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灣上,一艘周身被彩燈環繞的豪華游輪緩緩而行,一陣喧嘩笑語趁著夜風,從游輪上隱隱傳來。
又是一個豪華的宴會在這里舉行,雖然是冬季,但依然無法讓喜歡游樂的人停下他們奢華的腳步。
擺川舞披著黑色的裘皮大衣,靜靜地站在窗前的護欄邊上,眺望著遠處絢麗的彩虹大橋。
她今天是作為主人,參加西野商事株式會社創社五十周年紀的慶祝活動。西野是日本島內著名的商業會社,資產過千億的大公司,五十周年的慶典自然耗費了大手筆來宣傳。
西野株式會社現任的會長是她未來的公公——西野隆夫,而她未來的丈夫則是這家會社的繼承人之一,西野家的大公子,西野慎二。
西野是她大學時的同學,曾經一起就讀于青山學院大學。當時兩個人並不熟悉,僅僅只是互相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已。可是,現在她卻成了他的未婚妻——原因,當然不外乎利益上的婚姻。
她的眼掃過眼前的璀璨東京灣景,嘴角的笑容卻顯得輕蔑與不屑,在看似喧鬧繁榮的背後,在東京都里,每逃詡會上演著怎樣悲傷的故事?年輕的迷惘,老年的衰弱,繁華背後那些骯髒與丑陋……
「這麼大的風,黑川小姐這麼好興致?」背後響起的聲音不是日語,而是純正的中文。
擺川舞皺了皺眉,這個聲音熟悉到讓她不想回頭,不用猜也知道是聶銘亮。這樣的大型宴會,不只是日本的名流人士獲得邀請,還有一些合作伙伴也會一起邀請。
難道N8集團和西野商事也有合作嗎?N8是做流通的,所以和世界各地的商事公司都有業務來往也並不稀奇。但是今天晚上她不想看到聶銘亮,因為他是少數幾個知道她那些往事的人。
「東京真是個好地方,外表看起來高貴無比,可是內里卻有著最腐敗的蛀蟲。」他站到了她身邊,面容隱藏在夜色里,反光里讓人看不真切。
「美麗與丑陋從來就是並存的。越美麗的東西背後,可能越丑陋。」她完全同意他的觀點,輕柔地點了點頭,「但是這並不影響表面的美麗。」
聶銘亮轉過臉去,目光閃爍得有如黑曜石,「就好像這個宴會一樣?」
擺川舞的嘴角露出訕笑,「你就是想讓我承認這個宴會也很丑陋嗎?聶銘亮,為什麼你每次見到我,都想要挖出我心里的那些話呢?你知不知道,這樣很不禮貌。」她和他並不算是熟識,卻每每會在各種場跋里偶遇。
他總是一貫的言辭犀利,甚至毫不留情——他似乎在她面前特別喜歡說些刻薄的話,這是為什麼?她一直無暇去顧及,因為他和她並沒有交集。
「因為我覺得有些人活得太累了……為什麼要讓自己活得這麼疲憊?就好像你這樣,明明可以笑得很明媚燦爛,但你卻總是含蓄地抿嘴微笑;明明可以銳利得像只小豹子,你卻偏要裝成溫馴的綿羊……」
「這個世界上偽裝自己生活的人多得是,也不只是我一個人。」她並不否認他話里的意思,因為早就發現在聶銘亮面前否認也沒有用,他是那種極度自信的男人,被他認定的事,幾乎無法扭轉他的想法。
「所以你就打算戴著面具,嫁給他了?那個西野慎二,是個除了會吃喝玩樂,其他什麼也不懂的蠢蛋。」一絲冷笑和不屑從他嘴角哼出,他繼續一眨不眨地望著她光潔的側臉。
在心里,她很贊同他的評價,但是在外表上,她無法表現出來。她只是繼續用迷惘的眼凝視著遠處的東京灣景,「好久沒有上過東京塔了,好久沒有悠閑地看這里的景色。有這樣的宴會也不錯,可以站在這里,不受打擾地欣賞美景。」
聶銘亮也隨意地轉過臉去看著遠處的東京塔,「明天有沒有空?我還會在東京多逗留幾天,如果願意的話,明天陪我游覽東京吧。」
听他那傲慢的口氣,仿佛她不能不同意似的。黑川舞抿起了嘴唇,陪聶銘亮游覽東京,那不是自己找罪受嗎?誰知道他又會如何地口出狂言,又會怎樣評論東京景觀呢?
「你知道我每逃詡沒有什麼事,既沒有工作,也沒有特別的愛好……明天想去哪里?」她的眼里卻露出了一抹輕松之光,明知會是挑戰,卻又不想拒絕陪他一起游覽東京的誘惑。畢竟,他是個有趣的男人,和他在一起,總會有驚奇發生吧?
反正她在東京這半年,也過得實在無趣,除了參加像這樣毫無樂趣的宴會外,她竟發現自己的人生別無其他。更何況,還要應付一個「愚蠢」的未婚夫。
「由你來安排,我想要結合東京的過去和現在、喧鬧與安寧……來一次以矛盾做主題的游覽怎麼樣?」
听到了這樣的話,黑川舞終于回過身去望著他,他那嘴角的笑容竟顯得邪氣十足。
「真是很困難的游覽路線啊……明天早上九點,你來我家接我。」她只是拋了下這句話,「今晚祝你玩得愉快。」她深深一鞠躬,這樣的時候,她的舉止顯得非常的日本化,在這個時候,她才更像一個日本人。
聶銘亮撇著嘴角微笑,「因為遇到了你,才讓這枯燥的宴會不至于完全失敗。只是,你身邊的那個人看著太不順眼,考慮一下,和他解除婚約吧。不然,我保證你會後悔。」
已經準備離開的黑川舞停下了腳步,看著他的目光里忽然多出一份俏皮,「那麼等到我後悔的時候再說吧。」她朝著船艙處跑去。
「後悔莫及。」他在她身後嚷著,「記得這句話。」
「對于我來說,嫁給誰都是一樣的。」她帶著那俏皮的笑容,眼里卻閃出一抹晶瑩的淚光,「沒有後悔……因為從一開始就不是真心。」說得很輕,但他應該听得到。
她不再逗留,跑進了船艙,跑進了宴會大廳。等一下就要切蛋糕和會長發言,這個時候,她這個準媳婦必須到場才對。聶銘亮從暗里走了出來,他眼里的光芒卻並不是開朗而舒爽的,卻帶著同他平日里精明傲慢的表情完全不一樣的沉重隱晦。
那里似乎暗藏著無窮心事,又似乎有種必得的決心,那眼里的光芒,顯得懾人了些。
是個晴朗的好天,在冬日里有著這種陽光的日子總是非常受人歡迎的,更何況黑川舞今天又要出門去游覽東京。
因為是出去游玩,她特地選了件女敕黃色的羊絨休閑短外套,紫色及膝羊皮繡花裙,以及一雙黑色的雞絨平跟長靴。
鏡子里的自己看起來很年輕,卷發也被她扎了起來,就更顯出一種青春氣息了。其實,她也並不是太老,24歲的年紀,怎麼可以感覺自己很老了呢?
但是心里的年齡……或許經歷了太多,就那樣蒼老了下去吧。
門鈴響的時候,她正走下樓梯,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正好9點,看來是個準時的男人,和某人一樣喜歡正點到達……那個某人在她心里劃過,她不由自主地驚跳了一下。奇怪了,好久沒有這樣在心里想起過那個人了。
自從他訂婚以後……而今天這是怎麼了?或許在聶銘亮的身上,她偶爾會看到一些屬于那個人的特質?但是兩個人看起來又是那麼的不同。一個張狂,一個內斂。
「小姐,聶先生來了。」
家里的管家向她通報後,聶銘亮帶著一臉爽朗的笑容走了進來,黑色的類軍裝夾克,帥氣硬朗。
「真是準時,我還以為你會早點來,特意吩咐煮了一壺好茶,讓你等我。」她收拾起自己的心情,帶著輕松的笑容步下樓梯。
「我對喝茶沒什麼興趣,又沒有七老八十。」看著她走近後,他走到了她的身邊,低頭說著。
「說話太直接了。」黑川舞掩嘴一笑,「真是典型的大少爺口氣。」
「我可不是什麼典型的大少爺,有今天的地位,都是自己打拼出來的結果。你那位未婚夫,才是典型的大少爺。」他的眉宇間染上了嚴厲的氣息,「如果你真的要嫁給他,就要小心西野家的老二,那個家伙明顯城府很深。」
「才一天的光景,你就把西野家的所有都看在眼里了嗎?」她當然知道在這樣的大家族里會有的各種爭斗,或許她的未婚夫不是她所想嫁的人,但那種家族斗爭或許正是她想要尋找的刺激呢?
擺川舞可以感覺到自己內心深處涌動著的沖動,她真的是比較喜歡那種可以與人戰斗的感覺。那樣的話,生活就不會是一攤死水了吧?
「看起來,你很期待和他們交手。西野老頭的新夫人,西野家的老二,還有那位大小姐……以及西野老頭的兄弟姐妹……真是個龐大的家族,可以去演一部電視了。」聶銘亮用不屑的口氣說著,轉頭對她微笑。
「是啊,真的可以去演一部電視,寫一本小說。或許等我老了,我真的會寫,也能成為揭露上流社會黑暗的暢銷書,然後再收進大筆的版稅,最後又捐給慈善機構。我會不會因此更出名呢?」她心里那些隱藏的頑劣因子被聶銘亮一針見血的犀利聲音給勾引出來了,她巧笑倩兮地看著他。
「如果真的可以那樣,也未嘗不可。」他狂妄地點頭,「不過在那之前,你必須要幫助那個像豬頭一樣的男人獲得成功。我怕你就算老了,也沒有這個時間去寫小說,而是要替他看著那龐大的產業。」
「你對我太有信心了,我一點也不覺得我會在那種爭斗里成功。我還太年輕,沒經歷過什麼風浪,也沒有多少耍陰謀詭計的心得……我該怎麼取得勝利呢?」她歪著腦袋望著他。
聶銘亮明亮的眼落在她俏皮的眼波里,「可是你有智慧,加上超越一切的忍耐力,這就是你獲得成功的兩大關鍵。你的忍耐力幫助你隱藏起真實的自己,讓任何人也看不穿的心思,再加上智慧,就會讓你的對手膽寒。」
他侃侃而談,然後忽然一昂頭,「今天我們先去哪里?我們的矛盾東京之旅?」他一邊說一邊用凜冽的目光看著她。
總覺得他這個「矛盾」之旅,似乎話里有話。但黑川舞並不想去猜測這個男人的心思,她只是平靜地點著頭,「我讓你來接我,你應該有租車來吧?」
「有,而且還租了一個司機,我對于東京的路並不太熟悉。」他很豪邁地笑了起來,柔和那過于凌削的五官給人的壓迫感。
「那你租的車退了吧,還有那位司機。」黑川舞得意地笑著,「既然要游覽東京,怎麼能錯過東京最著名的風景之一呢?」他用狐疑的眼神看著她,她那得意的笑容看起來非常耀眼,聶銘亮覺得自己很喜歡她這樣的笑容,既年輕又活潑,和她平日里給人溫柔穩重的樣子有些不同。
「東京好像迷宮一樣的交通線。東京人就是在這種迷宮一樣的交通環境里生活著,既享受它的便捷,又被困在它所撒下的現代化大網里動彈不得——這是不是很符合你那‘矛盾’之旅的要求?」
「那麼走吧。」沒有多問什麼,他和她一起向玄關處走去,「你昨天就已經決定了今天的旅程要搭乘地鐵,可是你卻偏偏不告訴我……」他的雙手環抱在胸,「真夠狡猾的。」
擺川舞笑著沒有回答他的話,「快走吧,我們的時間很趕。」
「好。」他也不再多說什麼,帶著愜意的笑容與她並排走出屋子。他在門口向司機交代了幾句話,輕易地打發了雇來的司機。
「看起來你的日文很了得,不像是不常來日本的樣子。真的沒有在東京都內觀光過?」她面帶疑問,看著他。
「都來忙公事,在酒店和各類公司間趕時間,有時間觀光游覽嗎?」
擺川舞用有些抱歉的眼光看著他,「我本來有點誤會你是為了想捉弄我,才特意想到要我帶你游覽東京的。」
「所以也想捉弄我一回,讓我租了車子來?」他的眼神坦蕩蕩,看不出任何不悅的跡象。
擺川舞搖了搖頭,「你這樣坦白,反而顯得我很小氣似的……其實這幾年,我也很少在東京內游覽了。有些地方,在你面前時間久了,反而不想去探尋它。」她帶著他向地鐵銀座線赤阪站走去。
「要不要帶一些水或者零食?」經過街道前的便利店時,他忽然停下了腳步。
擺川舞笑了起來,「以為我們是在郊游嗎?」
「我去買。」他忽然笑得有些奇特的孩子氣,眼里的光芒四射,一把拉起她的手,也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徑直走進了那家便利店。
「喂,我說我們去的地方會有許多小吃……」她還是被他拉了進去。
「其實我沒有吃早餐,今天早上忙著處理一些事,又要趕時間來接你,現在肚子空空……啊,飯團,我最愛的大米飯。」他一把抓起幾個飯團,「你喜歡吃什麼口味的?」
「我對飯團沒興趣。」她趕緊搖頭,「而且我已經吃過早餐。」她看著他忽然孩子氣般快樂的樣子,心里奇特地閃過一絲暖流。
這個看起來傲慢犀利的男人,也會有這種完全放松的時刻。而且他那難得的笑容,不知道為什麼看著讓人心里暖暖的。
他又買了兩瓶礦泉水——看著他買的東西,她意外地發現他竟然是個挺樸素的男人。一般的富家公子不會來便利店里買早餐,更不會只喝礦泉水。
又有一絲異樣的感覺滑過心頭,多年前也有那樣的一個男子陪著她游覽過東京,忽然想到那一次也是以這樣樸素的方式……
她微微有些心驚,今天的她,難道打算打開自己塵封已久的記憶嗎?不,她用力搖頭,甩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今天她只要關注眼前的男人就好。說好了,她今天要陪伴他游覽東京,而不是回憶過去。
心思回到了眼前的男人身上,她認真地打量著他。
彬許,他和其他的富家公子真的有些不一樣,雖然穿著華麗,卻未必有著一樣的喜好和品味;雖然一樣有些傲慢自大,卻未必有著一樣傲慢的理由。
擺川舞看著他用信用卡付完錢,走出便利店的時候,這才說︰「看你的樣子,一點也不像一家大公司的CEO,反而更像個上班族。」
「CEO也是上班族,反而比一般的上班族需要付出更多的辛苦,工作更晚,更兢兢業業。因為整個公司都在你的手里掌握著,你的職責不能讓你有任何懈怠的時刻。」他拉住了她的手,還是沒有放。
擺川舞看了眼他們互相握住的手,覺得他手心的溫暖正傳遞到她的手心里,她微笑了一下,「可是也比一般的人賺更多的錢,有更大的享受。」
「從這一點來說,當一個CEO還是幸福的事。」他很贊同地點頭,「與大多數人相比,要幸福得多。」
「听到一位公司CEO說出這樣平易近人的話,我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很少有錢人會覺得自己很幸福……他們可能比平常人更容易抱怨。」她想起了她所認識的那些人,包括她自己,不也是整天在埋怨中度過的嗎?
「那要看你怎麼想。」傲慢的口氣又起,他抬眼看著天空,「少一點抱怨,生活便會更開朗。你覺得今天的天氣怎麼樣?」黑川舞抬起頭,和他一樣仰望天空,她的嘴角露出了笑容,「很好,是個好天氣。」
是的,今天是個好天氣。不是因為這異常的晴朗天空,而是因為整個空氣里的氣氛,都散播著溫柔與清新。
雖然是冬天,但她幾乎也可以聞到青草的味道了——這是她心里的感覺,雖然並不是真實的感覺。
擺川舞在那一刻感到,和這個男人在一起游覽東京,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