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湖綠色繡花鞋的縴足在雨中狂奔,激起陣陣水花,濕透的鞋面,水氣沁入鞋底,透著涼意,雙頰的緋紅卻是教她渾身熱燙不已,一顆心因為狂奔、因為他的一句想念,幾乎要跳出胸口。
「你追我做什麼?」她跑得氣喘吁吁,轉過頭問那個明明腿長得可以超越她,卻偏偏不願,硬是緊跟在身側讓她心亂如麻的討厭鬼。
「你為何要跑?」解子焰大氣不喘,氣定神閑的問她,好似兩人是在雨中漫步,而非拔腿狂奔。
「我……因為我有急事要辦,沒時間和你瞎耗。」織雨遲疑了一會兒,總算找到正當理由。
對,史頭兒的事很要緊,若不馬上處理好,那批珍貴的絲綢就會毀了,她才不是因為無法面對他,才怯弱地選擇逃跑。
「原來如此,你不說的話,我還以為你是心虛想逃避我。」解子焰露齒一笑,故意用話激她。
「誰心虛來著?我又為何要心虛?」果然,拔腿就跑的舉動,讓她看起來既軟弱又愚蠢,早知道就不跑了,可是後悔已經來不及,假如突然停下來,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更加證實他的臆測。
為了扞衛自尊,她不得不咽下滿腔悲涼,硬著頭皮繼續向前狂奔,她想,這世間再也沒有比她更蠢的人了。
「原因你我都清楚不是嗎?」心情愉悅的解子焰發出渾厚低沈且迷人的笑聲。
饒富興味地跑在她身側,帶著笑意的泡泡涌上心頭,即使分離了十二年,她的一些小動作仍未改變,使得這十二年的距離拉近不少,宛如他僅僅是離家一陣子,而她,就在原地等他歸來。
織雨輕哼了聲,撇過臉故意不看他,不許自己受到他的笑聲吸引。
解子焰凝望著她白皙嬌女敕的臉龐,曾經陰郁不快的心情忽地豁然開朗,他不是莫測高深,他不是寡言沉靜,他是失去了會側耳傾听他說話,讓他眉開眼笑的人兒。
而今,他不願再蹉跎光陰,他要緊緊抓牢曾經失去的。
追在他們後頭的小紫與李全等人感到疑惑,不知是否他們的眼力有問題,兩個主子非但沒扯開喉嚨吵到天翻地覆或是左右開弓打得日月無光,還跑得那麼靠近?不知情的人見了,八成會誤以為他們非常友好,是否該出聲提醒他們?
雜沓的步伐引起織雨注意,轉頭一看,見小紫等人臉上的疑惑,使她低聲輕斥。「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解子焰將她的話當耳邊風,不予理會,緊緊跟在她身側。
織雨氣得想抱頭尖叫,更想拿手中的傘往他身上打,但理智卻在此時躍入腦海,要她別沖動行事,不然明天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
「你真的瘋了。」她搖頭抱怨。
「你放心,我的腦子很清楚。」他淡笑回應她,朝身後緊張跟隨的人們輕佻了下眉,若非猜測她踫上了麻煩,可能需要人手幫忙,他早屏退大驚小敝的李全等人。
「假如你真的清楚,就不會這樣做了,明天醒來,你鐵定會後悔。」反正她已仁至義盡,既然他要執迷不悟,就別怪她沒事先警告他。
「又或許,明天醒來,我會對今日的所作所為拍手叫好。」
「我並不這麼認為。」她決定當他不存在,他愛跟就跟,反正只要她不理他就行,至于史頭兒威脅她的事,看來是無法避免得讓他知道了。
敗快的,一行人來到了位于城東駱家用來暫時存放大量棉花、各色繡線,與已染色、未染色各種色彩繽紛布匹的大倉庫。
遠遠的,即見史頭兒站在倉庫門口不斷對陳叔叫囂,似隨時會動粗,織雨見狀心下大驚,更加快腳步。
解子焰半眯著眼看著史頭兒囂張的行徑,印證了趙頭兒先前所言,使他斂起唇角笑容。
「史伯伯,您有事就找我,別為難陳叔。」織雨來到倉庫里,收起手中的傘氣喘吁吁地說,阻止史頭兒再凶惡地對待嚇白了臉的陳叔。
偌大的倉庫內充斥著染料的氣味,徐徐飄散著潔白棉絮,一疋疋剛染的輕紗被架放在倉庫尾端,一色色輕透明亮,宛如春日綻放的花朵,美得教人驚艷。
今日運到的絲綢則被擱置在一旁,織雨細瞧確定上頭未沾水氣,著實送了好大一口氣。
史頭兒看到正主兒出現,心下大喜,正準備好好刁難她之際,卻吃驚地看見一大批人跟在她身後,最教他意料不到的是解子焰也出現了!他內心惴惴不安,偷偷觀察解子焰的表情,想確定解子焰是敵是友。
「咳,你總算來了。」史頭兒咳了聲,解子焰面無表情,心思難測,不過解、駱兩家多年來水火不容,可見解子焰必是來看戲的,待會兒他狠敲駱織雨一筆,解子焰肯定不會有意見。
解子焰將手中的傘扔至牆邊,不動聲色站到織雨身後,如同高聳厚實的城牆,將她納入保護。
「不知是否我誤解了東來的意思,听說史伯伯準備把這批絲綢搬到外頭淋雨,我想憑史伯伯和我們「金織坊」的交情,應當不會發生這種事的對吧?」織雨難過的看著史頭兒,期盼這是一場誤會。
「織雨,你呢,是史伯伯從小看到大的,史伯伯一直將你當初孫女般疼愛,或許我們像親人般親密,讓你誤以為什麼事都可以隨便,可這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要知道史伯伯領著這麼多人為你流血流汗,這個中辛勞不為外人道,你卻從不懂得體恤我們,應有的報酬給得太少了。」史頭兒欺她稚女敕,語重心長的說些似是而非的話擾亂她的思緒。
史頭兒的手下神色不善地盯著她,紛紛大聲吆喝。
織雨不受威脅,站得直挺,以無比清亮、所有人都听得到的音量說︰「依照史伯伯與我爹的協議,所有該給的銀兩,我未曾拖欠減少,我並不認為「金織坊」有虧待史伯伯或其他人。」
她的勇氣與堅定,教站在一旁的解子焰贊賞,雖然她看似弱不禁風,可她擁有任何人都無法摧折的堅定信念,史頭兒無道理的欺壓脅迫,只會使她更加堅定不移。
他回頭對身後的李全及趙頭兒使眼色示意,要他們隨時听候指示。
李全及趙頭兒意會頷首,雖不知解子焰在盤算什麼,不過他們全都準備好了,隨時可以打得天地變色、日月無光。
「唉,你還是不懂,先前我沒提,是想你會有自覺,可是你並沒有,所以今兒個我當著大伙兒的面清清楚楚告訴你,你爹和我的協議是在他生前所立,我悶聲不吭並不表示沒問題,我是看在兩人的交情才委屈將就,但你也知道有多少人要靠我吃飯,假如我再裝聾作啞吃悶虧,豈不是太對不起這些跟我出生入死的兄弟了?織雨,做人要有良心哪!」史頭兒裝模作樣地搖頭感嘆。
「史頭兒,我家老爺生前待你不薄,你也說了做人要有良心,我家大小姐平時很尊敬你,該給的全都照規矩來,你怎能翻臉不認人?」林掌櫃忿忿難平跳出來發難,真正沒良心的人是誰,大伙兒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啊!你根本是擺明了要欺負我家小姐,以為我們不曉得嗎?」小紫不悅地搭腔,扞衛織雨的意味甚濃。
「你這個臭丫頭,竟然敢說我這個做長輩的欺負晚輩,是不是嫌活得不耐煩了?」心底打的主意被當眾說出,史頭兒惱羞成怒,掄起拳頭準備教訓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鬟。
織雨心驚地快步搶上前將小紫拉倒身後,史頭兒明明看見織雨跳出來袒護小紫,非但沒有停手,嘴角反而揚起一記冷酷的笑容,這悶虧她不想吃也得吃,高揚的拳頭就要往她頭上招呼——
有一個人的動作更快,那就是解子焰,甫發現史頭兒意欲逞凶,他已快速閃至織雨身前,抓住史頭兒的右腕利落反轉,不讓史頭兒動到織雨一根寒毛。
「啊!啊!輕點輕點,我的手坑諳了。」解子焰突然出手,讓史頭兒始料未及,痛到脹紅了臉。
解子焰不理會史頭兒的哀號,更加重力道,神情木然,但眸底燃燒著熊熊怒焰,他以再平靜不過的口吻道︰「原來史頭兒也會覺得痛,我以為沒了良知的人,同時也失去所有感覺。」
預期的痛楚沒有降臨,織雨驚魂未定地撫著心口,看他輕松鉗制住史頭兒,晶燦澄亮的眼瞳寫滿千言萬語,再也無法自他身上移開,對他先前的提議更是心動不已,她真的也很想和他重修舊好。
彬許他不知道,在她的生命中,他佔有極重要的位置,從來就沒有人能夠取代他。
逃過一劫的小紫完全傻眼,萬萬沒想到解子焰會出手。
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的李全在心里暗暗叫好,雖然他總是開口閉口痛罵駱家,也常擺出要痛打駱家上下的模樣,其實他從來都沒有傷害駱家的打算,不過是耍耍嘴皮子罷了。
「解子焰,你做什麼?!快放開我家頭兒!」史頭兒的人馬見他壓制住史頭兒,馬上跳出來沖向解子焰,企圖解救史頭兒。
趙頭兒雖然不明白為何解子焰要出手救駱織雨,不過要他放任史頭兒的人動手是萬萬不可能,他對自己的人馬吹了聲口哨,手一揚,所有人便沖出攔下史頭兒的人,不讓他們上前半步。
趙頭兒的人強硬阻攔,史頭兒的人無法靠近,僅能破口大罵,與趙頭兒的人相互叫囂。
「解當家,求求你不要再施力,我的手真的坑諳了,看在我都可以當你爺爺的分上,放了我吧!」史頭兒不得不低聲下氣哀聲求饒。
「我與你非親非故,沒什麼情面好說的。」解子焰的口氣比萬年寒冰還要嚴酷凍人。
「怎麼會是非親非故,你小的時候我還背過你,難道你忘了?」史頭兒忙著討人情。
「你不說,我還真忘了。」解子焰哼了聲,眼底沒有一絲暖意,並未動搖。
「所以你快點放了我吧。」雖然解子焰看不到,史頭兒仍是努力擠出笑容來。
「怎麼辦呢?我這人最不講情面,尤其小時候的事已經過去那麼久,我也長大成人了,我想除非是史頭兒再背我一回,如此便會有史頭兒所說的情分。」解子焰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織雨聞言,忍不住掩唇輕笑,其實在趕來的路上,除了打算試著跟史頭兒講理外,她也想不到其他方法能讓史頭兒不為難她,可子焰哥哥輕而易舉的辦到了,不論他幫她的原因為何,她心中都充滿感謝。
趙頭兒毫不留情地哈哈大笑,狠狠嘲笑自食惡果的史頭兒。
史頭兒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惱羞成怒地開口痛罵。「解子焰你這個瘋子,竟然叫我再背你?!可別忘了你叔叔是怎麼死的,你今日幫駱織雨出頭,莫非是想重蹈你叔叔的覆轍?」
史頭兒的痛斥讓織雨斂住唇角的笑容。是了,她都忘了,子焰哥哥出手幫她,會引起旁人的議論,更重要的是,事情若傳進他娘耳里,肯定也不會認同,果然,她應該和他劃清界線的。
「我想幫誰就幫誰,不需要你在這里喳呼。」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史頭兒這卑鄙無恥的小人來教導他該怎麼做。
加重的力道教史頭兒不住哀號,額際淌下一顆顆豆粒般大的汗珠,再僵持下去,他的右臂真的會應聲而斷。
解子焰沈聲命道︰「跟小雨道歉。」
「你說什麼?身為長輩怎能跟晚輩道歉?何況我又沒做錯,為何要道歉!」史頭兒氣壞了,被解子焰壓制已經夠窩囊,現下竟然要他低聲下氣跟駱織雨道歉,他才不干。
「虧你有臉說得出口,你不就是想仗著人多欺負小雨?」解子焰冷哼了聲,隨即靠近史頭兒,以僅有他們兩人才听得見的聲音低嘶︰「別以為小雨孤苦無依,可任人欺凌,你想動她,得問我同不同意。」
史頭兒一怔,為時已晚地發現自己打錯了如意算盤,解、駱兩家看似水火不容,事實上往日情誼依舊存在,解子焰比他想的更為在乎駱織雨,他得罪了解子焰,這下該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的織雨克制著不將十指糾纏在一塊兒,表面上冷靜沉著地看著這一切,昔日情感卻糾葛纏繞,她曾經將史頭兒當成爺爺般敬重,見他受制子焰哥哥,其實她心里一點也不好受。
可她更清楚,這件事不能這樣就算了,得殺雞儆猴,否則類似的麻煩會層出不窮,並不是每一回子焰哥哥都能出面幫她,所以她得狠下心,不能出聲代為求情。
解子焰確定史頭兒將他的警告听得清清楚楚,以輕悠有禮的口吻再次詢問︰「如何?想要跟小雨道歉了嗎?」
史頭兒幾番掙扎,雖然不願,但形勢比人強,他不得不舍棄面子,咬牙低頭。
見史頭兒妥協了,解子焰松開鉗制,但仍守在織雨身邊保持警戒。
心下忿忿不平的史頭兒避開駱織雨澄亮的眼瞳,看向一旁堆放的棉花,含糊咕噥︰「駱姑娘,對不起。」
一句對不起,讓織雨確認危機已解除,雖有遺憾,至少保住了這批絲綢,至于往後,「金織坊」斷然不可能再和史頭兒合作,長年累積下來的交情與默契就這樣宣告結束,令她惆悵不已。
雖然小聲了點,含糊了點,但所有人皆听見了史頭兒的道歉,他的手下沮喪地垂下雙肩,已失去了名目和趙頭兒的人馬對峙。
織雨難過地對刻意回避她雙眼的史頭兒道︰「事情變成這樣,我感到非常遺憾。」
史頭兒清了清喉嚨,不願回應她,將滿腔的不甘與怒火發泄在手上,火大地扯開嗓門。「走了!都愣在那里做啥?」
「是。」史頭兒的手下們垂頭喪氣地魚貫離開。
「史伯伯,明天我會請林掌櫃將該付給你的銀兩,送到你的府第。」甜軟的嬌嗓,喚住史頭兒急欲離開的步伐。
史頭兒僵了下,吭了聲算是同意,便領著他的人離開,不過今日解子焰與駱織雨讓他顏面無存,這個梁子結下了,他日,他定會加倍討回。
史頭兒走後,織雨這邊的人全都送了口氣,他們望著解子焰,內心百感交集,既感謝他出手相助,又不得不猜他是否另有意圖,最重要的是他們全都以織雨馬首是瞻,她沒表示之前,他們不會有任何動作。
趙頭兒倒是不急著離開,他模了模鼻子,等著看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依他看,解子焰也不會馬上離開,總會和駱織雨聊些什麼,他正好听出些端倪,看穿解子焰的心思。
「史頭兒不會再回來找你麻煩了,倘若他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再向你尋釁,告訴我一聲。」灼熱的黑眸深深凝望著她。
這是個未言明的宣告,他們心知肚明,今後他已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說不開心,不渴望是騙人,但駱織雨並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他們兩人之中,總得有個人保持理智才行。
可炙燙的目光灼燒她的理智,教她難以抗拒。
他從未如此凝望她,彷佛她是世間最美麗、最獨一無二的女人,她猛地羞紅了雙頰,感到心慌意亂,想逃避他帶有侵略的眸光,可骨子里不輕易服輸的倔氣浮了上來,讓她撇下羞怯,迎視幾乎要吞噬她的熱燙。
「謝謝你的仗義相助。」很好,她的聲音很平靜,絲毫沒有泄露出羞怯與緊張。
她是二十二歲的大姑娘,並非十五、六歲涉世未深的小泵娘,絕對不會因男人過度的注目而害羞不已,就算真的不小心受到迷惑,心頭的小鹿已經要撞破胸口,她也有把握佯裝無事,不被對方發現任何蛛絲馬跡。
嬌軟帶著甜意的感謝,沁入他的心口,使他听了渾身舒暢,紅酡的粉頰,如可口香氣四溢的桃唇召喚他親近、啃咬,他的心如遭雷擊般劇烈震動,不讓任何人欺侮她的念頭,更加根深柢固。
「你和我之間,從來就不需要客氣。」假如沒有十二年的疏離,或許他們倆已經成親了。
是的,怎麼可能不成親呢?他們倆從小就膩在一塊兒,喜歡彼此的陪伴,喜歡聆听對方說話,偶爾吵架,她使起性子,他也會馬上哄得她燦笑如花,兩小無猜的兩人生命中有的是滿滿的歡樂與笑聲。
他從未說出口,或許他早已認定她了,是以才會在媒人婆踏壞門檻、各家千金討好示意下仍不為所動,因為他的內心早空出一塊唯有她能進駐、而其他女人無法觸及的位置。
傍人無限現象空間的曖昧言詞,使大伙兒倒抽了口氣,狐疑的目光來來回回在這對年輕男女身上兜轉。
發現大家都被他的話誤導了,織雨急得想大聲喊冤,幸好及時住了嘴,若她大聲疾呼撇清關系,反而會讓人覺得做賊心虛,是以她該做的是泰然處之。
「你我連點頭之交都稱不上,那會有什麼交情。」大伙兒全都听好了,她跟解子焰沒有任何曖昧不清的關系,他們已經許久未曾交談,今日所發生的事全屬意外,往後也不會再發生。
擺明的拒絕,使解子焰抹了把臉,大伙兒覺得他就要當眾翻臉,緊張兮兮的小紫連忙將織雨護在身後,解子焰卻笑了。
他這一笑,唇角勾揚,朗目燦然若星,俊挺耀眼,眾人沈浸在他過人風采的同時,不免推敲他為何不發火。
其實他是被激怒了吧?駱織雨當著眾人的面給他難堪,他應該很想狠狠掐死她才對,可是他卻笑了,這是否表示他想玩陰的?
「金織坊」這邊的人不安地防備著,心想才剛打發掉瘟神,卻又來了個煞星,「金織坊」未免也太時運不濟了。
己方人馬的不安清楚傳達給織雨,她惱怒的瞪了他一眼,冷凝著臉以淡漠的語氣對他說︰「解當家,借一步說話。」
「小姐!」小紫嚇壞了,有什麼話不能當著他們的面說,非要到一旁去不可,假如解子焰突然動手怎麼辦?
「好。」解子焰爽快答應。
「當家的,萬萬不行。」李全嚇壞了,人心隔肚皮,誰曉得駱織雨要當家的到一旁說話,是不是挖了個陷阱給當家的,如果她突然大喊非禮,那當家的一世英名豈不是毀了?
「沒事,你們不用緊張。」織雨淡然道,率先走到倉庫後頭駕著各色輕紗之處,眾人看得見卻听不到他們談話內容的地方。
解子焰朝李全等人擺了擺手,要他們別胡思亂想,便跟著織雨到後頭去。
天青、雪青、淡青;翠藍、寶藍、石藍;油綠、柳綠、墨綠,如夢似幻的輕紗架在兩人身周,輕款擺蕩。
他雙手環胸,如神只般傲然而立,氣定神閑地等她開口。
「解當家,不論你是基于什麼理由出手幫我,我都很感激你……」
「子焰哥哥。」解子焰打斷她的話。
「什麼?」她楞了下。
「以前你都叫我子焰哥哥的,難道你忘了?」他提醒她。
「我沒忘,但那已是過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當著眾人的面把話說得如此曖昧,好像你我之前有啥不可告人之事。」她氣忿的對他低咆,就差沒張牙舞爪。
她那嬌嬌軟軟的嗓音絲毫不具威脅力,加上幼女敕的臉蛋,只會令人覺得是小女娃嬌嚷發脾氣,即使她已經氣到想宰了他,他仍感覺無關痛癢。
現下他最想做的就是揉揉她的發心,然後將她用力帶入懷中,以溫柔的話語哄她。
其他人拉長了耳朵想听他們說什麼,無奈他們再努力,依然沒辦法听到內容,唯有藉由兩人臉上的表情及身體的動作試著猜些端倪。
「更何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小紫與李全有多會胡思亂想,我是跟你說認真的,你不要笑!」她氣得跺了跺腳。
他斂去笑意,正色道︰「我也是跟你說認真的,你該叫我子焰哥哥。」
她為之氣結,嘟起的嘴巴吹了口氣,吹揚起額上柔細的發絲。「我真的快被你弄瘋了,我在跟你說東,你居然還有閑情逸致跟我說西。」
「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她那氣惱地吹頭發的小動作,惹得他愛憐不已,很想上前一步動手為她整理吹亂的發絲,不過看她氣成這樣,他最好先按兵不動,以免被她狠踢一腳。
她翻了翻白眼,是她錯了,她不該對牛彈琴,她怎會傻得期望他會照她的意思去做呢?
「小雨,你可還記得你小時候曾對我說過的話?」
她謹慎的看著他問︰「小時候我對你說過的話可多了,你是指哪一句?」
「你對我說過,以後我所穿的衣袍全都由你裁制。」如此重要的承諾,她不可能會忘記。
「我有說過嗎?我不記得了。」織雨厚著臉皮選擇說謊,烏黑的眼眸不由自主回避他過于精亮的黑眸。
輕易被看穿的謊言,惹來他一陣輕笑,他情不自禁探出手揉了揉她的發。「別逞強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一說謊我就會知道嗎?」
突來的踫觸讓她嚇到,又羞又窘地跳開來,心虛的咕噥︰「我才沒有。」
「還說沒有,你又把雙眼移開了,算了,你要死不承認,我也不強逼你,不過說過的話總是要實現不是嗎?」
「我很忙,沒空裁制你的衣袍,況且你的衣袍不都由「銀織坊」裁制?我覺得做得很好,不需要我。」別逗了,她若真替他裁制衣袍,肯定會鬧得滿城風雨,她才不要。
「全京城的人都知道「銀織坊」輸你「金織坊」一大截,你不會是為了不兌現承諾,故意推托吧?」翹起的左指輕敲右上臂。
「我才沒有借口推托,你也知道宮熙禛與苑舞秋就快成親,他們要穿的大紅蟒袍與嫁衣都交由我縫制,你說,我怎麼會有多余的時間為你裁制衣袍?」呼,差點就忘了她擁有最好的借口。
「憑你的秀技,這點小事根本就難不倒你,何況,你別忘了,我方才幫你一個忙,你嘴上說感激,卻不願兌現承諾,更糟的是還想過河拆橋,會不會太過分?」他不以為然的嘖嘖出聲。
「……你現在是要討人情?」她怎麼會笨得沒想到,他幫她必定另懷目的。
「你要這麼說也可以,或者你比較偏好當背信棄義之輩,那我就無話可說。」解子焰偏頭瞅著她壞心一笑。
「……」他就是說,她若不想落人口實,就得乖乖還他人情,叫他一聲子焰哥哥,再盡心盡力為他裁制衣袍。
怎麼會這樣?她從未害過人,也沒做過卑劣的事,一直是循規蹈矩、安守本分,老天爺為何要這樣懲罰她?
「如何?想好該怎麼做了嗎?」解子焰挑了挑眉。
「趁火打劫,不是君子該有的作為。」
「有恩不報,也不是為人處事的道理。」
「常言道,施恩莫忘回報。」
「偏偏我這人講求公平,既有付出,理當得到應有的回報。」
她輸了,輸在臉皮沒他的厚,輸在不如他的巧言令色,她簡直是輸得一塌糊涂,被逼到無路可退。
織雨挫敗得想要扯發抱頭尖叫,可是,自尊心不容許她在他面前示弱,她說什麼都得挺住再挺住。
「看來你是決定當忘恩負義之徒了。」他遺憾的直搖頭,深邃的黑眸故意流露出她怎麼會是這種人的鄙夷目光。
她挺直腰桿,凶狠的瞪著他。「誰說我要當忘恩負義之徒了!」
這話若傳出去能听嗎?她不能讓「金織坊」跟著蒙羞,只得忍氣吞聲認了。
「哦?那就先叫一聲子焰哥哥吧。」解子焰壞心的得寸進尺,一是想逗逗她,二是他真的太久沒听她甜如蜜般地喚他,想念得緊。
「子……」織雨咬牙切齒,好不容易才將子字擠出口,可在見到他眸底閃爍的戲謔時,接下來的字便被她硬生生吞回去。
不甘心受制于他,更惱于他擺明的欺負,她沒多加考慮,狠狠踢了他一腳,「啊!」攻擊人的惡徒反倒驚訝的掩唇驚呼,慌亂的美眸迎向無辜的受害人。解子焰痛得彎腰扶著左腿脛骨,抬眼迎視那顯然自己嚇到自己的人兒。
其他人看到這一幕都倒抽了口涼氣,瞪大眼看接下來的發展。
駱織雨羞窘地想挖個地洞轉進去,歉然地對解子焰蠕動著唇,吐不出半句話。最後,沒有任何解釋,也不敢迎向其他人驚駭的目光,她抱著頭窩囊地轉身拔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