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
「沉腰、挺背,勁道得要使得巧,不是一味蠻力而已。」
薩多奴細心指點著狼夜的動作。
狼夜個頭雖小,但架勢十足。短短幾年,他已經練得一身好功夫︰不管是角力、擒拿還是近身搏擊,都有模有樣。以他現在的身手,就算與一般成年人對敵也決不至于落敗。但這還是不夠!對普通人家的孩子或許夠了,但對柔然國末來的繼承人來說,這還只不過是個開始。
「喝!」狼夜閃過薩多奴直擊而來的鷹爪,迅速移到他身後,呼地抱住他的腰,猛地往下壓。
「好!」
薩多奴喝一聲采,猛地旋身甩開狼夜的手,正要欺身上前,一條人影呼地闖過來擋在他面前,薩多奴大驚失色!
「公主小心!」
狼歌靈巧地閃過薩多奴的掌,同時還了一掌,居然還有余力輕巧地朝狼夜臉上踢了一腿。
「讓我來試試看。」
「不自量力!我不跟你打!」狼夜沒好氣地嚷道︰「快滾!別擋著我!」
「呵!懊凶喔,就只會對著我凶,怎麼見了其他人就變成了小貓小狽啦?」
狼歌原是說笑,但這句話卻正刺中了狼夜的心事!他狠撲上前,雙眼氣得紅了起來。
「番子、蠻子,你們就是那種東西!除了茹毛飲血之外只懂得打家劫舍,跟野獸沒有兩樣。」
「哼!你是什麼東西?!本公主的身子是你配踫的嗎?你們是亡國奴!」
咸陽跟皇太後說過的話一字一句烙刻在他心上,那些話他老早听過,但從咸陽那張嬌艷的嘴里說出來卻格外刺耳、分外傷人!
他受夠了!他不要再假裝自己是個什麼都不懂的笨蛋,不要再假裝自己不生氣,不要再忍受這個鬼地方!
「你住口!」狼夜瘋了似的狂吼,整個人猛撲在狼歌身上。狼歌被他可怕的模樣給嚇壞了,一時之間竟不知道如何閃躲,霎時讓狼夜壓在地上動彈不得。
「王子!」薩多奴也嚇壞了,他急忙上前想攔住狼夜,卻被狼夜狠狠推開。
「滾!」
狼夜氣得紅了眼眶,猛地摑了狼歌狠狠一巴掌!」
「你懂什麼?!你這個白痴!你根本什麼都不懂!除了傻笑你還會什麼?!你知不知道我們在這里的身分是階下囚、是犯人!你跟那些漢狗那麼親熱是不是也想當漢狗?我討厭你!你知不知道我很討厭你?!你根本不配當柔然的公主!」
又是一巴掌!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音讓薩多奴嚇得心神懼散!
狼歌傻了!她從來沒挨過打,過去狼夜對她再怎麼不高興也從來沒出手打過她。狼夜說的話她一點也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做錯了?為什麼狼夜這麼生氣?
「狼夜!你做什麼?!」雁歸夫人與宮女端著補湯過來,看到眼前這一幕,她的臉色刷地慘白,連忙沖過來拉住兒子。「你瘋了!」
「我沒瘋!」狼夜忍不住哭了起來,氣憤地對著母親吼︰「為什麼你對狼歌這麼縱容?她根本就是個白痴!當著漢狗的面殺了那狗皇帝的愛馬、當著狗太後的面說要殺了她,哪個白痴會這麼做?!她不是白痴是什麼?!」
「住口!狼歌是你姐姐!你怎可如此無禮?!」
「她不配當我的姐姐!」
啪!
雁歸狠狠給了兒子一巴掌,咬牙切齒地瞪著狼夜那張哭紅的臉。
「我不許你這麼說!」
這下,連狼夜也傻住了,娘竟然出手打他……
「娘,您別打狼夜,他不是故意的。」狼歌緩緩起身拍拍自已的衣裳,好似什麼也沒發生過。「我們只是練武而已。」
「我不用你替我說情!」狼夜憤恨地瞪她。
情——
雁歸咬著牙努力克制自己想要尖叫的沖動,情……任何感情都不許有!
「我——」狼歌還想說什麼,但臉色突然白了,她倒抽一口冷氣,猛然抱住自己的頭。
「狼歌?!」雁歸嚇得臉色發青。
「好疼……」狼歌突然坐倒在地,喘息著槌著自已的頭,她不停地槌著頭,好像里面正有什麼東西正狠狠燃燃!她想說話,想讓娘息怒,想告訴娘那不是狼夜的錯啊,可是她說不出話來,她真的不怪狼夜打她。
‥快,快去拿安寧散來!」薩多奴連忙吩咐宮女拿藥,自己則上前抱住狼歌縴細的身體,輕輕為她推拿。
狼夜愣愣地看著狼歌那疼得發白的模樣,她正發著抖……
他打傷狼歌了嗎?那兩巴掌,他的確打得很用力,但……但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他只是……只是氣壞了!他沒那個意思要打傷狼歌!
「狼歌,很疼嗎?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狼夜一靠近狼歌,雁歸立刻猛然拖住他的手往外走。
「不許靠近她!你跟我出來!出來!」
「娘,我——」
「住口!出來!」
「娘……」狼歌申吟著想說什麼,但痛楚卻讓她視線模糊。天!怎麼會這麼疼?!
「小鮑主,別說話,很快就不疼了。」薩多奴老淚縱橫,該來的,終究還是會來啊,怎麼能教人不能有感情?這不是注定了死路一條嗎?
「可是娘她……」
薩多奴搖搖頭,揮手點了她的昏穴,狼歌頓時陷入昏迷之中。眼下,也只有這個辦法了。
看著狼歌那張白得嚇人的小臉,薩多奴不由得深深嘆息。狼歌額上那方小小的玉石,如今正幻化著驚人的紅色光芒!伸手靠近,燙手的熱度讓人心驚膽戰!
這詛咒,難道真的無法可解?
「娘……」狼夜隨著母親來到外面,夜色沁涼如水,他不由得打個寒顫。偷偷抬起眼,以為會看到一臉怒容,但母親臉上卻只有沉痛的悲傷。狼夜猛地一震!立刻跪下哭道︰「娘!狼夜知道錯了!狼夜以後不敢再打狼歌了,求娘原諒!」
尋常人家的孩子,打打鬧鬧原是常事,就算是柔然皇室,打小也鼓勵孩子們互相挑戰,培養戰斗力。只是換成狼歌與狼夜,卻渾然不同了,她甚至不能讓狼歌回護弟弟——
雁歸回頭,看著哭得滿臉淚水的兒子,忍不住落下淚來。她上前緊緊擁抱住兒子,哽咽地搖頭。
「不是你的錯……是娘錯了!娘不該……不該拿狼歌去換那該死的太平!」
狼夜一臉茫然的淚水,不懂母親所說的話。
「你現在還小,也許听不懂娘說的話,但你要記住,柔然能保平安,咱們母子現在還能活著,就是狼歌拿一生幸福換來的。」雁歸含著淚,仔細地盯著兒子的眼說道︰「狼歌終身不能動情,不管是對你、對我都一樣,不然她會死。你也不想歌死的,對不對?」狼夜傻傻地點頭,他不明白母親的話,但他不想母親傷心,不想狼歌死去,所以他還是點頭,將母親的話像是刻印一樣刻在心上。
「別讓狼歌動情,不管發生什麼事。如果你要狼歌好好活著,那麼就別讓她動情!」最後一句話,到底是說給狼夜,還是自自己听的?雁歸夫人苦苦嘆息,知道這要求對誰來說都太難,更何況狼夜不過是個年方十二歲的小阿子。
怎麼能讓一個人不動情?狼夜真的傻眼了,只能怔怔地望著母親,不知道自己該如何回答。不能動情的意思是什ど?是不許狼歌喜歡任何人、任何東西嗎?可是狼歌明明誰都喜歡,樣樣都愛,又怎麼能叫狼歌不要動情?
「夫人……」紅葉突然來到雁歸身邊,壓低了聲音靜靜開口。「他……來了!」雁歸一震!咬著牙放開孩子。
「你先帶狼夜進去。」
「奴婢遵命。」
狼夜蹙著眉,不明就里地望著母親。是誰來了?為什麼母親看起來那麼不高興?
「紅葉,是誰來了?」
辦葉與狼夜頻頻回頭,望著雁歸夫人挺直的背影,紅葉嘆了口氣。夫人真是命苦,這就是所謂的紅顏薄命吧?雖然夫人向來冷峻,但紅葉知道她其實是極為堅強善良的女人,只是命不好。
「紅葉?」
「小少爺,您就別問了……」紅葉嘆口氣,正好與踏出門口的薩多奴踫個正著。「總管……」
「他來了?」
辦葉垂眼點頭。
「是。」
薩多奴站在長廊之下,靜靜地眺望著不遠處的荷花亭。兩條黑色人影,只像是翳影,落在荷花池里激不起任何漣漪,卻在他心里掀起軒然大波。
十二年,柔然年年都來特使,她避著不見也已經十二年。盡避十年之期早已過去,但她怎麼打算呢?到底是他不讓她走?還是她自己不願走?特使們來來去去,每次都附上雪白信箋一封。第一年,上面寫著︰三百六十載。第二年,上面寫著︰七百三十載。
今年的信箋上寫著:四千三百八十載。
「如果,你想回去,我會同意。」他靜靜開口,面對著荷花池,聲音里有壓抑的痛楚。
雁歸無言。
今晚的月色很美,淒淒冷冷的照在荷花池上,殘枝搖曳的荷花骨,像是一縷一縷青光下的幽魂。他每年來問她一次,都是同樣的問題。
十二年,十二封信箋,十二個問題。
雁歸嘆口氣︰「我們不回去。」
他猛然回身,就像過去一樣,眼底再度燃起一絲希望。
「你什麼時侯才要告訴我,你願意永遠留在我身邊?」
此時此刻,他不是應德皇帝,她也不是柔然皇後。此時此刻,他只是個苦求愛情多年的男人,而她卻是個心如止水的女人。
望著雁歸那帶著同情的眸子,他心痛如絞!這麼深的愛,卻只能換來她這樣的眼光。他為什麼醒不過來?天下絕美女子何其多,全都是屬于他的,但他卻偏偏愛上不屬于他的女人!
「雁歸……到底我要怎麼做,你才能分一點點感情給我?你不肯走,難道其中沒有半絲對我的情意?我待你還不夠好嗎?兩個孩子我同樣視如己出啊。如果你連一點點感情都不能給我,那你為什麼不走?為什麼不走?!」
月色照在雁歸那張完美無瑕的臉上,透著一絲淒美的光芒。
「如果我們在這里給你帶來痛苦,我們可以走,只是不回柔然,哪里都好,我們跟薩多奴可以在別的地方落地生根。」
「你明知道我沒有辦法放你走!」他壓抑地吼道。
是的,十二個問題,其實要的只是答案,只是她沒打算走的答案。不管她怎麼回答,他都沒辦法放她走!就算這一生只能遠遠看著、遠遠听著、日夜想著,他也沒辦法放她走!
雁歸轉身離開那里,雪白的信箋緊緊握在掌心,熾熱的溫度燒痛了她的手,再也不能假裝的冷靜從她眼中破成一顆顆晶瑩剔透的淚水,滑落在衣襟上。
他回頭,看著雁歸的背影。天,飄起了細雪,落在荷花池中,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回光,映著月色,美得教人心痛!
是了,他是天朝的應德皇帝;天朝的皇帝,卻愛上狼族的皇後。上蒼作弄,不過如此!
他想過,想了十二年,越想越覺得被禁錮已久的心,老早飛得遙遠!但雁歸不愛他……雁歸對他有的只是同情、憐憫,或許還加上國仇家恨所帶來的厭惡。
他要怎麼說?怎麼說當年他會決定休兵,為的也是她呢?他要怎麼說得出口,說他大動干戈,為的竟是一名女子?終于得到雁歸了,漫長十二年,近在眼前,卻也遠在天邊。對雁歸來說,他連名字都沒有……他只是皇帝。
天朝的應德皇帝。
三年後
正月冬獵
細雪飄落在偌大的獵場,東方是紫竹林,正前方是一大片黃沙漫漫,而西邊的小徑可以直達遠方的窩桐山,上百匹神驍良馬聚集在獵場最前方,馬匹不安地噴著氣,雜杳的馬啼聲幾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音。
筆帝與貴族們坐在高台之上,眺望著獵場中的景況。這是一年一度的狩獵盛事,皇室中所有子弟幾乎全都出現了,希望能在皇上面前奪得頭魁。
狼歌與狠夜也在人群中,他們的身影並沒有被淹沒,不管走到哪里,他們出色的外貌總令他們顯得與眾不同;而他們頭上所戴的狼族獵帽,跟帽上色彩炫麗的獸毛花翎更是明顯得讓人想忽略也忽略不了。
狼王的雙生子如今十五歲了,出色絕美的外貌以及特殊的身分讓他們不管走到哪里都能吸引無數目光。
「你待會兒不準跑出去!知道嗎?」狼夜對著狼歌大吼,馬匹的雜杳聲中,狼歌只是笑嘻嘻地看著他。
他知道她听見了,只是故作無知狀。狼夜火大地瞪她。
「別忘了我們的身分!娘吩咐過,不許我們喧賓奪主!」
狼歌還是笑嘻嘻的。
「真該死!」
狼夜策動馬匹來到狼歌身邊,想拉住狼歌的馬韁,誰知道就在他靠近的時候,狩獵開始的的號角聲突然響起,上百馬匹頓時瘋了似的往前沖!狼夜的馬嚇了一大跳,他還沒控制好驚慌的馬匹,狼歌已經跑得不見人影。
「狼歌!」狼夜急得四處張望,只是眼前塵土飛揚,他怎麼看得見狼歌的影子!
遠方負責釋放野獸的將領已經將幾匹鹿以及數址只狐狸放了出去,頓時群獸亂舞!獵犬們聞到獵物的味道,興奮地不停往前沖,簡直就是一場大混戰!
獵場上還有獵鷹、獵犬,再加上馬匹、被追捕的野獸等等,亂成一團,頓時箭矢滿天亂飛,吼叫咒罵的聲音此起彼落。
敗快的,野獸們發現了竹林以及西邊可以月兌逃的小徑,不一會兒工夫全消失得無影無蹤,後面追捕的人們也散開了,黃沙慢慢平息,獵場上竟然只剩下狼夜一個人沒好氣地吼著︰「狼歌!」
斑台上的文武百官搖搖頭。這位柔然王子顯然是個大草包,都已經十五歲了還是離不開姐姐。听說他琴棋書畫樣樣奇糟無比,連奉命前去指導的大學士也無能為力。
雁歸夫人遠遠地坐在角落里,听著文武百官嘆息的聲音。她臉上不動聲色,清澈的眸子靜靜地望著遠遠超過自己期望的兒子——
是了,將來狼夜會成為一代名主!天朝人認為狼夜是個笨蛋,這正是她所希望的……日子就快到了,屆時天朝人會很樂意讓他們離開,畢竟一個草包狼王,對他們來說永遠都是利多于弊的。
遠遠的,狼夜似乎也意識到母親的眼光。他轉過身來,做個無奈的手勢,垂頭喪氣地慢慢策動馬匹離開獵場。
多麼聰明的狼夜!
「那邊那邊!筆上,您瞧!四皇子已經逮到一頭小鹿了!」文武百官頓時歡聲雷動起來,只見四皇子得意洋洋地提著鹿頭而來。
應德皇帝的眼光卻只是望著遠方……他心目中的繼承人呢?他現在在什麼地方?
他想必在狼歌身邊吧?應德皇帝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後方,端靜的雁歸夫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意識到他的眼光,她微微抬眉,仿佛回應著他的問題。
狼歌與「他」是絕對沒有機會的,雁歸不會允許狼歌嫁給一個天朝人。他未完的夢想,即便到了兒子身上也沒有實現的可能。其他人更不可能會同意……
因為任誰都知道狼歌不適合當國母,不僅僅因為她是個柔然人,更因為狼歌是個嗜血的柔然人。
狼歌的殘忍——往往教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