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生活,落入了規律,幾乎就像正常的小夫妻。
兩人工作都忙,所以非常珍惜能在一起的時間。吵嘴還是難免,卻總在韋敏所向無敵的撒嬌中軟化、和好,標準的床頭吵床尾和。
她在他的逐步引誘中,慢慢的,習慣了這一切。
他的住處多了她的牙刷,然後是保養品、衣櫃里多了她的衣物、鞋櫃里多了她的高跟鞋……蠶食鯨吞似的,一步步把嬌艷人兒收服,讓她離不開他。
藍書庭不是不能采取強硬手段,但過去的經驗告訴他,韋敏是吃軟不吃硬的脾氣,別看她撒嬌時甜蜜蜜的樣子,逼得太緊,她會干脆翻臉走人!
想到那些漫長等待的煎熬,孤寂獨眠的夜……藍書庭絕對不要再冒險了。
而韋敏這個傻大姊,也真的慢慢陷入了層層密網。
她習慣在他懷里入睡,沒有他,就睡不好;尤其他出差的時候,或者偶爾她必須回自己住處時,她總是翻來覆去,好久才入睡。跟有他在身邊時,總是閉上眼就沉入夢鄉,相差十萬八千里——當然,和她睡前總是被疼愛得精疲力盡也有關系。
她習慣窩在他身旁,把大小事情都一五一十告訴他,听著他低沉的笑聲或回應,纏著他說以前的事情,說工作,說這個說那個……說什麼都好。
她喜歡逛街買衣服,打扮得漂漂亮亮給他看;喜歡他慵懶而欣賞的眼光流連在自己身上,然後,享受衣服被他一件件月兌去的甜蜜。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是照顧她的家人、更是迷戀寵愛她的情人。共同生活在一起,非但沒有沖淡磨損,反而在激情中,建立了默契和習慣,更加難分難舍。
彼此的氣息、個性、小動作、喜好……都已成了生命中的一部分。藍書庭非常確定,他已經不可能放開她,再接納另一個女人了。
而她呢……她是怎麼想的?
周末,照例去處理公事的藍書庭到晚餐時間過了才入門,幫佣的孫太太正要離開。笑咪咪的中年太太告訴他,晚餐剛弄好在保溫,他正好可以吃。
「小姐呢?」藍書庭有點詫異。通常他晚回來,都會要韋敏先吃,不用等他的。
「啊,小姐不在。」孫太太說。
不在?藍書庭更詫異了。他沒听她說呀。
早上出門前,賴床的她窩在他懷里撒嬌,他保證會陪她一起晚餐,還附上幾個安撫的吻,才哄得她回去睡覺,他出門加班。
結果他回來了,她卻不在?
皺著眉,他走到窗邊,打手機找人。
窗外,城市的光亮讓夜空並不闐靜,藍書庭只覺得一股難言的焦躁襲來。
只要她不在身邊,就會油然而生的焦躁。
「我在我大伯家啦!伯母突然找我來吃飯……」電話接通了,韋敏抱歉地解釋,聲音壓得低低的,顯然是有所顧忌。
旁邊,有音樂、有談笑聲,最重要的,是有男人的高談闊論,藍書庭的耳朵立刻尖了,全身都被喚醒,進入備戰狀態。「你旁邊有誰?」
「我大伯,大伯母,堂哥,還有……」她開始吞吞吐吐,「就是朋友……」
藍書庭當然猜得到是怎麼一回事。「他們要幫你介紹?」
「是、是我堂哥的朋友,說想認識我……」這一點也不值得意外,想認識韋敏的男人,可是多如過江之鯽。
「你就乖乖去讓人認識?」他冷冷問。
「沒辦法啊,我只是來應酬一下……晚一點就回去了。」
「我去接你。」
「不行!」她大驚。「我、我自己會回去!」
這情景多像幾年前,他被排除在外的情景,不管是她家人聚餐,她弟弟來幫忙搬家,藍書庭總是見不得光。
這一次,他沒有多說,逕自掛了電話。
然後,轉身離開窗前,拿起車鑰,大踏步出門。
他受夠了!
風馳電掣越過大半個台北市,來到位于天母的韋敏大伯家附近,藍書庭直接把車開到門口。黑暗中,含著怒意的眼眸緊盯著被柏樹掩藏的紅色大門。
躲她家人,可以,但要他眼睜睜看著她去認識別的男人……免談!
夜色漸濃,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他看著幾輛名車離開,最後,韋敏在一個高大男子的陪同下,走了出來。
她和身旁男伴似乎相談甚歡,兩人都笑著,韋敏還挽著男人的手,親親熱熱。他們等著司機把車開過來。
藍書庭下車,大步走了過去。
「咦?耶?!」韋敏大吃一驚,水亮大眼睜得大大,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我來接你。」藍書庭簡單地說,充滿敵意地望著那個高大男人。
對方倒是很快搞清楚狀況。他笑了,對藍書庭伸出手。「你好,是小敏的男朋友吧?我是小敏的堂哥。」
啊……原來是堂哥。藍書庭緊繃的下巴略略放松了,伸手與他交握。
「富林的藍副總,是吧?」堂哥熟稔地說︰「我父親和令尊是舊識。藍董好嗎?」
「他很好,謝謝。」
「你們……你們認識?」韋敏震驚莫名。
「當然,之前我們在香港的第高一樓建案,合資的銀行團里面,藍家的富林銀行是大金主呢。」堂哥還是笑咪咪的,「听說藍副總有個美艷絕倫的女友,沒想到……就是我美艷絕倫的堂妹。」
沒想到才怪!看她堂哥那氣定神閑、毫不驚訝的樣子,韋敏敢用人頭打賭,他們一定知道很久了!
想到這段時間以來,她還在大伯、堂哥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從不承認有男友……她就想慘叫一聲,化作清煙消失。
這些狐狸……
眼看堂妹已經尷尬到快要爆炸,當堂哥的很貼心,把韋敏往藍書庭那兒一推,「你們快走吧,等一下讓我媽看見,她一定會問到你們耳朵長繭!」
「可是……」被人攬住腰往車子走去的韋敏,還回頭很不放心地想說什麼。
笑咪咪揮手的堂哥很上道,「你不用擔心,只要你乖乖繼續幫我們公司賣命,堂哥什麼都不會說,下個月的股東報告,就交給你了。」
「噢,不會吧……」韋敏無力地申吟。
「上車,我們回家再說。」藍書庭打開車門,讓她坐了進去。他冷冷的語調與表情,都清楚說明了,回家之後,這筆帳還有得算!
*********
沒想到回家後,先發制人的,是韋敏。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沒有權利這樣做!」她的臉氣得紅通通的。「你是不是還跟別人說我們的事?要不然,我堂哥怎麼會知道?」
他們倆都已經出雙入對、住在一起了,要讓人完全不知道,可能性也太小了吧。何況,藍書庭和韋敏都是很多人注目的焦點……
「我沒有。」藍書庭冷聲反問︰「不過我倒想請問你,為什麼不行?你說我沒有權利,我哪里沒有?我是你合法的配偶!要不要把結婚證書拿出來給你看看?」
「不要每次都用這個借口!」韋敏挫折得想尖叫。
「那你就不要每次都質疑我的權利!我該死的有權利!」藍書庭罕見地提高了嗓音,「我可以忍耐你的不安全感、你的膽小,我願意花時間慢慢建立你的信心,但是我不準你去認識新的男人!免談!就是這樣!」
「我才沒有!我到了那邊才知道,這樣也要怪我?你莫名其妙!」韋敏才不是被凶著玩的,她也罵回去。
她像是壞脾氣的小阿一樣,跺著腳,氣呼呼地走進房間。冷著臉的藍書庭也尾隨進去。
他們還沒吵完,她別想逃避。
「你老實告訴我,你跟前男友已經分手好幾年了,到底是不是還舊情難忘?」憤怒與挫敗感,讓藍書庭豁出去了,他今天要跟她講清楚。
韋敏跳躍著怒火的大眼楮瞪過來。「舊情難忘?!你在胡說什麼!」
「那為什麼到今天你還走不出來?為什麼他能公開當你的男友,我就不行?」
「因為我當時年紀小、笨得要死,才會跟那種爛人在一起!可以了吧?」她也豁出去了,把從櫃子里拿出來的登機箱丟在床上,轉身憤怒的大叫︰「我看男人的眼光就是這麼爛、這麼失敗!我膽小、沒用,害怕再嘗一次那樣的痛苦!這些我都承認,這樣你高興了嗎?」
藍書庭靜了下來,沉默地望著氣得滿臉通紅,氣質禮儀完全不顧的火樣佳人。
堅強能干、亮麗大方的外表下,她始終是個單純的小女孩。被小心呵護著長大、卻在男友的恣意傷害下,深深受傷,縮到了角落里。
「你……」
「對,那個人很爛,很不值得,但是那又怎麼樣?我在當時並不知道呀。」
不知道為什麼,韋敏像是壞掉的水龍頭一樣,話語自動流出來,一句又一句。「也許我不夠努力,不夠溫柔,不夠乖……所以他才劈腿。我甚至哭著問過他為什麼,像神經病一樣偷听他的電話、查他的行蹤,我甚至還想自殺過……」
她永遠記得好幾年前,那個幽暗的,充滿濃霧的下午。她因為身體心情都不適,蹺了一堂課,想回住處休息,結果經過就在附近的Aaron住處,她看到Aaron擁著一個長相、身材都不如她的女孩,親親熱熱走進去。
她在車里坐了四個小時,身體的不適已經不算什麼。一分一秒過去,她的心就像一寸一寸地死掉。
下午到傍晚,再到深夜……韋敏回到自己的住處時,已經昏昏沉沉。
她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故意,但是她吃了過量的感冒藥。凌晨,在高燒中醒來,全身發冷,痛苦地嘔吐,倒在浴室地板上。
那樣的痛苦,除非親身經歷,有誰能說那不算什麼、不需要這麼難過嗎?
必憶起最不願回憶的一段黑暗,韋敏全身都在顫抖,這是她第一次在藍書庭面前說出來。
不,應該是她第一次在任何人面前說出來。
直到他抱住她時,韋敏才發現自己正在簌簌發抖。直到他的唇輕觸她的頰,韋敏才發現她在哭。
「沒事了,沒事了。」他抱緊她,吻著她淚濕的臉蛋,顫抖的唇。輕輕的,好像怕踫傷她一樣,溫柔哄著她。「他只是愛上別人而已,不是你不好……」
而她確實覺得非常脆弱,把自己最深的傷口在另一個人面前毫無掩飾地暴露出來,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對韋敏這樣一個總是高高在上的天之驕女而言。
眼淚為什麼止也止不住?她不是愛哭的人呀……
「我跟你……一開始是我找你去喝酒,是我要你陪我去賭城,一切都是我主動、由我開始,你……好像都是被我逼的……」韋敏哭得抽噎。「我好怕你也走掉,可是,還是想跟你在一起……」
他從來不知道她的恐懼、矛盾、不安全感有這麼深。已經這麼親密,她的不確定感還是深植在心里,無法動搖。
「我們怎麼開始的,是過去的事情,我怎麼能改變?」他撫著她哭得一抖一抖的背脊,溫柔勸哄,「可是我們在一起之後,我對你難道不夠認真?也許我不是很積極的人,沒有追得你透不過氣,但是當時你才剛跟Aaron分手,根本還沒準備好重新開始。這幾年,對你都沒有任何意義嗎?我從來沒有多看過別的女人一眼。」
「沒有外遇……我該感謝你嗎?」她哭著反問︰「我也沒有跟別的男人有過任何牽扯,我何嘗沒有去紐約找你,甚至你要我來台灣,我不是也來了?真的要比,難道我的付出又少過了?」
藍書庭沉默了,只是安靜擁著她。
韋敏埋首在他懷中,慢慢地,不哭了。她只覺得頭暈腦脹,好累好累。
愛情,不管怎麼樣,都要這麼累嗎?
待平靜了些之後,她輕輕掙月兌他,回到床前,她開始把衣服放進剛才拖出來的登機箱內。
「你要去哪里?」藍書庭緊盯著她的動作,沉聲問。
「我弟弟也回台灣了,過一陣子,我爸媽也要回來看我們。」她的嗓音伴隨著濃濃鼻音,努力壓抑,試圖要平靜。「我搬回去自己那邊住,會比較方便。這段時間……我們先不要見面。」
「小敏,你不能每次都這樣把我排除在外,我跟你是……」
他很少這樣直接喚她的名,卻是每次叫都蕩氣回腸。
韋敏咬住唇,忍耐自己又欲淚的沖動,打斷他的話。
「不要再跟我講什麼婚姻,你明知道這個婚姻從一開始就是個荒謬的笑話,我沒有當真過。我也不可能告訴別人我才跟Aaron分手,就跟你‘結婚’了。」
兩人之間,陷入了沉默。
良久——
「我知道。」藍書庭不再看她,淡然的語調與眼神,卻有著一絲寂寥。「認真的,從來都只有我。」
*********
這是第一次,他們知道彼此就在咫尺,在同一個城市,卻沒有見面。
藍書庭每天照常上班,工作,加班,回家。他常常想著幾年前韋敏受到情傷的時候,無助而孤獨地疼痛著的模樣。
他現在也是呀。所以,可以模擬想像她所經過的一切。
想到她曾經那麼在乎過另一個男人,藍書庭真的非常非常不是滋味。
但想到她黏著他撒嬌的樣子,在他身下喘息申吟,雪白修長四肢卻緊緊纏住他,大膽熱情迎合的媚態……那種特殊的,又酸又甜的滋味,又淹沒他。
韋敏是愛他的。所以,他還是沒能體會到被愛情背叛的痛。
但分離如此苦澀……
她在做什麼呢?開會、加班?皺著秀眉,跟不拿手的語言搏斗?流暢專注地對著電腦螢幕打著字?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睡飽、有沒有泡她最愛的薰衣草泡泡浴?早晨起床後、晚上睡覺前,她都要黏著他撒嬌,要人哄半天才肯乖乖起床或睡覺。現在呢?
他的玫瑰。尖尖的刺仿佛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刺入他心口,緊緊纏繞。只要想起她開朗甜笑的模樣,她嬌嗔的模樣,她嘟著嘴抱怨的模樣……那刺仿佛就扎得更深,帶來絲絲難以忍受的疼痛。
當然,真的想她想到透不過氣時,他會駕車到韋敏住處附近,渴望能看她一眼,就一眼,他便滿足了。
懊久之後的某一個深夜,他等到她了,或者該說,被她逮到。
送她回來的,應該是她弟弟韋捷。多年不見,已經長成一個俊美瀟灑的男人了。韋捷也看見了他,只是兩個男人都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隔著遙遠距離,交換一個男人之間的眼神。
韋敏好像很累了,一段時間不見,她明顯消瘦了一些。揮別了弟弟,她轉身準備走進花園大廈的門口……
藍書庭屏息看著那嬌艷人影走過。突然,像是有什麼感應似的,她突然停住。
然後,對著他大步走過來!
不管事隔幾年,在什麼地方,他的反應還是像當年在舊金山機場,望著火辣美女對自己走過來時,那樣緊張、興奮、充滿了期待。
誰知道從那之後,就糾纏到現在……
當年,她戴著墨鏡,而今,她明眸中清清楚楚,赤果果的都是思念。
「你在等我?」她幾乎不敢相信,輕輕地問。
「我一直在等你。」
在她逃掉了那麼多次之後,他始終沒有離去。
「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準備好……」紅唇顫抖著,吐出細如蚊鳴的語句。
藍書庭扯起嘴角,苦澀地笑笑。
他也不知道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