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難過就說出來,不要一個人憋在心里。」安-若看著她這個樣子,表面上愈裝著凡事不在乎,讓人才更加擔心她。
「大嫂,我沒事。」宣柏筠露出了笑容。
「要真沒事才有鬼!」
那天的事她全都听老公說了,但是她到現在還不太相信相濯怏會說那些話,她感覺他一定有著什麼說不出的苦衷。
「以後有什麼打算?」
「我現在什麼都不想,只希望和呈呈兩個人好好過日子,讓他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生活。」
「柏筠,-還這麼年輕,未來的路還很長,-現在還有呈呈,可是再過十年,呈呈上了國中、高中之後,他會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可有想過那個時候-會怎麼樣?」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我得去接呈呈回家了。」她看了看時間,拿著皮包,有點落荒而逃的離開安宣藝廊。
然而,當她來到幼兒園接呈呈時,卻再度看見相雷行,她不禁深深地嘆了口氣,心里更是矛盾不已。
呈呈是他的孫子,這是不容否認的,但相濯怏自從知道呈呈是他的兒子之後,卻也從未明確地表明過他想認兒子的想法。
「我能和-談談嗎?」
她看著他,「對不起,我想……」
「-不用擔心,我不是想跟-談孩子的事。」相雷行趕緊解釋,不想她誤會。
「離這里不遠有個公園,我們就到那里吧。」
他們來到小鮑園,讓呈呈一個人玩溜滑梯,而他們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宣小姐,我很感謝-將孩子生下來。」相雷行對她充滿著感激。
「呈呈是我的心肝寶貝,身上的一塊肉,您不需要跟我道謝。」
「但呈呈到底還是我們相家的子孫。」
「您到底想跟我說什麼,請您明說好嗎?」
他將準備好的東西拿給她,「這是我給-和我孫子的一點補償。」
宣柏筠並未接過手,「我們不需要您的任何補償,我不否認呈呈的確是濯怏的孩子,但除了血緣之外,呈呈和相家沒有一點關系。」
「-就當這是我對孩子的一點心意。」
「謝謝您,但是我不會收。」
「當年-若不是為了幫我,-和濯怏現在或許有個很幸福的婚姻,這個孩子也會在一個正常、溫暖又快樂的家庭中成長,我對-真的感到非常抱歉,對這孩子更感到虧欠。」
「我從沒怪過您,這只能怪我不夠好,所以才無法讓他愛我。」
「濯怏若是不愛-,他也不會在-閃電結婚後離開台灣,在國外流浪三年,回來後又一個人住到那麼偏僻的地方,過著與世隔絕的生活。」
宣柏筠驚訝的轉過去看著他。濯怏真的因為她閃電結婚而選擇離開嗎?
「-一定不知道,其實濯怏早在六年前,就用-的名字買了一間三十坪左右的房子,假如他真如-所說的不愛-,他又何必花盡他所有財產買下那間房子。」
「您……說的都是真的嗎?!」
「-為什麼不親自去問他?」
宣柏筠咬著下唇,回想起那天他對自己說的那些殘酷、無情的話,若他對她真有情,又為什麼要用那些言語來刺傷她的心?
「請-收下吧!就當我這個做爺爺的,想為孫子盡一點心力。」他說話的語氣已不再像六年前那樣地霸氣,不僅多了分溫和,也讓人更加感到溫暖。
「相先生──」
「我希望听-叫我相伯伯。」
「對不起,有個問題能否請您老實告訴我。」
「-想問我當年是不是真的得了鼻咽癌?」
宣柏筠點點頭,畢竟以他現在紅光滿面的氣色,說起話來中氣十足,絕非像是生過那種病的人。
「我確實得過鼻咽癌,但所幸發現的早,現在才能依然安好的坐在這里。」相雷行朗聲大笑了起來。「或許是禍害遺千年,我想死閻王爺也拒收。」
「您別這麼說。」她深感內疚,實在不該這麼懷疑他。
「哈……」他又笑了。「我現在已經不在意濯怏是不是肯回家,也不強迫他一定要接掌公司,我只希望他過得快樂就夠了。」
宣柏筠實在無法想象,這些話會出自于商場強人相雷行之口,相禾集團是國內十大企業之一,而台灣的每個大企業都以傳子來繼承延續其家族企業的興盛與權勢的掌控,倘若他不強迫濯怏回去接掌公司,那將來整個公司沉重的擔子又會由誰來承擔?
雖說他還有另一個兒子相子胤,但他現在也只不過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要接掌這麼大的公司,至少還需要個十年的時間。
「以後我可以常來看看呈呈,偶爾帶他出去玩玩嗎?」或許是年紀愈來愈大,就愈渴望親情的擁抱。
她看著他眼中的渴望,點了點頭。
「謝謝。」
相濯怏從衣櫥上方將一個小小的鐵盒拿了下來,盒子外覆上了厚厚一層灰,就像將他的愛塵封在心里深處。
他輕輕拍打著盒子上的灰塵,打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串鑰匙。這串鑰匙曾經是他夢想中一個美麗幸福的世界,卻來不及建造便已將它塵封。
他帶著鑰匙和一張已泛黃的設計圖,來到了六年前用她名字買下的那間房子。
屋子里堆積無數塵埃,而在這些塵埃下所覆蓋的,是他沉寂了六年的愛。
他怎麼也不會忘記,她貼靠在他胸前,緩緩訴說著她希望有個什麼樣的房子──不需要太大,但一定要有栽種著各種樹木、花卉的盆栽,因為植物代表著希望與生氣。
窗戶前要有一個平台,上面擺上幾個墊子,兩人可以坐在上面欣賞著窗外景致;陽台上,她要做一個小小的花園,再擺上桌子、椅子,休閑時他們可以在那里喝著下午茶。
相濯怏將所有窗戶全都打開,讓窗外溫暖的陽光灑落進來,讓空蕩蕩的房子多了絲溫暖,不再冷冷清清的。
將泛黃的設計圖在地上攤開,他要親手為他們母子打造一個溫暖的家,就算他永遠沒有機會陪伴在他們身邊,但只要能知道他們就住在他為他們打造的房子里,他就心滿意足了。
整個裝潢工程,除了木工之外,從修改設計圖、挑選建材家具等等,他全不假他人之手,直到他將那幅得獎的作品「海邊孤影」掛在牆上。
整整花了一個月,才將她曾經夢想中的家建造完成,以後她將帶著他們的兒子一起生活在他為他們打造的屋子里,這也是他僅能為他們所做的事了。
完成了房子所有的裝潢,也花光他之前開畫展時,安-若先付給他的一部份賣畫的錢。
他從沒想過,他的畫竟能受到這麼多人的喜愛,但縱使畫展非常成功,他卻是一點也不在乎。
他開畫展賣掉畫,只為了完成這個夢想。
相濯怏剛走出公寓大樓,一個人漫無目地的走在街上,卻突然看見蕭涓涓和一個陌生男人,舉止親密的從前面一間豪宅走了出來,坐上出租車之前,還與那男人依依不舍的熱情吻別。
然而,那男人在蕭涓涓上車之後,馬上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他的同伙──一名相禾集團的會計師,而他就站在過往迎來的人行道上講起電話。
相濯怏就這麼站在他的後面,將他所有的談話內容全都听清楚。
原來沉正邦正是相禾企業的財務經理,竟然想利用職務之便,盜賣公司的股票、掏空公司所有資產之後潛逃到國外去。
在這通電話中甚至提到了蕭涓涓,真沒想到那女人竟是這男人精心安排在他父親身邊的一個棋子,而這一切精心的布局竟都是要奪取相家所有的財產和相禾集團的經營權。
「對了,還有蕭涓涓的那棟豪宅你盡快想辦法幫我月兌手,價格便宜一點沒關系,只要盡快讓我拿到錢就行了。」沉正邦一點都沒發現站在他後面的相濯怏。「那女人,你別開玩笑了,她只不過是被我利用的一個工具,你以為我真的愛她嗎?只要有錢我想要什麼女人沒有,至于兒子,再生就有了。」
反正他也從沒跟那小阿生活過,連點屁感情都談不上,充其量他只不過是他風流快活下的一個產物罷了!
「好了,不多說了,我現在得先回公司去,要不然那個相老頭找不到我,又要-哩吧唆了,有什麼事隨時打電話給我。」
沉正邦電話一掛斷,轉身一個不注意撞上了站在他背後的相濯怏,手上的手機一個沒拿穩就這麼掉在地上,不偏不倚的掉在一攤積水上,還當場解體。
他瞪大眼?所有相關人士的電話號碼全存在手機里,這下手機毀了,該怎麼辦?
「你這人沒長眼楮嗎?路這麼大條,沒事干麼站在我後面?」沉正邦的怒氣一下子沖上腦門,一把揪住他的領子,作勢要揍人。
「先生,是你顧著講電話才沒注意到後面有人,我沒要你道歉已算客氣。」相濯怏的唇角泛著若有似無的訕笑。「更何況你馬上就會有數億,甚至數十億的進帳,只不過是一支手機,對你來說只是九牛一毛,若是氣壞了身體,沒命花那些錢,那不是虧大了。」
他說完後,在沉正邦錯愕的神情下,帶著笑容揚長而去。
「你、你……」蕭涓涓一見到相濯怏,被嚇得話也說不出來,那模樣說有多蠢就有多蠢。
相濯怏則對于她過度的驚嚇感到既好玩又有趣,戲謔的問︰「怎麼?見到鬼了嗎?」
「你怎麼來這里?」他離開家將近八年時間,除了六年前有一次像瘋子似的,跑回來大罵一頓之後就再也沒踏進這屋子一步,今天怎麼又突然跑了回來。
「這里是相家,而我姓相,我回自己的家難不成還得先經過-這個外人批準嗎?」他特別強調外人兩字。
「我是你爸爸的老婆。」
「老婆?」相濯怏大搖大擺的往沙發上一坐,雙腳高高蹺在茶幾上,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又髒又破的鞋子會弄髒桌子。「如果我沒記錯,我爸爸這輩子只結過一次婚,自從離婚之後,他的身分證上配偶欄一直都是空白的。」
「再怎麼說我也照顧了你爸爸十幾年,沒功勞也有苦勞。」
「沒錯,-拚命花相家的錢,的確是花得很辛苦。」他說話的同時瞥見了樓梯上身材雖瘦弱,卻相貌不凡的少年。
正想下樓喝水的相子胤,一下樓來見到相濯怏,怯懦的停下腳步,直直地看著他,心中對他的敬畏依舊在。
「你啞巴呀!大少爺回來了,你不會叫人嗎?」
相子胤輕聲囁嚅著,「大……大哥。」
相濯怏原本想說這聲大哥他承受不起,但他又想起了宣柏筠曾說過的話──他只是個孩子,不必去承擔大人間的恩怨。
若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這種女人,心里不知又會受到多大的傷害。
「過來!」
相子胤听到他叫自己,十分吃驚,帶著忐忑的心,慢慢地走了過去,停在他面前。
「你看起來好象很怕我?」相濯怏微抬頭看他。
「你大少爺隨便打個噴嚏,馬上就刮起大風,誰不怕你。」蕭涓涓的話帶著諷刺。
「是嗎?」相濯怏眉眼一挑,睞了她一眼,蕭涓涓有鬼似地眼神閃躲了開。「你幾年級了?」
「國三。」相子胤對他突如其來的問話,感到有些受寵若驚。
他點點頭,「明年國中畢業後,讓他送你出國去念書。」
「出國念書?」這是相子胤從沒想過的事,甚至還是相濯怏所提出的,更令他感到無比驚喜。
「對,出國念書你才能有機會活出你自己。」
「大哥──」相子胤驚喜的說不出話來,感動的熱淚盈眶,猛點著頭。「好,我要出國去念書。」他要他做的,他都一定會去做。
「你到底存著什麼居心?以為將小胤送出國去,整個相家的一切就全都是你一個人的嗎?我告訴你,你的詭計絕不會得逞。」
「若是我想拿回相家的一切,就憑-阻止的了嗎?」
「你──」
「媽,這一切原本就是屬于大哥的,-不要……」
相子胤的話還沒說完,蕭涓涓一個耳光就這麼甩了過去。
「你這個笨蛋!我這麼處心積慮的想將他趕走,還不是為了你的將來。」蕭涓涓氣到連她平時最拿手的虛偽表面功夫都懶得裝了,就像是一只披著羊皮的狼,原形畢露了。
相子胤被媽媽毫不留情打來的耳光,嚇得顫抖,不敢再說一句話。
相濯怏惡狠狠地瞪著她,「他是-兒子,-竟然這樣打他?」
「他既然是我兒子,我高興怎麼打就怎麼打,關你屁事!」
這些年她也受夠了,為了相濯怏,相雷行這個死老頭,死也不肯娶她,表面上她是相雷行的二老婆,事實上她連個屁也不是,等老頭一翹辮子,她卻落個什麼也撈不到,這十幾年的青春歲月,叫她怎麼能甘心!
蕭涓涓氣得手一揚,想繼續再甩下一耳光,相濯怏卻快一步抓住她那不盈一握的手腕,用力往外一折,痛得她眼淚當場飆下來。
「好痛、好痛,你快放手!」她的臉痛到都扭曲了,說有多丑就有多丑。
「痛,-也知道痛呀?」
「大哥,求求你先放手,我媽她──」相子胤看到他冷峻的臉,嚇得話又縮回去了。
「她這麼對你,你還當她是媽媽?」
「她是我媽媽呀!」就算她再有不是,還是懷胎十月生下他的母親。
「-真是上輩子燒了好香,才會生出這麼好的兒子,-要是不懂得珍惜,只怕-以後會後悔莫及。」相濯怏用力地將她推開,蕭涓涓一個重心不穩,整個人往後跌了過去,背撞到一旁的桌子。
而這一幕卻正巧被剛回到家的相雷行看見,她隨即又開始唱起哭調、演起戲來了。
「哇!我不想活了,我在這個家沒有一點地位,沒有人看得起我,連自己生的兒子也聯合外人來欺負我,我這樣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相濯怏對于她那唱作俱佳的演技早已習以為常,完全無動于哀。
「媽──」相子胤真的感到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媽,我知道了,我不會出國念書了。」
「什麼出國念書?」相雷行一見到離家之後沒再踏進家門一步的兒子,此刻竟會站在客廳中,高興的想過去給他一個擁抱,但他卻只能將這份喜悅隱藏在心中,不能表現出來。
「還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好兒子,幾百年沒回來,一回來就要將我們母子分開,真不曉得他到底有什麼居心。」
相雷行對于她的哭訴沒什麼表示,只對著相濯怏道︰「我們進書房再談。」
相濯怏點點頭,轉身先進書房等他。
「老爺,他六、七年沒回來,這一次突然跑回來,不知道有什麼目的,說不定在外面闖了什麼禍,要你替他拿錢解決麻煩,你可千萬別太心軟。」
「-管好-自己的事就好了。」相雷行丟下這句話後走進書房,卻看見兒子蹺著二郎腿,坐在椅子上。
靜默的氛圍彌漫在約莫八、九坪大的書房里,父子倆誰也沒有先開口說話,但彼此間的心靈相通,卻是在這時不言而喻。
也許相濯怏對父親曾經有過太多太多的不滿和恨,但父子之情卻是無法抹滅的。這也是他為什麼會在離家多年之後,再度回到這個讓他充滿著愛與憎恨交雜情感的地方。
門外,蕭涓涓幾乎是將耳朵貼在門板上,想听清楚里面的人到底要講些什麼?畢竟這可是關系到她未來的富貴榮華,怎能不擔心!
門內,最後還是相雷行先開了口。
「我很高興你還願意回到這個家來。」他激動的老淚縱橫。
「我並沒有要搬回來住的打算。」
「沒關系,只要你能偶爾回家來就好了。」他肯再度踏進這個家,他已經很滿足,也別無所求了。
「公司最近沒什麼事吧?」
「你怎麼會突然問起公司的事?」
「我只是想提醒你多注意你公司里的財務經理。」
「沈經理?」
「有時間就查一查公司的帳,別讓公司的錢都被挖空了,還什麼都不知道。」相濯怏語畢後,便站起來準備離去。
「濯怏──」相雷行叫住他。
「還有什麼事嗎?」他停下來,卻沒有回頭,這樣的背影彷佛是當年他離家時那一幕的重演,只不過這一次少了面河邡赤的爭吵。
「她是個好女人,那個孩子也很可愛、很得人疼,別再讓自己的幸福從指間溜走了。」
幸福……他已經無力抓牢了。
蕭涓涓在他突然打開門時,來不及閃避,表情有些尷尬,對于他們父子剛剛在說些什麼完全沒听到,心里是又惶恐又不安。
相濯怏越過她,沒多看她一眼便直接跨步離去。
「老爺,他到底跟你說了些什麼?」蕭涓涓在他離去後,走進書房問個究竟。
「-不是站在門外听了嗎?」
「我……」我要是听得到,還需要問你嗎?「他是不是想搬回來住?你答應了嗎?」
「這里是他的家,他想搬回來住,隨時都可以搬回來。」
「老爺,你到底把我們母子當成什麼?他是你兒子,難道小胤就不是你兒子嗎?你怎麼可以這麼偏心。」
「涓涓,我不說不表示我什麼都不知道,-可別得寸進尺。」
「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心里比誰都明白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