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晨。
尉子京一如往常在七點二十分起床,花十分鐘刷牙沖澡換衣服,再花十分鐘給自己煮了杯咖啡喝,而後拎起車鑰匙打算出門。
尉子京是個生活規律的人,即使是假日也不曾縱情大睡。他固定在九點到飯店附設健身房游一小時的泳,然後跑一小時半的跑步機鍛鏈肺活量,然後悠閑地在一樓的buffet享用豐盛的早午餐。
以往在周末的下午他總是安排了約會,可是自從上一任女友受不了他的機械化與缺乏情趣,于半個月前憤而嫁給年過半百的富商之後,他美好的午後時光頓成一大片空白。
也許他應該重拾停頓許久的書法課,或是再去學個第四語言,比如德文或法文什麼的……
漫不經心的走出大樓,他瞄了一眼信箱,看見他的信箱里頭夾著一封信。
是台北市交通大隊寄來的。
尉子京狐疑的打開,里頭掉出一張照片與罰單。
不可能!這一定是哪里弄錯了,他絕不可能違規!
但是,當他看清楚照片時,他的眼楮陡然噴出熊熊怒火——
照片中,清楚地照出他轎車正面的車牌,而他本人則一臉視死如歸地坐在副駕駛座上,至于駕駛座上——
是那個以美貌欺騙世人的女惡魔,康唯-小姐!
尉子京氣得眼冒金星。
天殺的!那女人竟然讓他的行車紀錄留下污點!
他是個律師,清楚知道警方在查案時,往往會將駕駛紀錄列為重要參考線索,據說通常作奸犯科的歹徒,十之八九都有違規紀錄,因為一個不遵守交通規則的人,大概也不會把守法當成一回事。
他從小就循規蹈矩,在家守家規,上學守校規,當兵守軍規,如今他是律師了,自然將六法全書奉為圭臬。
像他這樣一個極度自律的人,當然不可能允許自己有任何不守法的行為,如果不是遇上了康唯-,他甚至預期自己會有一個完美的人生——但是,康唯-的出現卻改變了一切!
幾乎只考慮了一秒鐘,他就決定取消所有的預訂行程,把沖去康家將那個魔女-死列為第一要務。
尉子京沖回家,翻箱倒櫃地尋找康唯-留給他的那張紙片,半小時後,他終于在即將送洗的那件西裝外套內袋中找到,然後像陣旋風般跳上車,目的地直指魔女所在的魔窟。
一路上,尉子京因為過度憤怒,抓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緊得泛白,手臂上青筋暴突。
但是,他仍始終保持在安全速限內,甚至沒忘記要保持安全距離。
他始終是冷靜而理智的,任何事都不能令他失控……對!從前不可能,未來也絕對不可能!
轎車駛入魔窟……不,康家所在的社區。那個魔女有可能住在這麼祥和的社區里嗎?
尉子京突然不確定起來,但人都來了,只好硬著頭皮拿著已被捏皺的紙條對照著門牌一路駛過去。
沒多久,他順著門牌號碼找到了歐式建築的康家。
尉子京有點意外。康唯-的衣著質感不俗,沒想到她的家設計感更是一流。
車子還未熄火,康家的門便開啟,走出一男一女。
女的是康唯-,男人則身分未明——他記得她說過她未婚,所以,這男人不會是她的丈夫。
以尉子京同為男人的眼光來看,對方絕對是個勁敵。
那男人相貌英挺,器宇軒昂,身穿一件地中海藍襯衫,搭配全套手工制淺灰色亞麻西服,打著一條酒紅色真絲領帶,手中提著一只名牌公事包,仿佛是從時尚雜志里走出來的男模特兒。
但他的氣質沉穩,舉止優雅,若不是在事業上擁有某種程度以上的成功者,絕對淬練不出這種自信與氣度。
唯-與那名男子站在門外說話,但距離太遠,他又坐在車子里,什麼也听不見。
尉子京捺著性子坐在車里又過了十分鐘,冷眼旁觀兩人終于打住了話題,相視而笑。
印象中,他不曾看康唯-這樣對誰笑過。她的笑容不似平時的使媚,那純粹發自內心的笑意格外使人動容。
他是她的男人嗎?
這個想法竟讓尉子京隱隱覺得不悅。
唯-的視線落在男人的領口,她伸手忙碌地替他調整領帶,男人由著她弄,大手滑上她的腰間朝自己拉近,在她光潔的額上烙下極為珍惜的一吻。
尉子京眯起眼楮,發現自己竟把一口白牙咬得格格作響。
領帶調整好了,吻也吻了,于是,男主角駕著銀色BMW——和上回他在路上看見康唯-橫沖直撞所駕駛的是同一輛——優雅退場。
今天是周六,這個男人為何一早就要匆匆離去?就算是男友也不需要如此。
這個念頭,使得他倆的關系蒙上一層曖昧色彩。
唯-目送車子遠揚,正要返回屋內再睡個美容覺,眼角余光卻映入一條熟悉的身影。
扒!是那個「循規蹈矩」的律師先生。
他一身休閑裝扮,神清氣爽得令人嫉妒。
討厭!竟然被他看到她一夜沒睡、精神委靡的樣子。
「嗨,真是稀客呀!大律師。」她打起精神,露出招牌媚笑,雙手橫在胸前笑看著他。
尉子京這時才發現她的薄外套下是件低胸真絲睡衣,瓖著蕾絲的圓弧領口,若隱若現地半露出她白皙圓潤的胸前風光。
「光臨寒舍有什麼指教嗎?或是你的傷口有異狀,需要我負起責任?」
男人剛走,她又穿著睡衣出來相送,他倆的關系已經很明顯了。
「我的傷沒事。」在血液沖上腦門前,尉子京禮貌地別開視線,抓住腦中閃現的第一個問題就往外扔。「你住這兒?」
「是呀!你不是看見了嗎?」
看見他有些窘迫的樣子,唯-不由得笑了出來。
尉子京心中涌現出復雜的感受。她才二十四歲,卻住在近百坪的別墅里,可想而知這幢歐式大宅是剛剛那男人所提供,更別說她一身昂貴的行頭。
莫非她是那男人的情婦?
「咳咳,」他清了清喉嚨,做了幾次深呼吸使自己鎮定下來,又道︰「我明白現在的景氣不是很好,但要找工作也不是難事。我服務的律師事務所老板缺一名助理秘書,如果你需要的話……」
尉子京越說,唯-的眼楮瞪得越大。
「-、-,等等!」她做了個暫停的手勢。「你到這里來,就是為了幫我介紹工作?」他有沒有搞錯?!
「呃……」他端毅的五官有絲尷尬,在不能否認的前提下,他只好含混地點點頭。「算是吧!」
「拜托!我有說過我是無業游民嗎?」而且,她也沒拜托他介紹工作吧?這個大律師究竟是哪一根神經接錯線啦?
「我上回見到你時,你似乎不急著回去上班,」還陪他上醫院,害得當事人在他的辦公室里枯等了半個小時。
唯-理直氣壯地說︰「那是因為我的上班時間比較彈性,而且以夜間居多。」
「無業」與「自由業」之間可是有著天差地別!
夜間?她……果然是在做那一行的!
他尷尬地推推眼鏡。「夜間上班……對身體不好,我覺得你應該調整作息,利用白天的工作比較好。」
「這麼多年下來,早就養成夜貓子的習慣啦!況且,晚上比較靜,我比較能集中注意力。」
她打了個呵欠。啊,好困!為了趕稿,她幾乎一夜沒睡,她好想窩回軟軟的被窩里——
「你昨晚沒睡好?」他看見她眼底淡淡的黑眼圈。
「錯!是忙得根本沒時間睡。」趕稿真不是人干的,簡直月兌去她半條命!
想也知道她說的「忙」是什麼意思。
她又打了個呵欠,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不過,我的工作剛結束,我要去好好睡一覺,既然你沒有別的事的話,恕我少陪了。」
她轉身要走回屋里,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過身來拋給他一記飛吻。「晚點等我體力恢復,你來載我去TU,bye啦!」
TU?那是什麼鬼地方?
他一把拉住她,唯-沒料到他會扯住她,她穿著低跟涼鞋的腳步滑了一下,跌入他的懷抱里,對上他有些陰郁的眸子。
唯-有些驚訝,原來這個「循規蹈矩」先生也是有失控的時候呀?真好玩!
「干麼?舍不得我走嗎?」
她伸出彩繪指甲輕刮他的下巴,滿意地看見他的表情乍變,下巴繃緊,猛地放開她,害她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尉子京,你想害死我嗎?」她不滿地嘟起唇,轉了轉差點扭傷的足踝,不懂他這人今天怎麼陰陽怪氣的。
「你吃過早餐沒?」他突然粗聲問道。
「當然沒有。」她答得理所當然,況且,她也沒有吃早餐的習慣。
「走!」他突然拉著她,反客為主的走進她家門。
「噢,好痛!你想干麼?」他就不能憐香惜玉一點嗎?
他瞪著她,不容反駁地道︰「給你煮點東西吃。」
看見廚房里站著一個陌生男人為她做飯,那種感覺很是奇怪。
康家的人,除了儂儂以外,每個人都是做菜白痴,其中又以康唯-為最。
身為業務經理的康霆,拿手菜是法式生菜潛艇堡——因為所有的材料都是現成的。
而身為調香師的康捷,是標準的遠庖廚者,听儂儂說他挺會做菜的,但是她跟他相處了二十幾年,也沒見過他拿起鍋鏟,因此不予采信,不過,他倒是很會煮咖啡。
至于康家的養子,大概也會是未來半子的閻皓,更是個標準的遠庖廚者,他根本不能忍受一丁點油煙味。
而她呢!完全繼承母親的真傳,在有一回燒開水差點燒掉廚房之後,全家人就嚴禁她踏入廚房一步,自此以後,她就只能望廚房而興嘆。
她似乎曾經對憂心她游戲人間的大哥說過,對她而言,能夠在早晨為她做早餐,凌晨為她做消夜,比起情人節為她在凱悅訂一頓貴到不行的情人餐來得有情調多了。可是這種人直至今天以前她沒有踫到過。
但這個稱不上熟識的男人,卻穿著儂儂專用的隻果綠圍裙,尺寸不僅不合,搭配起來更是有種可笑的詭異感,可是不知道為什麼,他那背對著她的寬闊肩線,有力得像是可以撐起整片天。
他俐落地在砧板上切蔥花,哆哆哆的聲音听起來仿佛呼應她的心跳,跳得那樣急促。
拜托,誰來解釋一下這個「循規蹈矩」先生是怎麼回事?
兵子里的粥滾了,冒出帶著香氣的白煙。
尉子京放入切成小塊的雞肉,再放入玉米,倒入蛋汁,最後灑上蔥花與少許鹽巴,攪拌半分鐘後熄火,以湯勺盛了一碗到她的面前。
「把稀飯吃了,然後立刻上床睡覺。」
他的口吻,像個權威感十足的丈夫。
但唯-沒有異議,食物的香味早巳勾出她胃里的饞蟲,她迫不及待地舉起湯匙嘗了一口。
「好好吃哦∼∼」她滿足地撫著白女敕臉頰,享受著留在齒頰中的芳香。「沒想到你還滿會做菜的嘛!」
「一個人住,免不了要自己動手,除非不得已,否則我不喜歡外食。」尉子京挽起袖子,開始動手清理流理-與鍋碗瓢盆。
唯-端著Wedgwood的瓷碗走到廚房門口道︰「不用麻煩了,東西放著就好。」
他瞥了她一眼,又轉回去繼續收拾。「難道你要處理嗎?」
她眨眨明眸。「我們家有洗碗機啊!」
「那玩意兒耗水又耗電,還是手洗比較快。」他實事求是地說。
唯-瞪大眼楮,簡直不敢相信。「你一向都這麼務實嗎?」
她懷疑他的DNA基因密碼就只有四個字︰腳踏實地。
「因為我從事一件再務實不過的工作。」連他的回答都這麼無趣。
可是她竟然要命的對他感興趣。
唯-輕輕巧巧地靠近他,以手肘推推他,半開玩笑地問︰「-!有沒有女人說過你很無趣?」
說不定他連做的事就只會那一百零一種姿勢,哈哈哈!
尉子京突然轉過身來,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他端毅的臉龐上,將他的五官襯得稜角分明,陽光理應是溫暖的,卻讓她有種冰寒徹骨的錯覺。
糟糕!踩到地雷了!
他眼神冷冽地朝她走過來,步步進逼,終于將她逼入角落里。
他一手撐著她頭頂上方的牆壁,陰沉地逼視著她。「我就是這樣的人,這樣你滿意了嗎?」
康唯-迎視他強自隱藏的受傷眼眸,清清楚楚地吐出。「不滿意。」
他仰首閉目,雙手緊握成拳,極力克制被她激出來的脾氣,但一開口仍是火花四冒。「那你還想怎樣?」
「我要親自試試。」說完,她攬下他的頸項,主動送上紅唇。
「你——」他的低咆融化在她的唇舌中。
她的氣息是那樣誘人,她的探索令他失控,直到此刻,他才明白自己的自制力有多麼薄弱!
他低吼一聲,奪回主導權,反糾纏住她的舌瓣,大手佔有的滑下她的縴腰,流連在她美好的曲線上。當他感覺到她的真絲睡衣下什麼也沒有時,火熱的往下月復奔竄而去,使他幾乎申吟出聲。
當他的手捧住她的臀部壓向自己,她被迫感受到他昂揚的灼熱,頓時羞紅了瞼,但唇邊卻不由自主地漾出微笑。
老天!他才不是什麼「無趣」的男人呢!而且他……
頸部驀地傳來一疼,使唯-倒抽了一口氣,再也笑不出來。他的唇再游移到她的耳畔,舌忝吻著她敏感的耳垂,她從不知道自己的耳朵這麼敏感,使她腰部以下幾乎癱軟。
不行了……
她咬緊牙關,極力克制著幾乎逸出口的低吟,悲慘的發現因為自己一時的玩火不慎,恐怕要付出她的純真作為代價……
就在此時,尉子京突然放開她,他的表情駭人,全身緊繃,像是瀕臨崩潰。
唯-突然覺得十分動心,因為他的理智;也覺得非常得意,因為他的失控。
「要命了,你這個魔女!」他低咒著,不敢相信自己差點在廚房的牆上要了她。
他學生時代練過近十年劍道,集中力與忍耐力比一般人更強,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個妖女的法力顯然比他的修為更強上百倍。
對比著他近乎當場送命,她嫣紅的唇邊竟然還噙著笑。
「你還好吧?」她走向他,手還沒踫到他就被他躲開。
「離我遠一點!」他咬牙切齒。
這女人!撩撥他撩撥得還不夠嗎?
唯-再也忍不住榜格地笑了出來。
天哪!他表現得真像是個捍衛清白的小處男!
看來,她很有顛倒眾生的本錢,以後應該好好善加利用才不會浪費!
「何必這麼見外呢?我們剛剛差點就——」
「你給我閉嘴!」「循規蹈矩」先生聲色俱厲地大吼,胸口急速起伏,俊臉在三秒內脹成紅色,看樣子血壓逼近警戒範圍。
哦喔!原子彈要爆發了,她還是別做得太過分,免得被他當場掐死。
尉子京在廚房里走來走去,每看她無辜的表情一眼,他的臉色就越是黑沉。
他到底是怎麼回事?
康唯-是很美——好吧!他承認,她根本是美得很不道德,但是,他們也才見過兩次面啊!頭一次見面她就讓他遭受血光之災外加一張超速罰單,今天更夸張了,他差點讓自己變成狂!
她不愧是在做「那一行」的!
她的美貌加上她狀似無邪的挑逗,他懷疑這世上有哪一個男人忍受得了!
但她到底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
的紓解?還是揮霍不完的金錢?
尉子京終于停下腳步,站在她的面前。
「我不是你以為的那種男人!」他突然開口。
唯-眨了眨水眸,不解地問︰「什麼?」
「你自己也知道你長得很美,但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吃這一套。」
哪一套?她更迷惑了。
她的表情令他緩下嚴厲的口氣,好言勸道︰「你還年輕,但是青春不會是你永遠的本錢,你不應該隨意揮霍,而是應該好好把握機會,找個正當的工作。」
別氣微微上揚。他到底是對她的工作有什麼不滿?話題扯來扯去,最後又扯回
「我的工作哪里不正當了?至少我自食其力!」
「這種工作不久長。」他理性地指出。
可惡,竟敢詛咒她!沖著他這句話,她偏要寫一輩子!
「見鬼的!我就是要做一輩子不行嗎?」
「你——」面對唯-的不受教,尉子京氣結。「你難道不打算結婚成家嗎?你做這種工作有誰敢要你?」
「轟!」的一聲,康唯-發飆了!
「什麼叫作「這種工作」?好像有多見不得人似的!做我這一行的滿街都是,招牌掉下來可以砸死一大群,有什麼好大驚小敝?你又憑什麼對我們投以歧視眼光?你是律師就了不起嗎?說穿了律師還不是為有錢人跑腿辦事,滿身的銅臭味,又比我們清高多少?」
她罵得口渴,倒了一杯白開水一口氣喝完,玻璃杯重重往流理台上一放,又繼續開罵。「還有,我結不結婚關你屁事?就算有一天我在這一行混不下去了,還是會有人願意養我一輩子的,不勞大律師你費心!」
尉子京的一番好意卻被指為滿身銅臭味,氣得他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算我多事!」他月兌下圍裙往餐桌上一扔,跨著重重的步伐大步離去。
懊死的男人!虧她還有那麼一點點欣賞他……
唯-沖動地追了出去,剛好看到尉子京正打開車門,她提起一口氣,放聲大吼︰
「尉子京,你最好出去給雷劈到!」
他回過身,冷眼看她,很快地上車絕塵而去。
揚起的煙塵落進她的大眼中,她的眼眶突然發紅,俏鼻也過敏了起來,害她說話時氣有些不順。
「臭男人,大笨蛋!」她有些哽咽的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