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大街。
第一次出遠門來到洛陽,尋尋心里雖然欣喜,但不免也有些失望。「洛陽和長安也沒什麼兩樣嘛!」
倒是項子忌,從進洛陽城之後,他的態度一直很奇怪,老繃著一張臉,她是不是又做了什麼事惹他生氣了?也沒有呀!尋尋自問自答不下百次,還是不知道他哪里不對勁。
當他們牽著馬,正要轉過街角時,項子忌突然拉過她的身子,閃進一條巷子,並以身體擋住她。
「怎麼了?」尋尋好奇地想在他腋下鑽出頭,看看發生了什麼事?
「洛陽……這地方,還是大唐的領土範圍嗎?」他嚴肅地問。
「當然是呀!有什麼不對嗎?」看他皺眉,她忍不住又伸手去撫他的眉心。
「有胡人潛入了。」他拉下她的手,她的動作會讓他分心。
「什麼?」她以為自己听錯了,探出頭向大街看了一眼,如果是胡人有什麼好大驚小敝的?
「別看。」他專制地扳回地不安的小頭。「很危險!」
尋尋實在是忍不住,格格笑了起來,她第一次看見項子忌這樣神經兮兮的。
不過也難怪,以他「秦人」的眼光,看見胡人在大街上自由走動確實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畢竟,秦始皇不但曾經派蒙恬大將軍去討伐匈奴,還建了長城將這些蠻夷擋在漢土之外;想進城來?不要說門,連洞都沒有!
但在唐代可就大不相同了!唐代是中國有史以來,胡風最盛的時代,上自皇室貴族,下至販夫走足,無論是食、衣、住、行,甚至一般的休閑娛樂,全都深受影響,可說是呈現漢胡一家親的歡樂景象。
「你笑什麼?」他覺得受辱了。
「你別緊張嘛!你這樣子,別人反而不會去看那些胡人,而來注意你了!」尋尋拉他走上大街,一面向他解釋,迎面正好走來兩個胡人。「除了洛陽,長安城也到處可見胡人呀!只是你沒逛過長安城,無緣遇見罷了!」
「項某才不願和胡人有緣!」他對那兩個與他擦肩而過的胡人露出十分警戒的眼神,語氣可堅持了。
「你對胡人也有偏見。」她指出另一個明顯的事實。
「那些胡人除了掠奪之外,還是掠奪,只會擾民而已。」
尋尋安撫性地拉著他的手,知道自己必須扮演開導他的角色,她要幫助他適應整個世界的改變,調整價值觀的標準。
「你還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的魏晉南北朝?」她問,見他點頭,她才繼續說下去︰「那才真是一個亂七八槽的年代,胡人與胡人、胡人與漢人、漢人與漢人,大家打來打去,各立政權,那才真叫擾民。我很慶幸我們都沒活在那個年代,你一定很難相信,大唐的國威使得遠近諸邦每年都來我朝進貢呢!」
听她的分析,項子忌不免感嘆,當年始皇自封始皇帝,要將秦王朝從他開始,一世、二世……永傳後世,但秦朝國祚卻短得可憐,千年後的唐代又是如此不可思議的王朝,不但國家強盛,人民生活富足,而且懂得享受,這些對那些生活在秦的人們,都是不敢想也不敢求的事。
世上有幸可跨千年,親眼見此景象的,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了。
「我很幸運。」他輕輕拍她的肩,一語雙關。
兩人正沈浸在一股難言的溫情之中,冷不防一聲惡心的怪叫在他們正前方響起。「尋妹?果真是妳?哎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呀!」
吧麼呀!唱大戲啊!憊押韻哩!尋尋先抖落一身雞皮疙瘩,才鼓起勇氣瞧向她記憶中最可怕的「夢魘」。
原來是周家那邪里邪氣的寶貝獨生子,周天宇!
周天宇的爺爺和邵農平是認識五十多年的朋友,雖談不上有多好的交情,但卻也「關系密切」,因為當年他們是一同盜墓起家的,所以,真正知道邵家來歷的,只有周家的人而己。
她在心里苦嘆,第一次蹺家,好事沒怎麼踫著,倒楣事倒是一連串,她還真是沒有做「壞事」的命。
「你是誰呀?憑什麼和我的尋妹走在一起?」周天宇一手各攬一名女子,不懷好意地問道。
「在下項子忌,這位是……」項子忌「很君子」地先報上大名,心里頭頗不是滋味,兀自猜測他和尋尋的關系,為什麼他的態度這麼狂傲?左一句尋妹、右一句尋妹的,讓人听了很不舒服。
「我是尋妹未來的夫婿。」周天宇很不要臉地說。
「你少在這里胡說八道,誰答應嫁給你啦?不要說我反對,我們家上至列祖列宗,下到我爺爺、阿爹,全都反對!」尋尋吼道,氣得不想再理他。
「連我家土里的蚯蚓都反對!」她再補充一句。
周天宇立即放開兩旁的女子,連忙道︰「尋妹,妳別生氣嘛!我知道我不好,不該在外頭拈花惹草,妳就原諒我,再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妳沒听人家說「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隔壁見不著」嗎?我們真是天生的有緣,妳說是不是?」
天!她快吐了!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從小,周天宇就喜歡學大哥郡巡一樣,飲酒吟詩,但每次從他口中出來的簡直教人不敢恭維,學不來大哥的風流倜儻也就算了,反倒變成了輕浮下流!
「很遺憾!我們正是「無緣隔壁見不著」。
尋尋當著周天宇的面,親昵地在項子忌臉上輕啄一下。她和項子忌才是真正的有緣千「年」來相會,她幸福地想。
「妳……我要去告訴伯父伯母。」周天宇尖聲怪叫,簡直不像一個男人。「走!妳現在和我回長安!」
他伸手要拉她,被項子忌一把抓住手腕。「不準踫她!」他佔有欲十足地把她攬在身側。
「妳……難道不怕我告訴伯父伯母?」又來了!被個詞兒吧!
尋尋聳聳肩表示無所謂,反正阿爹阿娘遲早會知道的,他去講正好,省得她開口。
「哎呀!周公子,你干麼氣成這樣呢?別理她不就成了?」他身旁的女人開口說話了,再不出聲,別人還當是木頭杵在那里。
「是嘛是嘛!我們走了。」那兩個女人合力黏上周天宇。
經過她身旁時,周天宇在她耳撂下一句︰「別忘了掘墓的事,小心我將你們邵家見不得人的過去給抖出來。」
見到尋尋慘白的臉色,周天宇滿意地狂笑離開,由于太囂張的緣故,很容易遭天譴!他才走沒幾步,不知打哪兒飛來的一塊石子,直直地打在他腿上,疼得他當場彬地不起。
他的威脅,子忌也听到了,他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你……生氣啦?」尋尋悄悄探問,連她都不敢輕捋虎須。
「妳以為妳剛才在做什麼?」他沈聲問道。
「我剛才?」她剛才做了好多事,他指的是哪一件?
「妳怎麼可以當著周天宇的面做出這種舉動?」
她還以為他是在生周天宇的氣呢!可是她親的是他,又不是周天宇,怎麼他反而生氣了呢?也許他不習慣在別人面前分享和她的親密吧!
「只是親親臉頰,不會怎樣的,我以前也是這樣親我大哥的呀!」
「什麼?」他怒吼一聲,幾乎引來全街人的注意。「妳親誰?」
「你可不可以小聲一點?這里人很多耶!」這可怪了,她敢當眾親他,卻不敢在街上討論這事兒,她到底是開放,還是保守?
他真想當街扭下她的脖子,就算對方是她的哥哥,也不可以做出這麼腧越規炬的事來,難道她真不明白?
項子忌二話不說抱她上馬,自己也躍上馬背,命令似地說了一句︰「以後不可以隨便亂親別人。」
「我才沒有亂親別人,況且大哥也不是別人。」他生氣的樣子好好玩。
「尋尋。」
「好--我不亂親別人,大哥也不親。」她環上他的脖子。
他沒再說話,還是明顯的不高興。
尋尋又撒嬌了一句︰「我只親你一個。」
項子忌仍然皺著眉,這下尋尋實在是搞糊涂了,這樣說也不行?他到底是怎了?難怪每次她親大哥時,大哥總是說他將來總有一天會被未來的夫婿給打死,現在,她終于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男人的怒氣有時是很可怕的,而且莫名奇妙。
***
轉眼間,來洛陽已七天了,身上的錢也花得差不多,他們絕望地相信洛陽城方圓五里內,沒有虞貞的墓!
不得已,他們將尋找範圍向洛陽城外圍擴展。
「我想,我知道虞貞的墓在哪里了。」項子忌眺望遠方的一座山陵肯定道。「我認得這里,雖然建築景物不同,但山川日月是不變的,錯不了,虞貞一定是回我們老家去定居了。」
他仰望遼闊的天地,心中平添幾許蒼涼,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封墓之景恍如昨日,實已千載,一覺醒來,他竟只能和唯一的妹妹在墓前相見。
「爹娘說墓在洛陽,可能只是大略位置,既然如此,往這個方向找絕對錯不了。」尋尋興奮地說。
于是,他們決定向北繼續找尋。雖然項子忌還是一貫的冶靜自持,但尋尋看得出他內心逐漸顯露的迫切,她知道他很是不安。
她習慣性撫了撫他的眉心,柔聲道︰「我們就快見到虞貞了,相信我。」
項子忌拉下她的小手,移向唇邊,憐惜地吻了一下,沙啞道︰「我相信。」
他們又花了半天的時間,來到一處荒涼的山壁前。
項子忌大略打量一下該處的地理形勢,說道︰「照妳所言,虞貞的墓是屬于夫妻合葬,而且規模不小,但此處建墓相當不容易,如果又是大型墓穴,恐怕需要相當高的技巧。」
「我記得爹娘曾經說過,虞貞的墓比較特殊,它不是埋在地底下,而是鑿在山壁里的。」尋尋下馬,開始在這處山壁尋找蛛絲馬跡。
「妳在做什麼?」他跟在一旁。
「只要是邵家人進出過的墓,一般是不會留下痕跡的,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如此。但事實上,邵家人進出過的墓只有邵家人自己認得,所以,如果虞貞的墓真在此,我一定會認得出來的。」尋尋沿著山壁走看著。
他們來回走了好幾趟,依然沒有發現什麼有異之處,眼看日已西斜,天就要黑了,尋尋不免有些泄氣,也許虞貞的墓不在此。
項子忌定定地抬頭往山壁上瞧了半晌,才開口猜測︰「會不會……」如果真在半山壁上,這樣的墓工程可說是相當浩大。
「啊!我怎麼沒想到。」尋尋眼中乍現光采。「很有可能。」她卷起袖子就要攀爬山壁。
「妳在搞什麼鬼?」項子忌將「黏」在山壁上的她給抓了下來。
「墓肯定是建在上面,我們爬上去瞧瞧。」一踫到有墓可以進去,她的興致比誰都高。
「天色已晚,很危險,我們明天再來吧!」
見到虞貞之後,是不是代表他和她的旅程即將結束?
項子忌突然涌現一股強烈而莫名的情愫,他不想那麼早找到虞貞的墓,他甚至自私地希望他和尋尋就這麼一直找下去。
「打鐵要趁熱,晚上才好作掩護。」尋尋希望他們能夠快點找到虞貞的墓,這幾天來,子忌都悶悶下樂,她想看他展眉而笑,讓他開心。
她的「行動力」惹來項子忌的呆愣,雖然早知道她善于「盜」墓,哦!不!是「掘」墓的事實,但今日親眼看她準備大顯身手的模樣,仍令他不習慣,她一向糊里糊涂,莽莽撞撞的,他實在很懷疑她會有建墓和掘墓的「專長」,她是個非常特殊的女子!
「下來!」項于忌又把她從山壁上抓下來。
尋尋雙手插腰,有點不耐煩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不習慣女孩子做這種事,但我們都已經辛苦找來了,現在放棄豈不可惜?何況,你必須要結合我的力量才有可能進去墓里面,難道你不想親眼看看你妹妹嗎?」
「不想。」他回答得倒也干脆,讓尋尋張著口愣在原地,不曉得該如何反應。他不想看他妹妹,那他來洛陽做什麼?
「你想就這樣站在這里「遙祭」虞貞?」
他聳聳肩,未置可否。
「不行!不行!就算你作此打算,我還是得替你上去"確認"一下,萬一你搞錯墳墓祭錯人怎麼辦?」她背著掘墓工具又要攀爬山壁。
她可真頑固!
項子忌低咒一聲,又拉住她,這回他已不是阻止她,而是將她身上的背袋轉到自己身上,並且緊跟在她身後護著她,以防有個萬一,他可以適時頂著她或接住她,就算要一起摔落山壁,最起碼也有他在下面替她當墊背。
「子忌……」她在他上方輕喚。
「嗯?」
「你餓不餓?」她突然問。
「什麼?」他大吼一聲,有沒有搞錯?他們現在攀壁到一半,她還有心情問他餓不餓?難不成要他們學壁虎一樣在半壁上吃東西嗎?
「你別那麼凶嘛!」她嚅聲道。「我只想說如果你餓了,我背袋里有吃的。」
這個提議真的很愚蠢!她知道。
但這麼「肅靜」地爬壁會讓她感到緊張,她需要一點「聲音」來緩和氣氛,她需要和他聊天,所以才會隨便找個話題。
餅了一會兒。「子忌……」她又喚他。
「嗯」
「等我們……找到虞貞的墓,回長安之後,你……是不是還要……回去原來的地方?」
一陣安靜之後,他才粗聲粗氣回答︰「如果從這里摔下去的話,我們根本就不必回長安了,直接命喪于此。」
有道理!
「子忌……」
「該死!專心點!」
「我想……我找到墓穴的入口了……」
找到了!他們終于找到了!這里確是虞貞的墓沒錯!
昂代盛行夫妻合葬,由棺柩上的刻字可以確定這座墓的主人是屬于項虞貞和她的夫婿尉遲策所有。項子忌和尋尋兩人站在墓室里,久久無法成言。
這座墓的規模不大,也沒有豪華富麗的感覺,但卻是她所見過最讓人感動的,與其說它是一座墓室,不如說它是一間起居室,里頭的擺飾完全像是隨時準備迎接客人的到來,不!包真切地說,應該是迎接「他們」的到來。
墓主仿佛知道子忌會來似的,墓里的壁畫從成親開始,便清楚地記載了男女主人日後的點點滴滴,像是一種記錄,更像是一封書信--一封給子忌看的書信。
而且由此墓放棄一般傳統,選擇建在山壁之中,也可看出墓主是有計劃地要保存「這封書信」,因為就算有盜墓者進來過,整座墓也會因設計的關系,不會如一般土葬墓穴容易進水積水,進而可以完整地保存這些壁畫。
靶覺他身體微微震動了一下,尋尋靜靜倚近項子忌,握住他的手,默默給他力量,陪他細細去看墓里的壁畫
尉遲策向來致力于反秦之事,秦末年,曾帶著手下的一批弟兄加入楚的陣營,順利推翻了秦王朝。
也許尉遲策的目的只是在推翻秦朝嚴苛的統治,也或許是因為項虞貞不願夫君從事任何的官職,重蹈項子忌因忠君而惹來殺身之禍的覆轍,總之,當項羽正倚重尉遲策來對抗劉邦的勢力時,他毅然決然地便退出了項羽的陣營,帶著項虞貞及自願跟隨的弟兄,從此以商行走天下。
至劉邦打敗項羽,建立漢朝,也曾盡棄前嫌,希望尉遲策出任官職,可是為他所拒。雖然如此,他們的兒子們仍靠著自己的實力,或成為對抗匈奴的名將,或成為富甲一方的巨富,合權力與財力完成父母的心願,建造了這樣艱巨而且具有特殊意義的墓穴……
項子忌激動的心緒,一時之間難以平復,虞貞知道他會來?她知道?冥冥之中似乎真有注定。
從壁畫中可看出尉遲策對虞貞的愛無庸置疑,他感到很欣慰,而虞貞對他的思念與盡心盡力,令他心疼與不舍,她是他永遠疼愛的小妹!
尋尋靠在他身側,感覺她是如此接近他們兄妹倆,彷佛已經認識了一輩子那般熟悉。
「我想……尋兒被選中跟著徐福前去求取仙藥,一去不返,或許也是一種幸福吧!因為她不必承受你要陪葬的事實,那對她而言,太過殘忍……」
項子忌低頭定定望進她的眸子深處,心頭有著嶄新的感受。
他從小看著尋兒長大,對她是兄長之情甚過夫妻的情分,當尋兒被挑選為求取仙藥的童女之列時,他有著強烈不能保護她的悔恨,但他從沒想過這或許真是上逃讜她的一種仁慈,同時也是對他的。
如果當年他已娶她過門,那麼她就必須以妻子的心情,目送丈夫活活被陪葬,那種煎熬必定更加痛苦吧!
「謝謝妳,妳讓我放下多年來心中的一個重擔。」他柔聲道,很想就此摟她人陵,但他克制自己,因為他不能也不行再放任自己的情感了。
尋尋微微扯動嘴角,然後,她鼓足勇氣,再次問他先前曾經問過的問題。
「我們已經找到虞貞了,回到長安之後,你是不是還會回去原來的地方?」他靜默無語。
「我想虞貞會很想知道的。」尋尋嘲笑自己的懦弱,終究只能借虞貞之力來探知他的想法。
「我沒有選擇。」他沙啞地道,他對她……終究要放手的。
「有,你當然有選擇,秦始皇已經死了將近千年,沒有人拿著刀逼你回去。」她激動地喊。「你既然沒死,就表示命不該絕,你為什麼執意要回去?」
「這是我的責任。」
「你早就已經盡了你該盡的義務,始皇為了私欲,從你身邊帶走了尋兒,而你對他克盡己職,終究難逃陪葬的命運,難道你一點都不恨他嗎?」尋尋覺得自己有些狂亂了,她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般激動過,他對始皇的心勝過對她的,她覺得自己渾身如被絞過一般的疼,淚水也不爭氣地自眼角滑下。
項子忌渾身一顫,冷冽地道︰「我不知道我該不該恨他,我只知道我忠于他的心不會改變。」
雖然她對他的決定早有了心理準備,但話從他嘴里親口說出,仍讓她一時之間無法接受。
「愚忠!」她從來沒有責怪過他,這是第一次。「簡直白費了虞貞的苦心。」
「她……會明白的。」他苦澀地道。
尋尋也明白--一切都結束了。
她曾經是那麼怕他死去,想盡辦法將他引離古墓,這趙旅程改變了她,卻沒有改變他,他的心意依舊如此堅定,她完全不曉得自己下一步該怎麼走了。
她取下頸上的環石墜飾,走向棺柩,哽咽地對著虞貞說︰「我知道這個環石對妳很重要,我很抱歉我爹娘從這里取走了它,但它卻指引我喚醒了妳的哥哥,如今,我將它還給妳,算是物歸原主。」
她將環石放在石棺之上,轉身氣憤地對項子忌說︰「你去陪你的秦始皇好了,我不管你了。」
尋尋頭也不回地出了墓穴,她雖然有固執的個性,但有些事情該放手的還是要放手。下了山壁,她抬頭往上再望了一眼。他沒有追出來!
他終究是不了解自己的心呵!
她不敢騎馬,怕驚動了他,只是一味地向前跑,也不曉得自己選擇了什麼方向,因為,奪眶而出的淚水早已再次迷蒙了她的視線。
這就是所謂的命運?讓她遇上他、愛上他,然後失去他?如果這只是命運的捉弄,為何要讓她喚醒他?
難道是她不夠好、不夠溫柔?但她愛他呵!可他寧願選擇始皇,也再次準備投向死亡,他對她的好、對她的情,她明白、也感受得到;她對他的決定更感痛心與無法接受,他怎能如此對她?他怎麼能?
但這畢竟是他的抉擇,不是嗎?
她不怪他,只是心疼!
尋尋不清楚自己到底跑了多久、奔了多遠,直到大雨打醒了她混亂的思緒,發現全身已被無情的風雨打濕,才緩緩停下腳步。
怎麼,下雨了?尋尋茫然地注視眼前的一片黑暗,腦中瞬間浮現十歲那年,因為突來的大雨,垮了盜洞,賠上了阿娘的腿……
子忌還在墓里!他會被困住的!雖然此墓的構造和一般不同,但下起雨,山壁必訂濕滑……
不行!她要回去,她終究無法放下他不管的。
可是……她完全失去了方向,大雨加上黑夜,徹底模糊了她的方向,尋尋已經完全搞不清山壁的位置,腳底的一片泥濘,讓她不斷在雨中跌跌撞撞的,可她一顆心此刻全懸在項子忌身上……
擺暗中,她踢到一塊木頭,在她跌倒的剎那,伴著夜空中疾來的閃電,她看到了……在她的正前方,不遠處,有一具半腐的尸體!
「啊--」尋尋放聲尖叫,狂亂得只想趕緊離開,驚嚇加上疲累,她的腳開始不听使喚,尸體?為什麼這里會有尸體?
「子忌……」她哭喊著,往後跑沒幾步,便被一雙鐵臂緊緊攬住。「啊--」又一道閃電。
「別看!」項子忌按壓住她的頭,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見她在雨中受到驚嚇又無助的樣子,他的心有如被撕裂般的痛苦。
尋尋倚著他溫暖的胸膛下斷劇烈地搖頭、哭泣著。「別回去,不要丟下我。」他來了!這代表他選擇了她嗎?
他將她摟得好緊,任她在他懷中宣泄。
在無情的雨中,他灼熱的炙唇狂泄出他積壓的情感,他舍不得她。他這輩子不會再丟下她,再也不會了。
***
尋尋覺得自己好累,她不要再跑了,拜托!她可不可以先停下來歇歇腳?可是子忌就在她的眼前了,為何她老是追不到他?她只是伯他餓了,要拿饅頭給他吃,他為什麼不停下來?
「好好的,怎麼會搞成這樣?」
有人說話,她停下腳步仔細聆听,是秋娘的聲音?
「娘,她要不要緊?」是小牙!
尋尋張望四周,仍是一片黑,子忌呢?子忌上哪兒了?
突然,她看見腳邊有一具尸體,她尖叫一聲,繼續往前奔跑,她好害怕、好累,跑得全身發熱、好疫痛,可是子忌不見了。
她覺得自己跑了好久好久,然後,她听見雨聲,下雨了?
尋尋緩緩張開眼,瞅著床頂看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自己正躺在床上。窗外正下著雨,她環顧室內陳設,發現這里是小牙的房間,她怎麼會在這兒?
沒看見子忌,難道在雨中的那一幕只是一場夢?子忌沒有來追她?那麼又是誰帶她這里的?還是他已經走了?
她想起床,卻像只月兌脂的豬仔般,全身虛軟無力,她又困又餓,眼皮依然沉重……就這樣半睡半醒、蒙蒙之間,她恍若看見床前站了個人,溫柔炙熱的眼讓她感覺好熟悉、好溫暖……
「子忌……」她眨眨眼,真切地看到了他。
他看起來非常憔悴,臉上有明顯的胡髭,發絲有些散亂,正全身濕淋淋地站在她床邊。
「妳醒了?」他的聲音欣喜而激動,大掌放在她額上,冰冰涼涼的,好舒服。
她坐起身,聲音干啞。「你怎麼跑去淋雨?著涼了怎麼辦?」
項子忌好想緊緊摟她在懷中,這個善良體貼的小傻瓜,連自己生病都只關心到他。
「我去拿這個。」
他緩緩跪在床邊,張開手掌,琥珀色的環石正躺在他的手心之中。
「你跑去……為什麼?」尋尋看著環石,淚水已在眼眶打轉。
「妳曾經說過妳小時候身子弱,多虧了這個環石。」項子忌親手替她戴上,沙啞道︰「瞧!它才一離開妳,妳就發燒了三天……」
他話還未說完,尋尋就撲上前抱住他的脖子,一張濡濕的小臉貼著他同樣濕潤的發鬢,粉拳不斷擊打他的肩膀。
「大笨蛋!大笨豬!笨死了!笨死了!這麼晚,雨又下這麼大,山壁一定很滑,萬一你摔下來怎麼辦?萬一你著涼了怎麼辦?我一個人生病就夠了,不要你陪!」她對著他的臉又親又罵又吻,簡直混亂得一場褒涂,只差沒把鼻涕糊到他臉上。
項子忌則緊抱住她,深怕她會消失似的。
「妳受了驚嚇,又病得這麼嚴重。」他的聲音因充滿了感情而粗嗄。「我害怕……失去妳。」
「我也害怕……我要你留下來,好好活著,就算不為我,也該為了虞貞。」她無助地摟著他。
「我會留下來。」他稍微拉開兩人的距離,執起她的臉,認真地道︰「不僅為了虞貞,更為了妳。」在忠君與愛情的掙扎下,他自私地選擇了愛情。
「真的?」她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滴落。
「真的!」他承諾道。
她用力擰了自己的臉頰,好痛!她不是在作夢!
「妳做什麼?」他拉下她的手親吻著,女孩子不是都挺注重自己的臉嗎?瞧她把自己的臉頰?紅了一塊,教他看了心疼。
「我太高興了,我要確定自己不是在作夢。」
「絕對不是。」
他吻住她臉頰紅腫處,一路細啄,最後貼上她紅艷的雙辦,她柔軟的身子緊貼住他的,兩人的體溫彼此交融。
然後,尋尋抵著他的嘴格格笑了起來。
「笑什麼?」他捏她的俏鼻,在如此柔情的時刻,她竟笑成這樣,實在有夠侮辱人!
「萬一把病傳染給你就不好了。」她伸手模了模他仍在淌水的發楷。
「這話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一點誠意都沒有。」他逗她,她帶笑的表情實在太沒說服力了。
「我笑是因為你的胡髭刺得我好癢……」她拉下他的頭,將臉湊上去在他臉上摩擦一陣,然後笑道︰「那我繼續傳染好了。」說完,主動獻上了她的唇。
項子忌輕嘆一聲。
當她扭頭走出墓室的那一刻起,他才真真實實正視自己對她的感情,原來她對他而言,早已是那麼重要,他已經無法忍受沒有她。
他愛她的笑、她的淚、她的固執、她的善感,還有異于常人的古道熱腸,老天爺!他甚至愛她那股黏人的勁兒。
他愛她的一切!只是他一直不敢去承認罷了!
他很高興他不再是單獨一個人,因為他要定了她。
他的尋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