吧!看來我只好做個兩頭燃燒的蠟燭了。」她思索了一下,「爸,為了以示公平,我決定每天早餐、午餐和媽媽一塊享用,而晚上則來這里幫你做飯,和你共同享用晚餐。」
席鎮遠滿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你什麼時候學會做飯了?我記得你以前連鹽和味精都搞不太清楚呢?」
席紫若嬌俏地抿抿嘴,「咦,爸,你可別小看人哪,所謂時勢造英雄,我這個不擅做飯的生手,經過在美國三年自力救濟的生活訓練之後,早就成了一個深諳家事的妙廚師了。」
「是嗎?」席鎮遠仍是一副深表懷疑的神態和口吻。
「爸,事實勝于雄辯。你要不信,明天我就露一手給你瞧瞧,不過——」她轉動著一雙慧黠靈動的眼珠子,「你的大門鑰匙要借我拷貝一份,我才好提前在你下班回來前料理好一切。」
席鎮遠不疑有它,便逕自將鑰匙交予席紫若打造。
第二天他下班回來,果然在燈火輝映中,看到一桌豐盛而令人食指大動的佳肴,而且他驚喜萬分地發現,居然還有一道他最愛吃的紅燒獅子頭。
他一邊大坑阡頤、一邊嘖嘖稱奇地頻頻打量著席紫若,那神情彷佛是看到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第三天,第四天,席紫若又給他一連串、各種不同的驚喜。她的拿手佳肴總是那樣巧妙地抓準了席鎮遠的胃口。從山東水餃、鍋貼、蒸包到道地的台灣小吃,她大大滿足了席鎮遠被冷凍疏忽已久的五髒廟。
但,他還真不敢相信這些精致爽口、令人垂涎三尺的佳肴,是出于他那個往昔只要一進廚房就笨手笨腳的女兒的手藝。
于是,第五章天,他抱著懷疑的心情提前回家。
丙然,在他那小小的廚房里,看到了他分居已久的妻子關雅嫻,也看到了他那個進了廚房卻仍然還是笨手笨腳的女兒席紫若。
他立刻拉下臉,掉頭準備出門。
「爸!」席紫若眼明手快地攔在他跟前。「爸,你別生氣嘛!」
席鎮遠寒著臉,生氣地譴責她,「紫若,你怎麼可以出賣我?!」
「我哪有?」席紫若俏皮又無辜的聳聳肩,「我是孝順你啊!所以才把媽媽這個妙廚師拉來當代打的。目的——還不是想討你的歡心。」
「哼,你還敢強辭奪理!」席鎮遠目光凌厲的瞪著她。
「強辭我是不敢,不過,這個‘理’字我可是站得住腳。」席紫若直言不諱的說,「爸,所謂吃人家的嘴軟,媽為了抓住你的心,不惜燒出道道令人食指大動的美味佳肴光抓住你的胃,你已經吃了這麼多的‘甜頭’,總不好意思抹抹嘴、翻臉不認帳吧?!「我——」席鎮遠一時為之語塞了。
席紫若卻乘機將忐忑不安的關雅嫻拉了過來,笑容可掬的說︰「媽,你已經賄賂好爸爸的五髒廟了,現在該是你對他動之以情、曉以大義的時候了。」
「我——」關雅嫻期期艾艾地還來不及開口,席鎮遠卻已經從鼻孔冒出一聲冷哼,並迅速背過身子不理睬她。
必雅嫻見狀,不禁黯然而難過的閉上嘴巴,難堪得不知該如何自處。
席紫若卻不依地向席鎮遠撤嬌抗議了。「爸,我雖然也認為你的背影跟朱自清的爸爸一樣感人帥氣,但你不覺得背對著說話的人,是一種非常不禮貌的行為嗎?何況,連罪無可赦的殺人犯,法官都還會聆听他的辯解,你又怎麼狠心在吃了媽媽的佳肴之後,而仍絲毫不給她講話、為自己申訴的機會呢?」
席鎮遠的背脊聳動了一下,然後,他冷冷地開口了,「你叫你媽媽有話快說,我的耐性是很有限的。」
席紫若連忙興高采烈的握住必雅嫻的手,急切地催促她,「媽,你不是有很重要的話向爸爸表白的嗎?你快跟爸爸說啊!」
「我——」關雅嫻沉吟了好一會,「我——有兩句話要對你說,都是三個字的。」
席鎮遠仍是背對著她,默不作聲,但席紫若發現他的眉膀卻是僵硬緊繃的,顯示他是全神貫注的,而並非如外表呈現的那麼冷淡而毫不在乎。
于是,她又鼓舞地推推關雅嫻的肩膀,催促她趕快打鐵趁熱。
必雅嫻吞咽了一口口水,終于提出勇氣向自己的丈夫表白她後知後覺的感情。「我——要說的第一句話是‘對不起’,第二句話是——‘我愛你’。」
席鎮遠卻像個木頭人似的沒有半點反應。
必雅嫻不禁難受地微微紅了眼圈。席紫若看不下去,正想插手質問鐵石心腸的父親時,席鎮遠卻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是粗嘎激動而有幾分窘澀的,「都是年過半白的老頭子、老太婆了,還在孩子面前談情論愛,你不會不好意思,我都——有些覺得肉麻了。」
席紫若立刻促狹地跳到席鎮遠面前,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爸,你有口是心非之嫌喔!我看你明明是樂在心里,卻偏偏還要在我這個一點也不覺得肉麻的女兒面前‘假仙’一番,你不覺得你太矯情做作了一點嗎?」
席鎮遠的老臉竟微微發紅了,他沒好氣地拉下臉,瞪著伶牙利齒、吉靈精怪的紫若,煞有其事地警告她,「你再這麼聒噪饒舌,小心我這個做爸爸的翻臉賞你一頓皮鞭!」席紫若卻有恃無恐地躲在關雅嫻背後,「哇!爸爸,你可真現實,有了老婆,就忘了我這勞苦功高的女兒了,好吧!懊吧!」她裝腔作勢地苦嘆一聲,「我這個吃力不討好,又顧人嫌的‘電燈炮’,不在這里做你們的夾心餅干了,你們兩老盡避在這里談情說愛,我保證不會有人雞皮掉滿地的。」
然後,她得意洋洋又促狹十足地看看滿臉燥熱的父母一眼,笑嘻嘻的帶上門,邁著輕盈如雲的步履,把時間和空間留給從現在開始認識彼此仍未嫌遲的關雅嫻和席鎮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