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琦,懶蟲,一定才起床吧?我看到你臉上的眼屎了噯!哇!憊有嘴,好臭喔,一定還沒有嗽口吧?」
「我警告你啦阿寶,不許跟我油腔滑調!」
「嘻嘻,是阿祥叫我說的噯。阿琦,我好想你,幾時回來看我嘛!」
「不要甜蜜蜜了啦,有什麼鬼花招,快點使出來!」
「什麼跟什麼嘛,人家不能想你啦!」
「你要不說,我就把電話掛了啦!」
「好吧好吧,我說。我……我想要一輛摩托噯。」
「阿寶!你不會是發燒了吧?!6歲的毛蟲,你的腿有車長嗎?!」
「我不管嘛,我就是想要!你要不買,我還會一個人逃到山里去的!」
去年阿寶要買單車,海琦沒有答應,阿寶一個人跑進山去,胯部跌成骨折,花掉了海琦二十輛單車的錢。阿寶說到做到。
「是阿林要摩托是不是,他為什麼不自己講?」
「他上個月才要了影牒機的嘛,怎麼還好意思開口噯!」
「你讓阿林听電話!」海琦氣得咬牙切齒。
「他哪有工夫在家嘛,他打牌去了噯。阿琦,我一個人好冷靜,好害怕喔!阿琦,我好象真的發燒了噯,我的額頭好燙!」
「好了啦!你那幾招太老套了噯。過兩天有貨車回台南,我會托人帶車回去的。乖乖地長大,不要讓阿琦失望噢!」
埃琦剛剛掛了電話,門鈴就響了。海琦一邊煮上咖啡,一邊喊道︰「百貞嗎,稍候片刻!」
門悄悄地開了,不是百貞,是小李。小李躡手躡腳走到海琦身後,然後一動不動等著她轉身。
埃琦剛一轉身,面頰便被小李狠狠親了一口,嚇得海琦大退三步。
「哇!你想嚇死我謀財害命啊!」海琦大叫。
「我只是想看你夸張一點的表情嘛!」李保華高大壯實的身體立在客廳中央,房子立刻顯得小了許多。
小李手上拎著一大包東西,里面有牛女乃、咖啡、隻果、桔子、面包、果醬、快捷面、火腿腸,像微型的百貨店。
「不會是防地震吧,搶購這麼多食物。」海琦替他接過手中的包。
「還有三天就得抽血了,總得補養補養吧。」
李保華同周海琦是台北大學的同班同學。小李為了幫助海琦擺月兌困境,讀書時就加入了賣血者行列,兩人賣血的錢,剛好能解決海琦的各種急用。
小李如此細微周到地體貼幫助她,海琦真是十分感動。
埃琦剛剛放好東西,小李便用雙臂環住了她的腰,仔細看著她的臉,說道︰「臉色這麼差,昨晚一定喝酒了吧?」
「沒有辦法嘛,誰讓他是我老板的呢,總得應付一下吧。」海琦淡淡笑道。
「還記得你的承諾嗎?」
「我哪里有你那麼好的腦筋!」海琦笑著,想掙月兌他的環抱。
「那好,讓我來提醒你,你說,你要犯一個錯誤,就得讓我吻你一次!」
「我說過嗎?」海琦做出一副抵賴的怪模樣。
「你說過,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既然駟馬都難追,那還不早飛到九霄雲外去啦!」海琦賴皮地做著鬼臉。
小李輕輕一摟,海琦的身體便離開了地面。「執法如不嚴明,何以……」
埃琦尖叫著,用手蓋住了小李的嘴,嬉皮笑臉地說道︰「衛生第一耶,我還沒有嗽口呢!」
小李失望地放下海琦,說道︰「今天暫且饒你一回,看你下次還有什麼花招攔得住我的執法大嘴!」
埃琦撒嬌地一笑︰「謝謝法官大人!」說著,踮起腳,在小李的腮上啄了一口。
鬧了一回,兩人匆匆忙忙地吃完早餐,趕著上班。臨出門前,小李幫海琦梳理著瀑布似的長發,說道︰「阿琦,我們可是說好的噢,你只許賣這個月的血了,下個月起,由我一個人去賣,我可不許你再糟蹋自己的身體了!」
埃琦望著小李萬般愛憐的眼神,搖頭說道︰「我有什麼辦法,阿林又讓阿寶打電話來要摩托,我還能到哪里去弄錢。」
小李道︰「听說上次你給他買的影牒機,給他打牌輸掉了,後來的那輛單車,也給他打牌輸掉了,你又給他買摩托,還不等于送給他的賭友!」
埃琦道︰「這些我全明白。可為了阿寶,我又能怎麼樣?!」
小李嘆道︰「等我做了企劃課長,薪水就會高得多,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都不必賣血了。」
埃琦感激地一笑,說道︰「時間不早了,上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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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地起驚雷。企劃課課長居然是齊百貞!
鮑司里一直有人種謠傳,說江中青跟他的機要秘書齊百貞出雙入對,眉來眼去,搞不定已經有了那種關系。
而海琦一直就兼信兼疑。江中青喜歡漂亮女人,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齊百貞長了一張白白淨淨的臉,整天文文靜靜地不多說話。海琦就住在她對門。有好吃的,有好玩的,各自都要叫上對方;而寂寞的時候,兩個人常常徹夜對坐,無所不談。這中間,齊百貞從沒有主動談起過江中青,即使周海琦故意問起,齊百貞也只是不冷不熱地應答。因此在海琦看來,幾乎想象不出他們會好到情人的地步。
江中青一有機會,就會對周海琦大獻殷勤,難道他真是那種漫天撒種,就地采花的角色。
包有一層,江中青的老婆是個出了名的悍婦惡婆,每天閑得無聊往公司里打電話查崗。而且做頭發要到公司走一趟,做美容要到公司看一看,逛街買衣服要到公司晃一遭,與朋友打牌又要到公司繞一回。一周上班五天,她至少要來五次。大家一公里之外就能聞到她身上那著名的濃烈的POISON香水味。
收發員小琴說,只要聞到那股味道,連瘦弱的蒼蠅都會被燻死。
齊百貞就不怕那種香水的厲害?!
可齊百貞是千真萬確做了企劃課課長。
江中青宣布的聲音洪亮而干練,顯然已是計劃了很久的結果。
齊百貞的表情十分平靜,似乎早已知道了這回事的樣子。
幾十個人的目光同時轉向李保華。小李做了兩年的企劃組組長,說企劃組要上升為企劃科,人人都認定非小李莫屬,小李的勁頭也比以前平添了數倍,而且企劃組成績是大家公認的。
小李的臉色由紅變白。
但最大的一顆地雷還在後面。
江中青宣布︰「周海琦任企劃課副課長!」
幾十個人的目光先是不約而同地射向海琦,然後又象聚光燈似地罩向小李。
在江中青宣讀的一剎那間,周海琦完全徹底地被打懵了。
周海琦的目光,機械地順著大家的視線,投向緊挨在身邊的李保華。
李保華的臉色已經由白變青,兩只拳頭握成了蒼白色。
埃琦雙手用力握著小李的胳膊,一副求助的迷茫的神色望著他。
但她並不知道怎樣對他解釋才對。
小李慢慢轉過臉來,利劍似的目光刺向海琦。
江中青似乎早就料到這樣的結果。他突然停止了講話,裝模作樣在那里翻材料。
屋子里一片死寂。
小李的聲音雷鳴般在空氣中回響︰「周海琦,你真的有表演的天才!昨晚你跟江中青幽會,跟江中青喝酒調情,原來就是為了討到這個副課長的位置。你騙得我好慘,耍得我好苦!周海琦,你好會演戲!」
「保華!……」
「別那麼叫我,我肉麻!」
「保華,我真的……」
「你真的好為難?江中青這小日本有了齊百貞,你再插上一腿,這日子不會好過?」
「李保華!」
「李保華再窮再苦,也絕不會吊著別人的膀子往上爬的!」
幾十雙目光開始分散開來,並且自由組合成許多的小組,議論聲,竊笑聲滿屋子回蕩著。
江中青穩穩地坐在他的寶座上,不動聲色地繼續翻弄著文件。
周海琦終于收回了哀求與乞憐的目光,她不能在這種場跋任憑小李亂潑污水。她愛小李同情小李。但她無法原諒小李的人格污辱。尤其在這眾目睽睽之下。
周海琦放下小李的胳膊,笑了起來。她笑得那樣豪放而爽朗。「不錯,我跟這小日本就是有一腿!誰叫我的男朋友沒有本事,沒有能力,不能滿足我的要求呢?」
滿屋里轟然大笑。
在眾人的笑聲里,周海琦的心里在滴血。她知道小李的心里也一定在滴血。
但她救不了小李,就如同她也救不了自己一樣。
在嚴酷的現實面前,人的面具居然如此容易被打碎!
周海琦看見小李的眼楮里正噴著烈火。在短暫的對視下,小李眼里的火星迅速熄滅了。小李的眼楮里蒙上了一層霧,一層灰,他已經沒有勇氣面對眼前的現實了。
小李狂叫一聲,轉身奔出了會議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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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琦,沒有事你不會找我,說吧,究竟怎麼啦?」金由美老大姐似地問道。
「一言難盡。甚至連我自己也還沒有理出頭緒來。」周海琦慵懶地躺在金由美寬敞的客廳里的沙發上,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
只有面對大學時的老同學金由美,周海琦才會流露出她本來的樣子。金由美比周海琦大四歲,她的父親金維誠是台北食品制造業的世富。金由美是他唯一的子女。他一直想讓女兒繼承他的事業,可金由美對食品業毫無興趣。在英國過了五年食品專業的留學生活之後,她毅然改讀了建築美學專業,現在是台北一家建築雜志的專職編輯。讀書期間,金由美既是海琦的老大姐,又是她無話不談的知心朋友。
「是王雲飛那個小流氓又來敲榨你了?」
埃琦搖頭。
「是老家人又來跟你討錢?」
埃琦搖頭。
「是阿寶病了?」
埃琦還是搖頭。
「那就只剩一個問題了,你跟李保華鬧翻了。」
埃琦乖乖地點了點頭。
「那個該死的李無敵,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召集所有的同學去討伐他!」金由美娟秀的臉上泛起紅暈。
李保華也是她們的同班同學。他曾獲得過台北大學生業余拳擊賽的冠軍,常常是女生們外出游玩的保鏢。女生們都習慣叫他李無敵。周海琦和李保華讀書時就成了一對情侶。小李畢業時曾有過去法國留學的機會,但為了不離開海琦,他放棄了。如此真心相愛的一對情侶,金由美絕對想不到他們會鬧成這個樣子。
「你不要錯怪他了。」海琦嘆道︰「現實實在太過嚴酷,生活實在太復雜了,誰是誰非並沒有現成的公式。」
金由美不再開口,她了解海琦的個性,海琦就會把事情原原本本講給她听的。
埃琦講完了,金由美不停地抽著煙,她也一時講不清應該怎麼辦才好。
「你知道小李現在在哪里?」由美問。
「我為什麼要知道他在哪里!他把我看得那麼下賤,我還有什麼必要理他!」海琦氣道。
「他是被現實所誤解了,你不是剛剛還講,不能錯怪他嗎?沒有面包就沒有生命嘛,人的原始的,便是為生存而勞碌,小李想爭得一個好的前途,也是為了你呀。」由美勸道。
「可他有什麼理由當著眾人的面污辱我?!」
「他是被那個江中青蒙敝了嘛,只要解釋清楚了,我保證他會乖乖地向你認錯的。」
「可是感情的東西誰又能解釋得清楚嘛!」
「只要你跟江中青真的沒有什麼,只要你們真的相愛,時間可以解釋一切的。」
「可是現在……」海琦茫然不知所措。
「現在你嘴上硬得很,心里其實在為他耽心呢。我說得對嗎?」金由美笑道。
「我希望他現在得感冒,三天三夜大燒不止!」
「你總是改不了任性的孩子脾氣!」金由美嗔怪道︰「想一想,他可能會到哪里去呢?」
「我往他那里打了二十次電話了,總是沒有人接!」海琦終于招供。
「還說不耽心他!」由美刮著她的鼻子。
「他要是被狼吃了,我自然就不必耽心了嘛!」
「你看你又來了!想一想,會不會在你們常去的地方?」
「我都找過了。」
「以前讀書時常去的地方呢?」
「那太偏遠了嘛!」
「他想離你遠一點,自然去偏遠的地方了。」
「我可不想去看他的醬黃臉!」
「你不去我去,誰讓你是我討厭的小妹妹呢!」
「反正我是不管了!」海琦翹起嘴巴說道。
「如果我把他搶過來呢?」
「那倒求之不得啦,省得有人煩我。」海琦坐起身,臉上掠過一絲輕松的笑意。「由美姐,你真的想做一輩子老姑娘嗎?」
「老姑娘有什麼不好?看你這三魂丟了二魄的慘相,我才懶得遭這種罪呢!」
「這話可是你說的喔,以後我看到有男人跟著你,見一個打一個!」
「你一輩子也改不了小魔女的德性!」
「土匪的後代嘛,有什麼辦法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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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隆路再往西南遠走,便是一片寂寞荒野的舊地。五年前,從來沒有感到這兒是那樣的冷靜而暗淡。那時候,這里的河水會唱歌,這里的山林會起舞,這里的一草一木是那樣的情意纏綿。
可是,現在一切都凋零了。沒有鮮花,沒有明月。淒涼的風吹在心上,透骨的硬冷。
頭發凌亂,衣衫不整的李無敵在夜風中啜泣。
李無敵?
多麼滑稽的嘲諷!
五年前,在台大的前前後後,里里外外,他被人稱為拳打南北,腳打東西的無敵勇士。現在,他仍然身懷絕頂的拳腳,可他又能往哪里出擊呢?
現實世界只給了他輕輕的一招,李無敵便變成了李逃兵。
酒館的燈很灰暗,李保華高大的身軀投下的陰影,遮去了半間屋子。酒館的西壁,五六個彪形大漢正在那里打桌球賭錢,他們邪毒的目光,不時地瞟向醉得兩眼血紅的李無敵。
四年前,海琦養父的佷子帶了一幫打手來台大鬧事,要搶走海琦跟她那個滅絕人性的養父成婚。海琦受驚的小鳥似的躲在李保華身後。李無敵一拳一個,把他們一個個打得屁滾尿流,落荒而去,從此不敢再來找海琦撒野。
就在那一天的晚上,他跟海琦一道,帶著寄住在遠郊農家的小阿,連夜趕車去了半屏山鄉村,把海琦的兒子交給伐木工周海林撫養。從那時起,他們一同外出打工,把節省的錢幾乎全數交給了周海林。李保華真心地愛著海琦,純樸地愛著海琦,他們從沒有同住餅一晚。李保華一心一意想干出一番事業,歡歡喜喜娶海琦為妻。他了解海琦的不幸與困苦,他更佩服海琦剛強不倔的個性,他要給她一個幸福美滿的未來。為了海琦,他可以毫不猶豫地獻出自己的一切甚至生命。海琦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可是,他怎麼也想不通,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是他誤會了海琦?是他傷害了海琦?
可當他一想到江中青那張流露著婬欲的臉,想到那一晚海琦跟他的單獨約會,李保華的心里就泛著火辣辣的怒氣。
埃琦說不錯。他的男朋友的確太無能了。如果她的男朋友有一點能力,還會讓她每月都去賣血嗎?還會讓她時常遭受房東催租的冷眼嗎?還會讓她仍舊穿著大學時代的舊衣服嗎?還會讓她連一件女人的首飾都沒有嗎?
什麼李無敵,分明是個李無能!
他還有什麼臉面去再見海琦!
李保華在痛苦的思考中越陷越深,在深深的痛苦中越喝越猛。
「嗨,小太保,想不想踫踫運氣?」幾個賭桌球的流氓圍了過來,他們的腰間都掛了小刀。
「嗨!說話呀,一盤一千塊,有沒有膽子賭?」一個粗漢拍著他的肩說道。
小李緩緩站起身,走向桌球台。
小李三賭三勝。醉里的乾坤似乎格外分明。自從跟海琦待在一起之後,他就沒有放縱地玩樂過。
小李捏著三千塊錢,轉身便走。幾個壯漢肉牆似的圍住了他。每個人手上都揮著舞著一枚鋒利的尖刀。
小李飛腿到處,一堆堆肥厚的肉身應聲而倒。眨眼之間,那些家伙都已乖乖地躺在地上。
走出酒館,外面的世界漆黑一片。酒館的燈光在他身後閃閃爍爍;酒館里播放的歌聲在他耳邊飄飄忽忽。
心已沒有打算
今天不再忙與亂
扁陰歲月多變
有沒有結果也是緣
昨日的夢已飄遠
有苦有甜情已斷
問蒼天真愛倦不倦
請帶我逃離深淵
…………
遠處,通往一片小松林的土路旁,靜靜地停著一輛乳白色的房車,房車旁,一位亭亭玉立的女子穿一襲紫紅色無袖長裙,正款款地朝他走來。
女子的目光里,有幾多柔情,幾多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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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您一個好消息,她已經跟男朋友鬧崩了,根據我的估計,他們絕不可能再好起來。我已經在大會上宣布,辭退了她的男朋友。這樣,他們的關系就完全割斷了,可以說,進展是特別的順利啊!」恭敬的語調里夾雜著討好與興奮。
「她的情緒怎麼樣?」低沉的聲音問道。
「情緒十分穩定。我派了一個女孩專門觀察她,有什麼情況,她會及時報告我的。」
「很好!你寄來的照片,我剛收到。她實在太像她的祖母了,而且比她的祖母更秀氣,更迷人!」
「在台大讀書的時候,她就是校花,而且各門功課都是頂尖的。」
「這些材料上我都看過了。另外,她還有什麼喜好、偏愛、興趣、特長,盡快調查好了報告給我。」
「遵命!」
「拜托了!」
「萬分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