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元年
南陵總督都府邸綁院,荷花池邊,有幾個孩子在嬉戲,只是他們取樂的法子是戲弄一名蓬頭垢面、目光呆滯的弱智女子,先是將她往水池里推,又在她即將落水時將她拉住,幾次來來回回的戲弄,讓傻女害怕得失聲尖叫。
一旁站著一名老婦,咬著唇苦苦哀求,「你們行行好,就放過春水吧,這會嚇死她的——」
「住嘴!她不是有靠山嗎?听說那女人死了,男的現在做了皇帝,要皇帝來救她啊,瞧皇帝還記得住她這號人物嗎?!」李泰山的兒子不改頑劣地說。
「就是啊,誰會理一個傻子?這笨女人還得之前咱們被爹娘教訓,這會換咱們出口氣了,你讓開,再吵,咱們連你也丟下水!」另一名小童惡劣道。
老婦驚懼地退開。她在府里地位低下,不敢再為女兒觸怒這幾位少爺,只得安慰自己,只要女兒再忍忍,等這幾位少爺玩夠了,就會放過她。
哪知那幾個孩子實在惡劣,只要趙春水害怕得叫得越大聲,他們就越開心,李泰山的兒子更是玩到不知分寸,大聲建議。
「這傻妞笨死了!不如讓她喝喝水,也許被池水洗過腦袋後,會變聰明也不一定!」說完,就一把將她推進池子里。
趙春水不會泅水,在水里撲騰了幾下,身子便往下沉,很快就滅頂了,但池邊的幾個孩子還不知救人,只顧哈哈大笑。
老婦見狀,焦急的眼淚終于流出。「少爺們,春水沉下去了,求你們大發慈悲救救她吧,不然她就溺死了!」
「溺死就溺死,反正她死了,我會要爹給你銀子做補償的。」男孩壓根不以為意。
聞言,老婦終于忍無可忍,狠狠給了那個孩子一巴掌。「你這惡魔!」打完人後,也不管自個兒會不會泅水,就跳進水里去救人。
只是身子沉進池底的趙春水,水早已灌進她的鼻子和嘴里,不過片刻,便已溺斃,而那老婦也不會泅水,這一跳,竟是直撲水底,眼看也要滅頂。
誰知下一刻,原本沒了氣息的趙春水,身子突然教一股力量拽起,胸口幾個大力起伏後,竟倏地再度睜開眼,發現自個兒竟在水中,嗆了幾下,便用力憋住氣,驚見有名老婦沉入水底,立即熟練地滑動雙手雙腳,將老婦勾住,帶著她努力往上游,很快地沖破水面,終于呼吸到氣息。
懊不容易喘過氣,她又將老婦拖上岸,動作俐落地為她壓胸輸氣,不久,老婦轉醒。
醒來後,見她完好無事,並且還能夠反過來救自己,老婦嚇得張大了嘴,怎麼也閉不上。
「大嬸,你月復里的水都該吐出來了,你還好吧?」她關切的問。
「你叫我大嬸?」老婦更受驚嚇。
「怎麼,將你叫老了?還是要我叫你大姐?」
「你……你……」老婦膛目結舌。
「傻妞,你娘敢打我,你們母女倆這回都死定了!」這時旁邊突然竄出幾個小表,為首的捂著臉,氣沖沖的叫罵。
這幾個她認得,開口罵人的不就是李泰山的兒子嘛!「李泰山養的好兒子,敢對我大小聲,我瞧死定的人是你吧?」她站起來,出手扭他的耳朵。
幾個小童,包括那個被扭耳的小表,都不敢置信她竟然敢動手。
「死傻子,你敢這麼對我,我非拿鞭子抽你不可!」李泰山的兒子痛得大叫大嚷。
她眉頭蹙得更緊。「瞧來不僅你爹沒教好你,連你娘也沒盡到責任。」她搖著頭。
「你!」
「什麼你不你的,要不稱呼我王妃,不然叫我聲姐姐也可以,沒禮貌!」她更用力擰了下他的耳朵。
「什麼?王妃?!」男童愣了愣。
「完了,以為她恢復正常,原來是瘋了?」另一個小童說。
「這傻妞瘋了,居然以為自個兒是王妃!」
「大伙拿石子扔她,扔這個瘋女人!」
頓時間,一堆石子全往她身上砸,她驚得松開手,正想動手再教訓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頑童,老婦卻拉著她狼狽的跑開。
她全身沒有一處不疼,一定是教那幾顆石子砸的,一群死小表,下次見到他們,定不饒!
老婦拉她到一處井邊,汲水幫她擦臉。
「春水,你真是瘋了嗎?娘怎麼這麼命苦,你出生就傻,這會又瘋了,你教娘怎麼辦?咱們母女怎麼會這麼命苦?!」老婦一面為她擦臉,一面哭。
「等等!咱們怎會是母女?!憊有,你叫我……春水?」那不是她上會搭救過的傻女?「我怎麼會是她?」
「春水啊,你真瘋了?!你醒醒吧,這會得罪了府里的小霸王,咱們都沒好日子過,你若再繼續瘋言瘋語下去,咱們就不能在這待下去了!」老婦悲泣。
「你在胡說什麼?我怎麼會是趙春水……」她臉往前傾,朝盆子里望去,霎時,她愣住了。
水中的人、水中的人……是……趙春水?!真是趙春水!
九珍驚得跌坐在地,一腳還嚇得踢翻了盆子。「我怎會變成趙春水?!我明明不是,明明不是,我是——」她猛地住口。
她……死了不是嗎?死在京城,死在皇宮大殿,死在那男人懷中……
她記得很清楚,自個兒咽氣的那刻,那男人燙人的淚如熱鐵般烙在她的頰,即使她明明是恨他的,可那一瞬,她依舊痛徹心肺。
只是,這里是離京城有些遙遠的南陵,她又怎麼會投身在趙春水身上?如此一來,那這具身體原本的主人又是去了哪里?
她倏然想起,睜眼時自個兒是落水的,那趙春水莫非是早溺死在池塘里,而她便取代了她的身子吧?!
是這樣的嗎……一想到自個兒的魂魄竟佔據了別人的身體,九珍就覺得恐怖。她難道成妖了嗎?!
正慌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討厭小表的聲音突然響起。
「這瘋女人在這里,你們給我打,打死我有賞銀!」他背後跟著一群穿藏色衣飾的家丁,幾個家丁在他的指使下,手上全都拿著棒子準備打死人。
真是無法無天了,一個南陵小闢的府里竟敢動私刑,簡直目無王法!
見到他們惡模惡樣,權家大小姐的脾氣被激起,九珍暫時忘了身份轉變的驚悚問題,朝著他們怒道︰「你們幾個誰敢動我,不要命了?!」
幾個家丁一愣,看她的氣勢,還真有王妃的派頭呆了一會才回神。
「看來少爺說的沒錯,這傻妞真不傻了,但是卻瘋了,敢對主子不敬,被打死也算她倒霉。大伙,上!」
幾個人真沖上去,拿著棒子對「趙春水」劈頭就打,九珍被打了幾下,痛眯起眼,另一棒眼看就要當頭落下,老婦及時拉了她一把,避開了那要命的一擊,並且拉著她往另一方向推。
「春水,他們不會放過你的,這是娘全部的私房,你收好,快逃,有多遠,逃多遠!」老婦焦急的塞了包小錢袋給九珍,要她快逃。
「可是我跑了,你怎麼辦?」這群人應該也不會放過她吧?
「娘不打緊,會有地方躲的,你還是快走吧!」老婦擋在前頭,阻擋家丁沖向她,讓她有機會逃。
捏著老婦給的錢袋,九珍眼眶不禁紅了。
這人以為自個兒還是她的女兒,才會這般舍命相救,雖然她不是親娘,但這份救命之恩,她不會忘記的,改日有機會,定會回報!
牙一咬,在那群人又要追上來前,她拔腿就跑。
點點手中的小錢袋,九珍嘆了口氣。這里頭的銀兩都沒有爹給她一天的零花多,卻是那大嬸的積蓄……老天這是在考驗她嗎?讓她由一個錦衣玉食的千金,變成了個一無所有的窮光蛋?!
如今雖然重生,可面對眼前的生活困境,九珍只能悵然苦笑。
她至今仍想不通,為何醒來後自己變成趙春水,在她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何會這樣?
她向來怕鬼,而這會自個兒究竟是人還是鬼?
她忍不住又幽幽長嘆一聲。
驀然,一片楓葉掉落在她臉頰上,她取下那片紅葉,不禁怔然。
又是秋風落葉之際了嗎?
放眼望去,四周楓紅片片,原來,此刻她站的地方時接近山頂的楓林小道,由這里向山腳望去,大萊王朝的帝王陵廟就在眼前。
不知不覺,她竟來到這個地方,這個去年楓紅時與那男人一起造訪過的秘境,那時,他們甜蜜相偎,甚至險些在此嘗了禁果……
一股心酸涌起,心驟然抽痛,淚也悄然落下。
那男人……那背叛她的人……在她「死」後,可有想起過她?
這疑問一起,九珍立刻搖頭,將淚珠拋開。
死都死了,何必沒出息的想這些?!這些都是前塵往事,如今她即已重生,就該將這些全拋卻!
她急急要離開,不願繼續觸景傷情,數十聲肅穆的低喝忽地在前方響起,她疑惑的望去,就見枯葉飛散,二十多騎大馬迅速逼近,在看清領頭男人後,她面目煞白,急速後退,躲至楓樹後。
她按壓住跳得極快的脈搏,心緒紛亂。怎會這麼巧,他也來到南陵?但又怎會出現在這里?!
一群人策馬前來,最後在她方才站立的地方停下,那男人下馬後,其他人便有默契的站離他三尺,遠遠保護。
九珍躲在樹後,再見祈夜白,竟有恍若隔世之感,她只能努力抑下那股直沖心田的絞痛滋味。
他面容依舊俊朗,只是臉龐似乎消瘦了些……改變的還有他的雙眸,眼神冷酷多了,變得一點暖色也沒有,與先前的溫柔相較,現在的他,明顯不同。
但那又如何!她負氣扭頭,不願正眼再瞧他。這男人不管變好變壞,都與她無關!
祈夜白雙手負背在後,站在九珍原先站的位置,將陵廟盡收眼底。
「皇上,秋風有些涼,是否要加件薄被?」周彥也跟來了,手中拿了件刺上龍形的明黃披風。
他擺手。「不必。」
筆上?九珍听了蹙眉。他登基為皇了?那麼就表示祈夜明已死?
筆後的毒應該沒要他的命,那他會死,恐怕是隨大哥去了……
「皇上,您要為了萬民節哀啊,若不如此,孝儀皇後在天之靈也會難受的。」周彥勸說。
孝儀皇後?這是誰?而且還死了。
「九珍會為朕難受嗎?」男人幽聲問。
她頓時訝然。孝儀皇後指的是她?!他竟在她死後追封她為後?
心瞬間一陣緊縮。
「孝儀皇後說死後不進廟堂是氣話,你專程護送她進陵廟的情意,她會知曉感動。」周彥說。
九珍這才憶起自個兒死前對他說過的話——我死後也不進南陵廟堂,你我,從此恩斷義絕!
她身子一顫。沒錯,她不願做他的女人,不入廟堂,但他卻依然安排她進皇家陵園,這是何必?
而且既然他是送她的靈位進陵廟,想必她的尸身也已成骨灰,就算她想回,也回不去了……
想到這事,她便更加憂傷。
「不要再說了,她到死都恨朕,這輩子,朕是解月兌不了了。」祈夜白竭力隱下難忍的傷痛。
「您是來不及說!孝儀皇後若知道您也是受害者,就不會怨恨您了。」
「問題是,她什麼都不知道就死去,留給朕的只剩余恨!」他表情是恐怖的憤怒。
「皇上……」
「走吧,這里已無她的影子,站在這里……徒然悲傷。」他目光倏冷,不再多言,袍袖一揮,掉頭就走。
馬蹄聲遠去後,九珍跌落在滿地的楓葉上,再也忍不住地大哭出聲,肆意宣泄心中的積郁。
今日與那男人一別,應該是真正再無相見之日了,而今後她又該何去何從?
她不再是權家大小姐,更不是尊榮矜貴的九王妃,現下的九珍,只是名乞丐,身無分文的乞丐。
在花光老婦給的錢後,她只得一路乞討上京,她必須回到京城,想瞧瞧權家如今變成什麼模樣。
終于,千里迢迢回到了舊地後,令人悲傷的是,從前風光無限的權府,在男人死絕後,只剩幾個婦孺撐著一個敗落蕭索的門牌。
里頭應該僅剩三嫂、五嫂跟七嫂吧,她不願意打擾她們,而且現在她若出現在她們面前,她們也認不出她來,即使對她們說真話,只怕將三人嚇傻也不見得會相信,因為這一切太令人匪夷所思,換作是她,恐怕也難以被說服。
雖然沒去認親,但在回京的路上,她也打听出不少事,像是四哥還在嶺南,祁夜明病疫,皇後自盡,大哥與自己則是遭到同一批人謀殺身亡,從此權家人之死,成為王朝最大懸案。
想來,大哥與帝王相戀,凶手是皇後等無法公諸于世的丑聞,全教那男人下令遮掩了吧。
除此之外,她也知道那男人登基後,自己被追封為孝儀皇後,並移往南陵安葬了,而如今的鳳宮主人是上書季新豐的長女,季懷剛,妹妹季懷柔也成了嬪妃。
那兩姐妹在她死後,便立即升格為後妃了……那男人口口聲聲說唯有她一人,可她死後不到三個月,兩苑的女人不僅被扶正,還成為後妃,而她,不過是個死去前皇後,這一切的變化都讓她心酸莫名。
現在的她,孑然一身,甚至三餐不繼,想不到她的前半生富貴異常,後半生竟是這般落魄淒慘。
曾想過去嶺南找四哥,但路途遙遠,她並沒有足夠的盤纏,況且,就算真的見到四哥,他能接受她現在的模樣嗎?會不會反而斥她是騙子,罵她是妖孽?
難過的連連嘆氣,但半響後,九珍又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老天讓她有機會重生,她就得活下去,傷春悲秋不是辦法,現階段得先喂飽自個兒的肚子才行!
九珍抱著饑腸轆轆的肚子開始思索。在京城,該如何弄錢?她已整整一天沒進食,再不吃會死人的。
只是朋友不認得她,是不能上門借了,至于從前常去的商家,也是一樣的情形,去了只怕會被轟出。九珍皺起臉。
她身上連一件首飾也沒有,不然還可以變賣——
慢著,有了!她想起一件東西了!
興奮的站起身,九珍拔腿開始狂奔,盡避體力不濟,但意志力終究讓她來到皇宮的大門外,那里有一大片空地,過去有些草叢,就是那了!
她祈禱著,只希望那東西還在,沒被撿走!
沖進草叢里,她開始睜大眼奮力尋找。
懊長一段時間過去,知道日頭落下,月亮升起,她還不放棄的趴在草堆里搜尋。
老天不會滅絕她,那東西不會教人撿去,不會的——「有了!」九珍眼楮登時睜得比明月還亮。
在月光下,她迅速移往草叢中那點珠潤碧綠,伸手撿起。「就是這個!」那日祈夜行給她的玉佩!
他身上的東西,只會是精品貴貨,有了它,相信她可以暫時不用餓肚子了!
她興匆匆地在當鋪未熄燈前趕去,沒多久卻又氣憤絕望的出來了。
什麼嘛!這竟是塊不值錢的破玉?!祈夜行那小子給她這塊破東西是要干什麼?害她費了這麼大的勁去找,這下花了力氣,肚子更餓了……
她氣得再度將這塊玉當街丟了出去。
「大膽!」
蚌然有人朝她大喝,她嚇了一跳,眯眼細看,才發現不遠處一群人中,居然就站著這塊玉的主人祈夜行,而她剛才那一丟,竟是砸到他胸口去了,出聲怒喝的是他身邊的侍從。
她一驚。「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忙說,可不想與祈夜行相認,轉身心虛的要躲人。
「慢著!」這次的聲音出自祈夜行,于是她走得更急,可一轉眼,手腕便教人由身後粗魯的掐住。「叫你等等沒听見嗎?!」他怒道。
手上傳來劇痛,九珍驚得回身。「祈夜行,你做什麼?!」
他頓時一愣。
「放肆!七王爺的名諱豈是你這乞丐可以直呼的?!」他的侍從立刻怒斥。
「他莫名其妙抓痛我,是他不對,你們對我凶什麼!」她氣焰也不低。
「你!」沒見過有刁民敢對主子無禮,侍從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可祈夜行卻眯了眼,打量起眼前人。只不過是個髒得不像話的乞丐,為何……會讓他有種熟悉感?
捏著剛才砸中他的東西,他臉色更沉。「我問你,這東西你哪來的?」他將玉佩高舉,會攔下她,就是心驚這東西為何會在她身上。
九珍眨了眨眼,那股心虛又回來了。怎麼這麼倒霉,砸中事主!
不過她也總算記起自個兒現在的身份,她已換了張臉,不是過去的權九珍了,及此,她的氣勢完全弱下。「呃……這東西……我撿到的。」
「撿到的?你可知這是誰的,怎可能讓你撿到?!」他仍是一臉懷疑,臉上還帶出憤怒。
「真的是撿到的,就在皇宮大門邊。」她也沒說謊,真是她自個兒丟,自個兒撿的。
「皇宮大門邊撿的……」得到答案他神情漸漸陰郁,明白這就表示當日他給她後,那女人就不屑地將這東西扔了。
他視若至寶的東西,原來她這麼不屑一顧……
「所以……很抱歉,若這東西是你的,你就拿回去吧,我不要了。」她忙說。這東西雖不值錢,但給他也算是物歸原主。
「這東西也不是我的,它過世的主人,大概……也忘了它吧。」他似乎陷入自己的思緒里,笑得苦澀。
餅世的主人?不會是指她吧?可是她有忘了什麼嗎?
「主子,這乞丐太不知規矩了,竟敢朝您丟東西,還出言不遜,該罰!」侍從這時又出聲。
拉回思緒,祈夜行不悅的瞥了眼前乞丐一眼,還是覺得她身上有一股熟悉感。「罷了,讓她去。」
「可是——」侍從在他不耐煩的怒目中閉了嘴,但仍死死瞪了她一眼,才隨主子離開。
九珍見狀,也惱怒的朝那侍從瞪了回去,然而這一眼,正巧讓回頭的祈夜行瞧見,她趕緊溜得無影無蹤。
京城的巷子她熟,等穿過便道後,祈夜行若有心抓她,也抓不到人。
九珍跑得急,沒瞧見前頭的馬車迎面而來,當她發現面前的馬蹄時,已經來不及的倒地,不過在昏去前,卻仿佛听見熟人的聲音,讓她打心底希望這個熟人可以好心的帶她回去,分她一碗飯吃,因為她真的好餓……
全身又痛又酸,讓九珍喊痛的醒了過來,她模模後腦,不知道撞了哪,耳朵里則到現在還在嗡嗡叫。
她坐起身,發現自己躺的地方是張干淨的床,這讓她驚喜萬分,這可是她附上這副身子以來,唯一睡過最好的床。
「你醒了?」
這聲音……驚喜又一樁,她猛地回首,「小釵!」
杜小釵秀眉立即挑起。「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九珍這才愣住。「這……你是花魁不是嗎?京城大街小巷,誰不認識你?」她尷尬的找了個說詞。人也沮喪不已。
扁憑這張臉,小釵哪里能認得出她?在這世上,她權九珍可是真真切切的不存在了。
杜小釵盯著面前落寞的人,善良的說︰「對不起,我的馬車撞到你了,不過大夫說你的外傷輕微,不礙事的,會暈倒只是太累所致,因此我擅自將你帶到麗璟院的客房安置,這會你既然醒了,這兒是一點錢,你拿去吧,算是讓你受驚的一點補償。」說著,她要丫頭拿了一袋頗沉的錢袋給她。
拿著銀兩,九珍眼眶倏地紅了,沒想到她權九珍也有被接濟的一天。
杜小釵見她如此,憐憫地拍著她的肩。「我瞧你年紀與我相當,是日子過不下去了,才會去行乞的嗎?」和顏的問。
這一問,立即讓九珍原本積在眼眶里的淚掉落下來。
但杜小釵也不嫌她髒,命人拿來絹子後,親自幫她拭淚。「別哭了,這世上沒什麼事過不去的,就像我人在青樓,也不比行乞的你高尚,還不是這麼安穩的過日子?」
「小釵……」她真是太好的人了,無怪乎自個兒會與她成為姐妹。
杜小釵的眼角輕揚起來,還帶上深思。「你叫人的語調很親密,很像我一個故友……」九珍在感動或撒嬌時,喚她的「釵」字總會可以壓扁。
「你想念這位故友嗎?」九珍克制不住的問。
她神情變得傷懷。「當然,但她已不在,這世上我再無知己……」想起好友,她不禁哽咽。
小釵與她是真心結交,自己的死必定讓她傷心極了。「謝謝你……」肯這般待她,當她是知己。
「謝我什麼,是因為我給你的銀兩嗎?」杜小釵抹去眼角的濕意,故意笑問,有意讓氣氛恢復輕松,可誰都瞧得出她根本是在強顏歡笑。
「小釵……」她的釵字又壓扁了。
這讓杜小釵心頭再度一跳。除了九珍,沒第二個人用這種方式喚過她……會不會……
她不由得望向眼前人,但根本與九珍截然不同,自個兒到底在胡思亂想什麼?!
無法理解自己怎會有那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她嘆了一口氣。「你既然已醒,就走吧,青樓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適合久留。」
九珍沒回應,低首想著。若告訴小釵她就是九珍,小釵會如何,嚇傻?還是與其他人一樣當她是瘋子?
杜小釵見她似在沉思,也沒打擾,徑自走了。
「這是小姐給你準備的,你可以喝些熱粥後再離去。」她走後,丫頭立刻端過來一碗熱騰騰的肉粥。
一見這碗粥,九珍的眼淚立刻又嘩啦啦的滾下來。她多久沒喝過熱的東西了?
這陣子所受的委屈、所吃的苦頭,都在這碗粥前崩潰,她再也按捺不住的跳下床,直接奔出去,看見杜小釵還沒走遠,那背影是如此的親切,她不顧一切的沖上前,抱住她。
「小釵,我是九珍,我沒死,我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