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究竟是如何開始、如何結束的,他並不十分了解,戰斗離去與來臨之時一樣突然。這時候他才發現原來戰爭並不像他所想像地那樣可怕,因為他沒有感到恐懼、沒有痛楚,只有輕飄飄的渺茫感。
他抬頭望著黑色的天空,那深沉的黑暗像是他永遠也見不到日出一樣。
某種像是小壩流過的聲音從他身上發出來,他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而那並不會讓他覺得害怕。
當他看到父親、大哥慘死的一瞬間,他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只是不由得擔心起遠在家鄉的母親……誰會告訴她這件事呢?他們能不能詳細地描述這一夜?她同時失去生命中最摯愛的三個男人,起碼有知道事情發生經過的權利,但是有誰能說呢?大家都死了……
他們都有心理準備,知道這次的戰役將會傷亡慘重,只是誰也沒想到會是如此全面性的敗亡。
誰也沒想到結果竟會是徹底毀滅……
力量從他身上一點一滴地消逝,躺在那里,他安靜地等待著死神到來。
他太累了。累得不想思考、沒力氣去想像死後的世界,反正他很快就可以看到了。
突然,一雙微涼顫抖的手抱住他,鼻尖聞到一股甜甜的香氣,他看到一個少女抱住自己,很快地往樹林的方面奔逃。女孩子冰涼的氣息很奇怪,帶著一股微甜的清涼香氣,但是他還是察覺那與一般人大不相同……少女的身上沒有溫暖。
她是誰?為什麼要救他?他無法開口,只能睜著眼努力想看清楚來人的面貌。
從他的角度他僅能看到少女的側臉,那肌膚帶著冷冷的雪白色,小巧的鼻梁——幾道細長的傷口自她的額際一直延伸到下巴的地方。
他蹙起眉,是誰那麼殘忍?竟然在這樣一張好看的臉上留下如此不堪的傷痕?
少女的眼里明白地寫著恐懼與驚慌,她奔跑得如此急促……他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見她心髒所發出來的巨大聲響。
他很想告訴她不必這麼著急,反正他已經是半個死人,早一點死、或者晚一點死,其實並沒有差別。
狼嗥的聲音隱隱約約,狼群很快地接近他們。
少女奔跑得更加急促了,她努力抱住他受傷的身體不停地往森林深處逃逸,只是以她的速度,怎麼也無法擺月兌狼群的追逐;不久之後,不但他要死,連少女也無法
少女驚恐的眸子不停地在他眼前閃動。他掙扎著想要她放棄自己,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突然——
一陣劇烈的撞擊!少女的身體不知道撞上了什麼,猛烈的撞擊來得如此突然,快得讓他無法呼吸。
只是一瞬間,那劇痛的踫撞讓他眼前一黑,霎時天旋地轉起來……
末日,原來便是這種感覺。
再度睜開眼楮,他們已經離開森林,躲在奇異的黑暗之中,只是這次的黑暗不一樣……那是溫暖的,帶著一點潮濕,他甚至可以聞到食物的香氣。
有一盞很微弱、很微弱的燈光,他喘息地挪動身體,轉向光源來處,他看到救他的少女。
只看一眼,他已經知道她並不是普通人;那是他的宿敵——魔族的女人。
真是極盡諷刺!他的父兄死于魔族之手,而他竟然被一個魔族的女人給救了!
他想跳起來,想要拔出長劍殺了她,但是他看到她的眼神——
她的眼神里充滿了痛楚、心碎與絕望。
少女緩緩地轉頭看著他,那雙清澈的眼里透露著無助與無奈,好半晌她才緩緩開口︰
「我叫莉莉——呵……」突然,她想起什麼似的慘慘一笑︰「不,我不叫莉莉,我應該叫無涯。你呢?」
案親說過,魔族與人溝通時使用一種奇異的語言,可以讓人類了解他們的意思;眼前的少女顯然是個初生的魔族,因為她所說的話他並不明白,只是看她的表情,他知道她正在介紹她自己;而他忿忿地別開眼,拒絕與她對談。
「你討厭我……」她澀澀慘笑,聲音破碎不堪︰「當然,我是魔鬼,誰都應該討厭我,害怕我……」
他閉上眼楮,不讓自己的不忍破壞了他的決心。她是魔鬼!正是她這樣的人,冷血地殺害了他的父兄。父親過去曾一再告誡他們,魔族女子擁有驚人的美貌,他們會用許多伎倆誘惑獵魔人,眼前的這一切不正與父親所說的一模一樣?
但是少女卻不再開口。他偷偷地回頭,恍惚中似乎看到了少女臉頰上那兩行清淚……
魔鬼會哭嗎?或者那也是誘惑的伎倆之一?
他沒有氣力再去思考,高熱令他陷入恐怖的夢境之中……
他仿佛又回到那個霎時發生的戰場上,血腥味飄散在空氣里……那是他族人的血,那是他父兄的血!
狄奧圖坦那張獰笑的面孔一次又一次在他的眼前漂浮,他不斷地高聲呼叫、不斷痛恨地詛咒——總有一天!總有一天他會殺光這些可恨的魔鬼!總有一天他會再回來,總會有那麼一天!
垂死掙扎的時光里,那雙冰涼的手一直沒有離開他。他听見自己哭了、听見自己的詛咒;少女那雙像天空一樣明亮的眼楮也在他眼前……
魔鬼!他听到自己惡毒地咒罵。
不知道究竟經過多久,高熱終于離開他,死神舍他而去。
當他再度睜開眼楮時,自己已經身在不知名的港口,身上有一張航往東方的船票——
那年他十二歲。
少女清秀的容顏一直在他的心里,那雙湛藍色、天空一樣的眸子也在他心里。
許多年以後,他終于知道少女真正的名字,她叫無涯。
無涯——一個詛咒。
一個在他生命中再也無法拋開的愛情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