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門鈴的聲音,舒祈去開了門。
背上有著蝙蝠翼的有角惡魔,笑嘻嘻的拿著小甜點。她有點慶幸在別的正常人類眼中,不過看到個英俊黝黑的男性而已。
無知是種幸福。
「嗨∼得慕在家嗎?」
舒祈在他的鼻尖兩公分處關上門。
「我說葉小姐,當著客人關門,是很沒有禮貌的…」嘮嘮叨叨的,惡魔透過了門扉。
「你來干嘛?」得慕指著他的鼻尖顫抖著手臂。
「當然是來表達我的愛慕之意-∼得慕小姐∼」「滾遠點!我已經表達了不願意去地獄的意願了吧?別靠近我∼」
「不,這跟地獄的挖角行動無關,我只是單純的表達我強烈的愛意阿∼真的∼我對你一見鍾情∼」
「閃遠點∼我討厭吃甜食∼」
對于這些騷動,舒祈習以為常的充耳不聞。但是初來乍到的新游魂不禁好奇的多看了幾眼。
「不會害怕嗎?什麼樣奇怪的非生物都在你的家里竄來竄去。」
「習慣了。反正活人都看不到這些吵鬧,別嚇跑了我的客人就好。」
新游魂輕輕笑了一聲。
生前她大約是個美貌的女子,只是身體深種在病床,成為植物人的此時,她無辜的游魂也只能隨著得慕的導引,來到這里。
「什麼名字呢?我得幫你做個檔案夾。」舒祈溫柔的笑笑。
「娟晴。」
舒祈在電腦上面做好了她的檔案夾。
「這個世界屬于你了。你可以隨心所欲的產生物件,盡量的讓自己愉快的生活下去。只要你願意。過些時候,我來看你。」
「謝謝你收留我這個陌生人。」有禮的,她道謝著,面凝憂愁。
舒祈在得慕和惡魔的吵鬧聲工作,接待來收件和送件的客人。面不改色的排好了幾張海報和DM,傍晚又排好了一本書。精疲力盡的得慕才把惡魔趕出去。
「哇。來自地獄的愛慕者ㄟ。」舒祈連頭都不抬。
「靠∼∼死舒祈∼∼不幫我把他趕出去,居然還說風涼話∼」
輕笑著,「你不是挺樂在其中嗎?」
「听你鬼扯∼∼咦?我帶回來那個呢?」
「娟晴?我幫她弄好了檔案夾,讓她休息去了。怎麼搞的?車禍?」
「不是。上吊。缺氧太久了。」得慕嘆息,「真是笨,天下男人都死完了?就非別人的丈夫不可?」
舒祈這才停下手,呆呆的望著前面的牆壁。
「是嗎?」
睡了以後,舒祈去探望娟晴。
短短幾個小時,娟晴已經架構好了自己的世界。普通的小報園洋房,娟晴-著圍裙,正在澆花。看見舒祈的到訪,愉快的揮了揮手。
走進起居室,赫然發現還有人在。
這個男人…就是娟晴心底的那一個?
只是個平凡的男人而已。身材普通,容貌普通,連表情都堅持著驚人的普通。
幾乎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熱情或特出的性格,卻是娟晴自殺的原因。
那男人懷里抱著個小小的嬰兒,眉目倒是像娟晴的。
虛構的人物和虛妄的場景,幾乎將娟晴的所有悲哀和卑微的希望展露無遺。
娟晴對著男人笑笑。他和孩子像是電動花燈似的轉過來,也對她笑笑。
不舒服的氣氛窒息著,舒祈站了起來,「娟晴,我們去廚房聊聊。」
娟晴笑著過來。倒了馥郁的咖啡。
「假的。對不對?這一切…但是…我覺得很好。」娟晴看起來像是很快樂。
「這個世界屬于你。這里,你就是上帝。但是要當個自我欺騙的上帝,還是誠實的上帝,那就隨你了。」
「你說我自我欺騙?」娟晴的聲音尖銳了起來。「你憑什麼這麼說?
你怎麼知道我的悲痛?我愛的人必須分給別的女人享用。差別只在于那個該死的女人比我早遇到他,替他生了小阿子而已。」
「你不也有了小阿嗎?」舒祈望著她。
嘴唇顫抖著,娟晴說,「出去。」
「為了愛他,所以,你拿掉了孩子吧?他大概說,將來和他老婆離婚後,就會跟你結婚。到時候要生多少就有多少…」
「出去!」啪的一聲,舒祈的臉上出現了血痕。
沒有-住傷口,任血緩緩的流下來。
「這些謊話,我听過,也相信過。」舒祈離開了她的檔案夾,在床上清醒過來。
點點滴滴的滲到枕頭里,一朵朵艷麗的櫻花。聞到了血的味道,得慕吃驚了。
「攻擊性這麼強…我們該加層保護,不讓她隨便離開自己的世界。」
得慕擔心的看著她。
舒祈搖搖頭,「讓她去吧。只要別闖進她的世界,她不會主動攻擊人。
找到了自己的夢想…她也不會輕易的離開…」
就算她的身體修復了,大約還是會守著虛擬的他和孩子,固執的生活下去。
真是…舒祈笑了起來。
第二天,舒祈約了朋友吃飯。少有的,打扮了才出門。
得慕覺得好奇,半自閉的她,除了網路和一干非人外,居然還有朋友?
太稀奇了。
她偷偷地窺看著。看見舒祈對著約三十多歲的少婦笑著,還有兩個驚人相似的小男孩打招呼。
斑高興興的吃飯,小阿子對她非常親-,喊她阿姨。舒祈的姐妹?舒祈有姐妹嗎?
巴舒祈相處了這些年,沒發現過舒祈有姊妹。
必到家,舒祈踢掉鞋子,躺在床上,輕輕的嘆了口氣。
「別躲了,得慕。這麼偷偷模模的看著,很丟人的。」
訕訕的出現,輕飄飄的浮在空中。
「只是好奇呀…舒祈,你沒有姊妹。」
是沒有。
「那,她是你的好友?」沒見過舒祈和客戶或網友外的人交往。
「好友…算是吧。正確的說起來,她的前夫,是我的初戀情人。我們相戀的時候,他們還沒結婚。他們結婚以後,我和他還是藕斷絲連。
直到她生了小阿…離婚…她還是不知道,我和她前夫的關系。」
得慕瞪大了眼楮。
她卻只是輕輕的笑笑。
非常的愛他過。喜歡他粗大的手掌握住舒祈,覺得自己是那麼的柔弱,那麼的幸福。第一個接吻的人,是他。第一個男人,也是他。
靜靜的躺在他的身邊,听著他均勻的呼吸聲。並沒有想像中的痛和久,也不像小說中的銷魂。但是,只要靜靜和他在一起,互相擁抱著,這樣就是舒祈至大的幸福了。
喜歡他粗獷的臉龐,喜歡輕輕的啄吻著他的眼皮。吸啜他的耳朵,喜歡看他忘情的深深呼吸。
這樣的,愛過他。連看見他都能夠讓舒祈的心跳加快。
在一起三年多,現在想起來,他是個不體貼的情人。一開始,熱切粗魯的開發她的,讓羞怯的她漸漸的接受。但是等到她開始喜歡的時候,卻不重視她的感受。有時還會嘲笑她。
綁來她沒有再主動要求過。因為他不喜歡舒祈發出聲音,所以舒祈總是緊緊的咬住自己的手背,咬出兩個紫色的半月型牙痕。
苦悶的的傷痕。
但是她還是愛他的。他總是對著舒祈求婚,要舒祈嫁給他。後來,他要上門提親的時候,母親拒絕了。
「過兩年吧。」母親不太高興,舒祈才二十一歲,「過兩年再來提親吧。」
但是他卻因此拂袖而去,一點點音訊也沒有。電話不接,她-惶的上門去,他的母親卻嘲諷著,「阿宏說了,我們高攀不起,女孩子家留點余地給人探听,不要隨便糾纏到別人家來。」
哭著離去,舒祈。
「現在想起來,他只是想找個結婚的對象。既然我沒結婚的打算,當然不符合他的經濟效益。」此刻的舒祈,當然可以坦然的微笑。
那個時候的舒祈,卻成天的哭著,苦痛的深淵,怎麼都爬不出來。
母親?哦,母親當然用了她的方法「激勵」舒祈。她拼命的諷刺譏罵,無有已時。「激勵」之下,舒祈自殺未果,搬了出去。
「不要巴望家人會對你的失戀有太大的幫助。自己的傷口還是靠自己痊-吧。」懶洋洋的梳著自己如瀑的頭發。
重新找了份電腦排版的工作,準備徹底的遺忘掉這一切。
但是,兩年後,他又來找舒祈。
兩年空白單調的生活後,突然填滿了鮮艷奪目的愛情色彩。舒祈跌落了,什麼都看不見,也听不見。
若不是意外的看到他的身分證,舒祈不知道,他結了婚。
偷偷地,懷著痛苦的情感,她看見了他的妻子。帶著兩個小阿的她,蓬頭垢面,臃腫肥胖的讓人害怕。
發現舒祈知道了他的-密,宏跪在地上,痛哭的求她原諒。
「我一定會跟她離婚的!相信我…舒祈…我們一定會結婚…相信我…那個女人根本不了解我…」
又在一起了兩年多。甜言蜜語,欺騙,眼淚和哀求。
「娟晴遇到的事情,我大概也遇到過。拿掉了…兩個小阿。居然這麼容易被哄…我自己也很訝異…」
我能怎麼辦呢?舒祈深深的痛苦著。已經是他的人了,身體都給了他…青春…愛情…我能怎麼辦呢?
矛盾…矛盾而痛苦的情感哪…懷著這種情感,她主動的結識了宏的妻子。
除去了臃腫的外表,她發現,宏的妻子是個溫柔的女人。「謝謝。」
為了舒祈幫她牽了小朋友過馬路,她粲然的微笑,「真的謝謝。」
忌妒,卻也混合著好奇。這樣溫柔的音色,不像是宏口里的邋遢傲慢。
在麥當勞,她笑著,「我姓趙,趙明月。你呢?」
「舒祈。葉舒祈。」
聊了一會兒,明月感嘆著,「還是沒結婚的好。結了婚,生了孩子,身材都變得這麼恐怖。生他們倆的時候,差點就因為敗血癥死了。結果…用了類固醇壓抑發炎…呵,副作用還在,我都不敢照鏡子呢…」
凝視著舒祈,「我們有點兒像。」她從皮夾里,拿出婚前的照片。
兩個人,驚人的相似。相似的溫柔,相似的喜好,相似的輪廓。舒祈覺得一陣陣的發冷。
問到生活,明月只是悄悄的紅了眼楮,堅強的笑笑。付帳的時候,艱難的算著銅板。
舒祈付了所有的帳單。
當晚,宏到她那里,抱怨著妻子不會度日,「一個月三千塊的零用錢,不知道花到哪里去了。什麼都幫她買得好好的,花錢還是像流水一樣。」
她看著宏買給她的NO.5香水,突然覺得香水隱含著一絲腐敗的惡臭。
拼命的將宏的缺點排拒出去,她總是安慰自己,應該是明月不好。但是認識明月越深,心里越是害怕。
直到明月帶著哭聲告訴她,宏因為吵架居然在廚房強暴了她,順手砸掉她辛苦存錢買下來的錄影機電腦和機車後,舒祈抖了一夜。
明月和宏分居了。宏喜孜孜的告訴了舒祈這個消息,並且說,「那個死女人,還要我把房子給她,休想!阿子她要養就拿去好了,房子雖然是她的名字,但是不給我,我就不簽字…」
「出去。」舒祈拉開大門。
「什麼?」他愣了一下。
「從現在起,我不想再看到你。」
瓣大喊大叫,說會跟妻子分居,都是為了舒祈,居然這樣翻臉。
「後來呢?」听得入神,得慕緊張萬分。
「後來?後來他準備對我動粗的時候,我不小心把「能力」秀出來。」
惡作劇的笑笑,「他嚇得差點尿褲子。」
她的愛戀,用這樣不堪的丑陋落幕。
不再愛誰了。下了決心。不再愛誰了。年紀慢慢的老大,她游戲似的在網路優游,踫到了什麼人,可有可無的玩著戀愛的游戲。
戀愛本來就是虛妄的。一切都是虛妄的。
「都沒再愛過誰呀?」得慕好奇著。她在青春年少的時候成了植物人,還沒來得及-到情花的滋味。「有的。只是很短,也不容易太傷心。不行了,換下一個。有時同時好幾個,也不算什麼…」
「可是…你很久沒出門了呀…」
那當然。這種愛情游戲,已經不玩很久了。
報了這麼久的時光,這麼多的瘢痕,她終于,願意再去相信一個人,等待一個人。
只有現在的午夜電話,才能溶解她臉上原有的冰封,柔和著。
想听听她跟誰說話,卻發現舒祈少有的張開了結界,誰也進不了她和電話那端的世界。
靶到無聊的得慕,悄悄的過去探望娟晴。她愉快的忙著,在想像的世界里,和溫順的男人,以及永遠不會長大的嬰兒玩著家家酒。
奇怪。明明知道是謊言,明明知道是虛妄。
必到自己的檔案夾,好好的鎖了又鎖所有的門,蜷縮在遼闊的床上。
為什麼?不停的重-著前塵,沒有學到什麼教訓?
焙緩的滑入墨色的夢鄉,她的疑惑,卻沒有止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