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則天皇帝崩逝後,首都重地由洛陽移往長安,但洛陽並未因此而顯得消沉,商賈買賣依舊風光熱絡。
位于城中心的鬧街上酒棧林立,每日喧嘩熱鬧實屬平常,而今日來往商街上的行人,神色卻更多了興奮,尤其是女子,在經過某間酒棧時,皆做出引頸眺望的動作,原因就是酒棧內正坐著名動洛陽的貴公子,冬陽公子。
冶冬陽,出身洛陽首富之家,歷任先祖皆曾在朝為官,在高祖時期最高曾官拜中書令,到了他父親冶秋雨這一代卻無意仕途,反而迷上經商,所幸這他商手腕極高,轉眼讓冶家歷代清官所累積下來的微薄財富迅速激增,如今已是洛陽城內首屈一指的富豪。
只是高風亮節的官宦世家因為冶秋雨而染上銅臭財氣,多少讓人感到可惜,幸虧在他之後出了個冶冬陽,自幼聰穎過人,飽讀詩書,不到十六歲便考取寶名,不料朝廷幾次延攬,他都以年紀過輕有待磨練而回絕。
時至今日,坐在他面前的正是朝廷名相張說,即使幾遭拒絕,但求才若渴的他仍親自由長安到洛陽來攬賢。
張說仔細瞧著對面的男人,還是那身紫衫、玉帶的打扮,真可說是朗朗俊相,氣質沉穩,風采怡人。
懊個俊逸內斂的貴公子,想必這位公子之所以名動洛陽,除了他的才識高人一等外,跟他過人無瑕的風采也不無關系吧。
「冬陽公子今年二十有四了吧?若再以年紀來搪塞本官,就顯得過分了!」盯上他炯炯染著睿光的黑眸。
就見他意態悠閑的啜著淡酒。「是啊,這理由不能再用了,得再想想其它的理由。」
「你!當年公孫謀十五歲就向則天皇帝獻策誅殺叛臣,不僅穩固了則天皇帝的天下,還助她登上王位,甚至以二十歲不到之齡掌握天下,你冬陽公子之才不輸公孫大人,為何遲遲不願意入朝?」張說無奈的問。
「大人這話讓冬陽受寵若驚了,在下怎敢比之權傾一時的公孫大人,您這是抬舉我了。」
「公子確實有驚世之才,假以時日,功績必足能以美公孫謀,你又何必謙讓呢?」
「張大人言過其實了,冬陽實在愧不敢當。」
「入朝吧,陛下愛才,一定會重用你的,你有展才之機,隱于野太可惜了。」張說繼續相勸。
冶冬陽爽朗笑意如春風拂過。「冬陽知道大人心意,但現今天下太平,陛邊人才濟濟,實在不需冬陽錦上添花。」
憊是被拒絕了!張說暗嘆。
這可是他這些年來第七次造訪,也是第七次被回絕了,人家劉備三顧茅廬就能感動諸葛亮,他不禁懊惱自己究竟還要勸服幾次,這冶冬陽的心志才會有所動搖?
「唉,這麼著吧,就當給老夫面子,只要你答應老夫願意再考慮考慮,老夫這次就不再唆了。」他給了自己台階下。
「意思是大人還會再來第八趟?」冶冬陽搖著頭。
「陛下愛賢如命,你的鋒芒十六歲時陛下就注意到了,所以在殿試拔擢你為第一人,可惜你卻無意仕途,難道你真想跟你爹一樣從商嗎?」他無奈的看著冶冬陽。
飽讀詩書,也有經世之才,卻無雄心大志,這總讓人惋惜。
「論及前程,冬陽還在思考,暫時沒有打算。」冶冬陽斂下眼。
這人沉穩內斂,耀人的氣度實在不輸當年的公孫謀,但兩人有一點卻是絕對不相同的,冶冬陽胸無大志,淡然處事,但是這公孫謀嘛……忽地,張說打了個冷顫。此人雖退隱多年,但論及他,仍教人不寒而栗。
「唉,罷了,你這只野鶴,想必是受不了官場上污污髒髒之事,但老夫愛才,不會放棄的,若你想法有變,隨時來找老夫吧。」他也只能這麼說了。
兩人又對飲了幾杯,張說內心失望,也就先行告辭趕回長安了。
這時,一旁一名小泵娘閃動著靈燦大眼,骨碌碌地轉呀轉。
有才有干,是個比得上爹爹的厲害人物,卻無野心?
眼兒鎖定儀表翩翩,怡然啜酒的人,爹爹應該會很高興出現了這麼一個人……可以鬧上一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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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郁天幕,瓢潑大雨,閃電雷鳴,狂風大作,數匹駿馬奔騰而至,團團圍住一輛雅致馬車。
「你們目無王法了嗎?」馬車內的人冷道。
「咱們兄弟要的是錢,給錢就了事,談什麼王法,繞舌!」帶頭的盜匪說。
「倘若我不給呢?」車內的人依然冷然以對。
帶頭盜匪撐鼻哼氣,暗想馬車雖教他的人給攔下,但杵在馬車四周的三個大漢似乎身手頗佳,真要打起來,自己可能會有損傷。「不給也成,我殺了你表妹!」
馬車內的人墨眉一擰。「哪來的表妹?」
帶頭盜匪手一拍,身後的小嘍立即拉了個小丫頭上前。「冬陽公子,這丫頭自稱你的表妹,你該不會見死不救吧?」
冶冬陽聞言探出頭來,一雙清明的雙眸盯向帶頭盜匪身旁的女孩,就見滂沱大雨將小丫頭淋得狼狽濕漉,一把犀利的大刀正架在她的頸項上,照說遇到此情此景,一般姑娘早就嚇破膽的哭叫了,可這姑娘圓咚咚的大眼不但沒一絲驚懼,還抿著嘴似乎在瞧戲,而且是瞧自己的戲。
他眉頭輕鎖。「我不認識她。」實話實說。
帶頭盜匪臉色一變。「不認識?這丫頭明明說是你的表妹,是來投親的,你若不認,我當場殺了她!」他作勢發狠的舉起刀。
想起一刻前這丫頭攔下他們請求「幫忙」,說是要找洛陽首富依親,但是迷路了,請求他們這群盜匪將她「安全」送至冶府。
當下他仰頭大笑,好個不長眼的丫頭,竟然找盜匪救命,但听聞這冬陽公子剛巧外出訪友,既然如此,這種「善事」他當然當仁不讓啦,于是趁其歸府途中,匆匆拎著人趕來「送貨」,想不到現在「貨」到了,貨主卻不認人,這怎麼行!
「慢!」冶冬陽低喝。
「哼,這會不敢不認了吧?」帶頭盜匪得意的說。
冶冬陽沒有理會他,徑自看向小丫頭。「妳真是我的表妹?」俊逸的臉龐染上疑惑的神色。
「我娘是你爹的遠房表親。」她態度從容的自我介紹。
他眨了眨黑眸。「妳叫什麼名字?我不曾听爹說過有我不認識的表親。」
「這事不該在這會討論吧,現下你是想見死不救嗎?」那雙晶燦的瞳眸竟調皮的朝他眨了眨。
他瞇起眼來。「妳該不是與盜賊同謀想訛搶我吧?」
丙然不笨耶!「想知道我是否與盜匪同伙還不簡單,你撇下我,瞧他們會不會殺我不就成了。」她還是一臉陽光笑容,眼角閃著的邪氣隱藏得很好。
他目光轉沉。「妳膽識不小。」
「誰教你不信,等他們宰了我你就信了。」她嘟著子鄔,竟埋怨起他來。
「喂,你們敘完舊了沒有,姓冶的,若不付錢,我真會殺了這丫頭!」盜匪頭子的大刀往她的脖子更欺近幾分。
大雨持續下,她一身濕,鼻子皺了皺,「哈啾」一聲,身子一震,竟自己往刀子上抹去,細白頸子立即劃出一道血痕,盜匪頭子驚白了臉不說,冶冬陽頓時也心頭發緊、喉頭干涸難受。
莫名的,他竟為一名初次見面的姑娘擔憂。
「姑娘沒事吧?」他急問。
她攏著細眉,察覺脖子溫溫的,伸手抹去,乍見血絲,先是蹙著眉心一會,而後不當一回事的漾開標準燦爛笑容。「傷痕不深,應該不礙事。」
可在心理笑得就邪氣了,敢傷了她,看來這幫盜匪自「有人」收拾,呵呵,算是懲罰他們辦事不力吧,雨都下那麼久了,還沒法把她送進冶府。
冶冬陽下意識的吁了一口氣,對這丫頭異于常人的反應不免詫異。
一旁的盜匪咽著口水,這丫頭到底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握著大刀的手竟有些抖顫。「我、我懶得跟你們耗了,冬陽公子,你救人是不救?不救我殺了她省事!」
「救。」凝瞪著小丫頭頸上的血痕,這回他沒再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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冶府
冶冬陽神情嚴肅的盯著眼前女孩頸上的傷口,大夫已為她細細包扎過了,幸虧大刀只是淺淺劃過,但盡避傷勢輕微,這丫頭處變不驚的態度卻令他刮目相看,少有姑娘能在一群凶惡的盜匪中臨危不亂,甚至大刀架于頸上也毫無懼色。
她鎮定得令人不可思議!
「妳真是我的表妹?!」見她已換上干淨衣物,少了狼狽後,那圓圓臉蛋雖脂粉未施,身上的衣著也是他的侍童暮春隨意取來丫鬟們穿的窄袖衫和長襦裙……但這氣質卻出眾得不像一般人家的女兒。
「我是。」她自顧坐上廳堂上的椅子,神態無一絲忸怩。
有千金小姐的氣度,卻無一般姑娘家的矯情,還帶了點頑皮性格,但……並不令他反感。「我沒听爹說過有妳這麼一個表妹。」他再次強調。
「喔?這還不簡單,將姨父叫——請出不就得了。」「表妹」公孫謹揚著嬌笑,自信的道。
「我爹昨兒個上蘆洲談生意去了,沒三個月回不來的。」
他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勁,時間太巧合,又這姑娘雖自稱是遠房表親,但他冶家財大勢大,就是有遠親也大多趁能依貴時早來相認了,真有他沒見過的實在不太可能。
鮑孫謹笑了笑,就是听說冶秋雨出遠門,她才會挑認親這方法進冶府。「那就沒辦法了,我只好留在這里等姨父回來確認我的身份。」
「妳要留下?」
「我是專程來依親的,既然姨父不在,我只得留下等人,不是嗎?」她小手一攤,既無奈且當然。
「這……」他為什麼覺得這是禍不是福?
「但若表哥真覺得我來歷有問題,不留我也是人之常情,唉,天色已晚,雨又未停,銀子也用光了,今晚該在哪個牆腳窩著呢?這一路依親,不知靠好運度了多少難關,如今人找到了,卻又……」她眨著水汪汪大眼,努力裝出讓淚珠含在眼眶的可憐模樣。
「既然妳說是表親,咱們自然得關照,一切等爹回來再說。」冶冬陽被她那時而從容膽大、時而活潑頑皮,現在又惹人憐愛的模樣給搞胡涂了,可她那句要在牆腳窩著讓他極度不舒服,算了,冶府不差這副碗筷。「妳——呃,對了,不知姑娘怎麼稱呼?」
「我姓公孫,單名一個謹字,表哥喚我謹兒即可。」她笑嘻嘻的自我介紹,剛才可憐兮兮的模樣彷佛只是眾人的錯覺。
「謹兒。」他咀嚼著這個名字,公孫謹……
「公子,據我所知,老爺親戚里根本沒一個姓公孫的,這丫頭壓根是胡亂認親,她別有用心,公子千萬別收留她!」侍童暮春緊張的提醒。
「說到底還是不信我,那我走好了,听說皇上英明,百姓安居樂業,我想我該不會走楣運,遇上別有居心的惡人,讓人辱了清白……」才說著,好大一滴眼淚便B嗒滴在冶府的廳堂上。
暮春被她收放自如的淚水給嚇了一跳。「妳、妳——」
「好了,謹兒留下的事我作主,其它人不得再碎嘴。」冶冬陽用眼神示意侍童不得踰矩,轉而又問︰「謹兒,妳來依親,難道家中發生變故了嗎?」
「沒出什麼事,只不過爹爹要我出外增廣見聞,所以才來洛陽依親的。」
「敢問妳爹大名?」
「公孫言某。」
「公孫言某?」
「你听過?」
「沒有。」不過名字倒莫名的令人覺得熟悉、莫名的令人起了寒顫。
她心虛的吐吐舌頭。「回來問問姨父就知道了。」
他可沒放過她這小動作,眉眼略挑。「妳怎麼會踫上盜匪的?」
「在來這兒的路上「巧遇」的,他們好心的說要安全把我送到你手上。」她漾著笑,神情盡是得意。
這頑皮的模樣,讓冶冬陽的心無故多跳了一下。
但他隨即擰起眉心來。「妳找盜匪幫忙?」
「是啊,順道嘛,你瞧他們多像我的專屬保鑣啊,動作迅速,又能馬上就讓我安全來到冶府。」她依舊笑呵呵的。
「妳請來的「保鑣」教我家公子付出了五百兩贖人!」暮春為主子抱不平,順便嘲諷她。
鮑孫謹眨了無辜的大眼,她只想讓自己的出場多些樂趣,這有錯嗎?「說你笨你還真的不聰明,就是看準了他們視錢如命,絕對會保護我這張能換錢的銀票才找上他們的,還是說你們冶府真心疼那五百兩?」她更無辜了,但擺明了笑暮春是笨蛋兼小氣鬼。
「妳!」暮春氣結。
「好了,暮春,來者是客,不得無禮,你快命人收拾廂房,請表小姐去休息吧。」冶冬陽開口結束這場口水戰,心中不免贊嘆這丫頭還真有點小聰明,看來短時間內他還沒法看透她。
「可是……呃……是的。」暮春還有話說,見公子露出不耐的表情,只好抿嘴應聲,回頭朝公孫謹瞪了一眼,示意要她跟他走。
斑,他們倆梁子結大了,雖說他暮春只是公子侍童,但因近侍主子,在冶府也是有地位的,這姑娘竟敢嘲笑他?走著瞧,他才不信這公孫謹真是他們家表小姐!
鮑孫謹俏皮的聳肩,對于他的無禮並不打算計較,因為一天下來又是淋雨又見血的折騰,她確實也累了,想要好好睡個覺,補補體力。
「謹兒。」冶冬陽突然又喚住她。
「嗯?」她垂著極力想闔上的眼瞼回身。
他瞄了一眼裹在她頸上的白布。「我不會見死不救的,下回別這麼頑皮了,真傷到要害就不好。」
聞言,她杏眼圓睜,睡意消了泰半。
懊樣的,這家伙看出她那聲哈啾是故意的。
低首懊惱的嘟了嘴,這苦肉計還真是白受了!
不過,這男人……有點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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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陽公子,冒昧上門拜訪,可真是打攪了。」大廳上,洛陽太守司馬標攜著獨生女兒司馬嬌,涎著笑,一臉熱絡。
「怎麼會,太守大人到訪,可是在下的榮幸啊。」冶冬陽笑意朗朗。「就不知太守大人專程走這一趟,是有事要在下效勞嗎?」
「公子為人樂善好施,出錢出力已為洛陽百姓做了不少事,今日來可不是再為公事請求,而是為了……私事而叨擾的。」司馬標笑得曖昧,頗含深意。
「私事?」他瞧向司馬嬌,見她緋紅了雙頰,自然知道又是怎麼一回事。
一旁伺候著的暮春也在心里搖頭,又來了!鮑子一日不成親,只怕這門坎遲早教求才、求婚的人踏平。
「老夫這女兒十八了,十分愛慕公子,今日特將小女帶來,有意讓你們多親近,倘若公子不嫌棄,就結親——先交個朋友,日後有緣再結親家。」司馬標說得含蓄,卻明擺著要討一個乘龍快婿。
冶冬陽微笑,瞧向一臉嬌羞的嬌客。說實在的,司馬嬌臉蛋不算美,但身材卻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婀娜,圓潤富泰。
「听說司馬姑娘非常有人緣,自十五歲開始,上門求親的人就多如過江之鯽,如此的受歡迎,又怎會看上在下,太守大人說笑了。」言下之意就是給了軟釘子踫了。
案女倆臉色微變。「冬陽公子莫非嫌咱們司馬家不夠勢大,僅扎根洛陽,根本配不上你?」司馬標沉著臉問。
冶冬陽面色一整。「司馬大人貴為洛陽太守,在下不過是一介平民,是在下高攀不上才是。」
「公子此言差矣,你乃洛陽首屈一指的名門貴公子,將來前途無量,出將入相就等你點頭……啊,莫非,你是嫌小女不夠美?」話鋒一轉,司馬標想起男人們在乎的事。
「當然不是。」
「還是你嫌小女身材還不夠豐盈吸引人?」
「司馬大人你——」
「放心好了,這點好處理,小女是易胖體質,回去要她少動多吃,自然就又長肉了,下次見面保證她會更圓——」
「等等!」他終于忍不住打斷對方的滔滔不絕。
見他揚高了語調,司馬標這才暫且閉上了嘴。
冶冬陽暗嘆一聲,又是一個心急推銷女兒的父親。「司馬姑娘的身材十分動人,已是豐腴婀娜,在下怎會嫌棄。」他苦笑。
司馬嬌早就暗戀上人家,如今听到心上人也欣賞自己的身材,自是喜不自勝。
司馬標一听,馬上接著說︰「是嗎,這麼說來,你對小女也是很滿意的嘛,那你倆的婚事就——」
「就沒希望了!」忽然一道清脆嬌女敕的聲音傳來。
司馬標父女倆一怔,兩張臉一起拉下,望向說話的人。
「妳是誰?憑什麼這麼說?」司馬嬌斥問,裝了半天的嫻靜,在听了那句「沒希望」後,有點破功了。
事實上,一進大廳她就注意到這丫頭了,但是主人沒介紹,對方也沒吭聲,她就沒放在心上,只是這會兒是緊要關頭,一個陌生丫頭來搗什麼亂啊!當然讓她發火了。
「我是表哥的表妹。」公孫謹淘氣的說,還頑皮的朝冶冬陽眨了眨眼,模樣甜中帶刁。
他想笑出聲,但為了禮貌,還是忍了。
司馬嬌見了,暗惱。「表妹?妳是冬陽公子的表妹?」
「是啊。」公孫謹慢條斯理地張口塞進桌上最後一顆珍貴荔枝。
廳上的暮春忍不住咬牙切齒起來。這嶺南荔枝可是丞相張大人命人專程由嶺南直接快馬送來給公子享用的,極其珍貴,她竟敢不問一聲一個人將珍果吃得精光!這年頭多的是貪圖富貴上門招搖撞騙的人,但是像這樣明目張膽、氣焰囂張,硬賴著攀親帶故的人他還是頭一遭遇上!
「我們沒听過冬陽公子有一個表妹住在府里。」司馬嬌狐疑。
鮑孫謹第一時間沒理會,一個勁兒發愁的瞧著沾上荔枝甜液的黏膩雙手,小子鄔一翹,圓眼兒朝暮春瞥去,勾勾指頭。
暮春側著腦袋瓜子,呆呆地走向她,嘀咕著這丫頭又想做啥?
哪知才一走近,小丫頭小手一伸,抹上他干淨的衣袖,他登時傻眼。「妳、妳——」
「你可以退下了。」小手抹淨後,她竟尊貴的屏退人家。
他瞠目結舌的張大嘴,可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見他還呆杵著,她索性不理他,徑自轉向司馬嬌回了她的話。「我昨日才到,打算長住。」
「妳真是冬陽公子的表妹?」看那侍童不滿卻又沒出聲,司馬嬌有些相信了。
「這是冶府的家務事,就不勞妳費心了,倒是妳想成為我表嫂一事,我想是沒希望了。」公孫謹搖著嬌俏的腦袋。
司馬嬌馬上倒抽一氣。「怎會沒希望?冬陽公子又沒說不喜歡我……」她越說越小聲,人也嬌羞了起來。
「但他也沒說喜歡妳啊,表哥,你說是吧?」公孫謹笑吟吟地又朝冶冬陽眨了眨眼,罵了人再把問題丟給他。
「謹兒,不得無禮。」他很無奈的略板起臉。
「本來就是,難道你真想娶她?」
這一問,廳上的人都豎起長耳,難道他真有此意,前面的推卻只是做做樣子?尤其是司馬嬌一顆心簡直要蹦出來了,莫非自己真有希望?
瞧見司馬父女的期盼之色,冶冬陽臉色一整。這丫頭是要逼他得罪人了。
搖著首,他從不說假話,但也不想重話傷人,更何況對方還是臉皮薄的姑娘家,不禁對小丫頭的頑劣有些氣惱。「婚姻大事不容兒戲,司馬姑娘身段動人,在下十分欣賞,但是姑娘追求者眾,在下不敢妄——」
「這點冬陽公子請放心,雖然小女追求者眾,但是嬌兒一顆心全在你身上,她不會接受別人的。」司馬標性情急躁,習慣打斷人家的話,這會自以為是的又接口。
他蹙緊眉頭。「不是的——」
「欸!既然公子對嬌兒也有意,成婚這事就交由我來辦,保證風光熱鬧,不會教公子失望的。」司馬標自顧自的接下去,擺明倒貼也要將女兒送給他。
「哈哈哈,我也保證風光熱鬧啦!」司馬標才說完,公孫謹已捧月復大笑。
「妳笑什麼?」司馬標馬上不高興的問。
「我笑說一場遍禮兩個新娘,你想夫妻交拜的時候有多好笑?喔,對了,那送入洞房要三個人嗎?」她笑得快岔氣的樣子,教眾人臉都綠了。
「妳這話什麼意思?!」教一個小丫頭嘲笑,司馬標氣壞了,雖然他還搞不懂她在笑什麼。
「這意思是說,別惱了,你逼婚也是沒用的,只是為難表哥罷了,事實上,表哥已向我求親,過些日子咱們就要成親了。」
她一說完,所有人皆瞪大眼楮,一臉驚異,尤其是暮春,下巴幾乎要掉到胸口。
這、這丫頭瘋了嗎?竟造出這等謠言!
他迅速轉向公子,等著見主子反駁,但等了半晌,卻只見到自家公子揚起嘴角,還帶著一抹興味,然後什麼話也沒說。
他不可置信的趕緊再對上那大膽的丫頭,瞧她竟笑得挑釁,他心頭更加著急。不會吧?不可能!一顆不中用的腦袋在兩人間轉來轉去,益發不解公子干麼不駁斥那丫頭的胡言。
「妳與冬陽公子訂親了?」司馬嬌大受打擊,擁腫的身軀狀似要昏厥了,一旁的司馬標立即扶住女兒。
「是啊,不然我專程上洛陽做什麼?就是為了要和表哥談論迎親之事啊。」公孫謹大言不慚的繼續說。
「冬、冬陽公子,此事當真?」司馬標不甘心,扼腕的問。
冶冬陽公子僅是沉默,沒有出聲反駁。
鮑孫謹目光一溜,走到他身旁,輕依著他低語,「我解了你的圍,你可欠我一次人情了。」
揚眉睨了她一眼,他可沒天真的以為她是真心要為他解圍,雖認識她不深,但對其性格也已略知一二,她找麻煩的意味比較濃厚吧。
兩人目光交流片刻,她輕笑後又轉身說︰「當然是真的,因為表哥正考慮接受丞相的延攬到長安任職,屆時我也將隨表哥一起赴任,所以得在長安設宴成婚。」
「冬陽公子答應入朝了?」司馬標大驚,這事可比冶冬陽有婚約之事更令他震驚。
「此事在下並沒有——」冶冬陽目光轉沉。她腦袋里在籌劃什麼?說兩人有婚約可當她性子愛鬧,但又為何提為官之事?
「長安赴任之事我與表哥還在計劃中,但是表哥答應我會考慮,畢竟哪個姑娘家不希望自家夫婿飛黃騰達,表哥,你說是不是?」想否認很難喔,他剛才可是默認兩人的關系了,那她這未婚妻說的話可信度便相對提高,呵呵,乖乖照她的計劃走吧。
他俊臉微凝。「這事以後再說。」雖沒有當眾拆台,可也沒有像成親之事一樣默認了。
鮑孫謹沒再多說。他雖沒承認,但這樣的態度絕對會教司馬標誤會,那她的目的也算達成一半。
司馬標果然極為吃驚,單單冶冬陽願意考慮入朝這件事就十分不簡單了,看來,他跟這表妹未婚妻是真有譜的,否則素來不屑仕途的冶冬陽不會有轉圜的余地。
當下他拉下老臉,也不再厚著臉皮,這乘龍快婿橫豎是與他沒有緣分了。拉著已經心碎,哭哭啼啼的女兒,他草草告辭就離去。
「下次不許再拿入朝之事開玩笑。」待兩人走後,冶冬陽立刻朝公孫謹正色交代。
她笑得有如頑童。「你不責怪我拿婚事開玩笑,卻對入朝之事這麼在意,這是為什麼?」
「我不喜官場的生活,更不願意這些話傳到京城,讓長安方面的人以為我有意上京,這會為我惹來麻煩。」他刻意避開婚事問題,是不喜歡那些上門說親的人,但自己竟會同意她的胡鬧,連他都有些不解,理智告訴他最好別去想。
「你擔心丞相聞訊又會趕來游說唆?」
「妳當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錯了,她只知萬事皆掌握在她手中的快意。「當官真這麼不好?你家歷代不也出了不少為官的?」
「那又如何?」
「你不想將家族權勢推向高峰?」她試探的問。
他回答的干脆。「不想。」
「原因?」磨著白牙,他這番態度堅決可非她樂見的。
「為官之道當在清明,但官場多心機,不夠光明正大,我不想蹚這渾水。」
言下之意就是他看不慣官場的勾心斗角以及太多?面下的骯髒事?「你自命清高?」
「現下國勢強盛,君主清明,不需多我一人費心,跟自命清高無關。」
「正如你所說,國勢強盛,君主清明,不夠光明正大的事應該不多,你在這朝代當個閑官,應該費不了多少心神的。」她胡謅。官場有多陰險她不必經歷,以她的身份,光是「听說」就很精采了。
他像看著自家妹子那樣溫柔的看她。「謹兒,妳多大了?」
「十六,快十七了。」
「涉世未深的年紀啊……」他當她是年紀過輕,才這樣愛鬧愛玩,想必要他為官也只是想找他麻煩。
這話讓公孫謹在心里嗤笑。或許別人家的姑娘十六歲叫涉世未深,但在他們家,爹爹給她的「教育」可健全了。
她沒反駁,堆上純真的笑。「我是涉世未深啊,但也知道你們這些讀書人,努力求取寶名為的不就是想替百姓出點力?」
「我可沒說自己是讀書人,我現在是個腰系算盤的商人。」跟她斗嘴很輕松,教他難得的有幽默感。
「你!」看來他真的很不想當官呢!
這可不好玩,費了心思混進冶府,想幫他踏入官場,再造一個跟爹爹一樣的人物來操弄世事,討爹爹歡心,但此刻她才發覺,就算這家伙的聰明才智與爹爹不相上下,可正直無欲的性格實在與爹爹的邪佞野心相差十萬八千里,這游戲玩不起來,不如別浪費時間,換個人再玩。
蹙著柳眉,她轉身打算離去。
只是這一轉身,竟讓冶冬陽莫名的驚慌。「謹兒。」他忍不住苯住即將離去的身影。
「嗯?」她徑自低首沉思,只停下腳步隨意應聲。
「謝謝妳這擋箭牌,今後上門來說親的人應該會減少了。」
「小事一樁——」抬頭望進他笑意俊朗的黑眸,不禁一怔。這人還真俊得賞心悅目,俊得她話就這樣不經思考的沖出口。「你……沒有成親的打算?」
「暫時沒有。」他淡漠的說。
「為什麼?」盡避要走了,但她就是想知道,總覺得這事好像跟她有關系,可明明就沒關系啊!
「不就為了萬安公主!」暮春突然得意的插嘴。
「萬安公主?」原來他有心上人了,而且還是個公主。
思緒流轉,轉眼間,她眉梢眼角多了些邪氣。「喔?」
這地方,其實再待一陣子也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