扁線微暗的黃昏,畫眉走進靈堂,見著守靈的燕子飛,不禁露出擔憂的神色。他不吃不喝好幾天了,都是這麼不言不語的跪著,這樣下去身子會吃不消的。老爺過世讓他很傷心,傷心到食寐不思,整個人都瘦了一圈,瞧在她眼里,心里頭也著實不好受。
她端了碗咸粥,希望能勸他喝些,移步走近後,發現跪著的他眼楮是闔上的,這不禁教她松了口氣,他終于肯休息了,悄悄將咸粥擱到桌上去,回頭跪在他身前,靜靜地盯著他的睡顏好一會。
敗累了吧?瞧他眼窩深陷,胡喳都冒出頭來,看起來好疲憊的模樣,她心疼的泛紅了眼眶。
她忍不住手伸了過去,撫上他冒著青髭的下巴,可手才一踫觸,他就醒了。她懊惱的趕緊縮回手,他好不容易才小憩的,她怎麼吵醒他了!懊讓他再多休息一會的。
燕子飛睜眼見著她,勉強露出一笑,「妳來了呀!」
「嗯,吵醒你了,對不住。」她還在惱自個兒多事的手,沒事去踫他做什麼?!
「我睡著了嗎?」他神情訝異的問。
「你太累了,不如回房休息一會吧,這兒就由我來幫你守著。」畫眉趕緊勸說。
他望了父親的靈位一眼,搖了搖首,「不了,爹才剛走,我想多陪他一些時候。」他憂傷的道。
「可是你已經連續在這跪陪三天了,再這樣下去,連你都要倒下了。」她心急的勸。
「三天?」爹不是昨兒個才過世的嗎?
「你怎麼了?」見他神態忽然變得怪異,她不解的問。
「爹過世三天了?」
「是啊,有什麼不對嗎?」說不出為什麼,總覺得他……好像有點怪?
「沒……沒有不對,妳說得對,我八成太累了,還是、還是回房休息一下好了。」他匆匆轉身要回房。
「等等。」畫眉又喚住他。
他臉色忽地一陣緊張。「還有事?」
她只當他過累,神色才會不太對勁,端過擱在桌上的咸粥捧到他面前,「你這幾日什麼都沒吃,把這碗粥喝了再回房休息吧!」
燕子飛瞧了眼她手中的粥,盡避沒什麼胃口,但見她臉上憂心仲仲,雙頰好像也消瘦不少,她很為他憂心吧?
心疼的撫了撫她略顯蒼白的臉頰後,他依言接過咸粥。「妳也吃,咱們一起吃吧。」
瞧見他眼里對自己的不舍,畫眉也不跟他推拒,「好。」
多麼希望他能趕快恢復元氣啊!
「謝謝你了,啟軍少爺。」畫眉紅著鼻頭,對著剛由靈堂捻香出來的楊啟軍道。
「這是應該的,燕老爺生前對我很照顧,他死後我怎能不送他一程。」他是子飛的好友,燕老爺愛屋及烏,對他可是照顧有加,他感懷很深。「嗯。」她瞧著還跪在靈堂前不起的燕子飛,老爺的死對他打擊真的很大,讓他精神委靡了許多。楊啟軍瞧見她一顆心都在燕子飛身上,眼光沒有移開過他太久,暗嘆一聲。
「畫眉,雖然這個時候不適合提這事,但我想,子飛會趕在百日內娶妳進門的,恭喜了。」
她聞言一愣,接著臉頰微紅。「不知道,少爺並沒對我提起這事過,再說現在這情況,誰也沒空多想這事吧。」她自個兒倒真沒想過這問題,但當楊啟軍提起,難免羞怯的低下頭。
「是啊,現在誰也沒空多想這事,但我知道子飛對妳的心,他不會再讓妳委屈的耽誤下去的,沒多久定就會向妳提起。」這話他其實說得有些戚傷,心頭微刺。
「我無所謂的,成親的事不急,由少爺作主就好。」她懂事的低聲說。
「畫眉,妳真是我見過最好的姑娘了,如果當初……當初︰-…不是……妳……我……」
「啟軍少爺?」發覺他講話有些語無倫次,畫眉訝異地抬頭。奇怪,他到底想說什麼呢?
他臉一僵,像是清醒了,連忙搖了搖頭。「對不起,我剛胡言亂語了,我是說,妳真是個好姑娘,子飛能擁有妳,真是好福氣,我、我很羨慕……」
「羨慕?」她笑了笑,原來他是覺得孤單了。「羨慕什麼?以你楊家大少的條件,還怕找不到好姑娘匹配嗎?是你挑…欽?奇了,我才想這些年怎麼都沒見過你帶過任何姑娘來給我們瞧?你還比少爺大上一歲,跟我同年,也到了該成親的年紀了不是嗎?難道你爹娘沒為你安排打算?」她笑問。
「我……」楊啟軍尷尬起來。
「就知道是你挑眼,好,等老爺的事過了,我幫你留意看看,定為你找個好姑娘,到時你可要包賞我一個大紅包喔。」
「嗯……這是一定的。」他撇過頭,突然發現燕子飛的目光也往這調來。
他一陣心虛,竟不敢對視,目光又慌地移開了。
「畫眉,我先走了,子飛就請妳多安慰。」他急忙的離開。
因為走得匆促,還讓畫眉訝異的蹙起眉。
而跪在靈堂里的燕子飛,視線一直盯著楊啟軍的背影,一抹異色飄過他的眸間。
誰也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燕老爺半個月後下葬了。從此燕家大小事情由燕子飛一肩扛起,不過以他的聰明才智,經營繡莊是輕而易舉的事,但煩的是,得花些時間守在賬房,做些基本的謄寫功夫。
原本這些事有請專門的人在做,但三天前謄寫的人告病假,說是要請假七日,燕子飛這才捺著性子,親自動手做這著瑣碎的事了。
不過這工作實在枯燥乏味得緊,所以這幾日他都找來畫眉陪著,畫眉本來要幫著抄寫的,可他舍不得她勞累,要她在旁邊坐著就好。
這樣反而換她無聊了,于是帶了本隨身抄寫著詩詞的冊子,沒事就翻出念一念,有不懂的就問他,他謄寫著帳目時還能分心幫她解答。
他也喜歡這麼做,听著她的聲音做事,做起事來,果然沒那麼無趣了。
有畫眉,真好!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咦?這首詩我上回才問過你意思的,說的是詩人遭受迫害被貶的抑郁悲憤之情,你還告訴我,寫詩的人是借著此詩表達出自個兒傲岸不屈的性格……可這會我怎麼就又忘記了這詩人是誰?我記得他很有名的……少爺,你瞧我這記性,真糟糕啊!」她氣惱的敲起自個兒的腦袋。
燕子飛放下剛沾了墨汁的毛筆,抬起頭來,寵愛的朝她笑了笑。「妳記不住,我幫妳記住就好了嘛,妳打自個兒的頭出氣做什麼?!」打得他都心疼了。
她將嘟高的子鄔拉直後向上彎起,「說得也是,我有你就好了,哪需要隨時帶著腦袋出門。」
「就是說啊!」他笑容擴大。
「那你再告訴我一回,這位不得志的詩人是誰呀?」
「那不就是!」他一頓。
「誰呢?」
「不就是……」他腦袋竟空白了。
「怎麼了嗎?」
燕子飛愀然變色。
「少爺?」
「沒什麼!」他惶然地站起身。
杯眉嚇了一跳,這叫沒什麼?「出了什麼事了嗎?」她囁嚅的再問。
他竟瞪了她一眼。
她心驚,「少爺……」
他臉色大變地拂袖沖出房門,她驚愕不解的追了上去。
倏地,他又回身瞪著她,她腳步一頓住,竟有些害怕起他的表情。
良久後,他緩緩地露出了笑容,「妳還在等我答案是嗎?這是唐朝柳宗元的詩,名「江雪」。」
她一愣。「喔。」腳步不由得一退。
燕子飛忽然上前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扣在懷里。「對不起,方才嚇到妳了,我只是……只是突然想起了件急事要去辦,妳別在意也別生氣。」
「我……不會的……」她意外的發現他的身子竟是抖的?
這是怎麼回事?「你有什麼急事要辦呢?」她的心七上八下起來。
「我……」
「走!」燕子飛沉聲吩咐。小染跟在他身後,不敢多問的跟著他出門。主僕兩人穿過好幾條街道,來到一處名貴府邸,這屋子處處藥味飄香,布置得雅致清幽。
這已是他們第三次這般秘密的來到此處了。
照例,他被安排在偏廳等候,約莫半個時辰後,主子就會走出內堂。
可今兒個都過了一個時辰了,怎麼還不見主子出現?
小染不禁無聊的觀賞起這偏廳的擺設,牆上有名畫,門楣有扁額,上頭寫著「妙手回春」
他初次來時就猜測過,這兒應該是某位名醫的府上吧?
只是好端端的,少爺來此做什麼?
他好幾次想問,但都見少爺臉色難看,且不許他回去後向人多舌,連畫眉都不許透露,他這麼會看人臉色,當然不敢多問。
可是真的好奇怪啊!
少爺是想拜師學醫嗎?才這樣三顧茅廬的來訪?
少爺腦袋聰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他若要拜師,這戶人家的主人應該感到很榮幸吧?只要少爺有興趣,保證能將他的醫術發揚光大,讓名聲更上一層樓的。他驕傲的想,像少爺這般天才,世間少有,能伺候這樣的主子,當真榮耀非凡,戚覺自個兒長年待在主子身旁,也沾染了不少主子的精氣,似乎,也比周遭的人要聰明許多。
扒呵,他掩嘴笑著,想起上午出門時,他娘說,幫他放了風聲要討媳婦,結果上門說親的媒人幾乎踏平了他家門坎。
說是他主子是能人,他也決計差不到哪去,眾人爭相將女兒嫁給他。
不只如此,現下大到賣地糾紛,小到連鄰居打狗事件,都找他幫著調停,沒辦法嘛!他也算是聰明人嘛!
他得意的笑個不停,不意抬頭瞧見天色,哎呀,都快入夜了,畫眉小姐吩咐要少爺早點回府用膳的,可這回少爺怎麼進去這麼久啊?
他向偏廳外探了探頭,還是不見少爺的身影。
憊是提醒一下他吧,別回去遲了,飯菜要涼了。
他走出偏廳,發覺天空下起了毛毛細雨。
來到少爺每次消失的門前,正抬手要敲門!
「燕少爺,我就不瞞你說了,經過我多日的研究與推敲,您這是……」異常安靜的屋里傳來老人低語的聲音。
不久,老人走出來了,發現小染的存在,訝異的瞧了臉色發白、震驚不已的他一眼後,再回頭看看屋內的人,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先到大廳去。
小染手還高舉著要敲門的姿勢,他忘了要放下,忘了自個兒要做什麼了……
蚌地,門內傳來一聲嘶吼聲,憤怒的哭聲終于驚醒了他,他悄悄的推開門縫,瞧見屋里的主子,縮在牆角,悲傷的抱頭痛哭著,那模樣悲憤猙獰,完全無法接受!
他僵硬無比的將門輕輕推回,再安靜無聲的轉身,沿著門板,他身子緩緩滑下,眼淚不受控制的滴落。
怎麼會,怎麼可能?!
他聰明絕頂、博記過人的天才主子,怎麼會……
他抹了淚,不信!
他不信啊!
這定是那老大夫說錯了,否則就是老逃讜少爺開玩笑,這是玩笑是吧?
是吧?
淚一顆顆、一串串地落下了,小染癱了,悲戚的哭聲不絕于耳,而里頭那個,更癱得徹底。讓他也悶頭不顧一切的痛哭失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