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點點頭,隨著史帝夫坐上車。
那天她走出李家別墅後,才猛然發現自己竟是如此無依;天地之大,竟沒有她容身之處。
憊好,她想起史帝夫留給她的小木屋;沒想到一到小木屋後,才發現史帝夫早已從美國回來了。
只因陳朝綽的生日快到了。
多麼有心的一個人!
如果李哲能有史帝夫的一半,她就不會如此痛苦了。史帝夫知道她的遭遇之後,更義不容辭地留下來陪伴她。
一個月來,若不是史帝夫一直在支持她、鼓勵她,她根本不知道如何讓自己熬過來。兩個月了!李哲一點也不在意她的死活,說不定他正沉醉在某個女人的溫柔里,哪還記得有她這麼一個人存在?
現在想想,她真後悔當初將孩子留給他。
不過,就算她帶走孩子又如何?兩個孩子跟著她,只有跟著受苦,她又能給孩子什麼保障?
她也想過要回去陳朝綽父母的家,可是她知道李哲不會輕易放過她;她又怕讓陳朝綽父母擔心,所以一直不敢回去。
一直到現在,陳朝綽的父母都不知道孩子已經出世了。
現在除了擔心孩子過得好不好之外,她還憂心該如何去面對陳朝綽的父母。每每,當她打電話回去報平安時,陳朝綽的父母總是擔心預產期將近,怕她無法照顧好自己。
她因不知如何向陳朝綽父母道出實情,而一直不敢將孩子早產的事說出來。
距離原定的預產期越近,她的壓力也越大。
「羽霓,我打算後天回美國。」史帝夫凝望著她說。
一听到史帝夫要走,她便彷徨得不能自已。
史帝夫看出她的彷徨。「如果妳願意,可以跟我一起走;到另一個國度,妳可以重新找回自己,過一個嶄新的生活。」
他的話在她心中燃起了希望之火,但卻稍縱即逝。
另一個國度?那她和孩子的距離就更遙遠了,她怎麼舍得下孩子呢?
「妳可以考慮一下。我希望妳好好考慮,畢竟要跨出這一步,對妳來說是一個新的挑戰。」史帝夫從口袋中取出一個信封袋。「這是我幫妳買的機票,就算後天妳不和我一起走,我也希望妳留在身邊,也許有那麼一天,妳會用得到。」
「史帝夫……」她感動得直落淚。
「別哭!我喜歡看妳開開心的;朝綽也一樣。」他指指陳朝綽的墓碑。「來!笑一個給妳的陳大哥看,不然他會擔心的。」
羽霓破涕為笑,只因她不希望讓陳朝綽在天上為她擔心。
冰威君用手指敲著桌面,瞪著那個正好整以暇喝著酒的人。
他忍不住想開口,李哲已比他搶先一步,將另一杯酒遞到他面前。
「喝一口吧!免得待會兒又說教說得你口干舌燥。」
冰威君當然听得出李哲話中的嘲諷。
以前他這個最佳損友只是三不五時的損他一下,但是自從羽霓不告而別之後,他就成了名副其實的最佳損友──天天念李哲。
「我說得口干舌燥還不都是為了你?我真不明白!你到底還要撐多久?」
「撐一天算一天。」李哲慢條斯理的回道︰「如果她愛孩子也愛我,她會回來的。」
「你不去接她,反而要她自己回來?」他忍不住要破口大罵︰「我從沒見過比你更自私、自傲的男人!」
「我自私?我自傲?」李哲不以為然的反駁他︰「她就不自私?不自傲?孩子是她懷胎七個月生下來的,她竟可以這麼一走了之,從此不聞不問;自私的不是我,是她!」
「你未曾給過她安全感,她能不走嗎?」
「她要什麼安全感?我是哪個地方少了她用的、少了她吃的?」
「你──簡直冥頑不靈!」郭威君連忙喝光杯中的酒,不然一定會把酒潑向他的。「我還以為這些天來已足夠讓你想清楚了……」
「我當然想清楚了,所以我要等她自己回來。」
冰威君露出一個滑天下之大稽的表情。「要是她不回來呢?」
「我會想辦法的。」他淡淡的說。
「辦法?」郭威君睜大眼楮望著他,彷佛他在說天方夜譚似的。「你會有什麼辦法讓她回來?」
「我說過,我會想的!」他不耐煩地咬咬牙。
「哦?」郭威君睨了他一眼,唇邊掛著嘲弄的笑。「搞了半天,我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你又明白了什麼?」李哲用手耙耙額頭上掉落的發絲,有些心虛的看著他。
「沒有安全感的人根本不是羽霓;而是你,對不對?」
「我會沒有安全感?」他嗤之以鼻。
「難道我有說錯?」郭威君字字中紅心的道出︰「你怕重蹈覆轍;你怕自己承受不了打擊;你怕付出的愛落空,所以你用折磨她來掩飾你心中的不安全感。現在她終于受不了而逃開了,你卻不知用什麼方法去面對她,只因你拉不下臉來對她告白一切,所以你就像個縮頭烏龜似的躲在這兒喝悶酒,對不對?」
他就像赤果果地被人解剖,英俊的臉上已經因惱羞成怒而鐵青著。
「我看你可以去當心理醫生了!要不然也可以改行去幫人家算命;哪天你公司倒閉,你也不怕餓死街頭。」
「嘖嘖!生氣了?」郭威君倒不因他的氣話而發怒,反而笑瞇瞇的問︰「我說中了你的心事,對不對?」
「不對!」
「對!」
兩個男人各據一方的瞪視著對方好半晌,郭威君突然大笑出來。
「哈!炳!炳!」
「你笑什麼?」
「你知不知道有一種人活得十分不快樂?──不知道對不對?告訴你吧!貶活得不快樂的人,就是像你這種口是心非的人。」
「你──」
「別你呀,我的!想辦法讓自己活得快樂才是最重要的。」說完,他不敢多逗留的一溜煙跑了。
口是心非!口是心非!
冰威君所說的每一句話並沒因他的離去而消失,反而像根針般時時戳著李哲的心──針針見血。
難道他就真的如郭威君所說的,怕自己付出的愛落空,而不敢去面對現實?
沒錯!你就是如此。
他心底有個聲音在嘲笑著他。
「不!不是的……」他一拳重重的擊在桌面上,然後將整瓶酒一口氣喝光。
正在醉意朦朧間,他的眼前竟閃動著羽霓那楚楚動人的倩影,而他的整顆心也在此時揪痛了起來……
車子駛離陳朝綽的墓園。
也許是氣壓的關系,羽霓竟覺得手心盜汗、心律有些不整。
「羽霓,妳怎麼了?」史帝夫偏過頭,發現她的神情有異。
「大概是氣壓的關系,令我有些不舒服,下了山就會恢復正常的。」她勉強打起精神。
因為史帝夫經常搭機往返,所以他很能體會氣壓過低所帶來的不舒服。
「做幾個深呼吸,情況就會改善許多的。」他說出自己的經驗。「我記得我第一次搭飛機時,也是因為氣壓的關系,令我不舒服得想撞牆。當時就是朝綽教我做深呼吸,才使我的情況得到改善;那一次也是我和他第一次的相遇。」
從他的語氣中,仍可以感覺到他對那段情感的緬懷。
「史帝夫……」羽霓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沒事的!對我而言,朝綽雖然已不在這個世上,但仍活在我的心中;永遠、永遠!」
陳朝綽的在天之靈也該感到欣慰了;有情人如史帝夫,也不枉曾經愛過一回。
車子駛下山,但是那不舒服的感覺並沒得到舒解,反而越來越嚴重。
甚至連背脊上都冒出了冷汗,而且還夾帶著陣陣的心悸。
「史帝夫……」她的手不由自主地揪住了自己的領口,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史帝夫看了她一眼,連忙踩煞車。
「很不舒服嗎?」他發現她臉色轉青。
她咽了口口水,想順順氣,反倒被嗆得咳了起來。
「怎麼了?要不要到醫院去?」史帝夫為她拍背順氣。
「一定有事情要發生了。」她沒頭沒腦的迸出一句話。
「羽霓,妳說什麼?」
羽霓頓了片刻,不知該如何向他解釋。
這種感覺曾是她和羽裳之間的心電感應。
她記得羽裳在被葉正殺死的那一夜,她就曾經有過如此強烈的感應。
這種感應,除了她們姊妹可以感受得到之外,其他的人是無法了解的。
她的心開始不規則的跳著,她不由自主地緊捉住史帝夫的手臂,指甲幾乎掐入他的肌肉里。
史帝夫對她的異狀感到吃驚。
「怎麼了,羽霓?出了什麼事?」
「有──事──發生了。」她連聲音都開始打顫。
不應該會有這種反應的,羽裳已經死了呀!為什麼還會有這種心連心的感應?莫非──
她的腦中突然電光石火般的閃過一個意念──母子連心!
這是許多做母親的在孩子出了事之後常會有的感應;難道她的雙生子出了什麼事?
一定是孩子出事了!她的腦子突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史帝夫,我要去看孩子!」
「羽霓,妳──」
「拜托!我一定要去看他們。」現在她根本無法向史帝夫解釋她心中的焦慮。「求求你!我一定要去看他們。」
史帝夫似乎也感受到她的焦慮,因此點點頭,踩足了油門,車子便飛也似地直奔李家別墅。
「總經理,請接一線電話,有緊急事件……」
對講機傳來秘書的聲音。
「不接!不接!」李哲氣呼呼的將對講機按掉,十分煩躁的點了根煙抽起來。
他突然對一切都失去了興趣;包括他一向最重視的公事。
「總經理,真的非常緊急……」秘書小姐似乎不肯罷休似的。
「妳智障了是不是?我說過不接的!」他又把對講機按掉。
「總經理──」
他又伸出手,但卻因秘書小姐下面的話而停在半空中。
「是王嫂打來的;她說你的孩子出意外了。」
天哪!他還以為是公事呢!
「天殺的!妳為什麼不早點說清楚?」他咆哮道。
「我──」秘書感到十分委屈──真倒楣!掃到台風尾了。
李哲沒讓她多作解釋,便按了電話鍵。
「王媽,孩子出了什麼事?」
「小少爺,不好了!」王媽的聲音帶著濃濃的鼻音。「是老大;剛才喝過牛女乃後,還沒有什麼異狀,可是剛才褓母喂老二喝完女乃後,老大突然像失去知覺般的,什麼反應也沒有。」
「送醫院了嗎?」
「我現在已經在台大醫院了,你快來呀!醫生說──醫生說──」
沒讓王媽說完,李哲已像失了控的火車般沖了出去。
羽霓急促地按著別墅的門鈴。
史帝夫也不時在鐵欄桿外往里眺望。
「怎麼別墅內好像沒人在?」他懷疑。
「不可能沒人在的!阿子那麼小,王媽和褓母都會在家里照顧才對呀!」她心中更加不安了,電鈴也按得更急。
「可是里面什麼反應也沒有,會不會出了什麼事……」史帝夫的話才說一半,只見別墅內跑出一個人。
羽霓認出她是孩子的褓母,而且褓母手中還抱著孩子。
褓母上氣不接下氣的沖過來,為他們打開門。一見是羽霓,好像溺水之人見到了浮木似地。
「真是救星!」
「出了什麼事?」羽霓心中充滿了恐懼。
「是孩子!」褓母把手中的孩子遞到她面前。「這是老二;他好像也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史帝夫看著孩子。
褓母咽了口口水。「我一時無法向你們解釋──」她眼尖的發現救護車正向他們的方向駛過來,她轉向羽霓說︰「孩子必須要送醫院,快!」
救護車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沖下二名救護人員,沒有敢多耽擱,羽霓便抱著孩子連同褓母和史帝夫都上了救護車。
救護車急速地往醫院駛去,車內也展開了一連串的急救……
急診室的紅燈是那麼地觸目驚心。
李哲焦急、暴躁得像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般在急診室外走來走去。
而羽霓卻像掉了魂似地坐在椅子上;王媽和褓母不斷地勸慰著她,她卻好像全沒听見,只是兩眼緊盯著急診室外的紅燈。
時間像在磨人似地過得特別的慢,彷佛過了一世紀那麼長,急診室的門終于打開了,但紅燈仍未熄滅。
「醫生!阿子要不要緊?」所有人幾乎全沖向醫生。
醫生臉上的神情令每個人都感到害怕;他朝李哲和倪羽霓深深凝視了一眼。
「你們兩位心里最好有個準備!」
「什麼意思?」羽霓的身子突然癱軟,而李哲和史帝夫及時扶住了她。
「醫生──」李哲看著臉色死白的羽霓,加上掛心著孩子的病情,竟覺得自己渾身發顫、冷汗直冒。
「這種病在醫學上很難解釋,現在我們會盡一切力量搶救,希望孩子們的求生意志會堅強一點;尤其是老大,情況簡直糟透了!心跳和呼吸都十分微弱,我們很怕他會熬不過去的。」
「不!不!不!」羽霓發出淒厲的尖叫聲。
「羽霓,冷靜一點。」史帝夫勸著她。
「叫我怎麼冷靜?那是我的孩子呀!我不能失去他們任何一個!我不能!不能!不能!」她痛心疾首的吶喊著。
李哲彷若遭到電殛般,不能思考也不能移動的愣在一旁。
「難道沒有更好的方法?」王媽也焦慮地哭出聲。
「只能盡人事,听天命了……」
醫生的話被一名護士焦急的打斷︰「不好了!另一個孩子的情況也出現了問題。」
醫生苦惱的皺緊眉心,轉身又要走入急診室。
「醫生,我想陪在孩子身邊好不好?」羽霓拉住他哀求著。
「我也要!」李哲也要求道。
「好吧!」醫生沒有反對。「不過,你們要保持冷靜。」
他們隨著醫生走進急診室,留下其他人在外守候。
「上帝!請救救羽霓的孩子。」史帝夫擔憂地為孩子們禱告。
「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請大發慈悲,救救兩個無辜的小生命吧!」王媽也在一旁向神明祈求著。
看見孩子幾乎奄奄一息的躺在病床上,羽霓整個人幾乎無法支撐的癱軟了,要不是有李哲的攙扶,她可能早已經倒了下去。
「羽霓,妳不能倒下!妳要比孩子更堅強;孩子需要妳!」李哲溫柔的言語像劑強心針,振作了羽霓的精神。
「是我的錯!我不配當孩子的母親。」她嗚咽地哭了起來。「如果我不離開,孩子也不會出問題的!這是他們在懲罰我,懲罰我沒有盡到做母親的責任!」
「請兩位要保持鎮定和冷靜。」醫生提出警告。
羽霓咬緊牙根,將淚水和心酸往肚子里吞。
心電圖上突然出現危險的訊號;是從老大身上發出來的。
「醫生?」羽霓和李哲幾乎是同時叫出聲。
「情況很不樂觀。」醫生嘆了口氣。
突然,老二的心電圖也發出了訊號。
醫生和護士的臉色同樣的凝重。
「這是個十分令人棘手的問題,兩個孩子之間有十分強烈的感應,所以當老大危急時,老二的情況也會跟著起變化;萬一其中一個無法生存,另一個生存的機率也不大。」
醫生的話彷若晴天霹靂,令羽霓昏厥了過去。
「羽霓!羽霓!」李哲一手扶住了她,另一手則不斷拍打著她的臉頰。不久後,她倒抽了口氣,又回過神來了。
「羽霓!」李哲的聲音喚回了她飄遠的神智。
她站直身子,危危顫顫的來到孩子身邊,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落。
驀然,她輕輕哼出她經常對孩子哼唱的曲子。
喲、喲──
太陽出來了!
小寶寶要乖,
媽媽搖、媽媽疼,
快快長大!
喲、喲──
太陽下山了!
小寶寶要乖
媽媽搖、媽媽疼
快快入睡!
你們是我的心肝寶貝──
她的歌聲令在場的護理人員落淚,而李哲也無聲無息的哭了出來。
她仍在唱;一遍又一遍的唱。
心電圖上又有了新的反應。
醫生發出驚嘆。
連一旁的護士也破涕為笑。
「天哪!阿子的求生意志一直在加強,孩子的情況好轉了!」
原本已奄奄一息的兩個孩子竟發出細微的喘息聲;慢慢的,老二哭出聲音,接著老大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孩子有救了!」醫生的聲音像天籟。
李哲吸吸鼻子,興奮地捉住羽霓的手臂。
「羽霓,孩子沒事了!是妳的母愛救活了他們!」他忘情的將她摟在懷中。
羽霓櫻唇微張,像是想要說什麼,但淚水已哽住了她的話。她原本緊繃的神經在得到舒解之後,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身子也失去了力量,癱倒在李哲的懷中。
羽霓睜開眼楮時,整個人幾乎立刻從床上彈坐了起來。
「小心!」李哲及時按住她的肩膀,固定她正吊著點滴的手臂。
「孩子──孩子怎麼了?」她慌亂的問,昏倒前的情景像影片般一幕幕的倒帶回來。
「沒事!渡過危險期了。」李哲安慰她。「妳放心好了!醫生說,孩子們很好,正在恢復當中。」
羽霓無法相信她所听到的。「真的嗎?我現在要去看他們。」
「不行!」他加重手的力道,讓她無法動彈。「妳現在需要好好休息。」
「我要去見孩子。」她固執的。
「不行!」他低沉的說︰「妳給我乖乖躺好。」
羽霓全身的力量像是又重回到她身上一樣,她憤憤地吼了回去︰「我就要去!」
「妳為什麼這麼固執?我不是告訴過妳孩子很好,沒問題了嗎?」
李哲氣壞了!
她為什麼就不了解他對她的心呢?
「我一定要看到孩子。」
「難道妳不相信我說的話?」如果她不是那麼虛弱,他真想打她一頓。
「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她對他已無一點信心。
「妳──」李哲氣得冒煙。「我告訴妳,孩子有醫生和護士在照顧,妳不用管。」
「什麼叫做不用我管!」她氣得伸手要拔掉手臂上的針管,李哲卻比她更快一步的捉住了她的手。
「放開!」她憤怒的瞪著她。
「我沒見過比妳更可惡的女人。」他氣得口不擇言。
她才不在乎他說什麼,現在她唯一在意的是孩子是否安然無恙?
「叫你放開我,你听到沒有?」
「我跟妳說過了,孩子的事妳不要管。」
羽霓心灰意冷到了極點。
原來他還是要拆散他們母子。
憤怒及哀傷幾乎使她說不出話來。
病房內的氣氛幾乎僵住了。
「羽霓!」李哲首先打破沉寂。
「我恨你!」她咬牙說道︰「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李哲倒抽了一口氣,原本的柔情化為烏有。
原來她如此恨他!
那麼他們之間的結是永遠無法解開了。
他感到沮喪,感到憤怒。
這是早就應該想象得到的結果,是他自己一時意亂情迷才會沒有想這麼多。
他真該慶幸自己並未對她坦白心中的情感,否則她根本會不屑一顧,甚至還可能譏笑他。
「你是惡魔!你冷血無情!你不是人!」她以為他要拆散她與孩子,所以破口大罵。
李哲簡直忍不下胸中的怒氣;他冷著臉,點了點頭。
「我很遺憾。」
羽霓抬起痛楚的雙眼,凝視著他那與聲音同樣冷淡的表情。
遺憾什麼?她怎麼無法理解他這句話的涵義?
「我想我們之間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看著李哲大步離去,羽霓幾乎陷入了絕望的深淵;這一次,她突然有了徹底的覺悟。
史帝夫難以置信的看著一臉淒慘而絕望的羽霓。
「羽霓,孩子已經月兌離險境了,妳為什麼仍是一臉的不快樂?」
她要如何快樂得起來?她只覺得十分悲苦。
「史帝夫,明天的飛機是幾點的?」她終于開口,語氣中夾帶著一股淡淡的哀愁。
「早上十點的,妳問這個干什麼?」史帝夫回答。
淚水在羽霓眼中打轉著。
「我想跟你一塊兒走。」
「啊──」史帝夫張著嘴,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
「妳要──要和我一起去美國?」
她點點頭。
「妳怎麼──妳不多考慮一下?」怎麼事情和他所想象的完全相反。
羽霓的喉嚨哽住了,心里升起對李哲更多的怨懟。
「我沒有選擇的余地。」如果繼續留在台灣,她怕自己會發瘋。
「羽霓──」
「不要再安慰我,也不要再對我說什麼;我想過新的生活!」她內心亂得無以復加。
史帝夫瞪著她;半晌,才嘆了口氣,搖搖頭。
「我真不明白妳心里在想什麼。」
「我也不明白呀!這事情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也許是該結束這個錯誤的時候了。」說完,難過得險些又要哭出來。
「妳真的要跟我到美國去?不後悔?」
她搖搖頭,強抑著哭泣的沖動。
「如果不走,我才會後悔。」
「好吧!既然妳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便再說什麼。」
他們之間的對話,全听入正站在病房門口的李哲耳中。
天剛破曉,羽霓從自己的病房走到孩子的病房去。
李哲似乎早已料到她會來探視孩子,于是就坐在孩子病房門口的椅子上守候。
兩個人相對的凝視著。
「我想看看孩子。」她不想求他,但只要想到這一離去,可能一輩子都再也無法和兒子見面了,便不得不對他低聲下氣的要求。
李哲冷冷的瞅著她。「有這個必要嗎?」
上帝!他竟狠心得連這個最後的要求都拒絕了。
「你有點人性好不好?」她說著;聲音干澀。
李哲挑高雙眉;一個想拋棄孩子、要隨著另一個男人到美國去追求新生活的女人,竟敢說他沒人性?!
「這是妳應得的報應。」他毫無感情的刺傷她。
羽霓的胃收縮了一下,彷佛那里剛剛挨了一拳。
「李哲,你不是人!」
「妳無權指責我,這是妳自作自受!要怪就怪妳自己吧。」
對于他的冷酷,羽霓除了咬緊牙根外,想不出還有什麼話可以反駁。
「當初,我也是個受害者。」她原本不想再提過去的事,但卻不由自主的說了。
「我才是受害者!」一想到倪羽裳的陰謀,他就有氣。
羽霓沉默片刻,任由心中的痛楚啃噬著自己。
「我真的不知道姊姊的計畫;如果我知道她是有計謀的,我說什麼也不會代她去赴約。」她無法想象自己竟在為自己辯解。
「事情已經發生了,妳才來後悔不嫌太遲了嗎?」
「一步錯,步步錯。」她為什麼會對他的無情感到心碎?「你真的不肯──讓我再看看孩子?只是一眼──」
「沒那個必要!」他對她選擇了史帝夫而失望。「妳既然不在乎孩子,看他們又有何用?」
誰告訴你我不在乎孩子的?她心中泣血的吶喊著。
但他無法听得見的。
「好好的照顧孩子。」說完這句話,幾乎讓她死了一大半。
「我會的。」
羽霓知道自己已別無選擇,不敢再滯留,快速地走了開去。
李哲的臉色變得鐵青,十指緊握在一起。
要不因為她的絕情,他真會擁她入懷,請她別走。
他愛上她了嗎?
他無法解釋。
但是他無法推翻郭威君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對他而言,愛或被愛,都十分陌生,而且十分奇怪。
可是他突然發現,她的離去帶給了他無比的痛心,幾乎痛得叫他無法承受。
他知道,從今以後,他不會再輕易付出感情,也發誓不再對任何女人動心了。
冰威君恨不得能夠拿把刀將李哲的腦袋剖開來看一看。
「你到底在想什麼?難道這次孩子的事件仍無法讓你清醒,給你一個警惕?孩子需要母親,這種血濃于水的親情是沒有人可以割斷的。」
「劊子手不是我,是倪羽霓自己!」他炯亮的眼中閃著怒意。
冰威君搖搖頭,十分不贊同的敲敲自己的腦袋,似乎在思考有什麼更好的方式能讓李哲清醒一些。
「你對她表白過了嗎?甚至你挽留她了沒有?」
「沒有!」李哲回答得十分干脆。「她對孩子一點眷戀都沒有,我又何苦去挽留她?」
「何苦?」郭威君的眉挑得高高的,嘲諷地說︰「你知道嗎?如果你就這麼任由她離開你,你的苦才是真正開始呢。」
「當初不知是誰說過──女人玩玩可以,認真不得的。」他反諷。
「可是倪羽霓不同。」他的話令李哲心中醋意沖天。
「她怎麼不同?」
「因為你心中有她;因為你在乎她;因為她是孩子的母親,也因為你們父子都同樣不能失去她。」
李哲全身神經一繃。「那是你一廂情願的看法。」
「是嗎?」郭威君哼了哼。「Andy,你是在自欺欺人吧?」
他偏過頭去,雙手不知不覺中握成拳頭;他不想讓郭威君看出他內心的掙扎。
他不敢想象他是否可以承受失敗的打擊?
「去把她留下來、去告訴她,孩子需要她,而你也需要她。」
「不去!」
他的冥頑不靈終于令郭威君忍不住傍他一拳。
「這一拳是希望你可以清醒一點。」
李哲滿腔怒火正無處可以宣泄,而郭威君這一拳正好引爆了他胸中的炸彈。
像失了控似地,他也向郭威君揮出一拳。
冰威君也不退縮的和他對打起來。
終于,兩人打累了,也同時住了手。
「Gorden……」看見郭威君嘴角沁出血水,他有些不好意思;其實他的情況也沒有比郭威君好到哪兒去。
「爽了嗎?清醒了嗎?」
李哲無言。
「如果你愛她,就不要畏縮;去向她坦承一切,我相信她會留下來的。」郭威君為他打氣、加油。
「她不會的。」他終于肯說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了。
「你又沒試過,怎麼能如此肯定她就不會?」請將不如激將,郭威君激著他說︰「你在害怕對不對?」
「我有什麼好怕的?」他吼著,但是心里已經有點動搖……
「不怕就去向她坦白。去啊!既然你什麼也不怕就去啊!反正又沒有人會笑你。」
「我也不會?」
「唉!如果失敗了,我頂多損損你罷了;誰叫我們是最佳損友呢?」他捶了他一拳,但力道不重。「快去!快去!遲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就算不為你自己,也為孩子想想好不好?你不想這次的事件再重演吧?」
這大概是他最好的借口了──為了孩子;當然,也為了他自己。
羽霓對自己的決定有了點……後悔。
「羽霓!」史帝夫拍拍她的肩。「不要勉強自己。」
這已不是勉不勉強的問題了,而是一條不能回頭的路。
她苦笑著。「我相信自己會熬得過去。」
史帝夫嘆了口氣。「希望妳說得到做得到。」
催促登機的聲音像喪鐘般敲在她的心口上。
「既然妳已決定了,那我們就走吧!」
她隨著史帝夫移動腳步,才赫然發現自己的腳不知何時竟像綁了鉛塊似地舉步困難。
每走一步,她的心就被撕裂了一次。
阿子!她除了舍不得孩子之外,她竟在此刻想起了對她絕情絕義的李哲。
怎麼會這樣?她為自己不該有的想法而心慌意亂。
「羽霓!」
天哪!她是怎麼回事?竟然好像听到李哲在喚她。
「羽霓!」
又來了!
她抓住史帝夫的手問︰「史帝夫,你──你在叫我嗎?」
史帝夫感性地一笑。「妳認為是我在叫妳嗎?」
「難道不是?」她似乎強迫著自己不去面對現實。
史帝夫向她眨眨眼,用嘴巴向她背後的方向努了努,給她一個「自己看吧」的表情。
她卻始終不敢回頭。
史帝夫笑著按住她的肩,並慢慢將她轉過身子去。
「羽霓!」
她沒有想到會是真的,因此一時之間只是愣愣地看著眼前的李哲。
「請妳留下來,為了孩子也為了……我!」後面那個「我」字,可是他鼓足了好大的勇氣才說出口,幾乎讓人听不見,但是羽霓仍然沒有漏掉。
李哲開始在心中咒罵起郭威君來了──羽霓眼中的不敢置信及迷惘令他彷若挨了一記悶棍。
其實他早就預想過她一定會拒絕的,可是沒想到真正面對現實時比預想還要令他感到難以承受。
他一定是瘋了!才會接受郭威君的「建議」。
他伸手在自己口袋里掏著香煙盒;此時他需要用尼古丁使他的情緒穩定下來。
真是可笑!他怎會如此失常?
他敢發誓,這輩子他從沒有這麼挫敗過,即使是面對著詭譎多變的商場,他也總有著一貫的自信,沒有絲毫畏懼。
可是,此時此刻,他心中卻充滿了焦躁不安,甚至想……落荒而逃!
「可以請你把剛剛的話再說一遍嗎?」她得了便宜還賣乖。
羽霓的話讓李哲感到無比的慌亂。
他剛才說了什麼?一直到香煙燃盡,他的手指感到一陣灼熱,他才自混沌中驚醒過來。
如果再說一遍,得到的卻是一個否決的答案,那他……
他很不想說,可是他全身上下,甚至連小小的細胞都和他的想法在對抗;最後,他作了一個深呼吸──
「可以為我和孩子留下來嗎?」他還是說出口了。
這一次,他把「我」擺在前面了。
「你想留下我?」她眨著那雙亮得近乎無辜的大眼楮。
不!他想掐死她!
「是!可以嗎?」老天!他在對她低聲下氣呢!
「你可有想過我的答案……」她停頓了一下。
她的答案?
是「不」嗎?!
一定是「不」!
因為她的表情已經告訴他了……
沒有多想,他面無表情地旋過身就走。
懊死的郭威君!懊死的郭威君!
他只想將他千刀萬剮。
「站住!」
他只顧著在心中咒罵郭威君,根本沒注意到他身後傳來激烈、快速的腳步聲。
「你一定非得這麼「酷」不可嗎?」羽霓越過他,擋住他的去路。
「妳──」他相信自己的表情一定蠢斃了。
「你要我留下,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話可以說嗎?」她瞪圓杏眼。
「更好的話?」他皺起眉,不是很明白的看著她。
羽霓面對沒有半點回應的他,心碎地一嘆。
催促登機的聲音再度響起。
「你──」她真是又生氣又迷惑;既然要她留下,卻又一副酷得要命的表情,他到底是在想什麼?真令她百思不解。
原本的驚喜隨著登機時間的逼近而消失殆盡了。
她灰心的轉過身去;事到如今,她還在期盼什麼?
「我──愛──妳!」
掙扎好久好久,他終于鼓足勇氣對她表白。
「我愛妳!只是我害怕妳會像羽裳一樣玩弄我,所以我不敢對妳坦白,也不敢付出真情,但是我仍舊無法克制地愛著妳!Gorden說得對,失去了妳,我會失去快樂的!」說完,李哲覺得輕松了許多;原以為坦白自己的情感是件十分困難的事,卻沒有想到竟是如此容易。
羽霓幾乎是忘情地沖進他懷里,緊緊地圈住了他的脖子;在淚光閃動中,她獻上了自己的唇。
史帝夫吹了聲口哨,踏著愉快的腳步走向登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