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熱鬧繁華的京城每逃詡有新鮮事兒在發生,愛瞧熱鬧的人只消往人多的地方一鑽,包準可以看得過癮、听得高興。
今日京城最熱鬧的地方,莫過于以買賣五谷雜糧致富而來到京城定居三載的華府。
生財有道的華長耕原先打著將女兒嫁入名門世家的主意,他心想京城放眼望去多的是權傾朝野、富甲天下的達官貴人,想要為女兒擇一門好親事可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豈知,身處于眾多權貴的京城中,華長耕既非出身名門世家,又無飽讀詩書,充其量不過是錢多了點的鄉下人,素來講究門當戶對的名門貴冑打從心里就瞧不起華長耕這個暴發戶,豈肯紆尊降貴地與華家結為親家?
一直無法將長女嫁予屬意的名門貴冑,且老是受旁人嘲弄為暴發戶,終于讓華長耕惱羞成怒,干脆在自家朱紅的蠻子門前搭起了一座彩樓,讓長女華瀟湘拋繡球擇夫婿。
豹長耕賭氣地將華瀟湘的未來交由老天爺去決定,倘若老天爺也認為他是不值一哂的暴發戶,認定他的女兒配不上名門世家的子弟,沒有資格踏進貴族人家的廣亮大門,那麼瀟湘所拋出的繡球便會落入尋常百姓手中,從此以後,他對余下三名女兒的婚事便不再強求。
豹長耕抱持著破釜沉舟的決心,屏氣凝神地等待瀟湘這回拋繡球的結果。
彩樓下聚集了一堆等著接繡球與看熱鬧的鼓噪群眾,將華瀟湘拋繡球一事喧嚷得更加熱鬧。
打扮得金光閃耀、長相清秀的華瀟湘,此刻神色緊張,手捧大紅繡球站在彩樓上。她爹個性固執,一旦決定做的事,就算有十頭牛都拉不住,這回要她拋繡球招親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非要她在今日招到夫婿不可。她心里當然是不情願,也曾反對過爹的決定,可就是無法說服爹改變主意,因此只好硬著頭皮、不甚情願地站到彩樓上來。
她無奈地左看右看,底下有一堆人要她馬上下決定,她左右為難,實在不知要往哪個方向丟,因為每個人在她眼中看起來似乎都一樣。
唉……她該如何是好?
「華大姑娘,快將繡球拋給我啊!」年輕的魯男子于彩樓下揚聲大叫。
「華大姑娘,拋給我!拋給我!」另一頭的中年男子加入呼喊。
左一句華大姑娘,右一句華大姑娘,使華瀟湘更加暈頭轉向、六神無主。
身為曾是京城最大商號的瞿家商號二少爺──瞿天問,在家僕福伯的拉扯下,也來到了華府前湊熱鬧。他好奇地往彩樓上望,只覺眼前一片金光閃耀,黃澄的光芒刺得他雙眼都快要睜不開了。
「那……是什麼?」外表俊朗的瞿天問驚問。彩樓上站的可是會走動的金身?
「少爺,上頭那位姑娘是等會兒要拋繡球的華瀟湘,你覺得如何?」福伯異常熱情地為瞿天問介紹。
「活了二十四年,我未曾見過有哪位姑娘的發上可以簪那麼多支金步搖,她的頭還抬得起來,也算她厲害。」
除了插滿頭的金步搖,華瀟湘的頸子上還戴著瓖有寶石的金項煉,再加上耳環、首飾以及衣擺、裙擺皆綴有金線刺繡,她簡直活像只正在炫耀財富的孔雀,莫怪京城許多人士都譏笑華府一家全是粗俗的暴發戶。
再看看站在華瀟湘身旁的華長耕,脖子上戴了串大金牌,活像尊彌勒佛,而華夫人──趙美玉則又是另一只穿金戴銀的孔雀。
在艷陽的照射下,華府雙親及華瀟湘滿身金銀珠寶,看得人眼花了亂,至于華瀟湘的長相嘛……瞿天問只覺金光刺得他雙眼發疼,根本就無法看清她的模樣。
「听說華府的主人們非常喜愛黃澄澄的黃金,我想華瀟湘天天將大把黃金首飾穿戴在身上,早就習慣了。」福伯忍著笑說道。
先前僅是听聞就覺得太過夸張,今日一見方知謠言並非言過其實,華府一家果真是俗不可耐的暴發戶,難怪一些名門貴冑提到華長耕時,總是一臉譏嘲不屑。同時,福伯在心里默默地向瞿天問致歉。今日他將天問少爺哄騙到華府舉辦的拋繡球大會來,乃受府中大夫人及二夫人所托,待會兒非得讓華瀟湘拋出的繡球落在二少爺手中,讓二少爺順利成為華長耕的乘龍快婿,如此方能解決瞿府目前所陷入的財務困境,此乃為人子的二少爺該為瞿家盡的義務,非他有意陷害,希望天問少爺屆時不會怪他才是。
埃伯悄悄地和擠在前頭、早就安排好的幾名年輕家丁使了眼色,要他們待會兒無論如何都不能讓華瀟湘拋出的繡球落入旁人手中。
「我沒想到來順會喜歡上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人不可貌相,瞿天問可沒想到老實的家丁來順看人的眼光會如此……奇特。不過來順的確是到了該成家立業的年齡,既然來順喜歡,且娶華瀟湘利多于弊,他會祝福來順的。
「二少爺,你真覺得華瀟湘不好?」福伯一臉擔心。
「福伯,你別多心,我的確是覺得華瀟湘的外表太過‘耀眼華貴’,但是只要來順喜歡,一切皆不成問題。」見福伯一臉擔憂,瞿天問連忙解釋,不想破壞來順的好姻緣,畢竟來順是福伯的兒子,假如來順真能娶華瀟湘為妻,讓他們一家子過著優渥的生活,也並無不可。
瞿天問理解來順與福伯是抱持著「非要搶到華瀟湘所拋出的繡球不可」的心理而來的,否則怎麼會安插府中多名家僕一塊兒出手幫襯?就連他也是被福伯以「幫忙看看未來兒媳婦」為理由,給請了過來。
「是嗎?呵呵。」福伯听出瞿天問似乎不是很滿意華瀟湘,干干地笑了兩聲。二少爺出身名門,看過不少端莊有禮、善于打扮的名門閨秀,這華瀟湘和京里的名門閨秀相比,的確是差上一大截,可是大夫人及二夫人已下了令,所以今天這顆繡球他們是非搶到不可,就算二少爺再怎麼不喜歡華瀟湘,也是沒辦法的事。
就在瞿天問與福伯交談的同時,彩樓上的華瀟湘心一橫地閉上眼,用力拋出了手中的繡球,決定交由上天安排。
當艷紅的繡球于半空中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時,守在彩樓下的群眾們個個探長雙臂,爭先恐後想接住繡球。這是他們成為華長耕女婿的機會,是他們得以高攀的機會啊!
雖然華府一家財大氣粗,不過他們不是那些有錢又附庸風雅的貴族名門,所以一點都不會嫌棄每天放眼所見即是亮得刺眼的黃金,對于可以吃飽喝足的生活,他們可是歡迎得很哪!
每個人無不卯足了勁,努力爭取柄會成為華長耕的乘龍快婿。
所有人都擠在一塊兒,爭執搶奪小小的紅繡球,彩樓下搶得驚心動魄,彩樓上的華長耕、趙美玉與華瀟湘則皆瞪大眼瞧,看誰會是最後奪得繡球之人。
瞿天問覺得有趣,雙手環胸看著眼前正在上演的你爭我奪戲碼。
「來順拿到了繡球。」長得比其他人高的瞿天問對著身旁的福伯說道。來順的手腳向來靈活俐落得像只野猴兒,福伯根本就不用擔心來順會拿不到繡球。
「太好了!我就知道來順他辦得到的!」福伯見到來順以肩背凶猛地擊退想奪取手中繡球的人,神情激動。
「福伯,恭喜你。」瞿天問恭賀福伯馬上就會有個有錢的兒媳婦了。
豈料他的恭賀剛說完,即見來順齜牙咧嘴地嚇唬身邊的人後,隨即將手中的繡球拋向後頭等待的另一名家丁手中,瞿天問頓時驚訝地瞪大了雙眼。
「來順他在做什麼?當自己在玩蹴鞠嗎?」令瞿天問驚奇的不僅是來順將繡球往後拋給另一名家丁的舉動,只見接到繡球的家丁又再度往後拋,就這麼一個接一個,簡直就像是在玩樂,根本不是有心要接繡球!
「快點!快點!」福伯大喊,要他們動作加快,免得被旁人搶去。
「這是怎麼回事?」瞿天問不解地看著身旁已滿頭大汗,卻仍不住吶喊的福伯。
不一會兒功夫,繡球火速來到福伯手中,瞿天問瞪著福伯手中的紅繡球,尚來不及意會,福伯不管他要不要,更加快速地將繡球用力往他懷中一塞,然後放聲大喊──
「我家少爺搶到繡球了!」福伯舉起手拚了老命地賣力大喊,讓彩樓上的華府一家及在場所有人都听見。
瞿府所派出幫忙搶繡球的多名家丁有志一同地奔到瞿天問身邊,與福伯一起大喊。
「瞿府二少爺瞿天問搶到華大姑娘所拋出的繡球了!瞿府二少爺瞿天問搶到華大姑娘所拋出的繡球了!」如是一再重復,務必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華瀟湘所拋出的繡球是被瞿天問搶到的,這樁婚事就此定下,誰也不能賴掉。
他被福伯設計了!
這是頭一個晃進瞿天問腦海中的念頭。他吃驚地看著圍在周身的家僕與他們唯恐天下不知的呼喊聲,抬眼再瞧一眼彩樓上的金孔雀,心情感到無比的沉重,驚愕絕對多于驚喜。
他不該來的!他怎麼會蠢到相信福伯所說的「來順想成為華家的乘龍快婿,所以非要他過來幫忙看一下華瀟湘不可」的說法呢?
這一切全都是騙他過來的說詞,也才會安排多名孔武有力的家丁幫忙。他相信這件事定是有人在背後唆使,不然福伯肯定沒膽子騙他。
現下先不管福伯受誰之命欺騙他,目前最重要的是該如何順利月兌身,不去蹚這趟混水?
埃伯與來順及其他家僕早在出門前就被大夫人及二夫人提醒過,千萬不能讓二少爺月兌逃,所以他們一個個將瞿天問圍得密密實實的,要他插翅也難飛。
彩樓上的華長耕原先見到繡球被拋來拋去,最後到達一名白胡髯髯的老頭兒手中時,已嚇出一身冷汗,差點沒放聲大喊︰這次不算!他要重新來過!
他壓根兒就不想將瀟湘嫁給行將就木的老頭兒,就算是老天爺的安排也不成!
可是,再見老頭兒將繡球塞到身邊顯然是出身于名門世族的公子爺兒手中時,他立即松了口氣,馬上放寬心地笑咧嘴。
豹長耕一點都不介意接到繡球的公子爺兒是派出眾多人馬才搶得繡球的,在他看來,這表示該名公子爺兒非常中意瀟湘,且非瀟湘不娶,若非如此,事前怎麼會安排得如此周密?
豹瀟湘望向最後接到繡球的年輕男子,只覺他長得高挑俊朗、雙目如星,一見到對方好看的模樣,她便心生好感,暗自歡喜,很是慶幸接到繡球的人是他。
下方的情形站在後頭的李萬里同樣看得清清楚楚,身為華府總管的李萬里甫听見瞿天問的名字,馬上想起瞿天問的身家背景,于是步上前低聲要華長耕立即宣布瞿天問將成為華府的乘龍快婿,讓大事底定。
豹長耕在李萬里的提點下,心下大喜,立刻宣布瞿天問為他未來的大女婿,且邀瞿天問入府商議婚事。
慘遭陷害的瞿天問宛如受困的籠中鳥般,動彈不得。周遭的恭賀聲響起,家僕欣喜地代他接受眾人的祝賀,令他百口莫辯。對眼前所發生的事,他覺得既荒謬又可笑。
總而言之,他不會娶華瀟湘為妻,目前也沒有娶妻的打算,他會讓華府一家明白這一點的。
他絕不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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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天問迫于無奈,但是不想讓華長耕當眾下不了台,于是讓來順等人先行回府,與福伯隨華長耕入府,以便向華長耕說明始末,取得華長耕的諒解。
豹長耕見到一表人才的瞿天問就對他很滿意,再次贊賞自己三年前作了正確的決定。京城果真是地靈人杰,瀟湘隨便將繡球拋出,馬上就替自己找了個風度翩翩的丈夫,真是太好了!
瞿天問踏進華府內,眼前又是一片眼花了亂。
豹府內的亭台樓閣、回廊、曲橋、花窗、月洞、竭盡所能夸張瓖嵌的壁飾,園中種植大量青藤、皇竹、芭蕉、綠柳,繁花翠葉,再加上散置與聚疊的太湖石,處處顯盡豹長耕特意展現的雄厚財力。
單看所有裝飾擺設,的確會覺得很美麗,但全部湊在一塊兒,反而會讓人覺得過于俗麗夸耀,少了清麗雅致的風情,很是可惜。
豹府的大廳更是讓瞿天問大開眼界,出身名門世家的他到過不少富貴人家的府中作客,見過不少華貴的擺設與排場,可是華府大廳實在過于金碧輝煌,就像華府一家一樣花枝招展,讓人不知從何欣賞起。
「呵呵!你也發現我們家有多美麗了吧?」華長耕驕傲地為瞿天問介紹所有陳設出來的、碩大的古玩珍稀。在華長耕心里,又大又亮的擺設才是最美、最引人注目的,所以他所挑選的古玩全都要碩大且醒目才行。
瞿天問干干地陪笑,無法說出違心之論,附和華長耕。
「賢婿!扒,我這麼叫你,你應當不會介意才是,畢竟你已經接到瀟湘所拋出的繡球了。說實話,看你那麼努力想要搶得繡球,我很感動。瀟湘,你一定也很感動對吧?你出嫁之後,一定要好好侍候丈夫與公婆,明白嗎?」華長耕感受不到瞿天問沉重的心情,自顧自開心地說著,轉頭順便教導女兒如何成為好媳婦兒。
「是,爹,女兒明白。」華瀟湘乖巧地回話,趁大家不注意時,害羞地偷瞄瞿天問。
與他近距離相對,她發現他好看得讓她舍不得移開眼。明知姑娘家不該直盯著男人瞧,可是她控制不了雙眼,視線老是情不自禁地往他身上飄去,反正他已經拿到她拋出的繡球,是她的未婚夫婿,她盯著他看,應當沒關系才對吧?
豹瀟湘如是說服自己後,一再偷偷地打量瞿天問。
瞿天問對她熱切的目光故意視而不見,對于華瀟湘的長相,他並沒多好奇,光是她將自己打扮得像只金孔雀已經夠傷他的眼了,所以他壓根兒就沒打算多看她幾眼。
「華老爺,此事小佷必須和您說──」瞿天問不想再被華長耕視為未來女婿,忙要解釋清楚。
「華老爺,我家二少爺的意思是說,等華大小姐嫁入咱們瞿府後,二少爺他一定會好好疼愛華大小姐的!」福伯突然插話,不給瞿天問解釋的機會。
「哈哈哈!原來如此!老天爺果然厚愛我華長耕的女兒,特別為她挑了你這麼個好女婿,我真是太高興了!炳哈哈……」華長耕听見福伯的話,開心地朗聲大笑。
「……不是的,小佷要與華老爺說的是,華大小姐所拋出的繡球並非小佷親手接到。」瞿天問忍氣看了福伯一眼,要福伯噤聲,別再胡亂扭曲他的語意。
埃伯接收到瞿天問責怪的目光,雖然是接受大夫人與二夫人的命令才會這麼做,但二少爺從小到大與他很親近,且全心全意地待他好,今日他這麼對二少爺,莫怪二少爺會生氣,想到這,福伯不由得順了瞿天問的意,噤口不語。
「原來賢婿要說的是這件事啊!賢婿雖然派出家僕幫忙,使繡球最後到了賢婿手中,但我並不會為了這件小事就生氣,相反地,我覺得賢婿很有心,做得好!」華長耕一點都不在意過程,他要的是結果。
「不是的,雖然這麼說對華老爺與華大小姐很失禮,但小佷要說的是,從頭到尾,小佷根本就無意接下華大小姐所拋出的繡球!」華長耕左一句賢婿,右一句賢婿,讓瞿天問再也受不了,決定把話攤開來講。
他的直言讓在場所有人倒抽了口氣,無法置信地瞪大眼盯著他看。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根本無意接下瀟湘所拋出的繡球?敢情你派家丁來搶繡球是搶好玩來著?是想耍著我們玩是不是?!」聞言,華長耕勃然大怒,厲聲質問。
豹瀟湘受到傷害,難過且不敢置信地看著瞿天問,不明白他怎麼能以平靜的口吻說出如利刃般傷人的話語。
「你認為瀟湘配不上你,當我們是鄉下人好欺負是嗎?」趙美玉同樣大怒。如果瞿天問敢點頭說是,她馬上挽起衣袖、掄起拳頭和瞿天問拚命,為可憐的瀟湘討回公道!
「不是這樣的,請華老爺、華夫人冷靜,我家二少爺絕對沒那個意思。」福伯怕瞿天問被華府上下所有人痛揍一頓,忙跳出來擋著。
「我並非覺得華大姑娘配不上在下,也沒有戲耍各位的意思,實在是此事同樣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只能說,並不是我安排家僕在彩樓下接繡球,希望華老爺與華夫人能明白諒解。」瞿天問將福伯推到身後,福伯年歲已大,假如華府的人惱羞成怒要動手打人,至少有他在前頭攔著,不會讓人將福伯的骨頭打散。
「我實在無法理解瞿二公子的話,瞿二公子既然承認在彩樓下搶奪繡球的是瞿府家僕,且眾人都看得清清楚楚,最後繡球也到了瞿二公子手中,倘若瞿二公子無意搶奪繡球,那繡球怎麼會到您手中?」一直悶不吭聲的總管李萬里終于開口了,一番話緊緊咬著瞿天問不放。
「李總管說的沒錯,全京城的人可都看見最後繡球落到了你手中,怎麼你現在想反悔不認帳?」華長耕惱火地瞪著瞿天問。
「你干脆說那些爭搶繡球的人不是你府里的家丁算了!」趙美玉氣憤地瞪著瞿天問。
豹瀟湘傷心難過地睇望著瞿天問,瞿天問的話已經傷害到她的心,難道她真的差到瞿天問在與她近距離接觸後,馬上決定悔婚的地步?既然如此,他當初又何必要搶繡球呢?
豹府上下所有人皆神色不善地瞪著瞿天問,要知道今天他當著全京城人的面搶到了繡球,假如他真要狼心狗肺地悔婚不認帳,被拋下的瀟湘往後在京城要如何活下去?甚至華府所有人都會成為京城最大的笑柄,瀟湘底下三個妹妹以後想要嫁給好人家更會難上加難,他的悔婚會為華府帶來極大的恥辱與災難,使華府從此無法在京城立足!
「他們的確是我家的家丁。」瞿天問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既不想成親,也不想華府因為此事而成為全城的笑柄,可繡球確實是被硬塞到他手中,不管他怎麼解釋,听在華府人耳中就是推托之詞,換作是他,恐怕也不會相信,他該如何解開這一團亂?
「既然你都承認了,那還有什麼好說的?」華長耕火大地怒問。
「老爺,我說這小子狗眼看人低,擺明了瞧不起咱們。」趙美玉心火燒得可旺了,恨不得將瞿天問大卸八塊。
「爹、娘,你們就別再說了,總之是我命苦……」華瀟湘難堪地垮下臉來。不嫁就不嫁,她也不是非要嫁瞿天問不可。
「大小姐,你千萬不能為了這個混帳而想不開,不值得啊!」李萬里嘴里罵瞿天問混帳,暗示瞿天問不可一錯再錯,讓華瀟湘平白無故地賠上性命。
「寶貝女兒,你李伯伯說得對,你千萬不能為了這個混帳而想不開,不好的人是他,不是你。你放心,爹會為你討回公道!」華長耕恨恨地瞪著瞿天問。
「沒錯!你活得好好的,何必為了他尋死覓活?要死讓他死就好!」趙美玉可不願女兒為了瞿天問賠上寶貴的性命,不值得。
「我沒──」華瀟湘急著想解釋,從頭到尾她都沒尋死的打算,怎麼爹娘和李伯伯都認定她一心想尋死呢?
「可憐的小姐,居然得受這種屈辱。」李萬里打斷她的澄清,為她抱屈。
听著華府一家滿是悲憤的你一言、我一語,瞿天問長嘆了口氣,頭疼得要命,再見到華瀟湘一臉悲傷受辱的表情,心知他已是騎虎難下,今天他真是讓福伯給害慘了!倘若現在執意悔婚不認帳,恐怕會賠上華瀟湘的一條命,他不想華瀟湘為了這點小事而送命,莫非他真的只能順勢而為?
埃伯背後的主使者究竟是大夫人──路蕙蘭,抑或是他娘?或是兩人同謀呢?她們為了讓他迎娶華瀟湘為妻,非得使出這樣的手段來陷害他不可嗎?
其實他能明白幕後主使者的動機,過去祖父及父親在世時,瞿府的確風光無限,派船出海到交趾、佔城將茶葉、漆器與絲織品高價賣出,再采買象牙、瑪瑙、玳瑁回國販售,往來交易頻繁,瞿家商隊的足跡甚至還到過倭國、高麗、大食,使瞿家商號成為與異邦交易的商家中首屈一指的商號。
待祖父、父親先後去世,龐大的家業便由兄長繼承,好大喜功的兄長瞿天啟急著要有一番作為,讓其他商號肯定他的能力,因此做了幾次錯誤的決策,使得瞿家商號元氣大傷。為了彌補過失,兄長派了艘船載了一船的茶葉、瓷器到倭國販賣,順便采買珍珠回國,怎知船航行到海上即遇到倭寇,被洗劫一空,雪上加霜的情形讓早已元氣大傷的瞿家商號宛如風中柳絮,搖搖欲墜。
經過商船被倭寇洗劫一事後,想要力挽狂瀾的兄長再派出一艘船,滿載貨物前往交趾買賣,兄長將所有賭注放在這一艘船上,豈料屋漏偏逢連夜雨,商船雖幸運避過海盜,卻遇上了暴風雨,整艘船被狂風大雨打翻,船上的船員盡數丟了性命,所有貨物亦沉入大海中,瞿家商號最後的希望就這麼葬送在無情浪濤間。
噩運接踵而來,瞿家商號禁不住一再的損失與打擊,損失的龐大銀兩想盡辦法也難以補回,兄長眼見瞿家商號成了空殼,咒罵怨懟老天爺未給予幫助,當受害的船員家屬找上門要兄長負責時,兄長干脆丟下爛攤子,腳底抹油,收拾行囊遠走他鄉。
最後,由他出面變賣僅剩的土地,籌出銀兩來給受害的船員家屬撫恤安家,這才暫時解了燃眉之急。
不過雖然是由他出面幫忙收拾爛攤子,但是瞿家商號的實權並未落在他手中,因為他身為庶子,即使兄長拋下責任一走了之,即使瞿家商號已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路蕙蘭依然防著他,不願他奪了愛子瞿天啟的地位,所以瞿家商號變成掌握在路蕙蘭手中,瞿天問母子一如以往,對瞿家而言是可有可無的存在。
他娘的心思沒路蕙蘭來的縝密,所以他猜想該是由路蕙蘭起了個頭,誘使他娘加入。路蕙蘭會設計他搶下華瀟湘拋出的繡球,應當也是想透過他與華府結親,好利用華府的財力──華長耕不會對長女吝嗇,定會給一筆豐厚的嫁妝,有了華瀟湘的嫁妝,至少瞿府不至于太快落敗,還可以再撐撐場面。
路蕙蘭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撐到愛子歸來,以便再次將瞿家商號交到愛子手中,而他這個不受歡迎的庶子,在大哥未歸前,就是一顆能用得上就盡量使用的棋子,待沒用時,再將他踢到一旁。
路蕙蘭心里的盤算他約莫可以盡數猜出,正因為知曉路蕙蘭打的如意算盤,他才更不願隨之起舞,只是他另外得考慮的還有他娘與華瀟湘的立場,這一回加諸在他身上的是非常棘手的難題。
所有人皆屏氣凝神地等著看瞿天問是要繼續狼心狗肺下去呢?或是良心發現地負起該負的責任?只見他面色凝重地低頭沉吟,似乎非常難以下決定。
「二少爺……」福伯一臉期待地看著瞿天問,二少爺是他打小看到大的,二少爺在府里所受的委屈,他何嘗不知?
但他更知道二少爺的能力絕對比大少爺好上太多,只是沒機會發揮罷了。他想的是,這回倘若二少爺娶了華瀟湘,或許可以借助華府的財力為自己開創另一番天地,讓大夫人再也奈何不了二少爺,這是個絕佳的機會,他不想二少爺平白放棄。
二少爺遲早都要娶妻生子的,不喜歡華瀟湘沒關系,反正二少爺可以將這樁婚事當作是老天爺給的磨難,為的是讓二少爺日後變得更加堅強。
到了難熬的夜里只消吹熄燭火,牙一咬,忍忍就過去了,不打緊的。倘若真那麼討厭華瀟湘,日後也可另娶喜歡的姑娘入門,絕不會有問題。
瞿天問明了福伯的想法,他再看向華瀟湘。撇開穿戴在她身上的金銀珠寶不看,其實她的模樣十分清秀可人,並不惹人厭,至于她的性情好壞,日後便知,假使她真的惹他心煩,他大可不理會她。
況且他比任何人都明白,目前的瞿家的確需要金錢資助,而京里其他有辦法提供幫助的人家,根本就不會考慮將女兒嫁給身為庶子且無實權的他為妻。
看來他該死的真的必須娶華瀟湘為妻,順應路蕙蘭與母親的心意了。
瞿天問心底再百般不樂意,卻也不得不向現實低頭,步上屬于他的命運。
「岳父、岳母,因為今兒個太陽太大,熱得我頭昏眼花,使得我一時神智不清,以至于胡言亂語地得罪兩位,還請兩位海涵。」瞿天問向命運低頭,咬牙步入大夫人所設下的局,拱手向華府兩老賠罪。
「真是如此?」華長耕狐疑地盯著他看,同時瞄向李萬里,要他給個暗示,只見李萬里不動聲色地對他微微頷首,示意他這個女婿應當要,他這才稍微按捺下對瞿天問的不滿。
「這麼說,你是願意和瀟湘成親了?」同樣接收到李萬里暗示的趙美玉追問。
「是,能與華大姑娘共結連理,是我三生修來的福氣。華大姑娘,先前是我太失禮了,我在這里向你賠不是,希望你能見諒。」瞿天問口是心非、皮笑肉不笑地扯著謊,同時向華瀟湘賠罪。
看著瞿天問由不願意轉變為願意,華瀟湘心下惴惴不安,遲疑了,不知該不該嫁給他,可是見爹娘與李伯伯似乎仍有意讓他們成親,想是仍希望她嫁給瞿天問,可是……她真的能嫁嗎?
「瞿二公子,你把我家大小姐傷得太重,讓她難過得說不出話來了。」李萬里言下有著諸多責備。
「可不是,瀟湘是如此嬌弱,怎麼受得了無情言語的打擊。」趙美玉頷首。
「全是我的不是,我一定會好好彌補華大姑娘的。」瞿天問繼續賠不是。
「這話可是你說的,如果以後你讓瀟湘受到一絲委屈,我可饒不了你!」華長耕警告他不許欺負瀟湘。
「是,日後我若使華大姑娘受到委屈,將任憑岳父、岳母處置。」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管他喜不喜歡這門婚事,不管他喜不喜歡華瀟湘,他都會盡其所能地待她好。
「很好,你要牢牢記住今天所說的話。」有了他的承諾,華長耕就放心了。
對這樁婚事尚有疑慮的華瀟湘只見爹娘與瞿天問很快就達成共識,她卻連發表意見的機會都沒有。她的婚事就這麼決定,究竟是對是錯?
不安的眼對上黑如星丸的眼瞳,隱約間瞧見了隱藏其間的苦澀,她不由得感到心軟,說不出想要再考慮的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