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磊!」繞月突然從沙發上跳了起來,驚出一身的冷汗!她惶恐地四下張望著——沒有黑暗的深淵,也沒有若磊絕望的眼神和不斷往下墜落的身影她喘息著咽了口氣——幸好沒有!
幸好真的沒有!
「繞月?」阿諾焦急地注視著她,她這才發現原來她是躺在阿諾房里的沙發上睡著了。「怎麼了?做惡夢了?」
繞月出奇疲憊地閉了閉眼。「嗯……我怎麼睡著了?」
「我回來的時候就發現你躺在這里睡著了,本來要叫你的,可是看你睡得很熟,所以沒吵你。」阿諾溫柔地撫著她微濕的長發。"怎麼啦?夢到若磊了?你剛剛嚇了我一跳!」
「對不起……」繞月搖搖頭起身。「沒事,只是一個惡夢而已……」夢中若磊絕望的眼神和那個深不見底的萬丈深淵讓她心有余悸——若磊不斷往下墜落,她拼命伸手想抓住他卻辦不到!
「繞月?」阿諾輕輕伸手替她拭去汗水和眼里莫名落下的淚水。「你想去找他是嗎?你那天回來之後什麼話都沒說,怎麼回事?」
她只能沉默——
「我們明天就回台灣了,如果你想留下來,我會了解的。」
繞月搖搖頭。「不用,我會跟你一起回去的。」
「你放得不他嗎?」
她靜靜地垂下眼——放得下嗎?不知道,只是似乎已經沒有任何可以留下來的理由。
若磊已經有人照顧著,她可以相信艾美,或許艾美是最愛若磊的人!她會好好照顧他的!
「阿諾?」南西在外面輕輕喚道。「電話,說要找繞月的。」
「找我的?」繞月突然覺得一陣寒意直竄背脊!她狂亂地跳起來沖向電話!「喂?我是凌繞月!」
「我——我是艾美……」線路那端的聲音無限恐懼!
繞月變了臉色!「艾美?」
「若磊受了重傷,現在正在醫院急救卜……」艾美慌得哭了起來!「醫生說狀況很糟!你快過來!快點!」
受了重傷?!繞月一陣踉蹌!阿諾連忙扶住她!
「繞月!什麼事?」
「若磊……」她怔怔地看著他的臉。「若磊受了重傷,現在人在醫院……」
「是我的錯……」艾美狂亂地抓住她的手。「是我的錯對不對?如果我不對你做那種無理的要求,說不定若磊就不會受傷了是不是?一切都是我的錯!」
「不是你的錯。」繞月苦澀地搖搖頭。「不是任何人的錯……!」「是!」艾美幾乎尖叫!「是我的錯!那天若磊回來之後一句話也沒說,我知道你們見過面了,我從窗子外看到的,你拒絕了他不是嗎?都是我的錯!如果我不說那些話……」
「艾美!」繞月急急抓住她的雙肩。「我說過不是你的錯!我不是因為你才拒絕若磊的!我和若磊之間的事你不明白。」
醫院里像是完全無聲的世界;艾美不停地顫抖著,她的雙眼無神,手腳冰冷,仿佛面對世界末日一般!「如果若磊死了怎麼辦?如果他——」
「艾美︰」繞月用力搖蔽她。「你看著我!」
她茫然地將沒有焦點的視線移到她的臉上。
繞月靜靜地、無比堅定地開口︰「若磊不會死的,他會好好活著,他是個斗士,向來都是;他不會死,這件事也不是你的錯!你鎮定一點!不會有事的!听清楚了嗎?」
艾美愣愣地點點頭,凌繞月的聲音有種奇異的安撫作用——不會有事的。
不會有事的!
「誰是若磊冷的家人?」醫生走出手術室,輕輕地問道。
繞月往前一步︰「我們都是。」
醫生注視著她微微點頭。「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不過子彈穿透了他的肺部,目前還沒月兌離危險期,必須再觀察幾天。」
繞月強忍住無限恐懼,保持鎮定。「很危險嗎?」
醫生淡淡笑了笑。「不必太擔心,他還很年輕,而且身體狀況很好,我想他不會有事的。」
「謝謝。」
艾美听完醫生所說的話之後頓時放松——
「艾美!」繞月嚇了一跳!緊緊抓住她。「阿諾!」
阿諾上前扶住她。
「你先送她回去,這里有我就可以了。」
阿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好,我送她回去之後再過來。」
艾美突然掙開阿諾跳了起來,用力握住繞月的手!「繞月!他不會有事的對不對?一定不會有事的!」
「他不會有事的。」繞月點點頭,堅強地微笑。「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再過來好嗎?」
艾美這才點點頭。「好……我回去休息……」
他們走了之後,護士推著病床出來,繞月急忙跟上去,若磊的臉色死白,看起來仿若槁木死灰!她所有的驚慌在這個時候全數清醒!
「若磊?」她輕輕地叫著,握住他無力的手。「若磊?你听到我的聲音了嗎?我知道你听得到——若磊……」
「對不起。」護士輕輕拉開她的手。「我們得送他去加護病房。」
繞月輕輕松開手——可是她的手指卻被緊緊握住!「若磊?!」她驀然落下淚來!「你听到我的聲音了!你听到了!」繞月哀求地看著護士。「求求你!讓我一起進去好不好?只要一下子就可以了!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我保證我只待一下子就走!」
堡土看著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指,有些感動,她想了想,終于點點頭。
「可以,可是只能幾分鐘喔!」
繞月喜出望外地用力點頭。「幾分鐘就夠了!」
「你很愛冷若磊?」在車上,阿諾靜靜地問著。
艾美怔怔地看著他。「你——」
"我很愛繞月。」阿諾轉頭朝她微微一笑。「我和繞月已經認識快三年了,這三年來我對她的感情從來沒有減少過。」
"你是諾奇-克司勤?」艾美終于明白似的。「我知道你,若磊跟我說過,他說有你照顧繞月,他才可以放心。」
"是嗎?他是這麼說的?」阿諾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有他照顧繞月,我也會放心的。」
「為什麼?」艾美不能理解地搖頭。「你既然愛她,為什麼要讓若磊照顧她?為什麼你不自己照顧她?」
「只有他們兩個在一起才能真正幸福,你不覺得嗎?」
艾美猛然別開臉!
阿諾靜默了幾分鐘,車子緩緩駛向第十四街。他從鏡子里凝視艾美那張憔悴的面孔。「我一直覺得很滿足,可以和繞月在一起這麼久的時間我已經很開心了,所以即使繞月離開。我,我也不會難過,我會替她高興,替她感到幸福。」
「我做不到!」
「以前我也以為我自己做不到。」阿諾竟能坦然地聳聳肩。「可是時間到了,我才知道真的愛她就可以做得到,真的愛她就會希望她幸福,她能幸福比我自己能不能幸福更重要!」
「你住口!我不想听!」艾美激烈地叫了起來!「我沒有你那麼偉大!我做不到你所說的!我也不想做到!若磊和我在一起很幸福!我們過得很幸福!」
「那你剛剛為什麼不留下?」
她愣住!
阿諾看著她。「因為你知道現在他需要的是誰對不對?」
「不對!」艾美猛力打開出門,阿諾急忙將車子停下來!
「不對!」她喘息著吼道。「不是你說的那樣!不是那樣的!」
阿諾無言,艾美說完之後奔進了她和若磊所住的小小空間——
不是那樣的!若磊和她在一起很幸福!這一年里若磊甚至沒再提起過繞月這個名字!若磊也愛她——他們可以過一輩子幸福的生活!
艾美狂奔到樓梯口,不小心一個踉蹌伏倒在樓梯下——淚水忍不住地沖了出來——
不是那樣的!
她忍不住痛哭失聲,可是……為什麼她要打那個電話?
為什麼她沒留下來陪若磊?為什麼她會知道若磊最希望看到的人不是她?
為什麼淚水會這樣毫無顧忌地流下?
為什麼她覺得心碎卻又替他高興?
為什麼她會知道這一切已經到了該結束的時候——卻覺得心安理得?
罷開始只以為是幾分鐘,可是一握住他冰冷的手,卻發現她根本無法再放開!
不求一生一世,只求能再看到他睜開雙跟——
漫長的三天!她幾乎以為自己不可能再撐下去!除了那次握住她的手指之外,若磊毫無動靜,不生不死,只是靜靜的躺。在病床上什麼反應都沒有。醫生們究竟說了些什麼,她根本沒听見,也不在乎!
若磊那虛弱的一握讓她什麼都顧不了、什麼都為之遺忘!
是誰在若磊的床前走來走去她不知道,是誰在她的耳畔說了些什麼她也不知道!
直到醫生宣布若磊可以轉移到普通病房的時候,她仍然緊緊守在他身邊——除非他醒過來!除非她看到他睜開眼楮,除非他的眼里不再有那種絕望的神情,否則他們說什麼、做什麼都與她無關!
「繞月。」端木秋終于不忍地輕拍她的肩。「你先回去休息吧!這幾天你不眠不休的照顧他已經夠了!醫生說他已經月兌離危險期,不會再有生命危險了!」
繞月愣愣地抬起她那張疲倦已極的面孔。「你是誰?」
端木秋微微一笑。「我是端木秋,若磊的弟弟,接到消息我就趕過來了。」
「若磊的弟弟?」記憶中若磊的確曾經提起他有個杰出的弟弟,繞月勉強微笑。「是阿秋?若磊提起過你,他說你是他最感驕傲的弟弟。」
"我並不值得他為我感到驕傲——」端木秋澀澀地搖頭。
如果他可以早一點放棄心中的怨恨,或許今天的情況會有所轉變。幸好若磊這次大難不死,要不然他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繞月茫然地點頭,跟著他走到病房外面去。
「你真的已經很累了。」
"不累。」繞月緊緊盯住病房門口,像是怕若磊會突然消失似的。
「如果你再不回去休息,凌飛揚會砍下我的頭。」端木秋有趣地說︰「我來的時候和她通過電話,她說如果我無法說服你回去睡一覺,她要親自過來砍下我的頭。」
「飛揚說的嗎?」繞月忍不住輕笑。「那听起來的確像是飛揚的口氣。」
「為了我的頭著想,你也不回去嗎?」
「我要等若磊醒過來,只要他醒過來我就回去。」
「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不希望你累病了。」端木秋輕嘆一口氣;看她的樣子,不管他說什麼都是沒用的,除非若磊醒過來,要不然她是不會走的。
「我木累……」繞月在病房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來。「他就快醒了,我知道。」
「繞月……」他靜靜地注視著她︰「你——不恨若磊嗎?」
「恨?」繞月訝異地抬起頭。「為什麼要恨?」
「若磊沒有實現他的承諾。」
繞月淡淡地笑了起來。「這需要恨嗎?若磊並不是不願意實現他的承諾,是我拒絕讓他實現承諾的。我和若磊之間什麼都可能有,就是不可能會有怨恨,我們兩家之間的仇恨還不夠深嗎?」
端木秋無言,他們兩家之間的仇恨的確是一個永遠無法解開的結;只是……只是事過境遷,那種深刻的怨恨已經在時光的流逝中漸漸淡化。
凌家的人一個個都是那麼真誠坦率,他們並不認為邱凌兩家有著什麼深仇大恨;相反的,不管在任何一方面,他們都極力的避免和他們邱家有沖突。
那並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不願意加深痛苦——
所謂的仇恨竟然只存在他和若磊的心里!
在有了朱茵之後,他的生命頓時豐富了起來!朱茵讓他知道「仇恨」是一種多麼無謂的情緒!就算是真正存在的仇恨又如何?年歲流逝中又會有多少的恩仇是真的此題無解的?
當年他不能了解若磊的心情,盡避他听了若磊的話不對凌家趕盡殺絕,可是他卻絲毫不能了解若磊所受的痛苦!朱茵讓他知道對若磊是多麼的冷血無情!就是那樣的冷血導致了今天的一切痛苦!
"我很抱歉……」他終于艱難地開口。「如果我能早一點放棄心結,那麼一切就不會弄到今天這種地步!」
到了這個時候,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爭著承認自己的錯誤。繞月無言地微笑,說什麼好呢?她不需要任何人替她分擔痛苦,也不想將一切怪罪到誰的身上,那都是無謂、多余的;對她來說,唯一重要的是陪在若磊的身邊——就算只有一分一秒也都是好的!
「請不要離開若磊。」端木秋突然垂下眼認真地說。「請你留在若磊的身邊!」
繞月怔怔地看著他,端木秋對她低頭——她勉強苦笑。
「你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要求我留在若磊的身邊,我從來沒有離開過他。」
「你打算就這樣回去?那繞月怎麼辦?就留她一個人在這里嗎?
「若磊沒清醒之前,繞月什麼地方都不會去的。」
「我知道啊!」凱琳急切地——「就是因為我知道所以才叫你別走啊!不走就有希望,走了就什麼希望都沒有了!」
阿諾微微搖頭。「我不能留下來……」
「為什麼?!」
「我留下來做什麼?好讓繞月為難嗎?不管繞月所做的決定是什麼,對我來說都投什麼差別,我已經得到我所想要的了!」
「我真弄不懂你心里到底是怎麼想的!」凱琳無可奈何地放棄。「什麼時候的飛機?」
「明天不午。」
「這麼快……」
「我走了之後,你會替我照顧繞月吧?」阿諾嘗試著問。凱琳苦笑。「你以為你一走我就會欺負她啊?放心吧!繞月是爸爸最心疼的人,我怎麼可能會欺負她?」
「那我就放心了。」
「放心?」凱琳翻翻白眼,仍然是無法明白地——「我真不知道你怎麼可能會放心?愛了她這麼多年,卻在這個時候放棄,還說能放心?不是我太笨,就是你們的感情太奇怪了!」
阿諾只是微笑——也許吧!敝也好、笨也無所謂,心安理得吧!
只要能心安理得,也就無所謂了。
隱約中似乎看到父親、母親和大姨的面孔,那些過去在他夢中總是血紅著雙眼,憤恨痛楚的眼神。他幾乎不敢看、不敢听,深怕再一次被那樣的夢境折磨!他已經失去繞月,失去了一切,如果他們仍然無法原諒他,那麼他將情何以堪?
可是這次他們的眼神卻不再閃動著要他復仇的怒焰!第一次,他可以直視他們的眼神而不感到懼怕……
隱約中,他們的臉孔似乎充滿了不忍和心疼——心疼他們的孩子為了一個早已過去的仇恨掙扎了十數年仍無法罷休,心疼他們的孩子為了一段早巳磨滅的歲月卻寧可放棄一生的幸福!
「其實那些都早已經無所謂了!」
仿佛听到這樣的聲音。是誰在說話?真的已經無所謂了嗎?他真的可以卸下這一身沉重的枷鎖重新再活一次嗎?
迷蒙中有雙溫柔的手輕輕地撫著他的發,像是小時候母親的手一樣溫暖,是母親的手?還是父親的手?
心漸漸平靜下來——「其實早已經無所謂了。」
他輾轉反復,終于釋然……
「若磊?」
他听到有人叫他的聲音,那個也早已在夢里听過千百次、渴望過千百次的聲音廣……繞月……」
繞月緊緊握住他的手。「我在這里。」
冷若磊緩緩地睜開眼楮,不敢太快,深怕那也不過是一場夢境罷了!陽光溫柔地灑在她的長發上,像有無數個小精靈在上面跳舞——像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景象,他微微一笑。「繞月……」
「痛嗎?」
他點點頭,臉卻還是在笑。「痛得高興,因為痛所以知道是真的,如果不痛,那就是夢,而我早已經夢過千百次……」
繞月的淚水靜靜地落在他的手背上,他怔怔地看著她。「為什麼哭?」
「因為你醒了。」繞月又哭又笑地握住他的手。「因為在高興!」
狽視雪白的牆壁,他所有的記憶漸漸回來——深夜、黑街,喀擦聲——他中槍了……
「已經很久了嗎?」
「好幾天。」繞月凝視著他蒼白卻已經看得到血色的臉龐。「久到我以為撐不下去了。」
若磊反握住她的手,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知道不能再一次放手!
他翻攪的心已然平靜,已能面對自己和過去,從今而後,再也不會為了過去的事而痛苦矛盾——他可以筆直地面對陽光、面對世界。
「我該走了。」繞月輕輕地說著,眼里仍有淚水。「我答應過只要你醒了我就走。」
「去什麼地方?」他惶恐地緊握她的手。
「回台灣。」
「不讓你走!」冷若磊堅決地搖頭,不管傷口還在隱隱作痛,豁地一聲便想直起身子——
「若磊!」繞月焦急地按住他。「你不可以亂動!傷口會裂開的!」
「心都碎了還管他傷口裂不裂!」他暴烈地說。
繞月垂下眼——她不想走,可是不能不走;想留下,卻不能留下!「我必須回台灣,我們之間的事還投結束,可是現在要告一個段落,艾美等在外面很多天了,我不能那麼自私。」
「阿諾呢?」
繞月終于微微一笑。「你了解我的想法了嗎?艾美。阿諾都是我們負有責任的人,我們不可以那麼自私。」
冷若磊無言地垂下眼,責任?
他對艾美的確是有責任的,他不能就這樣丟下她什麼都不管,就像繞月也不能丟下阿諾不管一樣。
「那天你所說的是真的嗎?」
繞月斂眉垂眼。「是真的,和你一樣真。如果不愛就沒辦法一起生活,可是那種感情不一樣……」她淡淡地微笑。「你對艾美也有感情,可是和對我的感情也不一樣。」
他沉默地看著她。「你還記得我們的孩子嗎?」
"記得。」繞月溫柔地拉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小骯上。「他在這里。
冷若磊閉上眼,淚水緩緩自他的眼角滑落……她還記得,沒有忘記他們當年所說過的話,他哽咽地松開手。「我會回去找你。」
「我會等你。」
我會等你——
千萬不要忘記我們之間重要的承諾……千萬不要忘記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