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達走到屋外,靜靜地抬頭望著天空。
這里的夜和沙漠完全不同;不像在沙漠中那麼冷,也不像在沙漠中那麼全然靜寂。
這里是城市,一個完全不屬于他的世界。
他和西沙一樣,都曾在大都市中受過西方教育;但和西沙不同的是︰他從來沒有適應過西方都市。
其實他是不該有這種想法的;西沙在哪里他就在哪里,他只是他的影子,而影子是沒有生命的。
西沙一直對他的想法十分憎惡,這也是他們族里的人一直認為西沙太過前衛的原因之一。
許多次,西沙刻意將他支開,讓他過自己的生活,而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他的身邊。
彬許這就是東方人所謂的「奴性」吧!
「睡不著?」
他一驚,猛然回頭,姚彤正坐在門廊上含笑望著他︰「很驚訝嗎?」
「的確!我居然完全沒注意到你來。」他有些心驚自己的警覺性竟已降低到這種程度!看來他是真的退化了。?
「情報販子似乎不需要來無影去無蹤。」他走到她身邊坐下。
「如果是被訓練來竊取情報的又另當別論,其實我是個小偷。」她微笑︰「一直到被亞迪逮到為止,我都是個小偷。」
「你去偷她的東西?」伊達饒富興味地問。
姚彤輕笑︰「非常不幸,我的確找錯人下手。」
「然後她便吸收了你成為組織的一員?」
「嗯。她將我從竊盜集團中救出來,供我念書生活。是我自願成為‘狐狸’的一員的,你可以稱之為‘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猜我的劣根性太重,連教育也沒辦法改變它。」
他微笑,俊美的側面看來帶著憂傷的味道。
不知道為什麼,即使是他在微笑,仍會給人一種抹不去憂郁的感覺——仿佛背負了全世界的憂愁似的。
「你看來好像永遠都不快樂似的。」
「是嗎?」他有些訝異︰「為什麼?我並不覺得自己不快樂。」
姚彤側著頭想了一想︰「我也不明白,從在拉斯基第一眼看到你便有這種感覺,你的眼神像是迷路的小阿子。」
「迷路的孩子?」伊達被她說的話迷惑——
彬許真是這樣。或許是因為太肯定自己終生的命運,反而會變成這個樣子吧!
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喜樂。對他來說,生命中最重要的是西沙的安全和西沙的喜樂。
當族里的長老從數百個孩子中選上他當西沙終生護衛時,對他說了一句話︰「從今以後,你不是為你自己,而是為了我們將來的王而活著。」
這樣一句話仿佛成了他終生的圭臬。
姚彤輕輕拍拍他的肩;他回過神,完全不設防地澀笑起來︰「不,我或許是太肯定自己的路了。」
「總之都不好。」
沉默半晌,伊達凝視姚彤的臉。
姚彤是純正的中國人,給人一種秀氣甜美的感覺。
她並不是那種小家碧玉型的女子,經過童年的苦難和社會的磨練,她有種內蘊的氣質,和亞迪或雪兒都是截然不同的類型。
總是這樣的,經過大風大浪之後,人的笑容特別真誠也特別甜美。
「亞迪-潘對你來說是什麼?」他突然問。
「首領。」她毫不猶豫地回答。
伊達忍不住微笑︰「听起來像是海盜之類的頭目。」
她輕笑︰「很類似。她是‘狐狸’的領袖。而我是‘狐狸’的一員,有點像雇佣,卻又比那種關系更深一層。」
「‘狐狸’的性質十分特別,情報組織很少像這個樣子的,CIA或KGB的人員大概不太喜歡你們。」
姚彤輕笑望著他︰「的確。亞迪常說她是開公司的,不過做的是無本生意,別人賣的是物品,而她賣的是‘情報’,黑白兩道都有往來。」
「那麼她對你來說只是雇主,而‘狐狸’只是你的工作?」他下結論。
「或許。但‘狐狸’的成員都很忠于亞迪,我當然也不例外,我們並不像一般的組織那麼冰冷,‘狐狸’的管理很人性化;我也不像你,把西沙當成主人。有一天我也會結婚生子,到時或許會月兌離‘狐狸’,而亞迪也不會阻止我。」。
「你們的關系文明得多。」他有感而發,隨即掩飾什麼似地笑了笑︰「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是嗎?」她不以為然地聳肩︰「那也不必活得像十八世紀的人。在這個世界上,‘王族’雖不多,但也不是沒有,可是像拉斯基如此‘古老’的王國還真是絕無僅有!」
「所以說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
「而你那個世界只剩下你一個人。」
伊達一愣;對她的話無言以對。
姚彤拍拍他的肩;「別太墨守成規,這個世界上‘忠心’仍然存在;但早已不流行‘賣身’了。」
「什麼事得連下十二道金牌召我回來?」林捷疲憊地半躺在沙發上︰「你沒學過‘人性化管理’嗎?簡直不人道!」
「別抱怨,如果沒事,我找你回來做什麼?」林奇瞪了他一眼,遞給他一杯酒,「喬沒告訴你什麼事嗎?」
「廢話!有的話我還用問嗎?」
「陪我到拉斯基走一趟。」
林捷一愣︰「做什麼?」
「西沙退位的消息轟動全球,別告訴我你不知道。」
他苦笑攤攤手︰「在南極洲那種不毛之地會知道任何消息才奇怪!」
林奇將事情的本來簡略地告訴他的二弟。
林捷邊听邊蹙眉,到了最後,終于嘆口氣︰「非去不可嗎?」
「你說呢?」他似笑非笑地瞅著他。
「當我沒問。」他咕噥。「這下可好,我把維德一個人丟在那里,現在你又要我陪你去中東,她要是知道,不殺了我才怪!」
「通知她到那里和我們會合不就得了?」
「你當我們去度假?」林捷吼道︰「你為什麼不帶吉兒去?」
林奇大笑;林捷自從一年前與江維德結婚之後,一直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度他那永無止境的蜜月;現在才與維德分開八天,他已毛躁得坐立不安,顯然很不能適應沒有妻子在身邊的日子。
林家三個男人,除了老三林磊十分放心亞迪之外,其他兩個都和妻子成了連體嬰,分開一秒都深深覺得無法生存!
「雪兒這個小敝物!連談戀愛都不能找個正常人來談,真是標準的小麻煩!」
「結婚一年,你變成嘮叨的專家了。」
林捷大笑,望著他的大哥︰「這你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維德吧!她絕對不嘮叨,如果連我都一樣,兩人豈不是悶死了!」
林奇好笑地搖頭︰「造反有理!」
「什麼時候出發?」
「當然是越快越好,天知道再晚一點,事情會變成什麼樣子?我可不打算讓雪兒跟著西沙被終生放逐!」
林捷點點頭,輕啜了口酒,凝視這間大房子;林奇坐在客廳的中間,這畫面令人十分懷念!
自從他們的父親走後,這里一直是他們四個人的根據地,童年的一切都珍藏在這間大房子里,而林奇儼然成了他們的父親。如今他們都已成年,各奔西東,這里只剩下林奇和他的妻子吉兒。
林奇仿佛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有些感傷地笑了笑︰「時間過得好快,一轉眼連雪兒都長大了。」
「這里的鳥兒都飛出去很多年了,只剩下你一個,你不覺得寂寞嗎?」
「以前會,有了吉兒之後就不會了。」他坦白地回答︰「總要有個人守著家吧?四個兄妹,有三個是屬于風的,而我這個屬于土地的只好認命地替你們看家。」
「嘖!嘖!嘖!我可是听到老林奇的抱怨了?」他微笑舉杯敬他的大哥︰「如果沒有你,我們也不能安心在外面胡作非為了,是你寵壞了我們。」
林奇微笑︰「總不能讓你們繼續留在這里為非作歹吧?你們滾出去我樂得清閑。」兄弟倆相視而笑。從對方的臉上仿佛可以看到自己。
他們的血統都不盡相同,一個小小的聯合國,曾經四個人都仇視過其他的三個孩子,到後來卻成為至親;上一代的錯誤沒道理要他們來承擔,但現實的社會並不如此想,是社會的冷酷使他們更加親愛!
他們的童年都不快樂,飽受歧視及嘲弄,甚至連成年後,也不見得被社會毫無芥蒂地接受。
四個孩子中有三個是流浪者,方法各不相同,性格也全然不同。但時間、空間及成長並不能使他們對彼此的愛有所改變。
這是命運之神在嘲弄他們之余沒有想到的!
狽境造就了他們四個成為各行業中的頂尖人物!
而他們團結親愛使他們的力量更為驚人!
懊笑的是︰這個世界或許並不接受他們,可是他們卻站在這個世界的最前方!
「老三呢?」林捷問道。
「他先去拉斯基了。那家伙挖石油、寶石,挖上癮了,正打算不干國際刑警重回老本行呢!」
「這倒好,改天你可以去陪陪他。」林捷大笑;「你去挖死人骨頭,他去挖黑金鑽石!」
林奇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笑容中有無限的欣慰!
彬許命運給他們的待遇並不盡鮑平,可是他們擁有彼此,他們都有最好的手足,而那是一生一世都不會改變的!不管遇到任何,他們都不會改變!
這世上畢竟是有永恆的。
清晨。
雪兒在他的懷中醒來,瞪視著前方的臉,一時之間還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處。
「早。」他含笑親吻她的鼻尖︰「你睡著的時候像小貓咪,還會打呼。」
她的臉驀然紅起來!立刻從床上跳了起來,昨夜的記憶全數回籠,他向她求婚——
談著談著居然睡著了!就在他的身邊。
「不給我一個起床吻嗎?」他輕笑著拉她重新躺下。
「嗯。」
雪兒立刻又跳了起來;這次勾到他的腿,一頭栽到床底下,痛得她擠眉弄眼地申吟起來。
西沙大笑︰「看來你早晨剛睡醒的時候,運動神經不是很好。」
她爬起來對他怒目以視,轉身有些心虛地看著端早餐上來的阿尼︰「早……」她囁嚅地喃道。
阿尼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放心,我知道你什麼都沒做,木制的地板是最好的見證人。」
她的臉紅得像個隻果,西沙笑得更厲害了。?
雪兒既無奈又生氣地跺腳︰「我去洗臉。」轉身飛快地沖下樓梯,簡直羞得無地自容!
阿尼聳聳肩將盤子放下︰「她每天早上都不靈光,至少要一個鐘頭以後才有辦法正常說話。」
西沙端起咖啡啜了一口,端詳眼前的老人。昨夜太晚了,所以他沒機會和他說話︰「你照顧她很多年了?」
「十五年。」
「很長的一段日子,」
「的確很長。」阿尼有些寵溺地望著樓梯︰「當她還是個孩子,我就在她的身邊了,我一直拿她當自己的孩子來看待。」
「雪兒很尊敬你。」他觀察入微地說道,審視老黑人充滿疼愛的眼楮︰「或許她也當你是父親。」
阿尼微笑︰「其實她並不像她的外表那麼貪玩。雪兒一直很寂寞,她偽裝得很好,可是她還是寂寞,找那麼多奇奇怪怪的事來做,都是因為她很寂寞。」
「每個人都寂寞。」
「可是有些人幸運地並不了解什麼叫寂寞,而有些人則不。」
西沙有些意外,看來眼前的老人並不單純是個管家或保鏢;至少他了解雪兒,而且能夠說出這樣的話!
「你想娶她一輩子嗎?」
沒來由的,他對老人生出一股尊敬。「是的,你可以放心地把她交給我,或許我不能像你一樣細心,但我會愛護她一輩子。」
阿尼滿意地笑了起來︰「雪兒當王妃會很出色的!貶比任何人都出色!」
西沙微笑,知道自己又過了關,他已得到老人的同意了!
「你的國家歡迎黑人嗎?」
「當然。」
阿尼笑得更開心了︰「那麼,我可否與你們同行?」
「不行!」雪兒搖搖頭︰「我不讓你去;等到安定過後,我會回來接你,可是現在我不放心你去。」
「你試試看能不能甩掉我。」阿尼咕噥地替她收拾衣物。
「阿尼!」
「上次我不能去是因為大使團不讓我去,這次我無論如何非去不可!你休想再把我丟下來看更多的肥皂劇!」
雪兒走到他的面前企圖和他講理,可是一看到阿尼那堅決的神色她便氣餒了。
阿尼的固執和她不相上下,他說得到做得到,她不想傷他的心。
「或許我是老了,可是還沒老到不能動,我仍然是你的護衛!」
「我從來沒說你不是啊!我也不想你去冒險!」
「我只是不想你去冒險,可是我並沒有阻止你去!」
「可是阿尼,你是我最重要的家人之一,我真的很擔心你!」
他停下手邊的事,垂下頭不讓她看到他眼中的感動!
雪兒並不常常說這樣的話,她是真心的!
她永遠不會知道如此簡單的一句話帶給他的感動有多大!
他可以為了她這句話而死!
「阿尼?」她有些猶豫地輕輕踫踫他的手,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使他不說話。「別這樣,如果你一定要,去,那就一起去吧!別傷心了!」
阿尼知道她誤會了。
雪兒總是這樣,深怕刺傷別人,卻不知道自己的善良是多麼地可愛!
他抬起頭朝她微笑︰。「如果沒有你,我就和街上那些流浪漢沒兩樣!我真的很,慶幸自己能在你的身邊!」他低聲說著。
「可是我總是惹你生氣。」她囁嚅地扭絞床單︰「我知道我不是個很好的人,可是我喜歡你。阿尼,如果沒有你,我的日子可能會更糟糕。」她望著床上那一堆衣服。又忍不住頑皮地自嘲起來︰「至少我的衣服會是一團糟。」
他大笑︰「本來就是!你買衣服的品味和整理衣服的方法簡直是糟透了!」
雪兒伸伸舌頭,不得不承認自己在這方面的確十分差勁!從小到大,她的衣物一直是阿尼替她買的;在她成年之後,曾經一度抗議,而自己處理過一陣子——
那陣子她整個人像棵走路的聖誕樹。
為了這件事,林奇忍無可忍地強制要求她遵從阿尼的安排——其實當時的她也正苦無台階可下!
每每想起這些往事,她和阿尼總會忍不住爆笑!
那是他們共有的回憶,而那回憶總會將他們的心拉得更近。
「雪兒?」
她回過神來,小威站在樓梯上望著她︰「嗨!懊久不見!」
小威開心地奔過來抱住她︰「看!我長高了!」
「嗯!的確長高了一丁點兒。」她拍拍他的頭,吻吻他的頰︰「我真想念你!」
「我也是!」小威快樂地模仿她,在她的頰上吻了一吻︰「西沙說,你要和我們一起回去是不是?」
「歡迎嗎?」
阿子開心地笑了起來︰「當然歡迎!我每逃詡在想念你呢!」
雪兒抱了抱他,拉著他的手在床上坐下︰「真可惜,這次不能帶你到處去玩,下次有機會再帶你到美國來玩。」
小威點點頭︰「阿尼也一起去嗎?」還沒等她開口,他便急急說下去︰「西沙說要問你才行,我們帶阿尼一起回去好不好?」
雪兒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們兩個。
小威握住阿尼的大手︰「我喜歡他,他昨天跟我說了好多故事,我要跟他學拳擊,將來當世界拳王!」
她輕笑,瞅著阿尼︰「你根本不需要我的同意!他們全被你收買了!」
阿尼有些得意地笑了起來,抱起他小小的忘年之交︰「他可是塊好的材料呢!只要我肯教他,將來一定是重量級的拳王!」
小威點點頭,毫無心機地在阿尼傾斜的左眼上印下一吻︰「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看著阿尼臉上的笑容和小威臉上的童稚,她忍不住靶慨地笑了笑。
多年前,她也是這樣抱著他,說她將來要當女拳王的。
阿尼一直很寂寞,尤其當她長大之後,他總是守著,小鮑寓等她回來而毫無怨言。
而現在——
看著他們一老一小,她放心地笑了。
彬許讓阿尼一起去並不是什麼太糟的主意。
「準備走了嗎?」西沙望著剛從門外走進來的伊達問道。
「你昨夜沒睡?」
伊達聳聳肩。
在和姚彤簡短的談話之後,心中一直回響著她所說的話,不知道為什麼竟久久無法合眼。
西沙放下手中的報紙,審視他奇異的神色。
伊達一向平靜得像一汪湖水,不管在何時何地,他的冷靜都是穩定人心最好的良方,可是現在他卻顯得有些不安。
這種不安他只在他們六歲那年見過。
那是他將被選上成為他的終生護衛之時,當時伊達的眼中有現在這種神情。
之後伊達便無喜無悲,幾乎到了老僧入定的程度!
「你有心事?」
「沒有。」
西沙望著他,不再開口。
不知為什麼,他和伊達認識了一輩子,卻一直不十分的親近,他知道他可以為他而死,但他從未了解過他。
伊達總是和任何人保持一定的距離,絕不多話,也不表達自己的喜怒哀樂。
伊達十分出色,可是他總有辦法將自己溶化在空氣中,讓人忘了他的存在。他似乎很刻意讓自己變成他的影子。
他從來沒把自己當成一個人,過去曾有人說過︰伊噠沒有名字,就算有,他也該叫︰「西沙的影子。」
而他無法改變這一點,不管他是如何努力地嘗試!
伊達抬眼,正好看見了他眼中的傷痛;他一愣,不明白為什麼。
為什麼?
「準備好了嗎?我們可以走了,先到紐約去大鬧一場!」雪兒蹦蹦跳跳自樓上沖了下來,阿尼和小威則跟在她的身後。
那一剎那間,她感受到了西沙和伊達間那股不自然的沉默。在凝結的空氣中顯得相當不自然。
西沙立刻笑著掩飾過去︰「都好了,等姚彤把車子開來,我們就可以出發了。」
雪兒聰明地沒有開口詢問什麼。若他們之間有任何人想說,她自然會知道;若他們不想說,那她也沒必要開口問些什麼。
突然門口傳來喇叭聲︰「雪兒!雪兒!」
「凱西?」她一愣,立即奔到門外︰「你怎麼來了?」
凱西自車上跳了下來,滿眼笑意︰「來看看你是不是還活著。」
雪兒在他面前轉個身,神采奕奕地微笑︰「看到沒?毫發無傷!」
「米奇說你打了電話叫他替你請長假?」他拉著她的手往外走︰「打算到什麼地方去避難?」
「拉斯基。還有,我可不是去避難的。」她不屑地甩甩長發︰「我是化被動為主動,索性和他們玩到底!」
凱西倚在低低的欄桿上,望著她白色的小鮑寓︰「和西沙一起走?」
「嗯。」
他沉默地垂眼,剛剛來時的精神全消失了。
雪兒拉拉他不馴的長發︰「你不開心?該不會是舍不得我走吧?」
「大概是。」他悶悶地回答。
「嘿!這不像你了!」
凱西苦笑攤攤手︰「我是認識你認識得太晚了,對不對?如果我早點認識你,你也不會跟他走了。」
雪兒好笑地望著他︰「我又不是去嫁人,我只是和他一起回拉斯基而已,將來的事誰也不知道的!」
凱西微笑凝視她︰「別口是心非了。」他輕輕點點她的鼻尖︰「我們是同一種人類,你也許騙得了別人,卻騙不了我,你是真的愛上那個‘國王’了對不對?」
「答案很重要?」
他想了一想,很認真地點點頭︰「那關系到我要不要等你回來。」
雪兒輕笑,終于點點頭回答︰「是的。我是愛上了他,早在一年多前便愛上他了。」
「我一點希望都沒有?」
她望著他,眼神清澄,彼此都知道答案。
凱西有些失落地笑了笑。
「你知道嗎?凱西,其實你並不愛我,你只是寂寞,和我一樣寂寞。我們是同一種人,很類似,但是寂寞加上寂寞只會變成雙重效果,而不會負負得正。」雪兒揉揉他的長發,像兄妹一樣的親昵——「你知道我不會和你在一起,所以我顯得特別珍貴。」
他微微一笑,在她的額上印下一吻︰「所以我喜歡你,你是如此地了解我,我們甚至不必說很多的話就可以互相了解!也許我們該是一對雙生子呢!」
雪兒很開心地點頭,凱西說的話和她所想的一模一樣!
她和凱西在許多方面都十分相像,那種不必說話也能交流的感覺彌足珍貴。
也許他們前世真是一對雙生子?
「我走了之後,你打算做什麼?」
凱西突然邪邪地獰笑了起來︰「呵!扒!扒!什麼也不做,我要令你愧疚!你貪圖榮華富貴,拋棄知己至交!」
她白了他一眼,忍不住大笑,凱西的神情和她是那麼地相像!
凱西輕抱住她的腰,姿態像一對甜蜜的情侶;彼此卻都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那純淨得一如清泉的感情。
他將額抵住她的額,凝視她蔚藍如晴空的眼︰「去吧!我會祝福你的,將來你回來記得來找我,我會想念你的!」
雪兒十分感動地微笑︰「凱西,別再流浪下去了,有那麼多人愛你,你一定可以找到你真正心愛的女人的;別太挑剔,寂寞的人沒有資格挑剔!」
「你找到了你的國王,那麼我至少要找個公主吧!」
他輕笑放開她,在她的唇上偷了個吻,隨即跳上他︰的車︰「飛走吧!寂寞的國度里再也不需要你了!」她含笑朝他揮手,這才知道,原來自己已告別寂寞國度了!
在飛往紐約的途中,氣氛一直十分沉悶;除了阿尼和小威聊得興高采烈之外,西沙、伊達和雪兒都各懷心事,面色凝重。
她試圖和西沙說話,使空氣輕松一些,可是他似乎不太願意和她配合;不管她說什麼,他總興趣缺缺,不時以奇怪的眼光打量著她,仿佛懷疑著什麼似的。
而伊達更厲害,他索性獨自一人用雜志遮住臉,什麼也不理。
雪兒有些沮喪,這段旅程似乎從一開始便不帶有絲毫快樂的色彩。
看著阿尼和小威興高采烈的模樣,她忍不住有些嫉妒起來。
彬許她是不該來的。
她凝視窗外的白雲,開始有些自憐。听說戀愛中的人都是這樣的,任何一點小事都會感觸良多;不知道為什麼去年她一點感覺都沒有,或許當時她並沒有戀愛,也或許當時他們相處的時間太短,她根本來不及患得患失便已開始相思——
「你和凱西是好朋友?」
她賭氣不看他︰「嗯。」
「多好?」他口氣中有一絲的不滿和不悅,她突然發魂新大陸似地轉過頭來。
「你在嫉妒?」
西沙冷冷地望著她,好半晌才開口︰「不該嗎?我的確在嫉妒!」
所有的陰郁一掃而空,她的眼神又亮了起來。?
「什麼叫不可能?你是女人他是男人,你們共組樂團,年齡相仿,一切都很順理成章。」他仿佛在賭氣似地數說著她和凱西之間的共同點,那神情像極了吃醋的丈夫。?
「在美國,你們對可以當‘兄弟’之類的朋友都那麼親密嗎?」他冷冷地嘲諷。
雪兒又好氣又好笑地看了看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是如此善妒的男人。
這表示他在乎她,但另一層意義是︰他並不信任她,也不了解她。
如果他們真的打算有未來,那麼必有一方觀念要改變,但——是她或他?
「你是指我和凱西的關系不正常,很曖昧嗎?」雪兒認真起來︰「你並不信任我對不對?你一直認為我是那種不安于室的女人,若是這樣又為什麼要向我求婚?你是一時沖動是不是?」
西沙一愣,沒想到她會這樣說!’
在他的觀念里,女人不該像他國家里的女人一樣,總日蒙著面紗,只能在自己的丈夫或家人面前露出真面目。他們的禮教十分嚴格,多看別的男人一眼,都有可能被指為不貞!
他一直以為自己很開放,一直覺得那是種十分落後的傳統;但一旦事關自己的愛人,他卻和其他的男人一樣專制霸道!
雪兒和她們是不同的,如果他要一個保守的女人,那他的確不該向雪兒求婚。
雪兒大方而且熱情,她絕不會在自己的臉上蒙上面紗。
這是國情的不同,也是基本觀念的不同。在戀愛中,這些觀念可以去死;但現實中,它們的確時時刻刻都存在于他們之間。
「或許你該多考慮一下,我和你十分不同,而有些觀念上的差異是無法改變的。」
西沙苦笑,輕輕握住她的手︰「我很抱歉,但我並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只是——我恐怕沒有注意到我們在觀念上的差別,但我相信我們至少可以協調。」
「就算你接受我,你的人民也不會的。」雪兒無奈地嘆口氣︰「連你都無法接受,更別說他們了,在他們眼中,只怕我會變成一個蕩婦!」
他輕笑︰「或許沒那麼糟。」
「那只是或許,只佔了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
「另外百分之五十是會掀起一陣‘雪兒旋風’的,將我無法改變的百姓陋習徹底拔除。」他朝她眨眨眼,信心十足地笑道。
雪兒模模頭︰「我可不敢那麼樂觀。」
「至少答應我試試看?」
憊能如何呢?她在心中嘆息,有些不解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而讓步?
愛情的魔力?
魔力終有消退的一天,到那時,她會不會變得連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她過去的樂觀因子似乎忘了帶上飛機;她有些悲慘地將頭靠在他的肩上想著。
愛情有時也並不是那麼令人愉快的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