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閻皓而言,今天與明天,並沒有什麼差別。
天空是無盡的黑夜,而世界只不過是酒杯里一個模糊不清的倒影。
閻皓推開暗巷里一扇斑駁的鐵門,一陣濃重的菸味伴隨著曖昧的燈光迎面襲來,像風雨欲來前的烏雲。
門里面,是另一個墮落的世界。
迷幻的電音舞曲,歌手嘶啞頹廢的狂嘯,以及一大群等不及要長大的十幾歲男男女女。
一對交纏的男女嬉鬧的擦過他的肩膀,歪歪倒倒的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暗梯。
他瞥了他們一眼,冷哼一聲,唇邊勾著嘲諷的笑。
"廢物!"他啐了句。
"皓,你在說誰?"一雙藤蔓似的玉手纏上他的頸項將他往下拉,印上一個熱情的吻。
"你說我們這里有誰不是廢物?嗯?"閻皓懶懶低哼,反手圈住背中嬌艷的胴體,回應一個更狂野的吻。
鞭暗的燈光下,他甚至看不清楚懷中女孩的臉孔──但那又有何差別?所有來到這里的人,都只是為了找樂子。
大手探入她的裙中,粗暴地拉扯著她的底褲,另一手則扯下她暴露的小可愛,年輕而豐滿的彈蹦而出──
"啊!"女孩驚覺自己幾乎被剝光,她尖叫一聲,雙手緊緊擁住前胸,氣急敗壞的瞪著閻皓。
"你……你想干什麼?!"
他輕佻地看著她,寡情的薄唇咧出邪笑。"當然是──想干你要我干的事。"
閻皓輕賤的口吻氣壞了女孩。
"下流!"她伸出手就要賞他一記耳刮子,閻皓不費吹灰之力一把扭住。
女孩痛得臉色都白了,大叫,"好痛!快……快放開我!我的手要斷了……"
她的尖叫淹沒在歌手的嘶吼聲中,像被海浪打翻的船,甚至沒有人轉過來看他們一眼。
閻皓俯下頭來,眯起的黑眸閃著剔透冷光,語氣中全是厭煩。"我下流?那你又上流到哪去?不過是蕩婦一個!玩不起就滾回家去,少來這邊撒野!"
他像丟棄不要的菸蒂一樣的甩開她,側身擠入隨音樂狂舞的人群中,不在乎女孩瘋婦般的咒罵。
霓虹掃射全場,映出每個人迷幻又空洞的表情,整間"荒唐"酒吧彌漫著一股糜爛得令人作嘔的氣味。
閻皓穿過舞池到達後方的吧台,要了一瓶海尼根。
"荒唐"大概是全台北市唯一一間敢賣酒給十八歲以下青少年的酒吧,同時也聚集了所有台北市未來的禍害。這里就像永遠掃蕩不盡的墮落巢穴,腐蝕著人類僅存的光明。
"嘿,阿皓!怎麼現在才來?"太保笑鬧的聲音剛隨著肩上的一記重拍落下,閻皓已經轉過身回以一拳──正中下巴。
太保猝不及防,當黑影襲來的同時,他已呈大字型仰倒在地,連叫一聲都來不及。閻皓居高臨下的看著太保,還朝他舉舉酒瓶。
"這姿勢適合你,太保。"
太保低咒一聲從地上爬起來,像賊似的左右張望,深怕被美眉看見他的慘狀,毀去他一世英名。
"媽的!你就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打招呼嗎?"太保揉著發麻的下巴。靠!這下他的無敵俊臉又要瘀青了,教他怎麼把馬子?
"這已經是我最'正常'的方式,換一種你會更吃不消。"把酒瓶放在吧台上,閻皓似笑非笑的從口袋中掏出MILDSEVEN。
太保老是忘記他最痛恨別人搭他肩膀,上回他因為一時忘記,被他反射性的踢了一腳,肋骨裂開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沒想到上次的教訓還是沒能讓他學乖。所以說,這種人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欠扁!
別光在閻皓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閃而逝,香菸點燃。
閻皓深吸一口,朝天噴出無數淡藍色煙圈,煙霧四漫,蒙朧了他一雙剔透冷眸。
揚起睫毛透過煙霧看去,這個世界感覺更加污濁。
"嘿!兄弟,也給我來一根。"
閻皓將整包菸丟給他。一手夾著菸,一手拿著酒瓶,看著那些在舞池里像蟲一樣扭動的人群。
"太保,那些人在干麼?"
燃起香菸,太保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卻抓不住焦點。"哪些?"
他下巴一抬,"就是舞池里的那群笨蛋。"
"那些?!"太保瞪大眼,一臉啼笑皆非。"你看不出來嗎?他們在跳舞啊!"
閻皓冷漠的眼神說不出是嘲諷還是不屑。"是嗎?搖頭晃腦,像一群白痴似的,真不曉得他們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麼?"
"耶?什──"太保一愣,一截菸蒂剛好掉下來燙到手指。
"媽呀!要命!"他拚命甩手,痛得又叫又跳。
閻皓沒好氣的看著他。"你在耍什麼寶?"
"我耍寶?你才有病咧!"年到頭泡在這間店的人問這什麼狗屎問題,害我被菸蒂燙到手!"憤憤然轉過頭去對酒保叫道︰"喂!兄弟,來杯冰水。"
酒保裝了杯冰水從吧台彼端推過來。
"唰"的一聲,一記漂亮的滑行後,安全抵達太保手中。
"謝啦!"他迫不及待的把手指伸進杯子里。
啊∼∼真爽!太保發出愉悅的嘆息,這才有心情繼續陪閻皓啦咧。
"阿皓,你是哪根神經接錯線了,今天怎麼怪怪的?哦∼∼我知道了!"太保一臉浪笑,用手肘推推他。"一定是你欲求不滿,雄性賀爾蒙沒被激發,一腔欲火無處宣泄,所以才變成今天這副吃錯藥的德行對吧?我等一下幫你打幾通電話,叫幾個美眉來幫你消消火……"
閻皓噴出一口煙霧,看著太保。
"太保,力培死了。"
香菸從太保嘴邊掉落,他整個人像被點了穴。
"你……少跟我開這種低級玩笑!"他干笑兩聲,搶過閻皓的酒瓶猛灌一口。
"力培的尸體在他家附近的暗巷找到,身上被砍了好幾刀。"閻皓將菸蒂彈開,又狠狠吸一口。
他們這種活在黑暗世界的人,永遠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會變成路邊的無名尸首,就是死了,也不會有人替他們難過,他們的生命與廢物沒什麼兩樣。
"X!是誰干的?"太保將酒瓶往地上一砸,酒汁四濺。他眼眶發紅,揪住閻皓的衣領,像野獸般低咆。"告訴我是誰干的?阿皓,你一定知道對不對?快告訴我!我要去殺了他……我一定要殺了他!"
閻皓面無表情的揮開太保的手。"告訴你,好讓你追隨力培到地下是不是?"
"可是他是我們的兄弟啊!他跟我們一樣才十七歲,不該這麼早就……"太保梗住聲音,再也說不下去,然後低嚎出聲。
鼻頭驀地發酸,閻皓丟開香菸,咬緊牙根,無言地將太保的頭用力攬到肩上。
他們還未成年,卻比誰都了解死亡。
"喲喲喲!大夥快來瞧瞧喪家之犬的模樣。"
"靠!你們看到沒有?這兩個孬種,居然還抱在一起哭咧!炳哈哈哈哈──"
閻皓放開太保,慢慢轉過身來面對來意不善的一群人。
"黑狼。"他吐出這個名字,戾氣在眼中聚集。
擺狼是"天狼幫"的頭頭,和閻皓、太保一樣未滿十八歲,他帶領著一群同為飛車黨的小膘混在街頭飆車、搶奪路人的財物,最近幾年甚至開始在"荒唐"里頭販賣毒品。
"閻皓,太保,真是驚喜啊!我以為你們應該是去給你們的好兄弟送葬了,沒想到還能在這里看到你們。"黑狼舌忝著油亮的嘴唇笑道,臉頰上那道丑陋的傷疤因為他的笑而變形,看起來益發可怖。
太保的拳頭掄起來了。
"是他對不對?"他低聲問閻皓,眼中涌出殺機。
閻皓沒有回答,但也沒有否認,他凌厲的瞪視著黑狼那張訕笑的丑陋嘴臉,瞪得黑狼再也笑不出來。
擺狼被他的眼神惹火。"媽的!閻皓,你看什麼看?!"
閻皓冷冷一笑。"我在看一只瘋狗,看它要吠到什麼時候。"
擺狼咬牙切齒。"閻皓!你他媽活膩了,敢這樣跟我說話?!"
"我有說你是瘋狗嗎?"
閻皓臉上的訕笑令人惱恨,面子掛不住的黑狼踹倒吧台前的高腳椅,指著閻皓大吼。"給我殺了他!"
"是!"黑狼的手下像惡虎一樣撲上來。
悲憤超越臨界點的太保,二話不說推開閻皓,一記左鉤拳和一記飛踢將首當其沖的兩人掃到一旁去吐血絲。
太保從不輕易動拳頭,但此刻他需要一個宣泄傷痛的出口,于是黑狼的手下就成了代罪羔羊。
他從小在最混亂暴力的暗街中長大,干架本是家常便飯,黑狼的手下只不過是一群缺乏訓練的烏合之眾,哪里會是他的對手?
擺狼氣得臉色鐵青,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破口大罵。"沒用的東西!你們到底在干麼?!上上上!全都給我上∼∼"
接下來的幾個人也被太保一一打退,其中有幾個狼狽的跌進舞池里撞上幾個舞客,引來一陣驚呼,但台上的歌手歌照唱,台下的觀眾舞照跳,沒有人驚惶失措,畢竟這種陣仗在"荒唐"每隔一、兩天就會上演一次。
"像你們這種三流角色,再來幾個也不夠看!"太保狠厲的拳風與一心一意為好友復仇的信念讓所有靠近他的敵手毫無招架能力,一個個被他的鐵拳打得哭爹喊娘。
"抄家伙!"有人吼道。
一聲令下,黑狼的手下們紛紛掏出隨身武器,有匕首、短棍和電擊棒,一名相貌猥瑣的少年甚至抄起吧台上的酒瓶敲碎,然後直接往太保的背心刺去。
閻皓臉色一變,手往旁邊一伸,抄起凳子就往猥瑣少年的後腦敲下去。
"啊∼∼"少年發出慘叫,痛苦的倒在地上縮成一團。
那一聲慘叫如同戰場上的號角,正式揭開混亂的序幕。
閻皓不再袖手旁觀,他踹開包圍住太保的小膘混,沖入核心與太保一同並肩作戰。他們兩人背對著背,發揮最好的默契將攻上來的人一一擊退。
擺狼在旁邊觀戰,手下的不成材讓他憤怒得幾乎扳裂桌沿。
"媽的!你們給我盡全力打!把他們打殘給三萬,打死給十萬!"
拿白花花的鈔票作獎賞,黑狼的手下一個個像被不怕死的神風特攻隊附身,著了魔一樣的殺紅眼。
情勢很快的逆轉。
"唰"的一聲,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太保的右肩掛彩。
閻皓格開一名拿刀沖上來的小膘混,低叫︰"太保!"
太保咬牙回應。"別管我,我還能打!"
看見太保掛彩,黑狼露出嗜血的笑,朝著手下吆喝。"攻他右邊!就不信他還能撐多久!"
擺狼預料的沒錯,太保血流如注的右肩逐漸使不上力,他居于劣勢,開始處于挨打狀態。
"該死!"閻皓知道情況不妙,再這樣下去,他倆鐵定無法活著走出"荒唐",他必須盡快殺出一條生路!
在踢飛拿著電擊棒朝他攻來的人後,閻皓將最靠近自己的桌面上的酒瓶與酒杯統統掃到地上,掏出打火機點了火就往地上一丟,火舌迅速蔓延開來──
"啊∼∼失火了!"有女孩尖叫起來。
舞客們混亂起來,歌手、鼓手、吉他手紛紛拋下觀眾跳下舞台。
"荒唐"面臨前所未有的混亂場面,相互推擠逃命的結果,也暫時阻擋了黑狼的手下。
閻皓用力扯住太保。"快走!"
太保忍痛按住傷處,牙關一咬,立刻跟著閻皓從後門逃出"荒唐"。
懊死的閻皓!眼看著那自己的手下就要逮住太保,好讓他出一口惡氣,沒想到閻皓竟然會使出這招。
擺狼發出震怒的咆哮。"你們還愣在那里做什麼?!憊不快給我追!"
逃亡途中,飛馳向火場的消防車與閻皓、太保擦身而過。
閻皓回頭看了一眼,見身處陋巷的"荒唐"火光漫天,而東方的天空曙色微現,彷佛被誰抹黑了一塊,呈現出一種曖昧不明的橘灰色彩。
天,就要亮了……
"叮鈴鈴……叮鈴鈴……"
早晨的薄霧逐漸散去,太陽從雲層後露出臉來。清脆的銀鈴聲隨著一輛隻果綠腳踏車,由大馬路一路滑入老舊未改建的小巷,不經意地在空氣中灑落一串跳躍的音符。
"章爺爺、章女乃女乃早!"
充滿朝氣的聲音擦身而過,與老伴正在晨間散步的章爺爺嚇一跳回過頭,正好看見腳踏車騎士放慢車速,轉過頭來朝他們揮手微笑。
章爺爺撫著白須呵呵笑。"哦,原來是儂儂啊?早啊!"
"別忘了,待會兒我會送花去你們家喔!"騎在腳踏車上的人兒繼續往前騎去,身影越變越小,但聲音仍從遠處傳來。
"知道了!"
得到允諾的康唯儂點點頭轉回來,愉快地踩著腳踏車繼續往前馳去。風兒從她頰邊拂過,發絲飛揚,露出紅通通的討喜小臉。
腳踏車在熟悉的巷道中左拐右彎,來到一排低矮的平房前。那兒有一個年近七旬,銀發在後腦處綰成髻的老婆婆,正拿著竹掃把埋頭打掃門庭。
唯儂露出笑容朝她騎了過去。"嗨!蔣婆婆,您好嗎?"
正在打掃門庭的蔣婆婆放慢動作,滿是皺紋的臉板了起來,看上去有些不滿。"儂儂!你遲到了,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了。"
"抱歉抱歉,我今天睡過頭了。嘿∼∼咻!"她煞了車,從腳踏車上輕巧地跳下來,用皓白的手背抹去額上的細汗。"蔣婆婆,你看,我今天給您帶了一包羅勒和香菜喔!您看看夠不夠?"
她遞去兩大包新鮮翠綠的香料,蔣婆婆一看就變了臉色。
"我不是說一點點就夠了嗎?要這麼多干什麼?你在施舍我啊?"
蔣婆婆獨自一人居住在這個社區已經有三十幾年了,自從她的獨生子留下她移民到美國後,她的生活一直過得很拮據,但自尊心極強的蔣婆婆死也不去申請救助津貼,儂儂每次來都要編造理由帶些東西送給她,理由要是編得不能滿足老人家的自尊心,還會慘遭退貨呢!
"不是啊!這些都是我自己種的,這還是我第一次采收呢!想說蔣婆婆做菜最講究調味,所以來拜托您試吃看看。"
蔣婆婆的表情看上去和緩多了,但是嘴巴上還是說得嚴格。
"嗯∼∼不過我話可說在前頭,我這人不會講好听話,要是不好吃,我會直說,你最好要有心理準備。"
唯儂愉快地點頭。"沒關系,如果不好吃您就直說,這樣我才有改進的空間呀!"
太好了!蔣婆婆接受了她的香料,下次再帶些新鮮薄吧葉和小辣椒給她吧!
與蔣婆婆道別後,唯儂跨上腳踏車繼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潘家。
"潘媽媽,你在家嗎?是我,儂儂。"站在沒有裝設門鈴的潘家外頭,唯儂趴在紗窗旁向里頭喊著。
一個嬌小瘦弱的婦人從屋里頭跑出來,她眼楮紅紅的,看起來似乎哭過。
"太好了,儂儂,你終于來了!"潘媽媽見到唯儂彷佛見到救星,奔出來抓著她就往里頭拖去。"快!你快跟我進來。"
"怎、怎麼了?"唯儂被她凝重又泫然欲泣的表情弄得很緊張。
"別問了……嗚……你快來就對了!"還不小心逸出一聲啜泣。
唯儂屏住氣息,心髒狂跳。
難道是體弱的晴晴她──
"你看,都死了!"潘媽媽拉她到房中,傷心欲絕的指著被她小心安放在妝台前的……數盆泥土。"我花了好多時間照顧它們,可是我盼了很久,也不見它們發芽抽苗,反而一株株的死掉,嗚∼∼"
緊張到最高點的唯儂,在弄清潘媽媽傷心的理由後,整個人差點因為松口氣而虛月兌的跌坐在地上。
"儂儂……你怎麼了?"她的臉色看起來有點蒼白呢!
"沒有,我沒事。"為了掩飾自己的會錯意,唯儂立刻上前察看那些盆栽,用手指翻了翻土。"這是郁金香的球根,對嗎?"
"嗯!"潘媽媽用手帕擦拭眼角,點點頭。
"潘媽媽,不要傷心,它們並沒有死掉。"她拍著潘媽媽的肩膀安慰。"郁金香適合的種植期是秋天,可是若要發芽,就得等到明年二月。對了,郁金香喜歡陽光充足的地方,放在室內不利于生長喔!我幫你移到外頭去好嗎?"
听到心愛的花苗並沒有死去,潘媽媽的淚眼中綻出星星般的光輝。
"儂儂!"潘媽媽感動地擁住捧著花盆的唯儂。"我就知道你最好了,只要是有關花卉的問題,問你一定會得到解答的。"
"我沒那麼厲害啦!我只是常整理溫室,所以才……啊,糟糕!"不小心看見牆上的壁鐘,上頭指著六點十分。她慌忙推開潘媽媽。"對不起,潘媽媽,我得先幫你把花搬出去,因為我答應了章爺爺和章女乃女乃要送他們一束我自己種的玫瑰花,接著還得趕去上學,所以我得走了。"
她一手拿一個花盆放到門外陽光充足的地方,潘媽媽也跟著搬了兩盆。
"你下禮拜還會來嗎?"潘媽媽追在她的身後充滿希望地問。"我想請你吃我自己做的餅干。"
"當然,我還會帶風信子的球根送你,風信子不像郁金香那樣要等那麼久,而且也不需要太多的日照,很好照顧的……哦!我不能再說下去了,再說下去肯定沒完沒了。"搬完最後一盆郁金香,她揮別潘媽媽。"我走羅,潘媽媽再見!"
"再見,路上小心。"
在潘媽媽慈愛的注視中,她牽著腳踏車往前小跑步一段才跳上高高的椅座往前騎去。
一離開潘媽媽的視線範圍,唯儂的小臉立刻皺成一顆小籠包。
"完了、完了!現在趕到章家再回家,最快也要半小時,天啊!我還沒做早餐,也還沒換制服……更慘的是,我今天是值日生,一定要提早到學校去導師辦公室拿作業本回來發……嗚嗚,我會遲到啦!"
她死命的踩著腳踏車,妄想著她的腳踏車會長出翅膀,可以一瞬間載著她飛躍數條小巷……
太陽早已完全突破雲層而出,即便氣候已進入初秋,太陽的威力卻一點也沒有減弱,慌張、緊張,加上日頭的熱度,讓她光潔的額頭泌出一層薄骯。
怎麼辦?怎麼辦?
幾乎快要哭出來的康唯儂突然在經過一條巷口的時候靈光一現──
對了,抄捷徑!
她緊急掉轉車頭沖入她鮮少經過的巷子中,完全忽略了路口立著的一塊小牌子──單行道。
唯儂在心中不停盤算著︰抄這條小徑到章家可以節省五分鐘,等會兒回家時再走另一條小路,如果她騎得快一點的話,也許可以再節省七、八分鐘,這樣她就有比較充裕的時間去趕捷運……
她的腦袋忙碌地加加減減,同時盤算著最快最省時的路徑,完全沒有發現轉角處突然蹦出來的人影──
"滋∼∼滋滋∼∼"
尖銳的緊急煞車聲直竄雲霄,車龍頭驚險的左閃右避,然後是唯儂的尖叫。
"啊──"
最後是兩聲重物落地聲。
"砰……砰!"
放在車籃上的一束綠桔梗咻地高高飛起,姿態難堪地墜落地面,灑了一地花瓣。
唯儂仰躺在硬邦邦的水泥地上,渾身痛得說不出話,周圍突然變得好靜,靜得只听見自己腳踏車車輪帶動齒輪空轉的聲音。
躺在地上,她看見朗朗青空,片片白雲──還有一張煞黑的臉孔。
"你還活著吧?"
對方冷冷的聲音嚇得她忘記疼痛,從地上跳了起來。
"天啊!我好抱歉……"她拚命低頭道歉,撞傷人的愧疚感與闖下大禍的強烈自責讓她幾乎要哭出來。"我……我撞傷你了嗎?你要不要緊?"
"你知道嗎?你的腳踏車,"對方伸出一根食指,指指鞋尖,咬牙切齒地強調。"從我的腳背上輾,過、去!"
唯儂脹紅了臉。
"啊!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會負責的,我一定會負責到底!"唯儂慌慌張張的扶起倒在地上的腳踏車,要他上後座。"請、請你上來,我載你到醫院去。"
載他?
憑她?
用那輛輪子變形的腳踏車?
"不必了。"閻皓的俊臉以下低于仰角十五度的姿態給她一記冷眼,然後從她身旁繞過去。
他、他要走了嗎?
唯儂慌亂得什麼也無法多想,將腳踏車丟靠在牆邊就追過去。
"你一定要去醫院作檢查,你的腳很可能受傷了……"她試圖彌補她的過錯,可惜被害者一點興趣也沒有。
"你千萬不可以小看輕傷,有很多老年重大病癥都是起因于年輕時不注意的小傷……"
唯儂追著他身後跑,一迭聲的念個不休,沒注意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腳步回過頭──
"砰"的一聲,這次她貨真價實地撞進他的懷里。
懊丟臉……她捂著撞疼的鼻頭,尷尬的抬起頭來。
丙然,對方的表情更難看了。
他的表情讓唯儂慌了起來。"對不起!我……我是不小心的……"
她的道歉對方完全不領情。"你說夠了沒有?"
唯儂尷尬地僵在那里,所有來不及說出口的話全都卡在喉嚨中。
他好凶!
唯儂委屈的咬住下唇,怯怯地看著他。
眼前的男孩,年齡與她差不多……嗯!也許大她一、兩歲吧?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背心T恤,出剛強的鎖骨與結實勁瘦的兩條臂膀,一頭長及頸背的頭發使他看起來像野獸一樣狂野不馴,他的五官陰峻,左眉與右耳都各戴上一只銀環,劍眉下的那雙眼楮銳利得像把刀,好像他隨便一瞪就可以把人刺出幾個窟窿。
懊可怕!她慌忙壓低腦袋,不敢再看。
嗚……怎麼辦?她好像惹到了一個很不好惹的人物……
閻皓狠瞪著那顆垂在他胸前的小腦袋,一時間無法決定是要推開她,還是要仁慈的掉頭就走。
正想選擇後者,不遠處卻隱隱地傳來急促腳步聲與唁唁低喝,使閻皓目光一凜——
他听音辨位,知道那票奉命出來追趕他的人渣八成就在隔壁巷子里。找人找到這種程度,真不愧是黑狼養的忠狗!
懊死!現在要跑也來不及了,不如就地找掩蔽。
閻皓的腦筋立刻動到唯儂的身上。
"喂!你叫什麼名字?"他突然懶懶的開口。
他在跟她說話嗎?
唯儂訝異的抬起頭,有點緊張。"我……我叫康唯儂,不、不過我家人都叫我儂儂。"
"儂儂?很可愛的小名,"他托起她的下巴,注視著她無措的大眼,薄唇突然咧出浪蕩邪笑。"我喜歡。"
他的笑容有點壞,卻極度誘人,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露出笑容,唯儂覺得有點受寵若驚。當她想開口說點什麼時,他卻突然俯下頭,重重地吻上她輕啟的唇瓣。
事出突然,唯儂整個人瞬間石化,眼楮瞠得又圓又大,所有的感官只接收到一個模糊的念頭──
這個陌生人……竟、竟然奪走了她的初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