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二十四小時後,小愛站在了麗江古城的街頭。
這時是黃昏。
不過麗江是沒有黃昏的,不管天是什麼樣的顏色,這里永遠都有來來往往的人群。小愛拿著手里的紙條詢問客棧的所在地,客棧是走前在網上查到的,有個奇怪的名字,叫「一夜」。小愛穿了非常招搖的花裙,厚厚的紅唇,背著個大大的花包,招搖地走過麗江才下過雨的小街。兩邊都是小店,賣些花里胡哨的東西。不過這些對于她都沒有興趣。話又說回來了,對于一個失戀的女子,要讓她對什麼別的東西感興趣,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站在「一夜」門邊的時候,小愛看到了她。短發,短裙,亂七八糟的服飾,一雙眼楮又大又亮,正在跟服務員吵架。
「床上有螞蟻,怎麼不能打折?我還沒跟你要醫藥費呢!」她的聲音又脆又響,把胳膊舉得高高的,非要讓服務員看。
「紅點,紅點,都是紅點點,你說疼不疼,咬你一下啦。哼哼。」
女服務員嚇得把身子往後仰過去,再仰過去。
小愛走過去,輕聲問︰「還有房嗎?」
「有預訂嗎?」
「沒有。」
「去別家吧。」服務員說,「這里早滿了。」
小愛背著包往外走,還沒到門口,被她一把拉住了︰「喂,跟我住啦,房費各一半。」
小愛回過頭,她正沖她眨眼楮。
「放心,我睡覺不打呼嚕。」她說。
小愛還在猶豫,她已經拉著她往里走︰「走啦,我那間房不錯的,在二樓,光線又好,可以看到半個麗江城呢。走啦,走啦,有緣千里來相會嘛,晚上我們去泡吧,我知道一個好地方哦。」
小愛就這樣被她拖拖拽拽地拖進了房間。一間很小的房,有兩張床,一個小小的衛生間。兩張床上都擺滿了她的東西,她把其中一張床上的衣服一把收起來,抱在懷里,沖著小愛點頭說︰「你睡這里。」
小愛把行李放下來,問她︰「我應該給你多少錢?」
她伸出手來︰「一逃鄴十,你交我也行,交總台也行。」
小愛不信︰「這麼便宜?」
「你以為這是在巴黎?」她眼楮一瞪。
「我還是……喜歡一個人住。」小愛把包背起來說,「要不,我去找找別的地方。」
「不要不要。」她忽然擋住門口,很怕小愛離去的樣子。
「不要。」她說,「這里真的很好的,要不,我可以不收你的錢。這還不行嗎?」
小愛奇怪地盯著她。
「叫我離離。分離的離。」她咬著下唇說,「我失戀了,我一個人住貶害怕。」她看著小愛,眼楮又大又亮,有些濕濕的。
小愛的心忽然就軟了,她把行李放下來,書上說得一點兒也沒錯,麗江是一個很戲劇的地方。
除了離離,或許小愛應該還可以偶遇一個帥哥,當然,這是後面的事。
進酒吧一小時了,離離一直在唱歌。一開始是跟三個小泵娘唱,她給了她們三十塊錢,可以得到三支玫瑰和六首歌。小泵娘們扯著嗓子唱了半天的「阿哥阿妹」,捏著三十塊錢心滿意足成群結隊地走了。離離就開始一個人唱,唱著唱著不過癮,她就跑到酒吧的台子上去扭著身子跳舞,沒有人關心她,在麗江,在麗江的酒吧,沒有人會用奇怪的眼光看離離。
離離沖小愛眨了眨眼,大聲說︰「來啊,一起跳。」
小愛喝著一杯啤酒沖離離擺擺手。
離離笑,聲音低下去,但嘴型很夸張,小愛知道她在說︰「放不開!」
離離扭著身子,像蛇一樣地從台子上滑下來,趴在小愛的桌上,低下來喝了一口她的啤酒,然後說︰「忘了自己,就可以忘掉失戀啦哦。」
小愛瞪著離離。
離離說︰「你別告訴我你沒失戀,好孩子都不許撒謊。」
說到這兒,離離的手機忽然響了。諾基亞很清脆的鈴聲,離離眯起眼楮來看了一下號碼,把手機忽然伸到小愛面前說︰「你替我接!」
小愛躲開。
諾基亞不折不撓地響著。
離離不折不撓地說︰「接嘛,替我接嘛,求你啦。」
手機貼近小愛的耳朵,小愛听到那邊傳來一個特別好听的男聲︰「離離,你在哪里?」
「我……」小愛指著離離,「她……」
離離朝小愛做鬼臉。
「她……」小愛結結巴巴地說,「她,她上洗手間去了。」
「噢,你不是她。」對方說,「謝謝你,等離離回來,你轉告她,讓她來官房大酒店708房間找我,我來麗江了。」
「哦。」小愛說。
對方把電話掛了。
「什麼?」離離瞪大了眼楮問,「他說什麼?」
小愛把手機塞回離離手里︰「他說他在什麼官房大酒店等你,讓你去。」
「官房?」離離尖叫起來,「他在麗江?啊啊啊!」
「你怎麼了?」小愛問。
「我沒什麼。」離離說,「親愛的小愛,你是否願意陪我去一下官房大酒店呢?我介紹一帥哥給你認識。」
「不去!」小愛干脆地說。
「可是你不去,如果他殺了我,誰來救我呢?」離離說。
「那我更不能去了。」小愛說,「我還要留著一條命去爬玉龍雪山呢。」
「走嘛,好小愛。」離離說,「你陪我去見他一面,我們今晚還是回客棧住,明天我陪你去爬雪山,還不行嗎?」
「離離。」小愛說,「要知道我們並不熟。我來這里是度假的,希望你不要干擾我,行不行?」
離離松開小愛。
她的眼淚忽然從大眼楮里流了出來。
小愛嚇了很大的一跳。
「喂。」小愛慌里慌張地遞過紙巾說,「喂,你不要這樣啊。你到底怎麼了?」
離離繼續哭,無聲的,大滴大滴的眼淚。
「哭吧。」小愛說,「傷心總是難免的。」
離離卻忽然不哭了,撲上來要抱小愛的樣子,小愛躲開了,拿著自己的包往門外匆匆走去。
初遇很累,小愛回到客棧就睡了。
睡以前,真是有些想他,手機拿在手里翻來覆去,最終沒有給他發短消息。就這樣捏著手機睡著了。
半夜醒來的時候,她感覺到有個滾燙的東西靠著自己。清醒過來後,發現是離離。離離全身燙得要命,爬到她床上來,抱著她,嘴里在哼哼。
「你怎麼了?」小愛爬起來,開了燈,看到臉色緋紅的離離,用力拍她的臉說︰「你沒事吧,離離,你是不是在發燒。」
「我要死了。」離離氣若游絲地說,「你們都不管我,我要死了。」
「你得去醫院。」小愛穿上衣服,把離離扶起來說,「你先喝點水,我帶你去醫院。」
「讓我死了算了。」離離說。
小愛把礦泉水硬灌到離離的嘴里。水流下來,把離離的衣服弄濕了。她沒換睡衣,穿一條在麗江才買的花裙,人軟軟地塌在那里,燒得不行了,臉上卻好像在笑。
叭完水,離離倒到床上。
「你起來,」小愛說,「我們去醫院。」
離離不理她,好像睡去了。
小愛急得有些手足無措,又去弄了冷毛巾來替她蓋到額頭上,再到服務台去找藥,睡得蒙蒙的服務員朝小愛擺手說︰「沒有,沒有。」
小愛跑回房間,離離的燒依然沒退,她開始說胡話,喊一個人的英文名︰Tony,Tony.小愛忽然想起什麼,她在離離的包里找到離離的手機,手機關了,小愛打開來,找到那個「已接電話」,撥過去。
凌晨四點,那個電話並沒有關機。
憊是那個很好听的男聲︰「離離?」
「不是。」小愛說,「我是離離的朋友,她發高燒了。」
「噢。」那邊說,「你們在哪里,我這就趕來。」
小愛報出地址。
「謝謝你替我照顧她。我帶著藥,盡快趕到。」
「沒事。」小愛說。
幣了電話,小愛坐在床頭看著離離,她忽然發現離離看上去真的很小,好像就只有十六七歲的樣子,只是服裝和化妝讓她顯得老氣而已。再又想,自己跟離離的命運是不同的,不會有誰為了自己追到天涯海角,不會有誰會為了自己不離不棄。
這世上肯定是有真正的感情的,只是自己遇不到而已。
這世上肯定也是有好男人的,只是不屬于自己而已。
不知道他,此時正在做什麼?
不知道他,會不會想起自己?
…………
苞思亂想中,有人敲門。
小愛站起來開門,一個男人站在門口,手里捏著一個藥瓶。
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透過清晨依稀的光線,看得出他穿得很考究。他肯定很著急,但依然維持著他的禮貌︰「請問,離離是不是在這里?」
「是。」小愛微笑,讓開身子,客棧的房間很狹小。他進了門,坐到床頭,替離離把額頭上的毛巾拿下來,對小愛說︰「請給我一點水。」
小愛打開一瓶新的礦泉水遞過去。
他說︰「謝謝。」然後開始給離離喂藥。
他的聲音真是好听得沒救了,讓人感覺溫和,踏實。他抱起離離,離離歪到他的胸前,很乖地把藥吃了。
小愛的心上上下下地疼起來,也不知道是為何。
于是,她拉開門走了出去。
束河古城的凌晨,美得像個夢。
小愛在青石板的路上慢慢走。游人並沒有散去,只是沒有白天那麼擁擠,所以小愛並不覺得寂寞。一個人漫步,有些像在夢游,半夢半醒,心頭的萬千滋味全變得簡單,所以,小愛的心情還算是不錯的。
大約兩小時後,小愛回到了客棧。
離離和那個男人都不在,人去樓空。小愛收拾了行李去退房,服務員告訴她賬結掉了,連後兩天的都一起結掉了,如果要退房,還要退錢給她。
雖然錢不多,小愛還是站著怔忡了好一會兒。
長這麼大,她最不喜歡的就是欠人的感覺。可惜的是,一直沒記下離離的電話。
夏天的玉龍雪山並沒有傳說中的景致,小愛玩得有些索然無味,听旁邊有人建議說山下不遠處的束河古鎮不錯,小愛決定下山去束河玩。
束河的確是一個不錯的地方,最主要的是安靜,一條清得見底的小壩繞著小鎮盤旋。小愛很遠就看見了離離和他,他們坐在一家咖啡館的外面,離離戴了一頂很夸張的彩色的帽子,在喝一杯鮮艷的果汁,他穿白色麻質的休閑上衣,在吸煙。
他們面對面地坐著,並沒有交談。
這是小愛第一次清楚地看清他。
小愛走近了,把一百元放在他們的桌上,輕輕地說了聲︰「謝謝。這是你們的錢,還給你們。」然後打算轉身離開,離離卻一把拉住她,欣喜地說︰「小愛,是你?」
小愛笑笑︰「你沒事了吧?」
離離說︰「掛完水就沒事了。昨晚真是謝謝你啊。」
「是的,」他也說,「謝謝你打電話給我。不如坐下喝杯茶?」
「對啊對啊,」離離說,「坐下喝杯茶,相逢就是緣,你看我們多有緣。」
他把煙滅了,起身替小愛把椅子拉開,對小愛做請的手勢。
小愛不好意思推托了,于是就坐了下來。
他問小愛︰「喝什麼?」
小愛說︰「隨便。」
他就替小愛點了茶,上等的烏龍,聞起來比喝起來感覺還要好。
他不再說話。或許是他們之間的冷戰還沒結束,一向嘰嘰喳喳的離離也不說話。時光就是這樣停住了似的,在陌生的束河,和兩個陌生的人一起喝茶,小愛的心忽然變得透明而澄澈。
小愛想,或許自己已經忘掉他了。
彬者說,自己可以原諒他了。
蚌然想哼一首歌,那首歌里有句歌詞真是讓人心酸,它唱︰最痛的痛是原諒。
離離趴在桌上,像是睡著了,粉紅色的裙在束河的黃昏像一盞幽暗的燈。小愛轉過頭,忽然發現他在看自己,于是小愛把頭又轉向另一邊。
那眼光,溫暖得令小愛害怕。
當然小愛知道,他不是自己要找的那種人,他是屬于離離這種女孩的。對于在時尚雜志供職了五年的小愛來說,她清楚地知道這個人身上的每一樣東西都價值不菲,包括他放在桌上的那個小小的打火機。
「謝謝你的茶。」小愛說完,起身離開。
再遇「小愛,小愛!小愛!!」
兩天後,在昆明的機場,小愛竟又遇到了離離。
離離嘟著亮亮的紅唇,抓著小愛大聲地喊︰「小愛,我們真是有緣呢。你也回去嗎?」
「是。」小愛說,「回家。」
「你回哪里?」
「北京。」
「我回上海。」離離說,「我男朋友在那邊等我。」
小愛果真沒看到她男朋友,原來他已經先行離去。
「那好啊,」小愛笑笑說,「以後有緣再見。」
「留個電話。」離離說。
小愛把號碼報給離離,離離小心地記在手機里,不放心,又撥了一次,听到小愛手機響起,這才鬼笑起來。
「小愛,」離離問,「你做什麼的?」
「雜志。」小愛說。
「我也是啊。」離離跳起來,「不過我不是編輯,我是替雜志做模特兒的。」
「我以為你不用工作的。」小愛說。
「為什麼?」離離睜著一雙大眼楮,不過立刻冰雪聰明地答︰「他的錢可不是我的錢。我還是花自己的錢心安一些。」
「是。」小愛低聲說。
「你猜我今年多少歲?」離離忽然問。
「二十二?」
「哈哈哈哈哈。」離離笑著跑掉,「不跟你扯了,我的班機要檢票啦,下次有緣見面,我再告訴你哦。」
離離就這樣走了。
小愛提著自己簡單的行李,走到屬于自己的登機口,只等了一小貶兒,也開始通知檢票,上機後小愛看見他,他坐的是頭等艙,他也看到小愛,沖小愛點點頭,微笑。
小愛也笑,心莫名地咯 一下。
原來,他並沒有在上海,那麼,離離說的男朋友又會是誰?
當然,這只是別人的故事。
小愛自身難保,也毫無興趣去猜測和了解別人的故事。
飛機飛上了天,小愛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到他和他,以前的那個他和不知道名字的現在這個他面對面地站著,然後,現在這個他一把摟住了她,對她說︰「你跟我走吧。」
以前的那個他臉上竟毫無表情。
醒來的時候,小愛的臉通紅。
她不知道這個夢代表著什麼,一個讓自己感覺不踏實的詭矣邙莫名的夢。小愛真恨不得從飛機上跳下去。
空中小姐甜美的聲音在說︰我們的飛機很快就要抵達北京機場……
小愛用手掌捂住臉,不讓自己想任何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