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聞,過世許久的徐家大家長徐軍,昔日在上海是鼎鼎有名的大律師。
除了律師身分,他還曾經營過輪船公司,來往的政商名流皆非泛泛之輩。無奈,遷居來台後沒有多久,徐軍便因病與世長辭,留下遺孀徐老夫人,以及一名獨生子徐展鵬。
徐展鵬遺傳了徐老夫人的藝術細胞,小小年紀便展現繪畫天分,長年定居美國波士頓,鮮少返台。
而徐展鵬的妻子,也就是徐澤禧的母親,是一位頗富名氣的舞蹈家,夫妻倆都從事藝術工作。
也許是認為徐老夫人能夠將這唯一的孫子照料得安好無虞,于是他們全心投入喜愛的工作領域里,沒有身為父母親的自覺,對兒子疏于照料,一家人兩、三年才見一次面,親情可說十分淡薄。
今日,是徐老夫人替寶貝愛孫舉辦的洗塵宴,沒有豪華絢麗的排場,僅僅邀請與徐家關系親近的親朋好友與會,讓大家見見這位久未露面的徐家小少爺。
為了應付上門的賓客,徐家除了自家的管家及幫佣外,還特別請了一批外燴廚師,盡避宴會走精簡風格,仍不能怠慢了賓客。
徐家大宅的廚房內,只有林孟薰和幾名長年在徐家幫忙的大嬸正在切切洗洗,手上忙著,嘴里當然也不得閑──
「喂喂,阿嬌,你看見小少爺沒有?」
「沒有耶,听說昨天一回到家就開始昏睡,不知道醒了沒有。」
「也是啦,好不容易重獲自由下山了,也不用再過那一板一眼的日子了。」
「不過听說小少爺脾氣很大,以後我們皮要繃緊一點才行。」
「就是說啊!」
那她更慘,在家不僅要伺候這位排場敗大的少爺,日後還得在學校照料他……林孟薰在心中哀嘆幾聲,眼看手邊工作準備得差不多了,她把雙手擦干,從後門偷溜到後院透透氣。
「呼……搞什麼嘛,排場般這麼大,是沒下過山喔?要這麼隆重地迎接他,他是總統還是外賓啊,切……」林孟薰反覆捶打著緊繃的肩膀,望著燈火輝煌的前院,嘴上咕噥道。
她听徐家資深的園丁阿伯提過,老夫人把孫子寵上天,只要孫子一吵,連天上的星星都會摘下來給他,此言一點都不假。
真慘,她居然要跟這種天之驕子上同一所學校,也許還要伺候他、被他使喚……林孟薰無端端打了一記寒顫,同時背後傳來鬼魅般的嗓音──
「我不是總統也不是外賓,我是──」
「喝!」林孟薰嚇了一跳,倏地轉身,接著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你……你這個矮冬瓜在這里做什麼?」
「矮冬瓜?」徐澤禧兩手插在口袋,濃眉一挑,兩簇火焰在眼中燃燒。
卑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也就算了,她還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身高取笑他……難道他不會有長高的一天嗎?更別提她昨天那神來一腳,害他跌得全身酸痛,這筆帳都還沒跟她算。
「你跟蹤我對不對?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你有什麼目的?你最好老實說!」林孟薰全身豎滿防備的刺,露出真實本性凶悍質問,一副隨時要高呼警衛逮人的機警模樣。
「跟蹤你?少臭美了。」徐澤禧一臉不爽。「還有,我是光明正大走進來的,誰敢攔我?倒是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為什麼在這里還要跟你報告嗎?我說,你這個矮冬瓜最好快點離開這里,否則我就要叫人來抓你了哦。」她眯起圓眸,語帶威脅。
「好啊,我就站在這里,看誰敢抓我。」他抬高下巴,一副天塌下來也壓不垮他的架勢。
「好,嘴硬嘛,那你不要跑喔,不要落荒而逃喔,我這就去叫人!」
林孟薰本想饒他這回,只要他識相走人就好,偏偏這家伙不听勸,那就別怪她趕盡殺絕了。語畢,她直接回廚房打內線搬救兵。
落荒而逃?-,他才不干這種孬事。
是說,這女人怎麼會在他家?還穿著圍裙……難道她在這里幫佣嗎?可是以她的年紀,不太可能啊……
正當徐澤禧準備待在原地等人來抓之際,管家方嫂剛好找來。
「少爺,快走吧,老夫人在找你了。」
「方嫂。」他喊住神色匆忙的管家。
「是的,少爺。」
「我們家有雇用高中女生嗎?」
方嫂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有一個,就是我外孫女啦,是老夫人破格雇用她的,以後我們阿薰會在學校好好照顧少爺。」
那個口無遮攔的女人是方嫂的外孫女?徐澤禧揚高濃眉,嘴角露出充滿興味的笑意。
敗好,這下有趣了,他真是迫不及待要看到她張大嘴驚訝的樣子了。
徐澤禧收回望向廚房的目光,含笑跟著方嫂離去,心中暗忖︰哼,饒你一回,下不為例。
林孟薰打完電話率先沖出廚房,想要盯緊現行犯,以免讓他跑了,誰知道等她回到後院,已經空無一人。
「哼,矮冬瓜、膽小表,還說不怕呢!」一想到剛剛矮冬瓜臉上那表情-得像天皇老子,後來卻偷偷落跑,她忍不住笑了。
「阿薰,要開始了耶,想不想看看小少爺的真面目啊?要看就快來喔!」阿嬌嬸推開後門招呼道。
「好,這就來了。」她趕緊跟上,也想看看這個嬌貴跋扈的小少爺生得什麼樣。
可是,當她一看清楚站在老夫人身邊,那個保持禮貌微笑,一副翩翩貴公子架勢的矮冬瓜……不,是「徐家小少爺」之後,她就笑不出來了,倔強的圓眸自有意識地瞠大,眼中寫滿不可置信。
怎、怎麼可能?
他……怎麼可能會是傳聞當中那個上山修練十年不曾下山的少爺?他……他是不是冒牌貨?一定是冒牌貨!
那天看見他被人圍剿,單槍匹馬、孤立無援,若他真是少爺,下山也該會有幾台禮車接送才對吧?怎麼會落單,還差點落入惡少手里?這哪里像是被寵上天的少爺的遭遇?
所以……他一定是冒牌的,絕對是!
林孟薰一再說服自己,藉以安慰自己受到驚嚇的小小心靈。
可是當她看見老夫人喜孜孜地拉著矮冬瓜的手,仿佛緊緊抓住失而復得的珍寶……這……他的身分還假得了嗎?
她頓時感覺眼前一花,絕望地蹲,抱著頭懊惱不已。
死定了……如果……如果早知道他是少爺,她一定不敢這麼放肆,一定不敢叫他矮冬瓜,一定不敢伸腳絆倒他,一定對他畢恭畢敬、噓寒問暖,一定啊……
千金難買早知道,她受教了,嗚嗚∼∼
現在可好了,他是主,她是僕,偏偏她之前還跟他結下梁子……如果他知道她是徐家員工,她真的不敢想像會發生什麼事,萬一他跟外婆告狀,把她的惡形惡狀公諸于世,她、她、她就慘了!
最尊敬老夫人的外婆怎能容忍她以下犯上、沒大沒小?而且她惹到的還是老夫人最寶貝的孫子!
偏偏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比自己還要凶悍N倍的外婆啊!
就在林孟薰蹲低身子抱著頭,無法承受這個打擊的時候,一雙漆黑皮鞋出現在她眼前。
「喂!」皮鞋的主人毫不客氣地喚道。
她愣愣抬頭望去──
一張漾滿邪惡笑意的俊臉背著光朝她兜頭籠罩而下,此時此景,他的神情在她眼里看起來就跟趁著夜色降臨的惡魔無異,嚇得心虛的她往後跌坐在地,俏臉滿是惶恐。
見狀,徐澤禧滿意地扯唇一笑,丟下一句耐人尋味的話。
「以後……請多多指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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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五點,林孟薰從睡夢中驚醒。她抱著棉被半坐起身,神情驚魂未定。
都怪當時那抹惡魔般的微笑還深烙在腦海,怎麼趕都趕不走。
「唉……幸好是夢。」她甩甩頭後,閉起眼揉揉泛疼的太陽穴,稍微舒緩了下那陣抽痛,再次睜眼,這才意識到自己睡在地板上。
她抬起森冷的眼,忿忿朝自己的床鋪看去──
背對著她側躺的少年似乎還在熟睡,呼吸平穩而規律,一天比一天更顯寬闊的肩背一起一伏。
這家伙睡得很舒服嘛!
說也奇怪,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放著自己那間舒適得像皇宮一樣、還有張高級進口名床的房間不睡,卻老是愛跑來她這間位于二樓、冬冷夏熱的房間窩著,還無恥地霸佔著她的床不放。
起初她嘗試驅趕他,偏偏他比打不死的小強還頑固,有時火氣大一言不合,兩人大打出手,她永遠是被撂倒踢下床的那個,他則成功掠奪地盤,抱著她剛曬好、被陽光洗禮過的粉紅色棉被睡得香甜。
幾次下來,同樣的戲碼重復上演,三更半夜乒乒乓乓是常有的事。偏偏外婆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不制止他們。她並非不曾抗議過,畢竟他們孤男寡女的,又正值青春期,誰知道他會不會……會不會……做出喪盡天良的事?
外婆听了她的抱怨卻捧月復大笑。「哈哈哈……阿薰啊,我們家的阿薰,你想像力也太豐富了,我想少爺這麼受女生歡迎,條件又好,眼界一定很高,你實在想太多了,而且外婆就在隔壁房啊,你們房門也都沒關,安啦!」
梆,真不知道該說外婆偏心,還是說她少根筋,男人一旦獸性大發,可是什麼缺德事都做得出來的耶!
她也不曉得老夫人知不知情,可是那好像沒差,老夫人什麼都听這個惡霸少爺的,只要他喜歡,誰阻止得了?
而他最過分的就是要她「陪睡」──當然她只能命苦地睡地板,他少爺則大搖大擺地在她床上翻滾,還堅持要跟她閑扯聊天──當然到最後都變成斗嘴,斗到他睡著為止,見鬼了,這家伙分明有毛病嘛!
想趕他走,他卻說這也是他家的房子,她是不是喧賓奪主了?很好,這點她無言以對,無從反駁。
幸好他到她房間,就真的只是乖乖睡覺,除了跟她打架斗嘴之外,楚河漢界劃分得一清二楚。
唉……說起來最可憐、最無辜的受害者就是她了,面對他的惡霸行徑求助無門,後來只能委屈地抱著棉被窩地板。
有時,她忍不住問他為什麼舍棄自己的豪華套房,他卻胡扯瞎扯一堆,說什麼住在山上多年,他已經由奢入儉,太豪華的房間住不慣……切,鬼才信他!
卑說自他下山至今快兩年了,他和她也從高一新生成了半舊不新的高二生,可若真要細數這些日子以來他和她的戰爭,可是三天三夜都說不完。
可恨的是,在外面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她,回到家對徐澤禧而言根本不算回事。他動不動就語帶威脅,要把她對他不敬的點點滴滴告訴外婆,使得她絕大多數時間都處于劣勢,在徐家面對這個無法無天的少爺,她簡直成了敢怒不敢言的超級大孬種。
畢竟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為了生存,她也只能忍氣吞聲。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一旦出了徐家大門就把徐澤禧當成空氣,對他不假辭色,可說是深惡痛絕,恨不得把他大切八塊丟進基隆佰喂魚泄恨。
在徐家,表面上她對他恭恭敬敬,他也以禮相待,可私底下卻截然不同。
他跟她什麼都能拿來吵,超級愛唱反調。當他說天空是藍色,她就硬要拗成是紫色;當他說天氣好熱,她就會拉著領口直喊冷;當他說庭院的花好香,她就會捏著鼻子猛喊臭。
包別提在他自戀地猛照鏡子時,她從他身後飄過去,必定附贈一句︰「怎麼那麼丑。」
「本少爺哪里丑?多少人愛我你懂是不懂?!」徐澤禧當場抓狂,非常不高興。
十年的時間都待在山上,同學全是男生,在那所和尚學校里,根本沒有接觸女生的機會,直到下山後進入「忠孝高中」,突然之間受到眾家女生的矚目,他這才知道自己竟然如此受歡迎。
走到哪里都被女生有如眾星拱月般包圍的感覺真的不錯,簡直令人上癮,因此他更是保持著斯文有禮的翩翩貴公子形象,萬分享受女生投注在他身上那種既著迷又崇拜,怕被發現又忍不住多看幾眼的目光,打定主意要讓很多的女生愛上他。
不是他臭屁,憑他在外的完美形象,全校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女生都愛他,只除了眼前這個只會罵他、損他、永遠看他不順眼的怪胎。
「那些人一定視力不好,才會識人不清。」她毫不客氣地損他。
這人在家里像個霸王,一發起脾氣來只差沒把整個屋宅掀翻了,偏偏在外面卻斯文有禮、行為端正,每天笑容掛滿面,弄得全校沒有女生不愛他。外人都以為他是個模範生,誰想得到他根本是個徹頭徹尾的雙面人。
「我看視力不好的是你吧?別謙虛了。」
「我才沒有勒,你別忘了,全天底下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隨便你。本少爺不缺人愛,被你愛到也倒楣。」
辯到後來,兩人當場免不了又是唇槍舌劍一番。諸如此類的各種事跡不勝枚舉,每每斗得臉紅脖子粗,仍然不肯善罷干休。
林孟薰咬著下唇,捏了捏拳頭,心中依舊憤恨難平。
她太過于投入自己的世界,沒意識到兩公尺外的床上有了動靜,連對方都已經欺近身前了還不知道。
正當她暗中咒罵他之際,居然有張臉往她面前湊過來,近得差點唇踫唇,她嚇得往後仰,整個倒在地板上,後腦直接著地,「叩」地一聲好響亮,伴隨著一句哀嚎︰「痛……」
「要不要我幫你呼呼啊?」看她痛得眼眶沁出薄淚,徐澤禧心情極好,兩手抱在胸前,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不用了!假好心!」林孟薰揉著泛疼的後腦,感覺眼前一片暈眩。都是他害的……
「你不要每次都曲解我的好意嘛!」
「如果你真的是好意,就不會這樣害我。」她朝他丟了一記白眼。
「我叫了你好幾聲,是你自己不知道在想什麼,才會沒听見。你剛剛一直盯著我看,該不會是對我有什麼遐想吧?」
「遐、遐你個大頭鬼!」林孟薰瞠圓了眼反駁,卻因為被說中心事,臉頰悄然醺紅。
懊生逗弄了她一番,滿意地看見她臉紅,他戲謔地道︰「不要愛上我啊!」
「屁啦!誰會愛你?徐澤禧我告訴你,全世界──不,全宇宙,我最討厭的人就是你了。」深怕他不相信似的,她一再用力強調。
一大早就淨說些不中听的話,這女人真該洗洗嘴巴。徐澤禧俊臉一沉,扯開嘴角要笑不笑地道︰「謝謝抬愛。」
「不客氣。」
她瞪著站起身,背對著她正欲離開的背影,心中再一次深深懷疑︰徐澤禧是不是偷吃了長高藥啊?還是趁著暑假到美國玩,去動了打斷腿骨增高術,否則這家伙怎麼過了一個暑假,就長得比她高了快一個頭?
除了長高,他還變壯了,身形厚實,不像以往單薄。
之前總把他當小弟弟看,某天,她突然意識到他長這麼高了,而且隨著身高的變化,兩人之間的氣氛也隨之詭異地改變。每次他一靠近,她總是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壓迫,他過熱的體溫總是有意無意地影響到她,教她渾身不自在。
她一定是哪根筋突然有問題,才會總是輕易地被他所影響吧?
「喂,我肚子餓了,要吃飯,快點。」走到門口的高大身影頓了一下,頭也不回地慵懶命令道。
「知道了。」她沒好氣地朝他背影比了個不雅的手勢,然後自己暗爽偷笑,仿佛暗算了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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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廚房。
林孟薰梳洗完畢換上體育服,戴著帽子、罩著圍裙的標準裝扮,開始準備徐家一老一少的早餐。
她的動作迅速俐落,一刻都不敢拖延,全是因為她身後坐著一個嚴酷牢頭,正用他那一雙銳利眼神逼迫她不斷加坑詔作。
「干麼老是坐在那里?我是犯人嗎?怕我偷跑啊?莫名其妙!」害得她都不自在了,林孟薰小小聲地嘮叨。
「我在看你有沒有偷懶。」某個耳朵尖銳的人這麼回道。
梆,這家伙不愧是上山修行過,听力超好,絕對不能隨便說他壞話。林孟薰恨恨地握緊鍋鏟,以暴力翻動平底鍋里的荷包蛋,藉以出氣。
「好了沒?」他模著咕嚕咕嚕叫的肚皮,不耐地催促。
林孟薰已經懶得回答了,她默默地把早餐端到外面飯廳的桌上,在徐家少爺大啖早餐之際,她連忙拿著抹布在客廳擦擦洗洗。要是她待在廚房繼續跟他斗,他鐵定又要開始嫌東嫌西,故意整她,要她重做一份早餐了。
「喂,林孟薰,我不要吃這麼熟的蛋,都焦了我怎麼吞得下去?」飯廳里傳來徐家少爺的挑剔聲。
她裝耳聾,選擇性失聰。反正這家伙一天不損她、一天不抱怨、一天不找碴,就一點都不像他了。
起初她還會氣沖沖地跟他吵、跟他理論,現在則是對抱怨听而不聞,反正他再怎麼挑剔,最後還不是會統統吃光。
林孟薰聳聳肩,開始她的工作。
徐家古色古香的客廳內,隨隨便便一樣擺設都是價格不菲的陳年骨董,外婆老是叮嚀她擦拭時要小心再小心,以免有所損害,到時賣了她都賠不起,因此她在工作時總是小心翼翼,深怕出任何差錯。
雖然擦洗客廳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她還是做得不亦樂乎,畢竟老夫人給的薪資、福利都很不錯,她當然要再勤奮努力些,證明自己有能力拿到比在外面打工還要優渥的薪水。
想到白花花的鈔票,她心情自然開朗,邊忙邊哼歌,不時傻笑。
她把體積較小的花瓶抱在懷里輕揉擦拭,嘴上依舊悠閑地哼著音調,擦拭完畢,她將花瓶拿高,放在眼前翻轉反覆打量,深怕有絲毫遺漏。
但不知怎地,她突然一個沒抓穩,眼睜睜看著花瓶滑出自己的手,霎時客廳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巨響,碎片散了一地。
……慘了!
林孟薰瞪著地板上的碎片,蒼白了臉。
她她她……她不小心把當年徐老先生從上海帶回來的骨董花器給摔得粉碎,這一瞬間,她傻了、覺得自己要倒大楣了,先別說外婆會怎麼修理她,若要賠償,那她一輩子都賣給徐家還不夠賠吧?
現在怎麼辦?怎麼辦啊?對,快點收拾,先收拾再說!
可是,命運仿佛刻意和她作對似的,在這當口,方嫂剛好出現。
一看到滿地的碎片和呆杵在原地的外孫女,方嫂氣得快要中風,顫抖的手指著她。「你……你……」
「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完了,緊張得說不出一句話。
方嫂不由分說,抄起雞毛撢子開始追殺她,邊追邊罵︰「要死了,你怎麼賠?怎麼賠?看看我不打死你才怪!」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啦!」林孟薰被追得滿屋子跑,和外婆隔著骨董木椅對峙。
方嫂體型壯碩,一站出來就很嚇人,更何況還追著她跑,萬一被逮到她就死定了,當然要跑!
「你給我過來!看我不修理你……」方嫂老當益壯,繞過椅子猛揮著雞毛撢子,不打到她誓不甘休。
「外婆你听我解釋啦!」林孟薰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沖出客廳,奔入飯廳,躲到徐澤禧身後尋找庇護。
不愧是徐家少爺,外頭吵得震天價響,他還能悠哉坐在這里吃早餐。
「你──」方嫂看見在飯廳里吃早餐的少爺,怒氣稍緩,甚至還露出一抹微笑。「少爺早安。」
徐澤禧懶洋洋抬眉,先是瞟了那個不知道干了什麼事被追殺、此刻躲在自己身後的身影一眼,才道︰「早。發生什麼事了?」
「這丫頭……這丫頭打破了老爺的花器!」方嫂無奈地用力嘆息。
「救我……」林孟薰知道自己很沒種,平常跟他斗得死去活來,在這種時候竟然還拉得下臉向他求救。可是若不這麼做,她一定會被外婆殺了!
徐澤禧微微一笑,以兩人才能听見的聲音,頭也不回地低道︰「我干麼幫你?」她忘了她老是把「我最討厭你」這句讓他不爽到極點的話掛在嘴邊嗎?現在還敢要他幫忙?哼!
「拜托……」現在只要外婆饒過她,要她表演吞火都OK啦,更別提對他低聲下氣了,說她沒用也好、俗辣也罷,都沒關系啦!
喔喔,她剛剛說……拜托?而且那軟趴趴的嗓音和平時的大嗓門簡直天差地遠,听在耳里真是莫名地順耳啊!徐澤禧挑高濃眉,眼中閃過一抹驚異。
「林孟薰,你還不快點給我出來!」少爺在,方嫂也不便扯開喉嚨或動手抓人,只能用眼神壓迫自己的外孫女,要她出來投誠。
「徐澤禧……求你……」林孟薰無計可施之下,只能抓著他身上的網眼Polo衫哀求他幫忙。
「咳咳。」察覺到她手上傳來的溫度,徐澤禧喝了口水,不自在地清了清喉嚨,才悠然開口︰「方嫂,算了,那個花瓶又不值錢,打破了再買新的就好,不需要大驚小敝。」
此言一出,不僅方嫂驚訝,連林孟薰都呆住了。
他……騙人的吧?怎麼可能不值錢?那可是徐家老爺在世時四處搜羅而來的珍品啊!
彬者他少爺眼中的「價值」,和他們這些平常人的認知不同?
而且,她還以為他會眼睜睜見死不救,甚至還在外婆面前加油添醋一番,反正就是存心要害她……可是怎麼也沒想到,他居然會用老神在在的態度,雲淡風輕地幫她解圍……
林孟薰不禁瞪著他黑發服貼的後腦,神色復雜,從剛剛就沒停止過紊亂跳動的心中突然冒出一些奇怪得理不清的感覺,麻麻癢癢地直往心窩里鑽,有些難受,卻又不全然如此不舒服。
「可是……」方嫂遲疑了下。既然少爺都不在意了……
「女乃女乃那里,我說一聲就可以了。」短短幾個字,徐澤禧平穩低沉的嗓音,極富安撫人心的作用,與平時小霸王般的態勢截然不同。
方嫂松了口氣,卻還是以警告眼神掃視那個躲在少爺身後尋找庇護的外孫女。
「你去忙吧。」徐澤禧遣走了方嫂,這才悠哉悠哉地對身後的人說︰「你可以出來了。」
林孟薰起身,雙腿軟癱地坐進一旁的椅子里,虛月兌地趴在桌上。「還好……不然我一定被打死。呼∼∼」
徐澤禧打量起此刻的她。瞧瞧她,老是神氣挑高的眉現在皺在一起,總是閃爍精光的圓眸半閉,粉紅唇瓣微微嘟著,額上冒出薄薄的冷汗,仿佛敗下陣來的母老虎,正脆弱地療傷……
炳,原來她也會有軟弱的一面啊?這樣總算像個女孩子了。
這女人在徐家乖得像只綿羊,在外頭卻凶得像只母老虎,每回看見她總是盛氣凌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這還是她頭一次白著臉向他求救,他好像抓到了她的小把柄似的。
不知為何,他竟感到有些愉悅,只因為眼前這個不一樣的她。
「記住,你欠我一次。」他抽起餐巾紙抹過嘴角,淡淡瞥她一眼。
她自知理虧,不敢討價還價,圓眸緊張兮兮地瞅著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你不要……不要叫我用身、身體來還之類的喔。」她神經質地拉緊衣襟,表情滿是防備。
徐澤禧正要起身,听見這句匪夷所思的聲明,濃眉緊緊揪在一起。
這女人是電視還是小說看多了?也不掂掂自己有幾兩重,她這種姿色他看得上眼嗎?根本是她往自己臉上貼金吧?哼!
他斜睨著她,毫不留情地損道︰「我再怎麼不挑嘴,都不會選上你,放一百二十萬個心吧!」
說完,他少爺就邁開閑適的步伐離開,獨留下面河邡赤的她。
什、什麼嘛!什麼叫做「我再怎麼不挑嘴,都不會選上你」?!
她哪里不好?雖然沒有前凸後翹,但起碼身材勻稱啊,臉蛋不是絕頂漂亮,至少還有幾個人喜歡,脾氣……脾氣是大了點、凶了點,但她也是有溫柔的一面啊!
可惡的徐澤禧,竟然把她貶得一文不值,她也真不爭氣,居然還會覺得有點不爽、有點受傷,覺得他一定是瞎了眼,才會看不到她的好……
在心里把他臭罵了一遍,她悶悶地趴在餐桌上,不禁又想到剛剛的場面。
這家伙……雖然老是與她斗得死去活來、勢不兩立,可是當她有麻煩,他卻又挺身而出,還幫她說謊、替她解圍……本來以為他會見死不救的,這才像那個討厭鬼徐澤禧嘛!
罷剛那個徐澤禧一定是被上帝附身了,才會變得這麼好心,害她不禁要對他改觀了,其實……他也沒這麼討厭嘛!
現在好了,她注定欠他了,也不知道他會要她怎麼還?
不過撇去這些,還是……
「謝謝。」她用螞蟻才能听見的聲音,朝他離開的方向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