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病房,依依已然清醒。算算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
「你醒了?覺得如何?」一臉疲憊的他來到病床前,柔聲問。
「精神好多了。」她半坐起身,虛弱的身體在獲得充分休息後改善許多。
「早餐吃了嗎?」他問。
「嗯,我剛剛醒來就看到茶幾上放著餐盒,我猜那是你為我準備的早餐,一下子就吃光光了。」她吐了吐舌,模樣好不可愛。
「好吃嗎?」
「嗯,不過……」她頓了下。
「不過什麼?」
「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你作的菜耶。」自從兩人初識的那天吃了那一頓晚餐後,她就朝思暮想有機會再嘗他作菜的手藝呢。
他溫柔一笑。「等你出院,再請你到我家好好吃一頓。」
「真的?」他听了好不高興。「一定喔,不能騙我。」她伸出小指,要他打勾勾印信。
他微愣了下。
「一定。」還是伸出小指,輕輕蓋了下手印。她真是位天真爛漫的小女人呢!
「我恨不得現在就可以出院呢!」她追不及待地表示。
「醫生說如果你的身體沒有出現其它毛病,後天下午就能出院。」他邊說邊將茶幾上的餐盒一一收拾好。
「還要等到後天啊?」她哀怨地低嘆一聲。「無情……我可以這樣直接稱呼你嗎?」她敏感地發覺他的心不在焉,卻也只是靜靜觀察、放在上底。
「當然。」他微微一笑,笑容是溫和體貼的。
「之前你進來的時候,我好象有听到另一個人的腳步聲。」自覺不該如此好奇,但還是忍不住想問。
「是我的朋友,也就是我拜托她作這份早餐的人。」輕描淡寫地帶過。「依依,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過來醫院看你。」說著,他就要踏出病房。
「無情……」她喚住他。
「嗯?」
「可不可以順便幫我帶幾本日本漫畫過來?」她辭不達意地隨便找了句話。
其實她真正想問的是,為何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是否有事情困擾著他?想想,自己似乎太過好奇、多事,也就作罷。
「當然沒問題。」他點頭,掛著溫和笑容轉身離去。
「唔,他怪怪的。」任無情離開病房後,莫依依半坐在床上自喃道。
雖然他依然一派溫和,體貼依舊,給她的感覺就是有那麼萬分之一的不同。好似原本平靜無波的湖面被天外飛來的石子擾亂,在經過圈圈漣漪後,湖面雖然恢復平靜,但湖水卻已有石子落入,擱置在湖心中。
寂寞深閨,柔腸一寸愁千縷。
惜春春去,幾點催花語。
倚遍欄桿,只是無情緒。
人何處?連天芳草,望斷歸來路。
不知為何,此時此刻,她的腦海突然浮現這苜詩,詩中的情境如纏繩般地揪著她微亂的心扉。
為何她無法抗拒任無情的溫柔笑容?殊不知,那溫暖中隱著淒冷的清魅眼神,竟是她決定留在那棟鬼屋的主要原因啊。
懊如何是好,她覺得自己面對任無情時,愈來愈無法自拔了。
「依依,如果覺得太勉強,還是在醫院多休息幾日再說。」任無情在辦了出院手續後,仍不忘叮嚀。
「不用了,我真的已完全康復了,只是小靶冒而已,別太大驚小敝了。」甫出院的莫依依在任無情的接送下,和他一起來到停車場。
「你啊,出院後要是再不好好照顧自己,下次再昏倒,我可不管你了。」將她的簡單行李放置在車廂後,他語帶警告地將她送進車前座中。
「知道了啦。這兩天辛苦你了。」莫依依嘟著小嘴,半感謝半撒嬌地笑道。
「送你回去之前,我想先去超市買些食物,如果你覺得太累,就乖乖待在車子中,我一個人去買就行了。」一切坐定後,任無情動作熟練地將車子駛出醫院地下停車場。
冷不防的,將車子駛出停車場的瞬間,從後視鏡中,他的眼角余光彷佛見到宮城聆子正從車內走出來。
正想瞧個究竟時,車子一轉彎,淹沒了整個視野。
「怎麼了,你看見什麼了嗎?」乖乖坐在一旁的莫依依,感覺相當敏銳。
戴著藍色太陽眼鏡的任無情,表情是一成不變的冷靜,然而-那間的細微動作卻是讓敏感的依依發覺有異。
「沒……什麼。」他搖頭,敷衍的語氣下是一顆慌亂的心。
莫依依對人的觀察太過敏銳,她總是能捕捉到他每一絲心神反應。他皺眉,不樂見自己心緒如被偷窺般無所遁形。
「是嗎?」她下意識地反問一句,含著不確定。
「好不容易終于出院,今天晚上你想吃些什麼?」他若無其事地錯開話題,一臉輕松地問。
「你真的要特地為我煮晚餐?」她驚喜地問。出院的喜悅早已讓她忘了這一回事,沒想到這個冷淡男人如此有誠意,不容易耶。
「我們打過勾勾的,不是嗎?」他溫和一笑,平穩地駕駛著車子。
「你人不壞耶。」她毫無心機地月兌口而出。
「什麼時候你把我當過壞人了?」他無辜地追問。
「就那一次嘛。你把人家請來又趕走的那次。」她實在不想提了,十天前的事情她已忘了九成半。
「我不是故意的。」他輕描淡寫地解釋。
「算了啦,如你所說,你肯請我免費吃一頓就該很滿足的,你沒有那種主動幫我的義務。」她揮揮手。「只要今晚再補請回來就行了。」她賊賊地表示。
「只怕你的小胃裝不進我的美味手藝。」他握著駕駛盤笑望。
「別小看我,今天晚上盡避使出你的拿手本領,我可是會照單全收的。」她那視死如歸、慷慨就義般的神情,令他不禁莞爾。
這小妮子擁有一顆相當純真的赤子之心呢,他暗忖一聲。這是之前和宮城聆子相處時,她所沒有的優點。
擁有高學歷的聆子總是一臉嚴肅,拚命在工作領域上沖刺求發展,和他在事業上隨遇而安的態度大相徑庭,經過這些年,他似乎也從中領略出,女方父母的反對態度並非導致分手的唯一原因,兩人不同的價值觀和生活態度也是罪魁禍首之一。
五年過後,他已三十一歲,同齡的宮城聆子也如願成為商場上女強人,而依依的出現,闖入他原本的平靜生活,攪亂了他靜如死水的心池。
開著車,他的眼角飄瞄著身旁的莫依依,沉悶的心思以無語替代。
不同時間、不同空間,腦海中聆子和莫依依的身影卻重疊一起。他病了嗎?為何將毫不相干、個性截然不同的兩人,可笑地比較著。
兩人來到超市後,依依一見到各式各樣的美味食物,就「黏」在漂亮的玻璃櫥窗前,賴著不走。
「無情,這個看起來好好吃耶。」她指著其中一塊抹茶蛋糕,吞了口口水。剛剛離開醫院前,才吃了頓醫院提供的營養午餐,雖然稱不上難吃,和外面花花世界的美食比起來,當然還是眼前的食物美味多了。
「才剛剛吃完午餐,你不怕胖啊?」取笑的同時,他已伸手掏出錢包,很大方地買了一整盒。足足有六大塊呢!
「你弟弟也喜歡吃這種甜食啊?」她伸手接過他遞來的杯型抹茶蛋糕,很開心地邊走邊吃了起來。
「這家‘米彩屋’的洋栗子在日本非常有名,我和無仇、無恨也很喜愛這家的蛋糕甜點。」他微笑著表示。
「可是價錢不是普通的貴呢!」她望了一塊四百日圓的售價,不由得瞠目結舌。一塊蛋糕折合台幣大約一百元呢,真的好貴,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
「慶祝你病愈出院,就別在意那麼多了。」他毫不在意地表示。
她和無情走在超市中,引來不少異樣眼光,這是她之前和陳建國一起來時,不曾有過的經驗。
無情的外表相當吸引人,這是引來目光的主要原因之一,而沿路上不時有銷售員主動和無情打招呼,顯示無情是這邊的常客,而且他的人緣看起來似乎不錯,不然不會引來如此多的注目眼光。
「你常來這家百貨公司的超級市場?」她敏感地發現到這些眼光當中,並非全是友善的,有的視線夾著好奇和妒意。
「嗯,我一直在這邊買東西,營業員們都和我相當熟識,」回答的同時,他不忘以微笑和點頭來響應對方的招呼。
日本人是相當多禮的,由此可見一斑。
就在兩人走到生鮮櫃的台前,一名穿著白淨制服的年輕作業員來到兩人面前。
「任先生,很難得呢,見到你身邊有女孩子喔。」對方操著標準國語,笑著寒暄道。
「她是台灣來的朋友,我略盡地主之誼。」他微笑以答,注意力全放在眼前的生鮮食品上。「今天的生魚片看起很新鮮,不如我們晚上就吃道地的日本料理,如何?」他征詢她的意見。
「可以啊!」她沒有意見,只對旁人的眼光感到渾身不自在。
看這狀況,任無情這家伙的女人緣一定很不好,不然大家不會把她當作稀有動物般看待。
唉,替他感到悲哀……她泛濫的同情心興起,靜靜望著他采買食材的模樣。反正她對烹飪、家事完全不懂,自信幫不上他任何忙,不如乖乖待在一旁,省得惹是生非,愈幫愈忙。
「依依,怎麼了?」見她忽然變得安靜,趁結帳時他隨口問。
「沒有啊,只是覺得你好厲害,很佩服你呢!」她真誠以答,毫不造作。
「你真的這麼認為?」她的贊美讓他訝異,他低頭反問身邊的她。
「是啊,你對料理、食物懂得既多又詳細,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她不明白為何他會有這種受寵若驚的反應。
听到她的回答,他的神情瞬間閃過黯然。
僅是瞬間。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見他不言不語,她感到訝然。
「沒有。」他搖頭,慣有的溫柔微笑再現臉上。
莫依依明知他只是在敷衍,卻也無意再多說多問。
提著剛買好的食材,兩人來到地下停車場。
「無情,如果你還有時間,我想到其它樓層去買些東西。」放好兩大袋的食品後,她向他表示。
「想買些什麼?」他沒有立刻反對。
「我想買件大衣還有聖誕禮物。」說到購物,她的眼楮亮了起來。
懊不容易來日本一趟,又適逢年終大拍賣,不買些東西犒賞自己,未免太對不起自己。
「這樣啊……」他猶豫了一會兒。「明天我再載你出來好不好,今天下午時間匆促了些。」他委婉地表示。
「明天也可以啊,反正我剛趕完稿,時間多的是。」她聳聳肩,一副有何不可的輕松神情。
這麼一來,明天她就又有機會可以和他一起外出逛街,她求之不得呢,何樂而不為?她暗中竊笑著。
「依依……」
「嗯?」他的聲音將她從竊笑中拉回現實。
「你介不介意我邀請一個朋友一起吃晚飯?」他突然啟口問。
「咦?」她不明白。
「就是前天受我之托做早餐的那位朋友,我想請她吃晚飯,好好謝謝她。」他簡單說明。
「當然可以啊,我也只算是你受邀的客人之一,你不需要顧慮到我的想法和心情的。」對于他的客氣和尊重,她感到相當不可思議。這家伙顯然很在意別人的看法和意見呢。
「你們女孩子一向會在意的,不是嗎?」他的語氣很認真。
這個問題搞得她滿頭霧水。
「我不知道其它女孩子怎麼想,我是個喜愛熱鬧和朋友的人,所以不會介意你多找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啊!」她的態度真誠卻也帶著不明白。
「我很開心听到你這麼說。」欣然的語氣代表他的寬心。
坐進車座內,她探求的目光被他的一舉一動所吸引。
真是個特別的男人啊,莫依依打從心底對任無情感到好奇。
溫柔、安靜、神秘、賢慧、善體人意、憂郁、脆弱集于一身。他溫柔背後的真面目究竟為何?那令他帶著憂郁氣質的原因又為何?這個近而立之年的男人為何如此安于眼前的生活,外面世界的權力、金錢、種種誘惑……難道無法吸引他踏出家庭,在職場上沖鋒陷陣?
以他這種內外在兼優的條件,他沒有道理願意乖乖窩在茶米油鹽醬醋茶的枯燥生活中,日復一日的安然度過。她真的不明白呵……
時間在她的胡思亂想中消逝,車子一出停車場,充滿聖誕氣息的街道竟下起片片白雪。
「下雪了!」她的驚喜為暗沈的東京天空帶來如新生般的希望。
「聖誕節快到了。」任無情沉沉一笑,直覺今年的耶誕會因為莫依依的出現而不同以往的制式無趣。
這時,他猛然驚覺,什麼時候,他瀕臨槁死的心竟也因依依的闖入,開始復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