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牌拆了,東西丟了,所有眼前看得見的東西,全亂成了一團。
夏夜揉了揉眼楮,看見自己心愛小店的招牌被運上了卡車;又揉了揉眼楮,她看見自己親自去五分埔張羅的衣服,全像垃圾似地被扔出一袋又一袋;她再揉著眼楮,幾乎將淚水都給一起揉了出來。
「……這算什麼?」
她對著手上的話筒怒喊,淚水被逼出了一串又一串。
夏夜拼命地按著熟悉至極的號碼,听到的卻永遠都是語音信箱的回應;她不甘心的掉著眼淚,卻也不得不接受遭到背叛和遺棄的事實。
是的,她被遺棄,被相交二十幾年的青梅竹馬給遺棄了。
而那男人還湊巧是夏夜的前任男友,半個小時前才正式卸任的混蛋家伙。
他說︰為了他更好的前程,他有了新的出路。
他說︰為了他新的出路,他必須干些對不起現在公司的事情。
他說︰正因為他干了些見不得人的骯髒事,所以他必須逃出海外避避風頭。
他說︰既然他都得避風頭了,理所當然得舍棄掉他名下所有一切……
所以,她被舍棄了,連單純掛在男人名下的美麗服飾店,也跟著遭到了變賣的命運。
夏夜為此哭紅了雙眸——為她無辜的服飾店哭紅了雙眸。
她可以不在乎混蛋男人舍棄了她,她可以不在乎男人獨自一人逃到美國快活,她也可以不在乎男人早在外頭拈花惹草許久——
反正她對他根本就從來沒有過轟轟烈烈的感情。
可是,她卻無法不在乎臭男人變賣了她賴以維生的小服飾店,斷了她的生路,也毀了她耕耘好幾年的天地。
夏夜不停地掉著眼淚,卻仍舊孤苦無助的想不出任何挽救的方法。
她只能一直對著招牌發愣,直到一輛閃著亮光的黑頭轎車停在了她面前。
「請問夏小姐方便嗎?我們有些事情需要夏小姐的協助。」
車窗搖下,夏夜看見了一張熟悉的笑臉。
她記得他,他是洛天藍,那個混蛋男人的老板。
「有什麼事情嗎?」
夏夜防備地望著他,她沒忘記上個月在宴會上的小插曲。
「本公司前離職科長,林大福先生听說和夏小姐關系匪淺。」這次開口的不是洛天藍,而是他身邊另一個陌生男子。
「我不認識他。」夏夜直覺地撤清關系。
她記得那天似乎在宴會上見過這男人,洛氏企業的顧問律師——程安。
她心下揣測,連律師都出動了,看樣子那個混蛋家伙的確闖了大禍。
「林大福先生盜竊了公司機密,我們有些法律上的程序需要夏小姐的協助。」
不理會夏夜的否認,程安擺出一副公事公辦的態度,強硬的讓她不得不面對。
「那個混蛋男人連我的服飾店都變賣了,他和我已經恩斷義絕,沒有任何關系了。所以很抱歉,恕我不能幫上忙。」她可不想再替混蛋男人擔負任何責任。
「而且,我也是苦主。如果你們有任何混蛋林大福的消息,麻煩請順便替我討個公道。」
夏夜的憤怒難以平復,烏黑長發也隨著她激動地擺動起來。
一甩頭,長至腰際的長發,正好被男人握入了掌中。
「你還想討什麼公道?這不正是你要轟轟烈烈的愛情,讓你一輩子刻骨銘心的記憶。」洛天藍一反沉默的開了口,即使他因此惹來一個大白眼。
他仍舊無辜的笑著,握在掌心發絲也一直不曾松開。
「你……」即使男人是無心,但這番話听在夏夜的心底,卻像是帶了刺一般,扎得她心頭難過。
她一愣,怔怔地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來反擊。
即使自己算得上是個生意人,但夏夜仍舊不夠伶牙俐齒,可以馬上和人對罵如流。
「而且,這樣的愛情實在是夠轟轟烈烈,不僅被拋棄,連店鋪都被頂讓出去,這就是愚蠢女人的下場巴悲哀,這就是你要的轟轟烈烈。」
洛天藍看見了她的陰郁,但他仍逕自地落下結論,即使這結論讓夏夜更是激憤地火上添油。
「請問,我是不是曾經得罪過洛先生?」終于,她紅了眼眶,一連串的委屈早已壓得夏夜喘不過氣,她不認為自己還需要忍受這些沒有營養的調侃和挪揄。
「我要的愛情模式,到底是哪里礙著你了?要不然你為什麼開口閉口,提得都是刺耳的轟轟烈烈?」
她問,不顧形象的在大街上吼問。男人的笑臉在她眼前看起來好諷刺,夏夜發現自己討厭他們,討厭這些沒心沒肝、又只會落井下石的臭男人。
膘蛋林大福屬于前者;而眼前笑了一臉痞子樣的洛天藍,理所當然成了後者。
「轟轟烈烈,不正是你要的愛情?」洛天藍還是笑,扯著嘴角笑了一副無害的模樣。
他回答不出夏夜的疑惑,所以他只好丟出另一個問題來轉移炮火的焦點。
洛天藍燃起了煙,白煙裊裊地讓他看起來很不真實。
見面兩次,夏夜見他都是一副痞痞的笑臉。
不曾嚴肅,卻也不同于富家子弟那副不成材的阿斗模樣,洛天藍似乎介干兩者之間,帥氣的臉龐笑得一臉無害,卻又無法讓人真的對他放心。
夏夜望著他近乎中性的五官,有些迷惘,卻同時涌起了更多防備。
「那又如何?我不曾招惹過洛先生,也請你別一直拿這些話來刺我。」她會受傷的,因為這段不算愛情的愛情,怎麼說也維持了好幾年。
「你們要找的是林大福,我已經說了和我無關,如果沒其他的事情,請兩位不要再來打擾我。」夏夜相信自己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
她拉回了被男人包在手心里的發絲,臉上雖依舊冷淡的看不出情緒,但心底卻不由得為這男人不合宜的親密舉動,飛快跳著。
報痴!
夏夜低聲暗罵了自己,順手將長發盤成了髻。
她轉頭對上程安審思的眼眸,夏夜寧可面對如豺狼虎豹的律師先生,也不願面對男人深不可測的眼眸。
「調查資料顯示,服飾店變賣了,你的生計也同時陷入危機之中。」
洛天藍還不願意放過她,低低的話聲鼓動著,像刺一般扎進了夏夜心底最不願意面對的不堪。
「……」夏夜背對著他,無語。
她咬著下唇,很想有骨氣地否認調查錯誤,但她卻什麼都說不出口,因為她的的確確陷入了困境,窩囊的連自己想了都心酸。
包何況,這間美麗服飾店是她傾盡所有心力的成果,她不能放棄,也不願意放棄。
「我有筆交易想和你談談,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出面幫你買回你的服飾店,幫你解決困難。」洛天藍低聲道,話中有抹自己都不能理解的松動。
「什麼交易?」夏夜一愣,下意識地轉身。「我先聲明了,我和林大福已經沒有任何關系,我可不願意成為代罪羔羊出來背黑鍋。」
她直覺地嚷嚷,眼神對上了男人深不可測的眼眸。
「我不需要任何人出來背黑鍋。」她也未免想得太多了。
洛天藍搖頭,眼中染進了笑意。
他想,他的決定應該不會錯,因為這女孩實在是稀奇有趣地讓他莞爾。
「我也先聲明,這筆交易的人選,並不一定是非你莫屬。只是,你踫巧需要幫忙;而我也踫巧,對你還挺有興趣。」
洛天藍曖昧的話語,讓夏夜听得直冒冷汗,什麼叫「挺有興趣」?什麼樣的交易,會和「興趣」扯上關連?
她臉色古怪的望著他,心下早已竄過幾千幾百萬個可能。
「到底是什麼交易,你還是直說吧。」她捏握手心,有些緊張。
「和我假結婚,幫我騙過我的家人。」
他的話聲很輕,輕得夏夜幾乎以為自己是幻听,一點都不真實。
「假結婚?」她又愣住了,微嘟起紅唇的模樣,既單純又呆憨得讓洛天藍直想笑。
幾乎是第一時間,當程安今早在辦公室提起她,而洛天藍又適巧接到老媽逼婚的轟炸電話……幾乎是直覺,他選擇了她——成為他假結婚的最佳人選。
傲無理由,或許是因為想起了她的轟轟烈烈,也或許是因為洛天藍正想嘗試一下何謂轟轟烈烈。
「有必要這麼震驚嗎?」震驚得連子詡合不上了。
「憑洛先生的條件,還需要假結婚嗎?」她不懂,洛天藍的條件這麼好,哪里需要假結婚呢?
「所以我聲明了,這交易的人選不是非你莫屬。」他又笑了,這次的笑容是包含對自己外貌的自信。
洛天藍撥了下服貼的短發,自然淺黑又略帶點棕褐的發色,讓他看起來有些混血兒的氣息;一八五的身長雖然稱不上極高,但卻也屬于標準之上。
立體分明的五官,讓他看起來雖然中性,卻仍不失男子剛毅的氣息,更遑論他出身優渥,原本就培養出一身卓爾出眾的氣質,這樣的洛天藍,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優勢。
「我想,我不怕挑不到適合的人選。只是,最近我家人逼婚逼得太急,短時間之內,我也不想惹上太多不必要的麻煩,既然你我都各有所需,理所當然,我會找你談這筆交易。」
洛天藍解釋著,他無意讓女孩有太多的誤會。
「交易……假結婚?」夏夜雖然專注地听著,但動作緩慢的大腦,卻還無法在短時間內替主人歸納出重點,她只能愣愣地搖頭,喃喃地重復著同樣一句話︰「我不會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
雖然夏夜還無法想得太仔細,但她知道自己最基本的原則不能忘︰她不能為了金錢,出賣自己的身體和靈魂;她也無法接受沒有愛情為根基的性,那只會讓她覺得排斥。
所以,她才會到了現在二十三歲,跟男朋友都交往好幾年了,還是可憐的老處女一個。
「沒人要你出賣身體和靈魂,你實在被那些愛情電影荼毒太深了。」他失笑,無法相信現在還有人能將這些話掛在嘴上。
出賣身體和靈魂?他算是服了她。
「我沒有。」她搖頭,她沒有被愛情電影荼毒太深,她只是愛極了瓊瑤式的愛情。
「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得在這場交易付出什麼代價?」夏夜困惑的望著男人,雖然她打從心底排斥,但他開出的條件是如此美妙得叫夏夜心動。
他要替她買回服飾店潛她解決困難;那她呢?
夏夜真的不知道假結婚了,她得付出什麼?
「付出你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再偶爾陪我出去應酬,做做戲,你的生活並不會有太大的改變。」
「就這樣?」她總覺得男人說得很輕松,但事實上似乎不是如此。
「就這樣。」洛天藍點頭。
他的肯定太過快速,快速得讓夏夜更覺心驚膽跳,似乎有什麼陰謀……
「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我需要時間思考。」夏夜退拒了。
她迷失在自己心中的天秤,一退一進之間,舉步在在都是艱難。
「好,我可以等你兩天。」洛天藍大方的給她思考的時間,他不逼她,他也正好乘這機會讓自己想想該怎麼做,才能完全堵住老媽的逼婚和催孫。
依老媽的精明,她一定不會相信太過于匆促的婚姻。
到時候,一定又是裝病,或是天天疲勞轟炸的讓他發瘋。
「我們的交易可以全由阿安來做證,如果你想清楚了,就來找我吧!」
洛天藍望了眼身後的好友,正好對上了程安不解的眼神,好像正在問他,怎麼會找上她?洛天藍不置可否的聳了聳肩,其實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他用眼神示意著程安接腔,這女孩小心翼翼地需要更多的保證。
「是的,一切條件和交易將會全訴諸法律來尋求保障,這一點請夏小姐可以放心。」程安點點頭,只能怨嘆自己交友不慎,堂堂程大律師竟然得出面處理這等小事。
「……」無言的接過律師先生遞來的名片,夏夜看看名片,看看她身後不再屬于自己的服飾店,最後又望上男人帶笑的眼。
「我知道了,我會考慮清楚。」她心底好沉重,像是掛在懸崖邊,躊躇在跳與不跳之間。
「好,我等你。」也順著女孩的眼神望上前方的服飾店,他感覺得出她心底的掙扎,不再逼她,洛天藍轉身踅回他的黑頭轎車,後頭跟著一臉好奇的程安。
「我沒想到,你會對這樣的小女孩有興趣。」關上車門,程安調侃的笑臉打破了他一逕的專業形象。
「談不上興趣,只是相識一場,不忍心見她走投無路。」眼神飄向車窗外,洛天藍淡淡地嘆氣,不想理會程安的挪揄。
「只因為這樣?」程安揚聲,擺明了不相信。「相識這麼多年,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會有不忍心的時候。」他嗤道。
別看洛天藍總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洛氏企業每年百分之五十的盈余,全都是憑他一個人四處收購和兼並弱小鮑司而來。
他憑著獨到的眼光,創造了洛氏企業多樣化的子公司,一方面為了增加盈余,一方面則能更順利推出總公司的所有新產品。
這樣的工作,沒有鋼鐵般的心腸是無法勝任的。
而個中翹楚如他,竟然會因為「不忍心」而替自己隨便找了個結婚對象?
即使言明了這只是假結婚,程安仍覺得不可思議。
「別調侃我。也許,是她執著轟轟烈烈,讓我感到一時好奇罷了。」從來不認為愛情該是轟轟烈烈,也許,他只是踫不到一個可以讓他轟轟烈烈的對象。
洛天藍不介意讓自己夢幻一次,反正人生本來就該多方嘗試。
「只是,伯母會相信嗎?精明如她,會相信這麼一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洛氏兩兄弟的能干,百分之八十來自遺傳。
認識洛家人十余年,程安始終這麼認為。
也只有伯母,能這麼神通廣大地影響洛家兩兄弟的決定,讓洛天藍甘願找對象來假結婚,也不願再面對母親的炮轟和精神壓力。
「她如果想抱孫子,她就得相信。即使,這抱孫子的心願,恐怕永遠也無法實現。」洛天藍搖頭。
他對夏夜只是一時好奇,也許會有不小心的擦槍走火,但他卻沒有讓她懷孕的打算,也不以為他們會假戲真做,有了太深刻的羈絆。
「做兒子的反撲?」程安大笑,他得提醒自己別得罪了這對母子。
「也許。」他也笑著不否認。
燃起了煙,洛天藍轉頭將視線調回窗外。
笑聲漸歇,他們不再有交談,因為程安知道好友需要空間,去沉澱他自己的心緒。
「事情真的會這麼簡單嗎?」不知過了多久,程安終究不放心的開口。
他望著好友的側面,總覺得這樣的決定太過匆促。
如果那女孩太有野心怎麼辦?如果因為這樣的婚姻,而壞了女孩的名聲又怎麼辦?又如果哪天,好友真的沉淪在愛情里了,他們會不會後悔當初這樣的決定?
「要不然呢?」洛天藍淡淡地開口,他知道程安在擔心什麼。
但他仍然不願細想,一如他所堅持的——這只是場單純的交易,無關感情。
車子滑行在繁華的台北街頭,程安的疑惑卻像陣風似的,一直若有似無地撩撥著他不平靜的心湖。
事情真會這麼簡單嗎?
事情只能這麼簡單。
他嘆了氣,拒絕再繼續鑽牛角尖,因為接下來的一切,只能等待她的決定。
而洛天藍也相信,他們的緣分才正要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