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有人可以這樣活!
那是一間小型電子工廠,只有兩條生產線,每一條生產線大約有二十個女工,她們可以一邊談笑,一邊把零件放進面前穿梭不停的PC板上;在PC板子不便是滾燙的溶錫,她們居然習以為常!
小胖妹的工作在品管部,說是品管部,事實上就是檢查補正的工作,小小的工作台上有一枝焊槍,一堆錫條,她得檢查每月從生產線上下來的板子,把少的零件補上去;多的、位置錯誤的零件拿下來或改位置。而她也免不了要把手放進化學藥水里去,把板子洗干淨,這說明了她為什麼會有一雙粗糙不堪的手。
方掌珠陰森森地瞪著眼前的板子這里到處都充滿了刺鼻的化學藥品和焊錫所發出的可憎味道,熱的空氣使她不停的流汗——到底是因為她太胖了?還是這個地方原本就熱得像個地獄一樣!
小安坐在她身邊有點不安,她壓低了聲音開口︰"美俐,你已經發呆快半天了。"
"那又怎麼樣?"
"組長已經在看你了。"
"那又怎麼樣?"
小安既訝異又緊張,她幾乎是膛目結舌地︰"我們現在在上班。"
"哼哼。"
在品管部最前方的張太人抱了一堆板子走到她們面前;她是一個略顯清瘦,看起來總眯著眼楮的中年婦人。她把板子往方掌珠面前一放。
"美俐啊,是不是身體還沒復原。要不要多休息幾天?"話雖這麼說,她銳利的眼光卻往桌台上一掃,那堆板子從早上到現在動也沒動一下。
方掌珠悶悶地抬眼,然後陰森森地抬起頭。"我不想做。"
"什麼叫不想做!"張太太的聲音大了起來。
小安連忙將方掌珠面前的板子全換過來。"不是啦,美俐的意思是她的傷還沒好,手不是很靈活,沒關系,我幫她做。"
張太太很不高興地看著美俐。這丫頭是怎麼了?為什麼突然變了個人似的?看看她的表情,光是看到就讓人一肚子火。
"你要是還不能工作,就不要來上班,免得影響別人上班的情緒。"
"我想不想做是我的事,用得著你管嗎?"方掌珠同樣銳利地回答她。
小安大驚失色地攬住她。"美俐!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張太太說嘛!"
"我想怎麼說話也是我的事,用不著你假惺惺的替我說好話!"她再也受不了地用力一拍桌子站起來。"我受不了了!這個地方臭死了!我要出去透透氣!"
"美俐!"
方掌珠頭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工廠,卻在門口被林媽媽給攔了下來。"你要去哪里?"
"我要出去透透氣,你管得著嗎?"方掌珠倔傲地抬起下巴。"閃開。"
"你給我回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她的口氣不容置疑︰"現在。"
"我不要。"
林媽生起氣來了,她用力拉住掌珠的手猛然一拽——
"你現在就給我回去!"
"我不要!方掌珠氣得尖叫起來。天啊!這輩子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待她。"你放開我!你這個瘋婆子!你以為你是誰啊?憑什麼管我!放手!放手!我叫你放手!你耳聾嗎?"
林媽媽更生氣了,她沒命地揪住她的手,場面頓時火爆起來。"我叫你回你自己的位子上!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真的鬼上身了你!"
"林媽媽!林媽媽!你不要這樣!"小安急急忙忙趕過來,急得快哭了!"林媽媽!美俐她的腦袋不清楚!她不是故意的!"
"你們的腦袋才不清楚,你們才是鬼上身了!"掌珠怒不可遏地甩開林媽媽的手。"我要去那里是我的事!我要不要上班也是我的事!不用你們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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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喜大小姐出院。"
"大小姐運氣真好,那麼大的車禍都沒事,福人命大啊!"
此起彼落的祝福幾乎讓她透不過氣來了。她好像只是不停地微笑,左左右右地點頭微笑,笑得臉也僵了,腿也軟了,累得想哭,不得不隨便找個房間躲進去喘口氣。"
外面的音樂聲從門里不住地飄進來,她瞪大了眼晴,驚惶地喘息,竟然手腳也不住顫抖——她開始意識到"代價"了,因為她不只偷了這個身體,相對的,她也偷了這副身體所過的生活。
那些虛偽的微笑、那些毫無誠意的祝福讓她不能呼吸,那些人根本不是真心的,他們眼神里沒有半點真。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她?她寧可像他那樣咒罵,也不要看到那些可恨的假面。
"掌珠,我好想你。"一雙男性的手冷不防自她身後抱住她。
她倒吸一口涼氣,定在當場動彈不得,腦袋一片空白。
"這段時間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那聲音有些熟悉,美痢愣愣地定在那里听著,手腳依然發著抖。男人將她緊緊擁在懷中,臉埋在她的長發里,仿佛在對愛人輕訴。
"每天,我想你想得心都痛了,天,我不知道我會那麼想你,也沒想到我會那麼愛你。"
現在該怎麼辦?
不待她想出對策。男人已經將她的身子扳轉過來,一見到那面孔,她更驚了。
天哪,居然是胡秘書!方掌珠原來早已經有了愛人,而那人竟然就是日日夜夜與她同在一個屋檐下的胡秘書——要命,她連胡秘書到底叫什麼名字都搞不清楚。
苞秘書深情款款地笑看她那驚愕的表情。"不會吧?寶貝,我可不相信醫院那套說辭,你是裝出來的吧!在我面前也需要這種偽裝!"
美俐一連眨了好兒下眼楮,如同蝴蝶亂撲的睫毛擋不住苞秘書那銳利的眼光,她很想說;你認錯人了。可惜她不能這麼說。這身體是她偷來的,連著所有的責任,要命的親昵關系——現在全都屬于她了。
"怎麼不說話了?"他的笑容有點僵了,方掌珠這小女人,脾氣陰晴不定,前一秒鐘還是溫柔小綿羊,不一秒鐘便成殺人凶手。
他蹙起眉。"寶貝!"
美俐緊張地咽咽口水,腳卻還是無法動彈,只能低低地,幾乎是顫抖地︰"我……我有點累……"
听她這麼一說,胡秘書顯然放松不少,他刻意微笑以遮掩自己的過度緊張,他還真怕自己的心血全功虧一簧。"我知道你很累。當然會累啊,每天裝成乖小阿對你來說一定難受極了吧!不過你真聰明。"
聰明!
苞秘書笑了起來,這次是真心的,他贊賞地看著她。"本來老頭子對你幾乎死心了,那天你也實在鬧得太過分了,我真怕他會死了心把所有產業過給學剛那混蛋呢。"他說著,手輕柔地撫著她的臉。"可是你一下子就扳回劣勢了,天啊,我真愛你!你知道嗎?我最愛你這種操縱別人生死的本事。你要誰哭,誰便哭得死去活來,你想誰笑,誰便樂不可支。"他凝視著她的眼。"你真是個不可思議的小魔鬼。"
她漸漸地懂了,但是越懂,她的心便越往下沉。黑暗中看不清楚她的面孔,要不然他一定會發現她的臉色已如此慘白。
"這幾天你的表現好極了,只要再加把勁,老頭子的遺囑上一定會有你的名字,而且我保證只有你一個人的名字。"
"我不要。"她不假思索地月兌口而出。
苞秘書愣了一下,隨即握住她的肩。"別這樣,寶貝,我們不是說好了嗎?再忍耐一段時間,等那些遺產到手之後……"
"我不要,我也不想听了,你出去。"美俐惶恐地輕嚷︰"我真的很累,請你出去,讓我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苞秘書看了她好一會兒,眼神陰沉了幾秒,但他很快藏住怒火,只是輕輕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一下。"那好吧,我不煩你,但是我想你一定會想清楚的是不是?畢竟沒錢還談什麼復仇呢。"
按仇?他到底在說什麼?
方掌珠為什麼要對自己的親生父親進行什麼復仇?
她本來以為自己听懂了,但是再想深一層,卻又迷糊了。原本已經糾纏的情節,現在更復雜,一切似乎都打了個又厚又重的結一樣,讓她既解不開又無力逃離……天啊!她突然好想念自己過去單純的日子。
"啊。"
"誰?"她驚跳起來!小辦公室角落的大沙發里竟然一直躲著一個人。
男人站起身,那雙灼熱的眼楮在黑暗中發光。
"你……"是方學剛,天啊!竟然是方學剛!美俐似乎要覺得自己心髒無力了,她恐慌地注視著方學剛那張剛峻的面孔。"你……你剛剛都听到了。"
方學剛只是冷笑。"是,我都听到了,但是又怎麼樣。那反正也不是什麼新聞了不是嗎。"
美俐糾住胸口,不可思議地看著他。他又在說什麼?怎麼這些人說的都不是她听得懂的嗎?
方學剛那雙漆黑如星的陣子里射出極度冰冷。鄙視的光芒。"我只是沒想到你的演技會如此精湛,差點連我也給你騙過去了。"
她是不是隱約在他眼中看到一絲痛楚!
方學剛一貫的冰冷平靜,不露半點痕跡︰"方掌珠,你要財產,你也從來沒掩飾過你的想法,事實上你之所以還留在這個家,為的也就是這一大份產業而已。我可以什麼都不要,我對那些財產原本就沒半點興趣,如果你不相信我,我們可以白紙黑字寫清楚,但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
美俐愣愣地看著他。
方學剛看起來再認真不過,他真的不想要錢,那他要什麼!
他替她做了解答。"我要你答應我,不許再傷害任何人,爸爸,我母親,你自己。"
她呆呆地張大口,櫻唇變成一個大大的O字型。
他冷冷一哼。"你死了,爸爸和我母親就永遠不會快樂了,剛剛那個胡混蛋說對了一件事,你的確有那種本事,你的確是個不可思議,神通廣大的小魔鬼。"
她想辯駁,可是腦子里卻一個字也想不出來。門外有人敲門,她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已經有人呼著沖了進來。"原來你們在這里啊!大家都在找你們呢。"
"他們在開兄妹高鋒會議呢。"
"快出來吧!"
刺眼的燈光刺得她的眼楮好痛,一股流淚的沖動油然而生——方學剛依然在黑暗中冷冷地瞅著她。
他們都在笑呢。
可是她卻好想哭。
美俐勉強微笑,眼眶卻不听話地了起來——天哪,她真的好想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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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俐……"小安洗完澡後輕推開門走進她們的宿舍房間,把小臉盆放在床角之後走到美俐的床邊;美俐正躺在一堆混亂的衣服與棉被上面。
小安又嘆口氣。"美俐,你到底怎麼了嘛?怎麼出了車禍之後整個人就變得這樣怪里怪氣的?"
方掌珠睨了她一眼,連理都懶得理她。
"美俐。"小安又是焦急又是泄氣地︰"你到底怎麼了啦?你這樣我會很緊張的你知道嗎?今天不午你走了之後林媽媽不知道有多難過,她雖然一直忍耐著,可是大家都看得出來她真的傷心死了你知道嗎!你為什麼要這樣對她?你不是跟我說過你好喜歡她的嗎?"
喜歡那個短腿老巫婆?哈!也難怪,胖子自然會喜歡胖子,物以類聚羅。
"我真的不知道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可是我知道,這不是原來的你,這一定不是你自己原來的意思的。"小安的眼眶紅了起來。"美俐,你跟我說說話好不好!你跟我要怎麼樣才可以幫到你好不好。"
方掌珠極度不耐煩地轉過身體。她最恨人哭了,動不動就哭哭啼啼的,那麼愛哭何不去參加五子哭墓。偏要強迫別人看著那眼淚滴滴答答沒完沒了,討厭到極點!
小安卻越想越難過,忍不住悲從中來,哭得傷心不已。"美俐……美俐……要叫我怎麼辦嘛!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是什麼?"這句話引起她的興趣了。
"我不是故意不回來睡的嘛。"小安抽抽噎噎地回答︰"我不是故意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說話可不可以不要一直重復?又不是九官鳥。"掌珠極不耐煩地打斷他。"你不回來睡和這件事有什麼系?"
"當然有關系。如果不是我沒回來睡,你早上一定會叫我起床,你要叫我起床,自然不會遲到,那也就更不會出車禍了啊,所以我說都是我害的。"小安一口氣說完,眼淚終于止住了一點。
方掌珠不可思議地看著她,這麼曲折離奇的"情節"。跟前這瘦小女孩的腦袋里裝的是什麼?一堆漿糊嗎?
"美俐,你原諒我好不好?"小安輕輕翻著眼楮看她︰"不要再生我的氣了!"
她現在需要抽支煙了。她從懷里掏啊掏的,終于到煙,點上煙之後深吸了一口,不顧小安那掉到地上的下巴,自顧自地吞雲吐霧。"干嘛這樣看我?沒看過人吸煙?"
小安突然跳起來,大驚失色地奪下她手中的煙扔到地上一腳踩熄。"天啊!你從哪里學來的!你千了什麼事啊?怎麼可以抽煙?"
"拜托,這是只是香煙,又不是大麻。海洛因,你這麼緊張兮兮的做什麼?"方掌珠瞪了她一眼。"別那麼大驚小敝的好不好。"說著,又掏出另一支煙。
小安卻又紅了眼了。"美俐,你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好了好了,我放棄,我不抽了可以吧。"方掌珠立刻投降。天啊!真的有人的眼淚似水龍頭一樣,一轉就來的。她把煙扔到垃圾筒里去。"拜托你,你別再哭了,我最怕看到人哭了。"
听到這話,小安竟然笑了。
天啊,這女孩的腦筋一定有問題,而且不止是裝了漿糊那麼簡單。
"你以前也老是笑我愛哭……""小安紅著眼晴破涕為笑,那雙眼晶瑩地閃著分不清是高興還是難過的淚水。"我真高興……"
"高興!你的腦袋真的有問題……"她不習慣,真的不習慣有人這樣對她。
小安看起來那麼高興,好像……她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大概是愛吧!而那種愛是不附帶任何條件的。
小安輕輕握住她的手,眼晴望著床前書桌上她們兩人的合影照,低低地說︰"美俐,以前你對我說過,說不管我將來變成什麼樣子,不管我想成為什麼人,你永遠都是我最好的朋友。"她的眼晴轉回來定在方掌珠的眼。"你也一樣,不管變成什麼樣子,我都會是你最好的朋友的。"
"拜托你不要這麼肉麻好不好?"方掌珠快尖叫了,甩開小安的手跳起來。
"我才不要。"小安卻又欺上來,緊緊拉著她,笑了︰"我就是喜歡嘛。"什麼肉麻,越肉麻越好,哈,怕了吧?"
她當然不可能相信這麼愚蠢的話。
可是……小安的手好溫暖。
掌珠有點猶豫地看著小安。她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但是她心底竟然有一點什麼東西在一點一點地融化中不知道那是什麼,可是……可是真的緩緩地融化了。好可怕,方掌珠不由得打個顫——真覺得可怕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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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天的清晨,方家老爺來到早餐桌上,只看到兩份剛吃完的早餐盤還留在餐桌上。他蹙起眉,休假天會有誰這麼早起來?"周嫂。"
正在廚房忙的周嫂立刻眉開眼笑地跑出來。"什麼事?老爺。"
方家老爺指指桌子。"這是誰的?"
周嫂笑得更開心了︰"是太太和小姐的。"
太太和小姐?方運生怔了一下。這屋子里自然只有一個太太,一個小姐,可是這怎麼可能。她們兩個竟然一起吃早餐?"那她們現在人呢?"
周嫂喜孜孜地指指外面的小庭園,方運生放眼看去,那像夢境一般的場景神奇地出現在他眼前。
他不敢信自己的眼楮,一股溫熱的感覺直沖上他的腦門,連眼眶也濕熱起來︰"她們在那里……多久了?"他強自地問,但語氣里仍舊露出一絲難忍的激動。
周嫂用抹布擦擦手,走到窗前,連她的聲音也有些哽咽。"有好幾十分鐘了啦,我也搞不清楚……老爺,您今天要吃什麼早餐?"
方運生沒有回答,怔怔地看著庭院中的兩名女子。她們坐在庭院里,表情都那麼詳和——他真覺得這是他有生以來最幸運,也最幸福的一天。啊,鐵定是他的祈禱應驗了,鐵定是——他在天上的妻子不忍他們父女兩倆那不堪的折磨,終于顯靈拯救了他們摯愛的獨生女兒。他不想知道這改變是如何發生的,他甚至連問也不敢問這奇跡是如何發生的。他只想感謝上蒼,感謝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存在及不存在的一切——感謝你們,感謝你們釋放了所有的痛苦及要仇恨。
"老爺?"
"隨便吧。"方運生不自覺地拭了一下眼角。"送到外面來,我想在外面吃。"
"好。"周嫂又笑了,她的眼角同樣濕潤,轉個身準備去做事,然後想起什麼似的回身︰"老爺,有件事我憋在心里好幾天了,不知道該不該說……"
"沒關系,有什麼事你就說吧。"他的眼光還是定在窗外。
周嫂有些緊張地用抹布搓搓手,吞吞吐吐地︰"我……也不是很了解啦,不過我覺得小喔,好變了一個人耶。"
變了一個人?方運生點點頭。"方掌珠的確是變了個人……"
"這樣是很好,可是我老覺得怪怪的……"
"這有什麼怪的?"他不高興了。"掌珠以前只是不懂事,女大十八變,方掌珠長大了,開竅了,這怎麼會奇怪?"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說……"
"不要說,我也不想听。"方連生恢復了頑固老兒的本性。他不高興的揮揮手往外走。"把早餐送到外面來,還有……"他瞪了周嫂一眼。"我不準你在小姐和太太面前胡說八道,知道嗎?"
周嫂有點委屈地點點頭,等到方家老爺出去之後才嘟起唇,不開心地自言自語︰"搞什麼,我是好心啊,人家說︰"反性、反性"(台灣俗話),反性不好耶,說不定……"她意識到自己說的話,立刻用力拍了自己的嘴幾下。呸呸呸,死阿秀,你听听你在胡說什麼,烏雅嘴。于是她轉身去做自己的事了,只是她的話也落入一直在客廳里堅耳听的男人耳里。
他的表情,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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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這樣,你只要輕輕的點上去就可以了,要不然錫會大多,"小安不厭其煩地再教一次,認真的表情像是有個笨小阿的可憐母親。
方掌珠耐住性子,雖然她實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但是既然人己經在這里了,索性放下心試試看,只是嘴上依然免不了滴咕︰"麻煩得要命,怎麼那麼難搞,到底要怎麼弄嘛……"
"耐心一點,以前你是我們之中做得最好的。"
"那都是以前。"
"是啊,撞個車把你的腦袋真的撞壞了。"小安俏皮地取笑她︰"只可惜沒把你的身材撞得好一些。"
啊,她這才想到這幾天她對這臃腫變形的身材居然沒什麼抱怨了,相反的,當她知道別人看著她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時,心里竟然踏實不少。
"閉上你的嘴。"方掌珠橫了她一眼,只是眼里的銳氣正日益減少。
"林媽媽過來了。"小安的眼角瞥見那圓胖的身體,她有點緊張。"你不要再惹她生氣了。"
方掌珠卻抬起頭,林媽媽挺得筆直地走過她身邊,閱兵似的神態里竟是倔傲她居然有些欣賞起這位小老太太來了。
這輩子,沒有誰敢像她一樣有那種勇氣那樣吼她,最可貴的是她相信即使林媽媽知道自己面對的是誰,也不會因此而改變態度。
這位林媽媽無疑是個十成十的高傲硬骨頭,如同方掌珠。
方掌珠看了她一眼,先撇嘴,然後有些不甘心似地吐了句︰"那天的事,對不起。"
林媽媽停下腳步,目光閃動幾秒,然後再度往前走。
方掌珠嘟起唇。怎麼這麼小心眼?她轉向小安︰"我說了喔,是她不理我的。"
"多做點事,少說點話。"她們的身後來林媽媽的聲音。
小安吐吐舌頭做個鬼臉。
"下了班到我家來。"林媽媽又說話了,同時回頭,有點心疼,哀怨似地瞪了她們一眼。"給你們炖了湯了。"
方掌珠愣愣地,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而小安卻開心地低聲歡呼︰"謝謝林媽媽,美俐,我又托你的福了。"
林媽媽已走到廠房的另一端,方掌珠不甚了解地看著小安︰"為什麼要到她家去。"
"你的腦袋真的撞壞啦?"小安笑嘻嘻地回答︰"林媽媽常常炖湯給你吃啊,你這身材啊,有一半要拜她所賜。"
"去她家?"
"對啊,"小安回到位置上。"總不好帶到工廠來吧?林媽媽其實臉皮很薄的,她不喜歡人家說她偏心啊。"
她還是不了解。"可是……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小安橫了她一眼︰"當然是因為愛啊,美俐小姐,大家都知道林媽媽愛你。"
愛……?她還是不懂。
當天上午,她坐在林家的飯桌上時還有點呆滯地想著。那麼庸俗的字,打開一份報紙,立刻可以看到那個字起起碼一百次。
到底有幾個人搞得清楚那個字的真義!沒有。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解釋,沒有公制的標準,那到底哪一種解釋才是真的?這種沒有答案的問題想起來已經要抱頭申吟了,卻有那麼多人成天把"愛"字掛在嘴皮上迎風搖擺。
"快吃啊,怎麼呆呆的?"林媽媽一離了工廠就好像月兌了一身厚重甲殼似的輕松起來,臉上竟然還掛著笑。
她端起香噴噴的雞湯,那和她過去喝的湯都不一樣,不像周嫂做的,也不像高級大飯店做的,哪里都不像,那是一種獨特風格的熱湯。
"多喝一點,你剛出院,身體要多補一補。"林媽媽含笑夾了一片肉放在她的碗里,同時招呼其他人︰"小安,大風,你們也吃啊,我煮了很多,要是吃不完會很浪費的。"
"真好吃!"小安笑著扒了一口飯。"還是林媽媽煮的東西最好吃。"
"貧嘴。"林媽媽笑著罵︰"有飯你就吃,有湯你就喝,哪來那麼多話。"
"真的嘛,你看大風,他已經院了三碗飯了耶,真不害燥。"
大風原本低頭扒飯,听到小安這麼說,不由得紅著臉停下動作傻傻一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臉紅得像是煮熟的蝦米。"每次來這里,胃口總是特別的好……"
"去。"林媽媽橫了小安一眼。"你快吃,別听小安胡說八道,你們多吃我才高興,要不然何必請你們吃飯!咦!美俐,你怎麼了?胃口不好嗎?"
幾雙眼晴全轉向她,方掌珠連忙咽不一口飯,然後在自己的眼淚落下來之前起身。"我忘了我還有點事,你們先吃吧,不必等我了。"她說著,轉身往外沖。
"美俐!"小安訝異地叫了起來。"你才吃一點點耶,林媽媽是專門為你煮的,你怎麼可以就這樣走了呢?"
要是換成過去,她會頭也不回地走掉,但是這次不同,她竟然停下腳步輕輕地回答︰"沒關系,我很快就會回來的;我會回來把我的湯喝完。"
"美俐……"
"小安,讓她去吧。"林媽媽有點沮喪地笑了笑。"我們幫不了她的。"
丁大風也不說話,他只是看著那扇關上的門,眼里有一絲落寞。
小安泄氣地坐回位置。"怎麼搞的?怎麼會這樣!到底怎麼回事嘛。"
他們都沒回答,因為他們也都沒有答案;事上那也不是很重要,他們只希望美俐好,真的。除此之外,其它的都不是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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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沒有搭車,只是不停地跑。她不是攔不到車子,只是她需要一點清醒。
啊,說來也真好笑,她泡在酒精里起碼有兩年了,從來也沒期望過什麼清醒,現在她滴酒未沾,卻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清醒。
宋美俐的身體很胖,但大致上還算是健康,只是跑起來有點喘;她跑在夜幕中,沒多少人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胖女孩,她似乎又回到國小、國中時代。
她曾經是個田徑健將,可以長跑,可以沖刺,在田徑場上獲得好多好多的掌聲。好多好多的贊賞與艷羨,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不再跑步了呢?
以前她喜歡跑,喜歡風聲從耳邊劃過的感覺,喜歡那種融入跑步所特有的韻律中,是種自在,但她忘掉了;這麼多年以來,她早已忘掉那感覺,直到現在,盡避現在她已經氣喘連連——換了她自己的身體,她根本跑不動。
然後她遠遠地見到那獨棟別墅了,很意外原來這兩個地方的距離是這麼的遠。
短短的、兩公里竟然隔開了兩個世界。
一個高級別墅區,一個平民工廠區。
一個恨的地獄,一個愛的天堂。
剩下的路程她緩緩地走著,不是因為跑不動,而是因為她害怕。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害怕什麼,只是每跨一小步,她的心便猛跳一下。
是什麼地力出錯了呢!她終于想開了。
當她站在鐵門前,抬頭望著那精致的別墅時,她的眼光里充滿疑問,懷念和依然難解的一絲仇恨。
二樓的燈光亮著,她直直地看著那扇落地窗,從此,她再也無法回到那間屋子里了嗎?如果是,那她該開心還是難過?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呆呆地站在那里,腦海里塞滿了各形各樣難以言喻的想法,然後她意識到她的眼光……
第一次,她們終于真正面對面了。
有很長一段時間,她們都無法動彈,直到她看到人影一閃,眼光消失了,她依舊站在那里,她知道她會上來。
那真正的宋美俐。
那擁有那麼多愛,平凡無奇的胖女孩宋美俐,她們將認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