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中有話
這天入夜後,高玉賢披頭散發,驚惶失措的跑來找謝紅花。
「姐姐,你是要救——」她緊抓住她的手不放,那模樣已瀕臨崩潰邊緣。
「太皇後,您怎麼跑來了,這天候越晚越冷,您還是快回鳳殿里保暖些。」春風姑姑倏然出現,阻止了她求救。
她早得到指示,可不許讓小姐受到任何的打攪。
斑玉賢一見到她,臉色由白轉青,整個人絕望到要昏厥。「你、你……」
「太皇後這是要奴婢親自送您回去嗎?」春風姑姑笑問。
她抓著胸口,猛力搖頭。
春風姑姑冷笑。「太皇後,瞧這天候,奴婢提醒您,早些回去的話,寒風雖冷不致拆筋骨,但是越晚風雪越大,奴婢怕您會承受不住啊!」她這是在暗示她,若肯不驚動某人乖乖的回去,死狀不至于太慘,要不然……後果自不必再多說。
斑玉賢哪里听不出來,神色已慘然到一個境地,儼然如喪考妣了。
「春風姑姑,今晚當真有風雪將至了?」謝紅花繃著臉問。
「是啊,而且風大雪大的,小姐最好也是躲在殿里別外出的好,免得受凍。」
「是這樣啊……」
「走吧,太皇後,奴婢這就親自送您回去了。」春風姑姑朝著高玉賢笑請。
她哆嗦著,萬般不願也得離開,不然下場包加淒慘,那男人不會放過她的。
「等等。」謝紅花將人叫住。
「小姐還有指示嗎?」春風姑姑回身問。她可是急著將人送回鳳殿,隨後主子就到了,若見不到人,這脾氣發下來,一干人可有得罪受了。
「太皇後剛才是不是要對我說什麼?」謝紅花問向高玉賢。
她嘴角發抖,張口想求救,但見到春風姑姑警告的眼色,口水一吞,搖了頭。
「沒什麼,就午憩過後作了個惡夢,一時慌亂跑來胡言亂語了……姐姐,可別見怪了。」她幾乎萬念俱灰了。
謝紅花這才抿笑。「原來如此,那太皇後快回去吧,回去後順便吃顆定神丹,安了神,會沒事的。」
斑玉賢淚往肚里吞,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春風姑姑立即要跟上,謝紅花卻開口道︰「春風姑姑,太皇後不用你送了,她自己回去就可以了,不過請你親自為我跑一趟太上皇那,轉告他,既然氣候驟變,我怕寒,一個人睡怕凍壞,請他入夜後務必過來,以防明早我凍成僵尸!」
她的身子霎時一僵。這不是又滅了主子的歡樂了?她不敢想像,自己若將這事稟報上去,主子會是怎樣的表情?
而高玉賢聞言則是喜出望外了。
「呃……今晚由奴婢陪著您不好嗎?」春風姑姑不甘心,顫聲問。
謝紅花搖首,臉色淡然。「就這麼稟報吧,來不來,就瞧太上皇的意思。」
春風姑姑臉上春風不起來了。小姐在主子的「教」下,是越來越精明了,主子怕是真遇到克星了……
離宮的主人這幾日心情壞透,一股好事被阻撓、有氣無處發的怒火不斷的在膨脹,導致身邊服侍的太監、宮娥不少人無故受到藤罰,張英發被莫名罵走,連監造新宮的官員亦遭到波及,昨夜無緣無故丟官,他這遷怒的功夫讓眾人腦袋兜著轉,怕哪一刻兜不住就掉下來了!
然而在這非常時期里,偏偏——
離宮的側殿里,一名小爆娥蹲在地上捂著臉哭得傷心。
「快別哭了,小姐來了!」她身旁立了一個稍年長的宮娥提醒道。
那小爆娥趕緊抹淚抬頭,果然看見救星就在面前。「小姐。」
「听說你闖禍了?」謝紅花同情的問。她剛才正在與小報玩耍,有人慌慌張張的來求助,她就過來瞧瞧了。
小爆娥聞言,悲從中來,害怕的點頭又哭了。
「快別哭了,告訴我,你闖什麼禍了?」見不得人哭泣,她心急問。
小爆娥哭喪著臉,指向桌上的一幅畫。「奴婢打掃時,不小心讓那上頭灑到水了。」
「喔?這畫有什麼來頭,灑了水為什麼讓你這麼驚懼?」她邊問,邊往那幅畫前走去。
「這畫是太上皇的珍藏,他最喜愛的一幅。」小爆娥顫抖的解釋。
「是嗎……」她視線盯上那畫了,瞬間她的心髒像是即將掉入懸崖下一般,整個揪起了。
這是一幅人物圖像,畫中的人兒巧笑倩兮的站在一座亭子前,後頭是縹緲深遠的高山峻嶺。
女子圓臉,秀眉帶著一股嬌憨,唇色妝點得嬌若芝蘭,幾朵茉莉花瓣飄落在裙擺間,身姿風雅,很有清華出塵的氣度。
然而,不幸的,一抹水痕就灑在裙擺上,弄暈了花瓣……
她心髒又緊縮了,為何看見這幅畫會讓她這般心弦抽緊?
「小姐,這是多年前太上皇要人描繪的,以前在京城時,他就經常徹夜盯著這幅畫看,對它是愛不釋手。太上皇近來鮮少踫這幅畫了,奴婢見它積了灰塵,多事的想清潔干淨,哪知卻闖了禍……又適逢主子心情不佳,奴婢小命怕是不保了。」小爆娥繼續飲泣不止。
謝紅花心思混亂,對她的哭聲已充耳不聞了,雙目忍不住緊盯畫中人,發覺這人好面善,像是哪里見過。
這女子像誰呢?究竟,像誰呢?
她在腦中模糊的尋找一道熟悉的形影……
蚌然,她喊出一聲,「安儀公主?」
「您也覺得像嗎?咱們見過的也這麼認為,這女子的眼楮幾乎與安儀公主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小爆娥听她這麼喊,抽著鼻點頭說。
倏地,她心髒失速的狂跳起來。「你說,太上皇最愛這幅畫?經常徹夜盯著是嗎?」
「……是啊。」小姐為何突然激動起來?
「那他平日是否也很疼愛安儀公主?」她再問。
「這個嘛,應該是,主子有時也會盯著公主不語好半晌,對了,那目光就像在盯您一樣呢,不對……主子盯您時的目光還是與公主不同的。」小爆娥想想又說。
主子盯小姐的目光火辣熱切多了,活像想將小姐綁在胸襟,時時緊盯,一刻不放,可這話她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小姐容易害羞,怕說了惹來尷尬。
「哪里不同?」謝紅花卻是追問起來。
「您是太上皇的女人,而安儀公主是妹妹嘛,兩者當然有所不同。」小爆娥含蓄的解釋。
誰知,謝紅花听了卻臉色再變。「怎會這樣……」
「小姐,這是怎麼了嗎?」小爆娥見她神色凝重,忍不住心驚的問。
「太上皇……他……」他竟喜歡上自己的妹妹?
難怪那男人的性格會如此扭曲,喜怒無常,原來是愛上不該愛的人,所以憤世嫉俗,人當然陰陽怪氣!
無意間發現了這項驚人的秘密,她失望不已,心情也變得沉重。他喜歡的是安儀,那她呢?莫非是愛不了自己的妹妹,所以她成了安儀的替代品?
謝紅花越想越心酸。他怎能如此……怎能將她當成替代品?她謝紅花不必是他的最愛,但替代品……好傷人啊!
「我……與安儀公主像嗎?」她難過的向小爆娥求證。
「除了眼楮都圓圓的外,其余的不像啊,而且若要說像,奴婢倒覺得您比較像這畫里的女人,您圓臉,畫中女子也是。」小爆娥不解她為何這麼問,但還是指著畫像認真回答。
「不是臉圓就像的……」她一臉的沮喪,轉身要離去。
「小姐!」見她要走,小爆娥又發出哭聲了。
想起小爆娥托人找她來的目的,她回過身,勉強維持笑臉的道︰「你放心,畫我先帶走,就說這水是我不小心潑到,你不會有事的。」說完,攜著畫,失神的離去了。
御榻前,女人垂著淚。
而男人則是斜臥榻上,雙眸犀炯地盯著她拿在手中的畫像。
他雖靜默不語,但心頭有一簇一簇的火焰正在興奮地跳動著。
終于了嗎?終于等到這天了嗎?
「這畫污了就污了,反正,朕不需要了。」待女人哭了一會後,他說,那語氣透著壓抑不住的飛揚。
有了真實的她,便不需要再睹物思人了,這畫,用不著了。
女人淚淌得更急了,心想那是因為安儀公主來到長沙,所以不需要了……
這是喜極而泣嗎?見她哭得細雨紛飛,他胸中最堅硬粗礪之處,也不由得變得如春水般輕柔蕩漾。
他移身下榻,輕輕地將她擁入懷里。唉,這女人在瞧見自己的畫像後,終于勾起腦中那被遺忘的過去了嗎?
若是如此,她該會記起自己虧欠他多少,為了她,他前世孤絕,沉寂無間數百年……
「朕的小水兒吶……」他輕吐著,一縷春風拂過他的心,無比感慨,也深情萬千。女人在他懷中哭得更悲傷。「告訴朕,看著這幅畫,你想起了什麼?」他溫聲問。
為了思念她,他動用了至少百位畫師,由他口述形容,經過數十次的修改,才描繪出水兒的相貌來,這相似度已接近九成了。
而這究竟讓她憶起多少,他很好奇。
「您還問?這事萬萬不可以,您若真心喜愛,也該放棄!」她忽地柳眉倒豎起來。
「你說什麼?」他身子一震。這女人要他放棄?
「這是逆天,不行的!」謝紅花嬌容帶怒。
他眼楮倏地眯起。「你怕天譴,所以阻止朕?」這女人竟敢因為這點小事,要辜負他幾百年來的等待!
他心中的柔情轉眼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滿腔的怒意。
「天譴是很可怕的,難道您不怕?」她瞪著他。
「朕怕過什麼?」他火大的問。
她面露驚愕。「是啊,您什麼都不怕,您是個壞蛋!」她忍不住罵道。
南宮策怒極,青筋暴跳。枉他愛她入骨,自己這數百年是白過一場了!
「您自己不怕,難道就不怕安儀公主因您受累,也遭到老天責罰?」她忍無可忍地吼道。
他一愣,雙眉攏起,斂回怒容。「你提安儀做什麼?」
謝紅花哽了哽,不禁又淚下交頤了。「您明知故問,我是您的姑姑,但那算遠親也就罷了,可安儀公主,她可是您的親妹妹啊,您就算再狂、再佞,也不能逆天逆倫,強要自己的妹妹!」她指責。
他頓時目光一轉。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心里涌起了絲絲的失望。她終究沒記起任何事來……
「你就是為這事在朕面前哭啼?」他眼神轉冷了。
「這……這又不是小事,您若不滅了這份心思,終究會害人害己的!」她紅著臉說。
「朕這是會害了誰?」
極度失望過後,他眼底閃過一抹興味,唇邊也浮出一絲的笑意,因為,這老要他公平善待後宮後妃的女人,吃醋了,這怎能不讓他感到欣慰呢?莫非是他這段時間潛移默化的教誨,讓她終于有些長進了?
「還不是安儀公主會遭殃,不然還有誰?」她兩頰鼓脹的說。
「那也是安儀的事,你哭什麼?」他咄咄地靠近她,對她綻放出迷人的笑靨。
「我哭是因為……您怎能將我當成安儀的替代品?」她緊緊捏著手中物,那畫不知不覺教她捏皺了。
「替代品?」他瞄了眼那原本只是沾了些許水漬的畫像,這會快教她全毀了。
越來越有意思了,這到底誰才是誰的替代品?
「您得不到安儀公主,所以、所以對我……」她喉嚨緊縮,面頰發燙,難過得說不下去。
「對你如何?」他笑得可是春暖花開呢。
她眼睫不安地眨著。「我與安儀公主的眼楮很像,都偏圓……」
「嗯……」他點點頭。
她心更涼了。「大伙都說,您對安儀公主特別的……友愛,您卻又不能對她有所行動,便將對她的滿腔心思移情到我身上來,對我才會格外容忍,您其實……其實喜歡的是安儀公主不是我!」
「那不行嗎?」他笑睨著她。
「您……您不否認嗎?」她期待將這事說開後,他至少在口頭上會駁斥,可他竟沒有,這教她失望透了。
「你都這麼認定了,任朕說破了嘴,恐怕也是白費的吧?反正,朕隨心所欲慣了,就算要親妹妹又如何——」
「絕對不可以!」她大吼。
「絕對不可以?」他噙笑。
「當然不可以,您會遭受天下人怒罵的!」
「你以為朕在乎這個?」他哼笑。
謝紅花泄氣不已。這家伙向來將輿論當成耳邊風,又怎會在意?
「您難道就不能打消這個念頭嗎?」她改而懇求的問。
「除非你給朕一個為什麼不可以踫安儀的理由,記著,這理由最好像樣點,別再說什麼逆天逆倫、受盡天下人指責的蠢話了。」
「您……您有我了。」她眨了眨圓黑大眼,兩只手絞來絞去,難為情了半天,終于道。
「你?一個替代品?」他忽而冷笑。
她小臉瞬間漲紫。「替代品又如何,您真不喜歡我嗎?」
「也不是不喜歡,只是,你就甘願做安儀的影子?」他笑得惡意。
作弄這女人相當有趣,也讓人有些報復的快感,誰教她敢讓他這般失意,方才還一度為自己這數百年的痴愛而懊悔,她不讓他好過,也休想過得舒坦,這是她自找的!
她垂下的小臉又成一張白紙了,那神態悲情委屈得很。
「如何?」他態度依舊不痛不癢,教人恨得牙癢癢。
「我……」
「怎麼?想想還是不甘願吧?那不如讓朕舍棄贗品,追求真——」
「願意,我願意的……只要您別做出違天逆倫的事來就好!」她馬上就說。
「這樣是嗎……」他那雙流光四溢的鳳目,此刻可說是形容不出的恣意暢快。
「那來吧。」他溫熱的氣息貼近她的頸間了。「你得善盡當個替代品的責任啊!」他旖旎曖昧的說。
「責任?」她心髒快躍出胸口了。
「嗯,滿足朕的責任。」他的聲音粗嗄了起來,充滿某種期待。
「您要我連在床上……也成為安儀的替身?」她霎時眼眶爆紅了。
男人的指月復由她頸窩滑過。「自當如此,否則,朕要你何用?」
「您!」這原本令人臉紅心跳的滋味,在此時變得苦澀難當,她心頭被刺激得隱隱發疼。這太傷人了吧!
「不願意的話,你可以拒絕。」他的唇以極為緩慢的速度,順著她的鼻尖、人中、唇角一路往下。
她幾乎教他挑釁的眼神給吞沒,然後,尸骨無存!
她心髒咚咚地震響著。「您……」
「拒絕吧,你拒絕吧……」他的唇落在她咽喉。
「不……我不能讓您去殘害安儀公主!」
「那你是願意犧牲了,真是太好了……你可別怪朕狠心吶!」
他彎,那蹂躪人的態勢銳不可當,同時不禁非常慶幸,這一世她心髒夠強,承受得住他風雨侵襲。
今日之事,加上她阻止他凌遲高玉賢的新仇舊恨,連著幾件冰封千里的惡氣,就一並解決了吧。
這一夜,難得讓他無比暢快淋灕了。