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所謂的必然,只有連接不斷的偶然。
從某種形式上來說,他們還是住在一起的。
雖然說,其翼和湘雲只當了一年的鄰居,其翼就被房東叫了回去。這個懶懶散散
的男生,居然在台北某家便利商店干到店長,還因為表現優異被公司表揚。房東
先生很不是滋味,這死孩子在家幫忙那麼久,只會吃吃睡睡整天玩,去別人家的
店就這麼勤快!
肥水不落外人田…房東先生下了十八道金牌硬把他叫了回去。
走了其翼,沒多久,葉隱又回來了。這次他住家里,但是幾乎每逃詡來接湘雲上
下班。但是這次他只在台灣住了半年,又去了洛杉磯。
現實中,他們總是湊不齊,聚少離多,但不管身在何處,都盡量保持著在線相聚
的生活。
他們在信on的家是共有的。信on有屋敷系統,可以構建自己的房屋庭院。他們
跋力在湘雲的賬號里頭買了最大的地、蓋了最大的房子,甚至每個人都有自己的
房間。
因為賬號幾乎是共有的,隨時都可以開湘雲的賬號去布置,所以每個人的房間都
有個人的特色。
信on賬號保密的觀念很差,幾乎好友們都共有著彼此的賬號。所以你可能要密
湘雲,卻密到開她賬號做絲綢的其翼;想密葉隱,又會密到開著葉隱賬號做手
套的湘雲;想密其翼,卻密到開著其翼賬號洗石頭的葉隱。
理論上,你想密的人都密到了,但是他們都不是開著自己賬號。
信on基本上不可以開雙窗口,不過辦法是人想的。所以經過一些設定上的更動,
就可以在同一台計算機開兩個窗口,用不同的賬號登入。有時候,他們三個人湊不
齊,其它兩個會很大方的開了雙窗口,順便幫不在的人練功或打王。
這天,他們的分身都已經練到可以打魔獸,但是其翼去參加店長研討會不在,葉
隱很自然的開了其翼的賬號,很自然的開始打王了。
打到快結束的時候,葉隱發現其翼賬號的那一個窗口被踢,不禁驚恐了起來。真
懊死,都快過了,難道要因為旗頭斷線前功盡棄?
(旗頭斷線視同挑戰失敗,會全體隊友強迫逃亡。)
但是畫面上的其翼居然下了指令,一臉迷惑,「這是哪里?我在干嘛?」
是的,信on很人性化的允許賬號強登,所以一無所知的其翼開完會回來,很自
然的登入自己賬號…發現自己居然在緊張刺激的打王現場。
「你在打可魯。」湘雲很好心的提醒他。
「看起來也是。」其翼更迷惑了,「但是我怎麼會夢游到這里來?」
那是因為…你的親友太貼心了,幫你開來解任務啊…
綁來越來越習慣,大家開私頻聊天室的時候,打招呼時會主動說︰「我是盜賬號
的。」
時間在流逝,過得極快。信on上有人加入有人離開,但是他們三個都在。虛擬
拉近了距離,即使天涯,亦比鄰。
「其翼,你不是去相親?結果勒?」邊打著怪,湘雲一面問著。其翼終于心不甘
情不願的承認了網絡把妹的困難度仰之彌高,談了幾次現實版的戀愛,只是常常
無疾而終。
急著抱孫子的房東對其翼的哥哥沒輒,腦筋動到看起來比較溫馴的其翼頭上,押
著他去相親。
「講了兩次電話,看過一次電影。」他很委屈,「但是她嫌我沒有男子氣概,胳
臂不能跑馬。」
誰的胳臂可以跑馬?妳說說看,妳說說看啊!眉清目秀的女孩,好端端的干嘛迷
金庸…金庸是老灰仔在迷的啦!
「干!」葉隱火大的罵出來,「女人到底是哪根筋不對?!茱麗嫌我輪廓太深,
巴她憧憬的東方俊秀男子不一樣!媽的∼這也好算是分手理由?!這算什
麼?!我以為美國女孩子不會那麼莫名其妙…結果全世界的女孩子好像都一
樣!吧干干∼」
湘雲下了「#安慰」的指令,屏幕上的她拍了拍葉隱的肩膀,又拍了拍其翼的肩
膀。
「妳呢?還沒男朋友?」葉隱沮喪了一會兒,問了湘雲。
「風水不好,網絡和現實出現的男人幾乎都是人渣。我跟人渣有什麼好談的?不
朝著他們撒鹽去霉氣就很好了。」湘雲談過幾次小戀愛,但是幻滅是成長的開始,
她都快被這些人渣的真面目「成長」到人精的地步。
三個人一起嘆了口氣。
「我昨天算了一下,我們認識快四年了呢。」其翼有些傷心,「真悲哀,我跟你
們混在一起的時間,超過我任何一任女朋友…」
「我也是。」葉隱沮喪了,「我都不敢想我今年到底幾歲了。七年級的紛紛冒出
來,我跟他們待在同個職場,總覺得我快變成侏玀記的恐龍了…」
湘雲無言,她實在不想承認自己坑邙立之年了。「…快兩年沒見,你的頭禿了沒
有?」她的部長才三十八歲,已經有地中海的雛形了。
「禿你阿罵啦!」葉隱怒了,「我的頭發可是烏黑亮麗,一點雜毛都沒有!」
「要不要我寄罐生發水讓你預防一下?」其翼的心情瞬間好了許多。
「趙其翼!」葉隱吼了起來,「你信不信我把你的頭扭下來扔馬桶?」
「你能隔空扭頭,我就隨便你。」其翼嘿嘿的笑。
這麼多年了…你們爭吵的層次還是這麼低,一點進步也沒有。湘雲有點頭痛的按
了按額頭…然後加入激烈的戰局。
似乎每天沒這樣互相激烈的吵一吵,這天就不能結束似的。他們的友誼,搞不好
就建立在這種互相怒吼的模式里。
道了再見,湘雲關上了信on。小套房里的冷氣嗡嗡的運轉著,卻襯托得更冷清
寂靜。這種時候,她會深深懷念那個在山間冒出來的住宅區,想念他們三個人還
住在一起的熱鬧。
其實,所謂的必然,不過是許多偶然所構成的。若不是受不了台北的流言,她不
貶跳上那列開往高雄的列車。
原本想去高雄,卻在車上驚醒時,迷迷糊糊跟著人潮下了車。等發現自己身在台
中時,火車已經開走了。
這是第一個偶然。大雨滂沱中,她無奈的站在火車站不知何去何從,反正也不是
非去高雄不可,不是嗎?若是要躲避流言的傷害,台中也夠遠了。
她離開了火車站,到對街的網咖避雨,無聊的翻著租屋網站。原本她是想看另一
家的套房…但是那家房東請她明天再去,他們要外出。
打了下一通電話,熱情的房東還傳真了地圖過來。反正沒事情可做,她在大雨中
招了出租車。
這是第二個偶然。
一個偶然接著一個偶然,她偶然的和其翼、葉隱住在一起,偶然的和他們一起在
網絡成為患難與共的隊友。偶然的在異鄉,得到了家鄉的溫暖。
遙遠的、山間的住宅區,夾道火紅的鳳凰樹,聲聲蟬鳴高唱。那鮮艷的花樹、高
亢的夏之聲,變成她濃郁鄉愁的去處。
她好想回家。
應該有蟬鳴的寂靜夏夜,總是特別想流淚。她好想回家,好想回家。
但是其翼和葉隱不在的地方,也不成為家鄉了。
***
「偶然」。國語辭典的解釋是︰踫巧、不其然而然。
湘雲一直相信,他們這三個孤寂的人,完全符合上述的解釋。相遇是這樣,離別,
也是這樣。
只是這「偶然」構成的離別,居然這麼長、這麼長。長得像是沒有重聚的一天。
他們永遠湊不齊,但是在信on,他們是在一起的。
這也算是一種安慰吧。
有時候,她會覺得「偶然」很殘忍,這樣蠻橫的決定人的聚散,完全沒有道理。
但是,她沒想到,「偶然」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殘忍。
在夏天快要過完的尾聲,她在台北工作滿兩年的公司,突然決定要去台中科學園
區設廠。曾經在台中工作過、又沒有家累的湘雲,突然成了新廠的小主管。
「…我要去台中嗎?」她簡直不敢相信。
「妳不要去嗎?」主任有點遺憾,女孩子都不愛外調到台北以外的都市啊…
「不不不,我要去,我想去!」她跳了起來,「我要去!」
最少跟其翼同個城市不是嗎?放假的時候,她可以去找其翼玩,很痛快的踹他的
椅子了!
鮑司很貼心的幫他們租了大樓當宿舍…而宿舍,在一家便利商店樓上。
是的,你猜中了。其翼的老爸和湘雲公司定了契約,把三樓四樓租給他們當宿舍。
但是六個房間,卻有七個干部。湘雲很自然的住到二樓的套房。
她,又跟其翼對門而居。
「…組長,妳跟陌生人一起住不太好吧?」一起調職的部屬有點不安,「還是我
們跟妳換房間?」
「不、不用了!」她感動得幾乎掉下眼淚,「他是我老友,這樣很好、很好。」
「我沒很老好不好!」其翼幫她搬行李沒好氣的抗議。
重回舊居,湘雲高興的要命,但是有個房間是空的。每次看到那個空房間,湘雲
就會覺得很惆悵。
彬許不該要求太多…最少她和其翼又相逢了。
等搬好家,她告訴葉隱,葉隱一反常態,沒有哇哇叫。「我的房間可不要租給別
人。」他只這樣淡淡的說。
「來不及了,」其翼沒好氣,「我爸租出去了。洋妞那麼好,都舍不得回台灣?」
葉隱只是嘿嘿的笑,沒說什麼。「我可要出差幾天,這幾天我不上線了,記得幫
我看知行。」
出差很平常,看知行也很平常,湘雲漫應著,「什麼時候回來?」
「很快,比妳想象的快。」
的確,一個禮拜後,葉隱搬進了那個空房間,的確「很快」。
…你這個騙子。居然一點口風也不露!既然要調回台中分行當經理,為什麼一個
字也不說?!
葉隱被湘雲追著亂打,卻一直拼命笑。
繞了這麼大一圈,最後他們還是回到起點。「偶然」偶爾也會有慈悲的時候。
這次重聚能多久,誰也不知道。但是就像一個偶然接著一個偶然,說不定必然就
貶出現了。
比方說,「必然」的緣份,比方說,「必然」的再次重逢。
不過有件事情不會改變,他們依舊會出現在信on,並且是最沉默卻最有默契的
隊友。
「秦湘雲!妳給我死出來!」在某個夜晚,葉隱踹著門,「要出團了,妳還死在
里面干嘛?!」
「有沒有人權啊?」湘雲在里面叫,「我加班到九點,剛回來還要出團?饒了我
吧…」
「沒有攻擊手怎麼打大財主?妳給我滾出來!昨天我加班到十點,妳還不是硬把
我從床上拖下來?」他該跟湘雲一樣有鎖門的習慣的,真是後悔莫及,「別裝死!
裝死是沒有用的!」
「湘雲,快來唷∼」其翼溫柔的誘哄著,「我煮了餛飩湯,有沒有聞到味道?很
香唷∼」
「我要餛飩湯不要出團!」她用力把自己的臉埋在枕頭里。有沒有人權?有沒
有?她是辛苦的上班族,加班到七晚八晚,又餓又困,這種鬼時候出什麼鳥團!
「不出團就沒有餛飩湯。」其翼充滿同情,「而且有葉隱看門,妳大概連泡面都
不可能。」
…她怎麼會想跟這些臭男生住在一起?她忘記這些宅男根本就沒有人權觀念!
她不要出團,但是好餓啊…
「不要再踹了。」湘雲鐵青著臉開門,「我認了…餛飩湯給我!」
傷心欲絕的,她一面吃著餛飩湯一面跟在葉隱背後跑,去打那只該死的大財主。
一個疏神,她卡進了駐屯所,好不容易把角色挖出來,隊友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
「你們在哪里,我又在哪里?」她緊張兮兮的掐問。兩個男生沉默了,都不想甩
她。
她很哀怨的放下餛飩湯,打開地圖。這個時候,她又覺得「偶然」不是那麼慈悲
了。
這是孽緣吧?她想。
其實他們都有著相同的感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