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山形縣藥師岳
敝手轟隆隆地開進山區。為了短短不到兩百公尺的山路,他們從早上一直忙到了黃昏,各種層出不窮的怪異事件已經讓所有的人心中隱約泛起一陣陣不安。
藥師岳的開發案已經進行了半年,建設公司投下了大筆資金與人力,但工程進度卻一直延宕不前,使得原本大力支持這件開發案的當地居民也開始產生了懷疑,不安的耳語在村子里四處蔓延著。
彬許這是山神的旨意?或許他們真的應該讓藥師岳繼續保持原始的風貌?如果繼續下去的話,得罪了山之精靈,災難也許會降臨在他們這平靜的村落啊!
反對的聲浪開始出現,建設公司于是大刀闊斧采取了前所未有的強力措施,同時對負責工程的人員下達強制命令——
「如果明天那堆無名冢還在,那麼你們這班人員就不必再來上班了。」
眼前這一大片原始林全都必須推平,隱藏在原始林深處的那堆無名冢更是毫無疑問的必須被鏟除。
不會有游客希望自己夜宿在無名冢之上。
可是短短一條兩百公尺的道路,只不過兩百公尺而已,怪手工程車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前進。一下子引擎熄火,一下子車身下方的履帶莫名其妙斷裂;當機械狀況終于恢復正常之時,開怪手的司機卻又突然飛奔下車,臉色雪白,狂吐不止。
最後,認真負責的工頭終于生氣了,自己跳上了怪手車,堅決地破口大罵著︰「無論如何我今天一定要把車子開進去!誰都不能阻止我!就算山神大人您不高興我也無能為力了!因為這畢竟是人的世界!」
敝手轟隆隆地前進了,一排排的樹木倒塌了,怪手一寸一寸地前進著,坐在怪手車上的工頭臉上終于浮現了不安、緊張的笑容,眼看天就快要黑了……
這個地方的冬天來得特別早,黑暗降臨的速度也特別的快。雖然現在才不過下午四點,但天空已經趨近墨色,他試圖加快速度,希望能在天黑之前將車子開到目的地。眼看那無名冢就在不遠處,他的腳底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陣陣寒氣。
他鼓起最後一絲勇氣,緊緊閉上雙眼,猛力加速往前沖!
擋在正前方的幾棵枯樹應聲倒下,矗立在他眼前的便是那一冢巨墳。
說是巨墳一點也不夸張。不知當時的人是怎麼想的,竟然建造了如此大的墳墓︰那小丘似的墳足足有一層樓高,圓形的墳墓直徑超過五十公尺,像是丘陵的墳就靜靜地躺在他眼前。
「這……不是一個人的墳吧?」
「听村子里的人說這墳已經很久了,大概從百年前就存在,只不過後來又陸續迭上去才會變成這麼大。」
「墳墓可以用迭的嗎?」
他們無人有答案,因為村里的人根本不願意靠近這個地方,這里是他們的禁地。當初他們歡迎這個工程案在這里進行,為的就是希望能將這塊「墳地」移除。
「現在怎麼辦?」
「只能破壞它吧?先挖出來,然後——」
卑聲嘎然而止,突然被什麼無名之物打斷。
說話的人只愣愣地望著那座墳,半張的口無論如何再也發不出聲音。
懊冷……四周的空氣像是突然凍結了似的,所有的人都感到一股極度陰森酷寒的氣息從森林深處散發出來;那充滿了敵意的空氣令人手腳麻痹,他們吐氣成煙牙齒打顫,彼此面面相覷著,不知該如何是好。
「幽復不。顯復不明。名即不惜。利即不爭。辱之不忿。寵之不榮。散復不壞。聚復不並。高而不危。下而平。夾而無伴。廣而異成。殺即不死。活即不生。白發非老。少復非嬰。視之不見其體。听之不聞其聲。大身彌輪八極-塞空庭。小則針穴里走馬。塵里藏形。海變成蘇酪。指地琉璃水精。捻山即知斤兩豁。海總作空坑。微塵算得其數,心知一切眾生。天宮樓閣指即化城……」
遠處傳來誦經之聲,那聲音由遠而近,他們也感到一絲絲溫暖氣息緩慢地驅走了酷寒,那感覺竟如此神奇!竟仿佛黑暗中一盞溫暖明燈散發著無比光芒前來。
「櫻冢少爺!」建設公司的田中科長喜出望外地沖向來人。「太好了!您終于來了!」
他們終于看清楚了,原來誦經的竟是一名身穿紫色術上長袍的少年,他年僅弱冠,體態修長縴弱,長袍斗蓬隱藏了他的臉,只露出一雙黑白分明、沉穩睿智的眸子。
斗蓬帽子放了下來,少年極為英挺漂亮的五官令人不由得贊嘆!這少年顯得如此靈氣逼人,竟仿如不食人間煙火的天界神人。
陪在少年身邊的是兩名身穿黑色西裝的男人,一老一少,體態十分壯碩,顯然是護衛少年的保鏢。
只見少年仰首輕聲對老者說了幾句話,那老者眉頭一蹙,轉向田中課長說道︰「少爺說了,這森林里怨氣沖天,你們最好不要再往前進。」
「這怎麼可以!鮑司已經下達了命令,如果我們今天無法到達預定進度的話,所有的人都要被迫離職。」田中哭喪著臉連連搖頭,「說真的,我們也覺得這森林大有古怪,可是……如果現在放棄,我們十幾個人都要被迫失業,那我們的家人又該怎麼辦呢?櫻冢少爺,公司請您來就是希望能藉助您的力量幫助我們順利進行工程,無論如何請您一定要幫忙!」
少年的目光沉穩地望進森林深處,他緩緩地往里走,此時天色已經全黑,工程人員在四周點起了提燈,幽暗的燈光更平添詭異氣氛。
風吹動,神秘的古林發出沙啞的嘆息聲,他們一群人不敢再靠近了,只得怔怔地望著少年的背影。
「無生無死、無垢無淨、無嗔無喜、無悲無怒,見我身者發菩提心,聞我名者斷惡修善,聞我法者得大智慧,佑我心者即身成佛……」少年口中念念有詞,手中不知何時已握住金剛杵。
他右手持杵,左手纏繞著金色繩索,悄然靜立的模樣令人不由得肅然起敬。那哪像個十幾歲的少年?
盡避天色已經全黑,但少年身上卻似乎隱約散發著微微金光……是他們眼花吧?抑或是這世界上真有神跡?
他們愣愣地望著他,誰都不敢靠近一步,誰都不敢發出半點聲音,少年與那高大的無名冢像是存在另一個空間似的,顯得如此幽渺神秘。
他們正在溝通吧?那少年仰著頭靜靜望著無名冢,他們似乎可以看到他臉上的表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望著那表情,他們心中全都默默地想著︰那是……空白吧?如他所念的經文一般「無生無死、無垢無淨、無嗔無喜、無悲無怒」。
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對著百年的孤冢,臉上卻只有空白的表情。
驀地,少年回過頭,慢慢地走回來了。
「這里不能動。」他開口,很平穩的聲音。
「啊?!」
「這里有太多無解之魂,曾經有高人封印了這里,為的就是不讓這些無處可去的怨魂四處作亂,倘若你們挖開這座墳,將會發生許多意想不到的悲慘事情。」
「可是……可是我們……」田中先生結結巴巴,懊惱地揮舞著手臂試圖反抗這個事實,半張的口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完整的詞句。
「立刻進行開挖作業!」他們身後突然傳來隱隱壓抑著怒氣的聲音。
「藤井先生!」所有工程人員不約而同恭敬地朝高大的男子行禮。
那男子邁開大步,排開人群上前,粗濃的眉毛鎖成死結。「我一直都反對公司請你們櫻冢家的人來插手這件事,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果然是對的。什麼鬼魂,什麼封印,根本就是無稽之談!就算真的有,公司花大筆錢請你們來,你們無論如何也該把這件事處理好,而不是說什麼絕對不準開挖這種荒謬的話!」
「你這家伙,竟敢對少爺如此無禮!」少年身邊的年輕男子耐不住性子罵道。
「退下,別如此無禮。」年老的男人沉穩地搖搖頭,上前一步,微笑地面對藤井道︰「藤井先生,您恐怕誤會了。我們少爺之所以前來這里是因為貴公司的老板親自到櫻冢家拜托才來的,而不是受雇于你們。除了天皇之外,任何人都沒有權力命令櫻冢家做任何事情。」
他說著,下顎微微揚起,目光中透著一股傲慢,但表情卻依然帶著淡淡的笑容繼續︰「如果你們堅持要繼續開挖的話,我們當然不會阻止你們。但是之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情,也跟我們櫻冢家半點關系都沒有。這樣你了解嗎?」
「哼!說了跟沒說也沒什麼兩樣的話任何人都會說的。」藤井冷笑著睨了他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現場的其他工程人員咆哮道︰「快點動工!難道你們希望從現在開始就失業嗎?!」
龐大的工程車又開始慢慢地往墓冢前進,沒多久,終于到達了定位,坐在怪手車上的工頭瞪著那小丘似的墓冢,只見他臉色發白,雙唇微微顫抖——陣陣冷風淒然,古森林在微弱的燈光下搖曳著,四周一片死寂。
在場所有的人都在等待著他有所行動,他也不斷死命地在心中-喊著,叫自己發動機器,但他的雙手卻顫抖得完全不听使喚,隱隱約約之中他知道,只要怪手一挖下去,墓穴打開的一瞬間,必然會發生恐怖至極的事情。
「你還在猶豫什麼?!」藤井憤怒地咆哮著來到怪手車旁邊瞪著他。
那工頭說不出話來,他臉上的表情充滿了驚恐,整個人僵在駕駛座上無法動彈。
「廢物!」藤井惱怒地踏上了怪手車,將自己的西裝扔在地上,露出一身精壯的肌肉。「滾開!」
那司機立刻連滾帶爬地跳下怪手車,不住不住地喘息,整張臉雪白如紙。
「住手吧。」櫻冢家的少年突然站在藤井身邊輕輕地說道︰「難道你感覺不到那些怨靈們有多麼期待你挖開這里嗎?他們已經等待了許多許多年了,只要你挖開這里,他們就自由了。」
「嘿!那不是更好嗎?讓他們自由,這塊地就干淨了。」
少年默默地望著藤井,突然間像是理解了什麼似的,無言地退到一邊。
「少爺……」
「命運使然,誰也阻止不了。」他淡淡地說著,轉頭對著他們說道︰「把東西準備好。」
老人與年輕人嘆口氣,一左一右護衛在他身邊。
就在這時候,怪手轟隆隆地發出咆哮聲,巨爪對準了墓冢猛力往下開挖!
只見怪手的巨爪深入墓冢,然後緩緩收回,就在泥土離開墓冢的那一瞬間,四周驀地卷起了狂風,所有的提燈同時熄滅!在場的人驚惶失措,但他們沒有叫、也沒辦法有任何舉動,因為就在狂風吹起的那一瞬間,他們听到了來自地獄的恐怖聲音!
那是笑聲?哭聲?抑或是咆哮聲?他們無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那是自己畢生當中所听過最恐怖的聲音!
那是來自無盡深淵的痛苦之聲,那是穿透人心、令人永生無法安眠,再也無法遺忘的死亡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