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人命關天,你們到底要不要入山去救人啊?」
許哲嗣焦躁不耐的急吼穿過密林綠叢,直達萬里無雲的晴空,但卻絲毫沒有震懾住眼前這群打著呵欠、一臉意興闌珊的山難搜救隊成員。
「年輕人,你講話好好講,我們耳朵好得很,不用這麼大聲啦!」
一位留著八字胡、身形矮小的男子蹲在路邊,正一面吃便當、一面打著呵欠。
「肚子餓沒力氣做事啦,給你一個建議,就是先填飽肚子再說。」另一位皮膚黝黑的瘦高男子「很好心地」遞給許哲嗣一個便當,然後便轉身對著八字胡男說道︰「胡仔啊,等一下你回家的時候,不要忘了幫村尾的元婆婆帶一籃青菜過去,啊對,阿財家的車子壞了,你也順道過去幫他修一修。」
「你們……」
「還有阿全啦,他說有件東西要拜托明天幫他帶下山去。」另一位年輕的救難隊員也插嘴提醒。
「今天事情還真多——」胡仔男滿口飯菜咕噥著。
「你們……」
「我老婆今天人不舒服啦。」胡仔男隨便對著一名年輕隊員說道。「阿財家的車子就讓你去搞定了,我傍晚前還得趕回去煮飯給家里那群小表頭吃。」
「你們……」
「我的事情也不少啊,後天里長伯要娶媳婦,我要當伴郎,到現在都還沒有準備。」年輕人提出異議。
「當伴郎要什麼準備?又不是你娶媳婦。」
「對啊對啊,了不起我二十年前結婚的那套衣服借你穿,不過褲底被老鼠咬破一個大洞,上廁所應該滿方便的,都不用月兌褲子了。」
「哈哈哈——」
眾隊員一陣訕笑,接著又七嘴八舌閑嗑牙了起來。
「你們……」
「那個元婆婆的孫子娶老婆時才好笑哩,他啊——」
「你們到底救不救人啊?」
許哲嗣忍無可忍的怒吼響徹雲霄,只見一大群烏鴉被驚嚇得飛散出樹林間。
眾人停住笑,不約而同回頭望向許哲嗣,彷佛這個時候才知道有這個人存在似的。
「咦?你便當還沒有吃啊?」瘦高男看了眼許哲嗣手上的便當,「很好心地」又笑著拿了一個便當給他。「還是你不喜歡吃排骨的?!那這個素食的給你,多吃素對身體有幫助哦!」
「我不要吃便當,我只要趕快找到我朋友。」許哲嗣激動地道。
童晚自從獨自去求救後就再也沒消息,他前晚自行月兌困走到夜火村後,已想辦法和山下的人取得聯系,才知道童晚不但沒來到夜火材,也根本沒下山去。昨日天雨路滑的,她若不是在山里迷路,就止目定是出意外了。
他報了警,相關單位也確實調派搜救隊協尋,但瞧瞧眼前這群散漫的人……
許哲嗣氣得咬牙切齒。
可偏偏這一帶山區的救難搜索隊就是由他們這群夜火村的原住民壯了所組成,無論他再怎麼急得想拿菜刀砍人,也都只能盡量按捺下來,誰叫他有求于人呢?
「拜托你們拿出點同胞愛行不行?我朋友是個柔弱的女孩子,萬一踫上野狼怎麼辦?」
「放心啦,我們山里沒有野狼,只有台灣黑熊啦!」胡仔男輕松地說道。
眾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你們再這樣嬉皮笑臉的,我就去投訴你們。」許哲嗣終于受不了地撂下狠話。
「先生,你這樣講很傷感情哦,我們夜火村雖然很小、很偏僻、人很少,可是我們什麼沒有,就是有同胞愛和人情味,我們最熱心助人了,連總統先生也都有頒給我們獎勵狀耶。」說著,胡仔男還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照片,獻寶道。「你要不要看我和總統的合照?」
「又來了!」眾人毫不客氣地賞給白眼。
許哲嗣真的快被氣炸了,摔下手上的便當,狂暴怒吼。「拜托你們好不好,我的朋友可能真的有生命危險!」
終于,有人看他可憐,響應了他的急切。
「許先生,不是我們不幫你,但是這兩天你也看到了,能找的地方我們全找過了,沒有就是沒有。」瘦高局男撿起摔在地上的便當,慢條斯理地抹去上頭的泥土。
「什麼叫能找的地方全找過了?」許哲嗣指著那座明顯矗立在眼前的綠色山頭,不悅道。「明明就還有大半座山沒去找過。」
「抱歉,那是私人土地,我們不能進去,也不可能會進去。」
「哪有這種事?!」他簡直快氣到腦充血了。
「你是從外地來的,當然有所不知,那座山林是被下過死亡魔咒的,從以前到現在,凡是闖進去的人都沒有活著出來過,所以,如果你的朋友真的跑去那里,那就……唉……」眾人重重哀嘆,搖頭,並且投給許哲嗣無限同情的目光許哲嗣一一掃視過每個人,冷言道︰「所以——你們的意思就是不願意入山嘍?」這群人態度漫不經心也就算了,竟然連這種爛借口也掰得出來,把他當三歲小阿哄騙嗎?
「沒錯!不能進去就是不能進去,殺了我們也是不能進去。」
「很好。」許哲嗣用力點頭,聲調更冷。「你們干脆直接承認你們想收工算了。」
眾人眼楮發亮「可以嗎?」
「可以,當然可以。」許哲嗣嘴角抽動,扛起他的攝影機準備走人。「你們要修車的就去修車,要當伴郎的就去當伴郎,都與我無關,但希望你們晚上都還 睡得著」。」
語畢,許哲嗣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他決定自行下山,另尋管道搜救童晚。
「什麼意思?」一名年輕隊員納悶地望著許哲嗣氣沖沖的背影。
「意思就是希望我們不會良心不安!」瘦高男道。
「他看起來真的很火大。」
「朋友下落不明,要我也會著急。」胡仔男終于吃完他的便當,滿足地抹了抹嘴。
「我們說這些話感覺真是沒說服力。」瘦高男大笑,以手肘頂了頂胡仔男,調侃道︰「喂,你不是要趕回家幫老婆煮飯?」
「啥,我們認識了三十幾年,你什麼時候看我結過婚了?」胡仔男說得理所當然。「還有,我們夜火村的里長伯不是只有兩個女兒,什麼時候冒出個兒子娶媳婦了?」
「哈哈哈,說得也是。」眾人一陣得意大笑。「沒想到我們還真能掰!」
「那樣我們也可以安心回去交差了。」瘦高男笑道,明顯松了口氣。「走,要不要到我家去喝兩杯?我請客。」
「好,說走就走。」有酒喝豈有拒絕的道理?
眾人動作迅速地各自收好東西,準備去好好喝一杯以慶祝自己的「不負眾望」。
晴空萬里,藍天白雲,寧靜的夜火村依舊寧靜,彷佛什麼事都未曾發生過。
「今天天氣真好——」
背著大小登山背包,眾人離去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深山綠林間——
「喂,胡仔,你說那個男記者下山後,會有什麼行動啊?」
「管他什麼行動,反正只要不去煩到阿夜少爺就行了。」
「我們這樣算不算綁架?」
「綁什麼綁?我們不就是 什麼都沒做」,才把那個男記者給氣走的嗎?」
「哈哈,說得也是——」
☆★☆
天還是那麼藍,雲還是這麼白。
但,一切都不一樣了!
因為她這一跤,,竟然摔出了意料外的收獲……嘻。
童晚瞇著眼,頂著刺目烈陽,兀自傻笑著。
誰會料到,三天前,她還在台北的都市叢林中奔波忙碌跑新聞,三天後,她則是在綠意盎然的森林里,和她立志找尋的「泰山王子」坐在一起,進行一場屬于他和她的「獨家專訪」。
真的是她一個人的獨家哦!
想到這里,童晚就忍不住想要仰天長「笑」。哈——哈哈——
「哎喲!」
原本盈滿笑意的五官,因腳上驟然傳來的疼痛而扭擠成一團。
「很痛?」
伏夜停下正在幫她換藥的動作,抬頭望她,兩道深濃的眉峰因她的哀嚎而緊擰,深黑的眸子里滿是藏不住的關切。
「還……還好啦!」她忍痛苦笑。
若不是因為她從樹屋上摔下來後雙腳嚴重骨折,她恐怕也不會有機會久留,進而發現他的「秘密」,所以嘍,就算再怎麼痛她也都能忍著。
忍耐,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嘛。
包何況她的目口標就在眼前!
「只是……你們為什麼要把屋子蓋在樹上呢?」才會害她在烏漆抹黑中,失足跌落。
「很奇怪嗎?」他繼續幫她上藥。
看著伏夜動作小心輕柔,童晚不由得雙頰燥熱,一顆心也跟著狂跳起來。天啊,僅僅看他低頭專心幫她上藥的模樣,就足以讓她的女性賀爾蒙全然失調。
只要他不注意,她便會偷看他,不由自主地。
他長得很好看,至少在東方男子身上,她很少見過五官輪廓像他這般深刻的。
他有一對深濃的眉毛、深邃的眼眸,簡單說,就是濃眉大眼的那一型,頭發長過肩,自然披散在他寬健的肩背上,十足野性不羈的模樣,基本上,他的外型是屬于陽剛有型的,但他卻又時時散發出純真俊秀的神韻,兩種截然不同的氣息彼此矛盾卻又協調地組合存在著,就像他的生活方式與成長背景!
沒錯,經她觀察——
他的環境很原始,沒有電話,沒有電視,沒有一切「現代化」用品。
他的生活很原始,就連幫她敷腳的藥都是從林子里采來搗碎的。
他的思想很原始,對于她的任何情緒都是以最純然的直覺去反應。
但,他的談吐卻很「文明」。
他顯然知道很多文明事,至少,他說的語言和她相通,還知道電話是貝爾發明的……一只黑熊是絕對不會教他這種事的。
哦不,就算是兩只黑熊也不會!
仔細看著他,她深信他就是她所要尋找的——那個在山林間長大的男人。只是他並非如外傳一般,是由黑熊所養大的。
不過無所謂,她並不失望,因為她的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叫伏夜的男人,肯定也有一個特別的故事等待她去發掘。
「妳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伏夜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嗄?」回過神,發現他已敷好藥,正微笑看她。
啊,他有酒窩。
童晚怔怔盯著他,驚訝這個新發現。他笑起來允見然有酒窩?!
實在很難想象一個渾身充滿野性的男人,臉上竟瓖著略顯稚氣的酒窩,感覺真的……很奇特!
「妳好象真的很喜歡看我。」
他還是目不轉楮地看著她。童晚覺得臉頰更熱了。
「因為你姓伏嘛,說不定你是 伏羲氏」的後代哦,呵呵……」
炳,好冷,不好笑!
童晚尷尬到了最極點,在他面前,她已經變得越來越蠢了。
彬許,她根本就不該提到這個話題,又艱澀又冷門,他一定會覺得她是莫名其妙的女人,老提起他沒看過沒听過的,手機如此,現在又如此……
「我以為妳會說我是 神農氏」呢!」
耶,他居然還很認真地接續她冷得不能再冷的話題。
不知為何,童晚心頭莫名一熱,有絲感動。對他的真誠——
「為什麼是神農氏?」
「因為我去林子里采了這些草藥幫妳療傷。」
「對哦,說得也是。」她又敲頭,為自己的遲鈍。虧她還是記者,反應這麼慢。「那你不就像是人類的祖先了?有巢氏、伏羲氏、神農氏做的,你也都在做嘛!」
哇,更冷了!她到底在胡扯什麼呀?!什麼人類的祖先啊!
伏夜說得很坦白,也毫不掩飾自己凝望她的眼神。童晚紅了臉,別扭尷尬,慌張地隨意扯開話題。
「沒……沒有啊,我只是看你的頭發留得好長哦。」這也算實話,畢竟除了明星之外,她從來沒有在現實生活中看過長頭發的男人。
「妳的頭發也很長。」他伸出手拂過她耳際的發絲,笑。
「這不一樣,我是女生。」
「男生不能留長發?」
「也……也不是啦……」童晚敲敲額頭,口拙地圓著話。「古代的男人也是留長發嘛!就像遠古時期的 有巢氏」,不也跟你一樣在樹上蓋房子?」
「哦?」
伏夜將臉湊近她,認真觀察她的每一個表情,似乎覺得她的模樣很有趣。
童晚更窘了,眨眨眼,干笑兩聲。「不過,我想你可能會覺得自己是 伏羲氏」吧。」
「為什麼?」
「妳還忘了一個,燧人氏在做的,我也做。」他提醒道。
哇咧,他竟然還可以面不改色地繼續陪她冷下去。終于,童晚再也忍俊不禁,笑了出來。
她笑了,他也跟著笑。
「看到妳笑真好。」他又拂起她的一撮發絲說道,笑容如陽光般燦爛。
老天,這男人如果進入演藝圈當明星,肯定會成為少女殺手的。哦不,是師女乃殺手!老少通吃的那種。
童晚禁不住又看得痴了。
「我不喜歡看妳哭,笑比較好。」
伏夜定定看著童晚,第一次感受心底的情愫波動。
看見一個女孩哭,他跟著心疼;看見一個女孩笑,他隨之愉悅。她是第一個引起他這種情緒的人,他不知道這種感覺是什麼,只知道第一次在電視上看到哭泣的她之後,他便時常想起她——沒什麼特別原因地總是想起她。
「其實我發現……」
童晚清清喉嚨開口,想緩和兩人間奇異的氣氛。奇怪,他們兩人一定要這樣「深情對望」嗎?
「你好象……好象也滿喜歡看我的嘛!」她其實是想開口拜托他不要再盯著她看,她的臉已經快燒起來了。
「我是喜歡看妳沒錯。」他真的要命地誠實。
「嗄?」
「因為妳的眼楮很好看。」
說著,他忽然傾,在她微啟的朱唇上輕輕啄吻了一下。
童晚被他這突然的親吻舉動給嚇愣住,徹底呆若木雞了。他他他……他知道自己在干什麼嗎?
伏夜對她微笑,露出迷人的酒窩,沒等她回神反應,便已捧著敷剩下的傷藥起身。
「等……等等,你要去哪里?」她結巴問。
他指了指樹林另一端,繼續舉步前進。「我等一下就回來。」
「等等,我不要一個人待在這里,你要去哪里?我也要去。」童晚連。站起,跛行跟上。
他是怎麼回事?偷親完她就想走人?
唉羞嗎?
看起來不像!
懊惱嗎?
包是不可能!
難道……
天啊,他不會是愛上她了吧?!
☆★☆
貶嗎?可能嗎?
這是不是太荒謬了?
吃力地跟著伏夜走在林間小路上,童晚一顆心忐忑不安,兀自揣測他剛才親她的動機。
雖然她常上鏡頭,但她自認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美女,沒什麼特別吸引人的外貌足以讓人在短時間內愛上她,所以對于他的舉動,她才會「受寵若驚」
若不是他再認真不過的眼神,她還真會以為他是故立息逗她難堪的呢。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可是腳骨折的人耶,他還走那麼快,也不會稍微慢一下等她,真是……
本噥間,她已轉過一個樹叢,赫然看見林間的另一方天地。
哇,好多動物哦!小鹿、野兔、松鼠……喝,連山豬都有!
原來他還養動物,而且……都是些受傷的動物。
「牠們……怎麼了?怎麼都受傷了?」童晚趨上前,在伏夜身旁蹲下,他正要幫一只小鹿換藥。
「牠們有的掉落山崖,有的是被其它大型動物咬傷,不過大部分都是踩中陷阱受傷的上他話中有著淡淡的指控。
「陷阱?是 啪嗦」一聲夾起來的那一種?」她想起許哲嗣踩中的陷阱。
他搖頭。「那只是其中之一,有很多種。」
听著,童晚不由得難過起來。「難道不能去和夜火村的人溝通,請他們不好再設這些陷阱捕抓動物了。」她提議道。
伏夜又搖頭,糾正道︰「村里的人不會隨便獵捕山里的動物,是山下的人。」
听到伏夜的話,童晚猛然打了個寒顫,山下的人?是了肯定是那些想捕殺稀有動物賣錢的不肖分子,那麼,這些動物都是死里逃生的?
「好可憐哦……」
童晚伸出手,憐惜地模了模正安靜接受伏夜換藥的小報鹿,又一副紅了眼眶的模樣。
伏夜看看重晚骨碌濕潤的雙瞳,又看看小報鹿無辜的大眼,嘴角勾出一個漂亮弧度。
「嗯,真的很像。」伏夜揚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什麼很像?」
「眼楮。」
他將小鹿的頭轉朝向她,臉頰上因為笑而又出現略顯孩子氣的酒窩。
童晚看看小鹿,又看看他。他是指她的眼楮像小鹿?哪里像了?
「我第一次看到妳時,就覺得妳和牠很像。」伏夜模模童晚的臉頰,然後笑著繼續幫小鹿敷藥。
童晚傻住,完全忘了自已正在憐憫可憐的小動物,此時此刻,她的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臉頰上他手掌撫過的余溫……
一定都是因為剛才他親了她的緣故,所以她才會對他的一舉一動變得更加敏感,一定是……
那,他干麼要親她?
又繞回到先前的小困惑了!此時的童晚像個初戀少女般忐忑不安,只差沒玩起摘玫瑰花瓣細數「他愛我、他不愛我」的解惑游戲。
而就在童晚努力厘清自己受挑動的心緒時,伏夜已替小鹿換好了藥。
倏地,一件令童晚震驚的事發生了。
他他……他在做什麼?
童晚瞪大眼,不敢相信自己所見。她很用力、很用力地瞅著伏夜瞧上舜,一瞬間,明白了一切的答案。
原來——他親她是沒有動機的,原來,這就是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